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世杰说道:“好剑!”倏地用刀背疾拍下去。书生已知齐世杰内力稍胜于他,不敢轻敌,当下剑走轻灵,顺着齐世杰的刀势把他的钢刀引出外门。唰唰唰一口气疾攻数招,剑气如虹,变化莫测,杀得齐世杰连退几步。

  书生笑道:“我不是只凭一把好剑胜你吧?”

  齐世杰冷冷说道:“胜负二字,言之尚早,不错,你的武功很好,却不见得胜过尉迟大侠。尉迟大侠我自问是打不过的,对阁下吗,可要打过方知!”他一面斗剑,一面斗口,趁这机会,更正书生刚才说他“自夸”的讽嘲。

  书生说道:“不错,我自问也比不过尉迟大侠,所以不敢限定百招之内胜你!”

  书生虽然不敢轻敌,口气仍是稳操胜券。齐世杰听他说出“限定百招”这一句话,更起疑心,但转念一想:“限定百招一事,岳豪的家人都是曾经听见尉迟炯说的,他们传出去,传到这个狂妄的小子耳中,那也不足为奇。”书生夸下海口,剑招越发越凌厉,齐世杰就是想向他细问根由,也是决不可能的了。

  书生的剑法可比齐世杰的刀法高明得多了,齐世杰在他的剑势笼罩下,也不禁暗暗吃惊了,“怪不得他的口气这样大,他的剑法似乎比杨炎更精妙。我平生所见,应该是数他的剑法第一了!他是什么来历呢?看来有三分似是天山剑法,但又似乎兼有中原各大剑派之长,真是令人猜想不透!”

  好在齐世杰能够知己知彼,当下发挥自己所长,沉着应付。对方强攻也好,诱攻也好,他都不为所动。守得沉稳之极,俨如长堤卧波,任凭风浪冲击!

  他的内功比这书生胜过一筹,刀法由快而慢,每一刀劈出去,隐隐挟着风雷之声,第八重的龙象功运到刀锋,非同小可,书生是个识货的大行家,不敢和他碰硬,急切之间,倒是胜他不得了。

  斗到剧处,书生忽地叹道:“可惜,可惜!”

  齐世杰守稳阵脚,喝道:“可惜什么?”书生说道:“可惜你的武功很好,人却偏不学好!”这口气和尉迟炯那日的口气一模一样。

  不过齐世杰对尉迟炯可以心服口服,对这书生却是不能服气,冷笑说道:“齐某是好是歹,用不着你阁下教训。”

  他说话较多,不免稍稍分神,书生唰的一剑,从他意想不到的方向突如其来,“嗤”的一声轻响,齐世杰的衣袖给削去一幅,要不是他忌惮齐世杰的龙象功,剑尖一沾即退,这一剑就能在齐世杰的手臂上划开一道伤口。

  书生喝道:“你服了吗?”齐世杰趁他攻势略缓之际,刀法倏的变了。

  只见他运刀如剑,轻灵翔动,挑、撩、抹,十招之中,倒有七招似是剑法,但由于本来是刀,是以轻灵翔动之中兼有沉雄厚重之实!

  书生不识这路刀法,只好暂不抢攻,静观来势,如此一来,变成了互有攻守。书生对齐世杰的化刀为剑的怪招,越来越感惊奇。最令他惊奇的还不仅只是那些古怪的招数,而是在斗到激烈之时,他意是感到有一股刺骨侵肤的寒意。

  原来齐世杰已是使出了他在冰窟中学成的冰川剑法,倘若用的是冰魄寒光剑的话,书生早已不是他的对手。

  冰川剑法加上的龙象功,齐世杰扭转劣势,反占上风!

  书生是武林顶儿尖儿的大名家之子,一向心高气傲,好胜非常,此时不禁暗暗吃惊了:“说什么我也不能向他叩头,管他什么刀法剑法,豁出这条性命,和他一拼就是。”

  他怯意一消立心一拼,剑法上的威力倒是无形中大大增强了。要知只以剑法而论,他得自家传的剑法本来是要比冰川的剑法更为精妙的,只是他不识冰川剑法,方始感觉应付为难而已。

  不过他内功比不上齐世杰,齐世杰使用冰川剑法生出的那股寒意,他又必须运功抵御,剑法上的优势无形中也抵消了。

  两人各展所长,恰恰打成平手。

  也不知斗了多久,不知不觉双方都已感到有点力不从心了。书生心想:“如此下去,只怕我纵然可以勉强胜他,也得大病一场。但若是和他作和,他不答应,我岂不大失面子?”

  齐世杰也在心想:“鹰爪之中那有如此人物?听他的口气,恐怕他多半是尉迟大侠的朋友,不会是官府中人冒充侠义道。不过他如此恃强欺我,我又怎能先开口和他讲和?”

  两人都不想打下去,可又不能不硬着头皮打下去。

  正在双方同样感到进退两难之际,忽听得有人大叫:“咦,那不是江少侠吗?江少侠,我是奉了帮主之命来接你的,你怎的和齐少侠打起来了?都是自己人,请快点住手!”

