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世杰见他说得诚恳,只好接受。换过坐骑,挥手道别。

  道路崎岖不平,他的思潮也是起伏不定,想得很多很远。

  “清者自清,浊者自浊,你怕什么?”他回头一望,江上云的影子早已看不见了。但江上云的声音还似响在他的耳边,虽然是春寒料峭,但他和江上云这份“不打不成相识”的友谊还是令得他的心里热呼呼的。

  害怕“侠义道”对他怀有成见的顾虑一扫而空,他心中不禁又是欢喜,又是羞愧。“江上云说得不错,要使得双亲受人尊敬才是最大的孝顺,并非一切都听母亲的话就是孝顺。”想通这节,他决意亲自到柴达木报讯了。只是还有一点顾虑:“冷冰儿是冷铁樵的侄女,如今她会不会是在柴达木呢?”

  “虽然我未曾向她求婚,她是知道我爱她的。她受过我母亲的羞辱,如今又和表弟缔了良缘,要是在柴达木见着她,可真是令我太难为情了!”但又再想道:“做大事不拘小节,为了救孟大侠的性命,我连母亲的话都可以不听,还怕难为情么?”

  满地阳光灿烂,他的心情也像乌云尽散的晴天一样开朗了。

  杨炎也是和他一样,思潮起伏,难以自休。

  不一样的是:齐世杰的心情已是豁然开朗,而他却还是一片阴霾。

  他也想到了冷冰儿,想到的是冷冰儿欲意打消他对孟元超敌意的劝告。“要是她知道我竟然去行刺她所敬重的孟元超,她还会理会我吗?”

  “我答应过她,在七年之内不和她见面的,要是她也在柴达木,那怎么办?”

  “行刺孟元超一事,给她知道,己不得了。要是给她亲眼看到,那、那……”后果他真是不敢想下去了。

  “但我是答应了父亲,发过誓要取孟元超的首级,我又岂能不顾誓言,不为父亲雪耻!唉,我宁愿死在冷姐姐的剑下,此仇也是不能不报的。”

  想是这样想,但自出生以来,才见过一次面的父亲,在他心上的份量,难道就能超过自幼爱惜他的冷姐姐吗?他不敢拿来比较,这一念头也只是在他心头一掠而过,就不敢想下去了。

  他的两个足以称为武学宗师的师父都曾称赞过他天资过人,是学武的奇才,但此际他却好像是失去了理智,失去了灵性,只知惘惘前行。

  行行重行行,走了十多天,这一天来到了甘肃的武威。武威旧名凉州,位于河西走廊的东部。自古以来,这里是西域互市的所在地,商业繁盛,河西和青海一带的羊毛都在这里集散,因此向来有“金武威”之称。杨炎经过了数天多见树木、少见行人的寂寞旅程,到了这个地方,方始见到路上的行人,一个个都是是行色匆匆,一看就知道是江湖人物,但杨炎也不怎么放在心上。正是:

  少年侠胆浑无惧,敢闯江湖打不平。

第十五回 客店有心窥隐秘

  古城无意遇同门

  戏弄云中双煞

  进城之后,杨炎到一家出名的酒家吃午饭,他心里愁烦,要了两斤“竹叶青”和几样精致的小菜大吃大喝。

  酒楼里座无虚设,在路上碰见过的江湖人物,也很不少。邻座就有两个。这两个人用江湖“唇典”(术语)说话,杨炎听不懂,也没怎样留意他们说话。但忽然听到其中一人轻轻的说出“小妖女”这三个字。无意中听到这三个字,杨炎不觉心头一跳,暗自想道:“他们说的小妖女,不知是否龙灵珠?”

  那两个人发觉杨炎注意他们,他们也不禁开始对杨炎注意了。这两个人是江湖上的大行家,一眼就看得出,杨炎身上藏有兵刃,不约而同的都是想道:“看这少年的眼神,他的武功底子似乎相当不错。他年纪这么轻,就敢一个人闯江湖,不知是何来历?待会儿倒要想法打听打听。”

  “那件事情,咱们到了张掖再说吧。”其中一个恐怕杨炎偷听他们的说话,赶忙提醒同伴。

  杨炎继续想道:“在江湖人物口中的‘小妖女’,自必是武功很不错的了。‘小妖女’而又年纪小的,江湖上恐怕没有几个吧?哼,他们说的多半是龙姑娘了!”

