杨牧心道:“原来是他弄出来的声响,但炎儿说过,他的穴道要十二个时辰之后方能自解,凭他这点本领,怎的现在就能解开呢?”不过无论如何,罗雨峰的穴道已经解开对他总是一件好事,要知他们一起前来,假如他解不开罗雨峰的穴道,要把罗雨峰背回去,那岂不是天大的笑话。

  往柴达木报讯

  春寒料峭,北国不比江南,雨不是“沾衣欲湿”杏花雨,风也不是“吹面不寒”的杨柳风。出了城门,一阵晓风吹来,齐世杰也不觉感到几分寒意,并非身体上的感觉,而是从心底感到的“寒意”。

  这也可以令人清醒的寒意。迎着拂晓的寒风走了一会,齐世杰热烘烘的脑袋稍稍冷静下来了。“这真是令人意想不到的事,表弟怎的会跟冷姑娘爱上了?他不是一向把冷姑娘当作姐姐的么?姐弟怎的突然变作恋人了呢?”

  但随即又想:“其实这也没有什么不对,他们又不是真正的姐弟,表弟从小就跟着她,长大了懂得男女之情,对她发生爱慕,也是一件很自然的事,除了年龄不大登对,冷姑娘和表弟结为夫妇,那也没什么不好呀。我应该为他们高兴才对。唉,这些事情不必想它了。”

  但另外一件事情,他却是不能不去想的,也正是这件事情,令他从心底感到“寒意”。

  “舅舅要表弟去杀孟元超,这件事我不知道也还罢了,但如今我已然知道,我该怎办?是设法阻止他呢,还是让他去杀孟元超呢?”

  不错,他与孟元超素不相识,根本谈不上什么交情。甚至由于母亲仇视孟元超的原故,他在不知不觉之间,也还受了一些影响的,比如说,有关舅父婚变的事情,他就觉得舅父固然有不是之处,孟元超多多少少也有点儿不对。

  不过那毕竟只是关系到几个人的私事,倘若杨炎真的刺杀了孟元超,那就是关系到抗清义军的大事了。而且,无论如何,孟元超总是江湖上公认的侠义道,即使他曾经做过于“私德有亏”之事,罪也不至于死。

  他知道孟元超和尉迟炯是好朋友,他没有见过孟元超,可见过尉迟炯。尉迟炯的侠气豪情,给他留下了不可磨灭的印象。不知怎的,从没有见过面的孟元超,在他的心目之中,也自自然然的和尉迟炯的印象叠在一起了。他相信俗语说的“物以类聚,人以群分。”孟元超和尉迟炯是属于同一类人物。

  “我帮了大恶霸岳豪的忙和尉迟炯交手,这件事已经做得不对,表弟要刺杀孟元超,这件事更加不对!”

  齐世杰继续想下去:“我明知道表弟做的这件事大大不对,我不去阻止他,我也同样不对!”终于他从心底喊了出来:“不,不能!我不能让表弟去杀孟元超!”

  但怎样才能阻止这件事情发生呢?找得着杨炎的希望甚属渺茫。杨炎不愿亲自告诉他,显然心中也还有点芥蒂,为了避免尴尬,这才不愿与他会面。杨炎的武功比他高明,包括轻功在内,若然决意避免见他,他就无法见到杨炎。

  怎样才能帮孟元超避开杀身之祸?他想来想去,真正可行的办法只有一个,赶在杨炎前头,自己跑到柴达木去告诉孟元超。

  可是他曾经对母亲十分郑重的许下诺言,他什么地方都可以去,就是不许去柴达木。

  他的母亲最恐怕的是他和义军沾上关系,而孟元超可正是在柴达木的义军之中。

  假如他跑去柴达木,那不是违背母亲的誓约?