  齐世杰和这书生正是巴不得有人劝架,于是不约而同的各自退后三步,插刀插剑归鞘。

  齐世杰定睛一看,只见来的正是昨晚送走方亮和范魁的那个舟子。

  书生抱拳道:“有劳韩香主远迎,江某愧不敢当。请恕江某鲁莽,得罪了贵帮朋友。”

  齐世杰昨晚只知这个舟子是丐帮的弟子,如今方始知道他是香主身份。忙道一声:“失敬。”跟着书生向他重新施礼。书生听得“失敬”二字,不禁大惑不解。不解这位韩香主即然把他当作“自己人”,何以他却不知道韩香主在丐帮的地位。

  原来这个舟子姓韩名天寿,水陆功夫都颇了得,是保定丐丐帮内三堂的香主之一,地位远非一般香主可比。昨晚他护送方亮、范魁一程,到达安全地点换人护送,便即赶回保定。由于他和这个书生熟识,故而席不暇暖,又再奉了舵主之命赶来迎接贵宾。

  书生知道韩天寿的身份,正如俗语所云:不看僧面看佛面,对齐世杰自是不能不客气几分。但在他口气之中,却仍是只把齐世杰当作丐帮的朋友,并未承认他是“自己人”的。

  韩天寿哈哈笑道:“两位想未认识吧。这位上云兄是江大侠的二公子,这位——”江上云不待他详加介绍,便即淡淡说道:“我已经知道他是齐世杰了。”

  齐世杰知道了这个书生来历,不禁吃了一惊,心里想道:“原来他是江海天的儿子,怪不得本领如此高强!”要知江海天乃是武林中公认的天下第一高手,近年他的师弟金逐流虽然渐渐有后来居上之势,但一般人还是认为金逐流的剑法或许胜过师兄,内功则尚不如师兄的。姓江而又配得“大侠”号称的,自是江海天无疑。

  由于江上云神情倨做,齐世杰也不愿意因为他是江海天儿子的缘故去奉承他,当下只好不卑不亢的说道:“原来是江二公子,久仰了!”

 

  江上云哼了一声,说道:“我对齐兄也是久仰的了,不过在此之前,我只知道齐兄是大内侍卫杨牧的外甥,却还未知你在什么时候变成了丐帮的自己人的?”

  韩天寿哈哈一笑,说道:“也怪不得少侠不知,我也是昨天晚上,才和齐少侠交上朋友的!”

  江上云听他话中有话,自是不能不问:“请恕冒昧,韩香主是怎么交上这位新朋友的,不知可否让我知道!”

  韩天寿笑道:“我正要说给少侠知道!”

  韩天寿继续说道:“不错,杨牧是齐少侠的舅父,但他们舅甥可不是一条路上的人。正如范魁是杨牧的徒弟,师徒也是各走各的一样。”

  江上云连忙问道:“范魁已经脱险了么?”韩天寿说道:“正是齐少侠送他上船的。我就是那条船上的舟子。”

  齐世杰道:“救他脱险的可不是我。”

  韩天寿说道:“不管是不是你,你亦已尽了心力了。”当下将齐世杰怎样冒险帮忙方亮和范魁的事情说了出来。

  江上云呆了片刻,说道:“那么解洪呢?他脱险没有?”

  韩天寿说道:“昨晚已经有人将他劫出牢狱了。”说至此处,微笑向齐世杰问道:“那人想必也是你吧?”原来杨炎把解洪送至丐帮,是并未露面的。

  齐世杰说道:“范魁尚未告诉你吗,劫狱的人我已经告诉他了,是我的一位朋友。”

  江上云满面羞愧,这才向齐世杰道歉:“都怪我脾气急躁,见那捕头和你说话,误会了你。”

  齐世杰道:“这也怪不得你,我也是脾气不好,没有向你解释清楚。处在我的地位,本来容易惹人怀疑,刘昆都以为我是杨牧的帮凶呢!”

  韩天寿道:“齐少侠。你是为了避免杨牧找你的麻烦,这才离开保定的吧?”齐世杰说道:“不错,我正是奉家母之命离家避祸的。家母和我那个当鹰爪的舅父虽然是同胞姊弟,但在这件事情,她却并非帮她的弟弟。”

  江上云越发惭愧,讷讷说道:“我刚才说错了话,齐兄千万别见怪。”

  韩天寿不知道他说过什么话,但从口气中亦已猜到几分,暗自想道:“杨大姑号称辣手观音,行事介乎正邪之间,也难怪江上云把她和杨牧当作一丘之貉。”于是哈哈笑道:“不打不成相识,过去了的误会,何必再提?敝舵主正在等候你的大驾光临呢,不如就在这里和齐少侠分手吧?”

  江上云道:“这次我是为了解洪的案子来保定的,如今解洪和范魁都己脱险,请上覆贵舵主,多谢他的盛情,我不想进城了。”韩天寿说道:“何以走得这样匆忙,逗留一两天都不行吗?”