  不知不觉酒喝完了。店小二过来道:“客官还要添酒吗?”他见这小客人居然能喝两斤烈酒,不禁也是有点惊异。

  杨炎说道:“不喝了,结账!”

  店小二早已算好,说道:“多谢客官,一两三钱五分的银子!”

  杨炎一掏腰包,不禁面红耳热,原来他根本就不把钱银的事放在心上,一路吃喝,早已用得差不多了。此时一掏腰包,方始发觉自己只有二钱银子和十几文铜钱,连零头都不够。情急之下,他把腰包翻转过来,希望奇迹出现,说不定夹缝里还有一些碎银。只听得十几文铜钱叮叮当当的跌在桌上,那二钱银子却滚到底桌,确确实实就只是这么多了。

  “怎的这样贵?”杨炎说道。

  店小二登时翻起白眼,一脸鄙弃的神情,冷笑说道:“你要的是最好的酒菜,一两三钱五分银子算是便宜的了。你吃不起为何要点这样好的酒菜?哼,你是存心吃白食的吧?”

  邻座那个刚才道及“小妖女”的客人向杨炎招了招手。

  那人说道:“区区一二两银子,我替你付好了。”

  杨炎走过去道:“当真?”那人笑道:“我岂会骗你!”掏出钱包,拿起一块碎银,在杨炎面前晃了一晃,说道:“这块碎银,三两有多,你拿去吧。”

  杨炎说道:“且慢!”那人诧道:“你不肯要?”杨炎说道:“我要问个清楚,为何你替我付账?”

  那人说道:“我与你一见投缘,愿意和你交个朋友。”

  杨炎打破沙锅问到底:“为何你见了我就觉得投缘?”

  店小二生怕杨炎惹得这位有钱的大爷生气,忙道:“你这穷小子也太不识抬举了,有白花花的银子赏赐给你,你还啰里啰唆!”

  杨炎不理睬他,却对那客人说道:“对不住,我这穷小子确实不识抬举,你愿意和我交朋友,我可不愿意和你交朋友!”

  那人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问道:“为何你不愿意?”

  杨炎冷冷说道:“没什么,你觉得与我一见投缘,我可瞧着你不顺眼。”

  那人气得七窍生烟,要不是在众目睽睽之下,几乎就想揍杨炎一顿。同伴劝他道:“有银子还怕没地方花吗,何必生这小子的气?”

  那人把钱包收回,气呼呼的道:“好,我且看你这小子如何出丑?”店小二哼了一声,说道:“你这小子敢情疯了,你发疯是你的事,账可不能不付!”

  杨炎忽地说道:“狗眼看人低,你以为我真的没钱?拿去,多余的赏给你!”乒的把一块银子扔在桌上。这块银子比刚才那块银子还大,少说也有五两。

  店小二惊得呆了,定了定神,连忙打躬作揖,说道:“是,是,小人有眼不识泰山,多谢大爷厚赏!”

  杨炎在店小二的道谢声中扬长而去。

  那人面目无光,筷子重重一拍,说道:“账单拿来!”

  店小二心里明白这人怪他太过奉承那扫了他面子的“小财神”,连忙赔上笑脸,说道:“账已算好了,盛惠一两八钱银子。”

  店小二打着如意算盘,暗自想道:“他要争一口气,赏钱自必比那‘穷小子’多了。”不料那客人一掏腰包,忽地失声叫道:“啊呀,我的钱包怎么不见了?”

  他的同伴大吃一惊,连忙也掏腰包,呆了一呆,跟着叫道:“我的银子也不见了!”店小二登时换过一副脸孔,冷笑说道:“你骂人家穷小子,谁知你才是真正的穷光蛋!”

  那客人一肚子气正自没处发泄,大怒之下,重重的打了店小二一记耳光,喝道:“你敢小觑老子?”店小二给他打落两齿门牙,暴跳大呼:“吃白食还要打人,快来抓强盗啊!”