  他平生可从没有对母亲说过谎话,更不要说是“明知故犯”、立心欺骗母亲了。

  心乱如麻,他迷迷惘惘的也不知跑了多少路,不知不觉来到了路边的茶馆。

  齐世杰大清早离家,滴水都未沾唇,不觉也感到有点饥渴了。这种路旁“茶馆”是兼卖酒肉的,于是他就踏迸这间茶馆食喝过了一碗热茶,跟着要一斤白酒和半斤卤昧牛肉。

  茶馆里只有一个客人,是个相貌俊雅的书生。门外系着一匹坐骑,不必问也知道是那书生骑来的。齐世杰心里想道:“这书生文质彬彬,看似手无缚鸡之力,骑的这匹马倒是一匹烈马!”他在回疆两年,见过的骏马不少,多少也懂得一点相马之术。

  那书生已经喝完了一壶酒,一碟卤牛肉也已吃得只剩几块,见他进来,又吩咐店小二:“给我打一斤白酒,半斤卤牛肉。”和他要的一模一样,齐世杰不禁又是心念一动:“这书生的酒量和食量好大,莫非也是武林中人。”

  那书生似乎也颇为注视他,眼角不住朝他这边眺来,齐世杰低下头来喝酒,心里想道:“管他是谁,我不让他有搭腔的机会,谅他不敢来招惹我。”书生见他神态冷漠,过了一会儿,也就只顾自己喝酒了。

  齐世杰本来不会喝酒,此际只因心事重重,想要藉酒浇愁,不知不觉,有了几分酒意。

  那书生倒没招惹他,但另外一个正是要“招惹”他的人来了。这人快马疾驰,以过路边茶馆,目光一瞥,发现齐世杰在里面喝酒,就像拾到宝贝似的,一声欢呼,立即下马,跑进茶馆。

  “齐老弟,我正是来找你的。我正愁赶不上你,想不到在这里能见上,这里没好酒喝,我请你别处喝酒!”

  不是别人,正是保定府的总捕头,罗雨峰的大徒弟刘昆。

  原来罗雨峰赶到知府衙门,将他和杨牧一起到海神庙的遭遇告诉徒弟刘昆,刚好刘昆的手下也来报告一个消息:齐世杰出城了。要知齐世杰乃是劫狱的疑犯,刘昆虽然因为杨牧的关系,不敢自己去逮捕齐世杰,但他身为总捕头,少不免也要命令手下密切监视齐世杰的动静的。

  刘昆和师父一样,断定杨牧已经得到破案的线索,而帮忙杨牧打跑那个“小贼”的人十九也是齐世杰,他们作了这样的判断,虽然已经不敢再把齐世杰当作疑犯,但却想要从齐世杰口中得到一点消息,也好分沾一点功劳了。

  齐世杰已经有了几分酒意,对刘昆侧目斜脱,冷冷说道:“刘大捕头,你是赶来要拿我归案的吗?”

  刘昆吃了一惊,把眼睛瞟向书生那边。书生正在低头喝酒,对眼前发生这事,似乎丝毫不感兴趣。

  刘昆压低了声音说道:“日前的些许误会。齐少侠你莫放在心上。我是特地来向你陪罪的。”

  齐世杰道:“好,那你的罪已经陪过了,你可以走啦!”

 

  刘昆陪笑道:“齐少侠,你喜欢喝酒,我请你到杏花楼去喝。”杏华楼是保定最著名的酒楼。

  齐世杰道:“我没工夫回去陪你喝酒。”

  刘昆低声说道:“这里恐怕不大方便说话吧。”

  齐世杰把酒杯一顿,大声说道:“事无不可对人言,有什么不方便说的。”

  刘昆想道:“不知他醉了,还是这样不通世务。好,说就说吧,待他一走,我就回来把这书生杀掉,那就不怕秘密泄漏了。店小二是本地人,官府之事,谅他也不敢说出去的。但也可以将他关个一年半截。”主意打定,便即说道:“齐少侠,今晨你帮令舅的事情,我已经知道了。”

  齐世杰怔了一怔,说道:“你知道我帮了杨牧什么事情?”他由于心中讨厌舅父,此际有了几分酒意,不知不觉直呼其名。那正在喝酒的书生听见“杨牧”二字,不知不觉也放下酒杯。齐世杰没有注意,刘昆却已注意到了。书生看见刘昆的目光向他瞟来,方始察觉自己失态,忙又重新喝酒。

  刘昆说道:“明人不必细表,齐少爷,我不想抢令舅功劳,只想沾一点光。那两个犯人如今是怎么样了,请告诉我!”