  江上云道:“一来我还有点事情待办,二来保定昨晚刚刚有人劫狱,今天我就来到,恐怕会惹起鹰爪注意,贵帮虽然不怕,也会引起不便。”“韩天寿听他说得有理,便道:“既然如此,我也不便勉强江少侠了。”

  韩天寿走后,两人并辔同行,江上云说道:“前几天我在途中曾碰上尉迟炯大侠。”齐世杰连忙问道:“江兄可知道尉迟大侠上哪儿?”

  江上云道:“他准备到柴达木探访他的好朋友孟元超。”

  齐世杰心道:“可惜他未知道杨炎想刺杀孟元超之事,他到柴达木,也帮不了孟元超的忙。”

  江上云道:“尉迟大侠很称赞你,我真是惭愧,听过他的话,还几乎误会了你。”

  齐世杰苦笑道:“其实我和尉迟炯大侠交手这件事情,是我做错了的。我有什么值得他的称赞呢?”

  江上云道:“从这件事情之中他已经看出你不失英雄本色,敢于断定你不至于和杨牧、岳豪同流台污的了。尉迟大侠这份知人之明,真是令人佩服!”他对尉迟炯表示佩服,实际即是对齐世杰再次表示歉意。

  齐世杰虽然觉得“受之有愧”,但尉迟炯的赞语却令他心里热乎乎的,得到了莫大的鼓舞!“原来侠义道中响当当的人物,倒不因为杨牧是我的舅父看轻了我!”

  齐世杰道:“要是江兄没有特别紧要的事情,可否替我到柴达木去走一趟?”

  江上云道:“我刚从柴达木回来,你又要我到柴达木去?嗯,我明白了,你是要我把这消息告诉孟大侠,对么?”

  齐世杰道:“江兄倘不愿意,那就算了。”

  江上云笑道:“不是我不愿意,但请恕我心里藏不住话,我可要问你,为什么你自己不能去告诉孟大侠?”

  齐世杰大感尴尬,讷讷不能出之于口。江上云哈哈大笑道:“你是恐怕他们不敢相信你吗?冷铁樵和孟元超他们不会像我这样糊涂的!我都能够和你交上朋友,何况他们?再说尉迟大侠也在那儿,他会相信你的。清者自清,浊者自浊,你怕什么?”

  齐世杰心乱如麻,仍然没有开口。江上去继续说道:“本来我也可以替你去的,但实不相瞒,我这次回家,并非仅仅为了省亲。家母是岷山派的掌门,岷山派每十年有一次聚会,给创派祖师独臂神尼和吕四娘扫墓,家母早就和我说好,叫我今年随她去的。当然,把两件事情比较,是你这件事情重要得多,但要是你可以自己去柴达木的话,我就不想失家母之约了。”

  齐世杰道:“如此十年一度的武林盛会,江兄自是不宜失约,请恕小弟刚才不知,作了不情之请。”

  江上云急道:“我不和你客气,我问你为什么不肯自己去,你还没有回答我呢!”

  齐世杰道:“实不相瞒,我不能前往柴达木,也是因为我和家母,曾经有过誓约的。”

  江上云道:“令堂不许你去见孟元超?”

  齐世杰道:“不仅是孟元超。总、总之,家母不喜欢我去柴达木这地方。”江上云道:“哦,我明白了,她是怕你和义军沾上关系。”齐世杰满面通红,低头不语。

  江上云道:“你去柴达木,回来不告诉她也就是了。”齐世杰道:“那我不是存心欺骗母亲了么?我怎可如此不孝?”

  江上云剑眉一竖,正容道:“齐兄,我是有话直说的脾气,你别见怪。刚才我误会你,这是我的错,我向你赔了罪。但你做错了事,我可也要说你!”

  齐世杰道:“请指教。”

  江上云道:“我说你误解了孝顺两字!你以为什么都听母亲的话就是孝顺吗?我认为最大的孝顺不是这样!”

  齐世杰茫然问道:“那是什么?”江上云道:“是使得人家尊敬你的父母,你莫怪我直说,令堂在江湖上的口碑可不怎么好,侠义道虽然不至于把她作敌人,却也不会怎样尊敬她的。但要是你做了这件有利于义军的事情,同时你也可以让人家知道你的母亲和杨牧走的不是一条路。那么情形就会大大不同了!”

  齐世杰如受当头棒喝,抱拳说道:“多谢指教,后会有期。”

  江上云追上来道:“且慢!”

  齐世杰道:“江兄尚有何事指教?”

  江上云道:“我和你换一匹坐骑。”

  齐世杰明白他的心意,笑道:“拜领嘉言,受惠已多,怎能还占你的便宜?”要知江上云这匹红鬃烈马可要比他夺自刘昆的那匹马好得多。

  江上云哈哈笑道:“我知道你这匹坐骑是估价三百两银子换回来的‘礼物’,我这匹坐骑可是朋友送的,没花我一文钱,说正经的,你走长途,没一匹好马是不行的!”

  齐世杰道:“可你也要赶路的啊!”

  江上云笑道:“不是我夸口,我在江湖上的朋友比你多,只要我开口,就会有人挑选骏马送给我的。再说,我去江南,你去塞北,我这条路也要比你好走得多。你不肯接受,那就是不把我当作朋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