  齐世杰道:“哦,你要知道解洪的下落,好去抓他?”刘昆忙道:“不,不,我早已说过,我不会抢令舅的功劳的。”

  齐世杰道:“我可信不过你。”

  刘昆又再哀求:“齐少爷,你不肯把他们的下落告诉我,那么请把你们办案的结果告诉我总可以吧?比如说,那两个犯人给令舅押上京了,你让我知道,我也可以向知府大人交代呀。”

  齐世杰沉吟不语,刘昆盯了那书生一眼,心里想道:“现在让你听个够,待会儿再收拾你。”他急于从齐世杰口中得知一点消息,也就顾不得在人前露出丑态了,当下一揖到地,说道:“齐少爷,请你体谅我的苦衷,我是保定府的总捕头,负责办理此案,要是什么都不知道,岂不丢脸之至!”

  齐世杰忽道:“好,你要我告诉你那也不难,不过你得送我一件礼物。”

  刘昆说道:“不知少爷要什么礼物?”想起他曾经要岳豪拿出五万两银子一事,虽然岳豪的银子没有真的拿出去,可也不能不有点戒心。

  齐世杰笑道:“你放心,这件礼物我估计不会超过五百两银子的。”

  刘昆喜出望外,忙道:“一千几百两银子的礼物,小人还送得起,少爷,请你说吧。”

  齐世杰道:“好,那你听着,解范二人已不在保定了。”

  刘昆心想:“我早已知道,何需你告诉我。”只道他还有“下文”,不料正在哈腰恭听之际,齐世杰突然一跃而起,飞身跳上他的坐骑。

  刘昆大吃一惊,追出去叫道:“少爷,你干什么?”

  齐世杰笑道:“你这匹马顶多值三百两银子,礼物我自取了!”说话之间,快马加鞭,早已去得远了。

  刘昆大叫:“齐少爷,请你回来!礼物我当然要送给你的,不过,我还有话——”话犹未了,齐世杰的影子都不见了。

  刘昆破口大骂:“好小子,竟敢将我如此作弄!”目光一瞥,看见书生那匹坐骑系在路旁树上,一看就知道是匹骏马,他无暇思索,立即上前去解开绳子。

  不料那匹马脾气甚烈,一见生人走近,扬蹄就踢。刘昆虽然躲闪得快,没给踢个正着,亦已沾了满脸尘上。

  刘昆怒道:“岂有此理,连你这畜牲也欺负我!”正待要降伏劣马,忽听得有人阴恻恻的说道:“我是个穷书生,全靠这匹马代步,你做强盗也该发点善心,别抢我的坐骑!”正是那个片刻之前还在茶馆喝酒的书生,突然来到刘昆身旁,刘昆竟然丝毫未觉。

  刘昆吃了一惊,喝道:“胡说八道,我是捕头,借你这匹马去捉强盗的!”

  书生摇头晃脑的说道:“不问自取,是为贼也!我知道在你们公差口中,偷即是借,借即是偷。不借,不借!”

  刘昆突然一个肘锤向那书生的胸口撞去,喝道:“我不但要你的马,还要你的命!哎哟 ——”

  他用上全身气力,突施袭击,只道这书生纵然懂得武功,也难躲避他的偷袭。那知拳头着体,就像撞着铁板一般,一股大力将他抛了起来,跌了个四脚朝天。

  书生笑道:“略施薄惩,爬回保定去吧。你若敢难为店家,我会寻到保定取你性命!”跨上马背,一扬把一块银子抛入茶馆,说道:“那位齐少爷的酒钱我一并替他付了!”

  齐世杰正在策马前行,忽听得蹄声急骤,有人叫道:“齐世杰,齐世杰!”

  齐世杰回头一看,只见追来的正是那个书生。

  齐世杰愕然说道:“我与阁下素昧平生,你追我干嘛?”

  书生笑道:“那位总捕头称你做齐少爷,我想你必定是齐世杰了,果然所料不差!”

  齐世杰低声道,“是齐世杰又怎么样?”书生说道:“没怎么样,只是想问你几句话。杨牧是你的舅舅吧?”

  齐世杰说道:“你在茶馆里早已听到那位捕头说了,何需多问?”

  书生说道:“我要从你的口中得到证实。哼,有其母必有其子,有其舅必有其甥。你是辣手观音的儿子,杨牧的外甥,怪不得会助纣为虐了。你听着,如今我来问你,你可要老老实实的回答我!”

  齐世杰酒意未消,听那书生辱及他的母亲,不觉气起上来,也不去细思这书生是什么身份了。

  齐世杰怒气上冲,冷冷说道:“阁下是什么官职?”

 

  书生一怔道:“你这是什么意思?”齐世杰喝道:“少啰唆,如今是我来问你,你要老老实实的回答我。说!”依样画葫芦的把对方刚才喝问他的说话反问对方,把书生气得七窍生烟!

  书生哼了一声,道:“我一不是官,二不是贼,此事我是管定的了!知趣的快说出来,你们把解洪到底怎么样?”

  齐世杰冷笑道:“我还以为你是什么官儿呢,你不是官,凭什么将我当作犯人来审问?对不住,我偏不知趣,你问的事情,即使我知道,也不会告诉你!”

  书生喝道:“你当真不说?”

  齐世杰道:“不说就是不说,你待怎样?”

  书生淡淡说道:“也没怎样,听说你逢人夸口,说是关东大侠尉迟炯也曾败在你手下,我想见识见识你的武功!”

  齐世杰听得这书生称尉迟炯为“关东大侠”,不觉心念一动:“莫非他是侠义道?”但对方咄咄逼人,这口气他却是咽不下去。心想:“管他是谁,他态度如此嚣张,先挫挫他的锐气!哼,官府中人冒充侠义道也是有的,舅舅就是一个例子。”当下冷冷说道:“哦,原来你是倚仗武功逼问我的口供吗?好,划出道儿来吧!”

  书生说道:“不错,你不肯说,我只好凭这口剑来问你的口供了。你若输了给我,我也不要你的性命,只要你交出解洪!”

  齐世杰道:“好,要是你输了呢?”书生说道:“我若输了给你,我同你叩头!”武林中人大都是“宁愿杀头,不愿低头”的,书生敢于这样“划出道儿”,显然是极之自信,料定必胜无疑。

  齐世杰气往上冲,喝道:“君子一言,快马一鞭,大家都不许反悔!来吧!”书生也不客气,拔剑出鞘,便即喝道:“接招!”唰的一剑,向齐世杰平胸刺去。

  武学有云:“刀走白,剑走黑。”意思即是用剑的多走偏锋,如今这书生见面第一招,就从中路直刺,显然是种蔑视。齐世杰沉住了气,纹丝不动,待他剑尖堪刺到,陡然间振臂一挥,寒光耀眼,一招“大鹏展翅”,厚背斜削出去,这一招拿捏时候,当真是恰到好处。

  却不料这书生亦是变招极快,斜招眼看平胸刺到,突然从“白虹贯日”变为了“玄鸟划砂”,剑势斜飞,当的一声,和齐世杰的钢刀碰个正着。

  金铁交鸣,钢刀损了一个缺口。原来书生的兵刃乃是宝剑。但齐世杰使出了龙象功,书生也不禁身形一晃,虎口感到酸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