  一呼之下,果然有许多打抱不平的客人要把那人抓去送官。那人虽凶,可不能为了这点小事大动拳脚,闹出官非,碍了大事,急切间,只好绕着桌子走避,杯盘碗碟落地开花,乒乒乓乓一片响,闹得不可开交。

  杨炎吃饱喝醉,早已出了县城,踏着歪歪斜斜的脚步,哼着不知所云的小调了。

  忽听得蹄声得得,回头一看,正是那两个客人骑马追来。原来,他们幸亏在酒楼上有相识的朋友,给他们赔钱解围。但那个打了店小二耳光的客人,在众怒之下,亦已捱了几拳,赔了钱还要陪礼。

  他追上杨炎,大怒道:“小贼还想跑吗?你也不打听打听我们是谁,胆敢在太岁头上动土!”

  杨炎说道:“你骂谁是小贼?”

  那人喝道:“你还装糊涂,老子骂你!”

  杨炎道:“你凭什么骂你的老子是小贼?”那人忍无可忍,跳下马来,就想揪打杨炎。

  他的同伴可谨慎得多,跟着下马,劝阻道:“问清楚了再决定怎样处置他也还不迟。”

  那人说道:“这小贼胆大包天,抵赖也还罢了,居然还要占我的便宜。”

  杨炎笑道:“你可以自称老子,我为什么不可以自称老子?我抵赖了什么,你说!”

  那人怒道:“你偷了我们的银子,还敢不认?”

  杨炎笑道:“且慢,且慢。我可也得先问一问你们。”

  另一人道:“你要问什么?”

  杨炎说道:“你们自称‘太岁’,请问你是何方太岁?”

  那人说道:“看你像是江湖人物,云中双煞你知不知道?”“云中双煞”是黑道上颇有名气的人物,老大叫马犇,老二叫田耕,杨炎倒是曾经听过的。但却扁了扁嘴,说道:“什么云中双煞,从来没有听过!”

  在酒楼上捱打的那个人是老二田耕,大怒喝道:“你这小贼胆敢看不起云中双煞,敢情是不想活了!”

  马犇精细得多,看出杨炎决非寻常少年可比,心里想道:“我虽然未见过那小妖女,但听说她也不过一个十七八岁的小姑娘。这小子倘若是和她一样的人,有这本领那也不足为奇了。”

  “小兄弟,我们姑且相信你的话。但即使你真的偷了我们的银子,我也只有佩服你的本领,不会怪你。你的师父是谁,你可以告诉我吗?”马犇说道。在未摸清杨炎底细之前,不敢不客气几分,“小贼”又变回“小兄弟”了。

  杨炎笑道:“我的师父不会知道有云中双煞这等人物的。你们也不会知道他的名字。”言下之意,他们根本不配和自己的师父攀上什么交情,所以索性不说了。

  马犇忍住了气,说道:“你上哪儿,总可以说吧?”

  杨炎说道:“你们上哪儿我就上哪儿?”

  田耕忍不住问道:“你知道我们上哪儿?”

  杨炎说道:“我当然知道,你们是要去对付那姓龙的小妖女的,是不是?”

  田耕大为惊骇,说道:“咦,你怎么知道?”

  杨炎已经从他的口中证实了“小妖女”就是龙灵珠,也就无心再戏耍他们了,当下哈哈一笑,说道:“这是你在酒楼上自己说出来的!”

  田耕面色大变,喝道:“好呀,你这小子偷了我们的银子,还偷听了我们的说话,我非狠狠揍你一顿不可!”

  马犇记得田耕虽然提过一次“小妖女”,却并没有说是“姓龙的小妖女”,不禁更起疑心,但他较为谨慎,暂且静观其变。

  杨炎退后一步,说道:“且慢,你想大打还是小打?”

  田耕怔了一怔,说道:“打架还有大打小打之分吗?”

  杨炎说道:“不错。大打,我捏碎你的琵琶骨;小打只打你耳光。我看还是小打对你有利,你骂我一声小贼,我就打你一记耳光。我已经算过了,你一共骂了我七声小贼!”心里想道:“龙灵珠这小妖女最喜欢打人耳光,我且学学她的模样。”

  田耕大怒道:“小贼,我要拆你的骨,剥你的皮!”举掌就打。

  马犇连忙叫道:“这小子似乎有点来头,别伤他的性命!”原来田耕练的乃是铁砂掌功夫,要是打着身体要害,立即就会打死人的。刚才他在酒楼上不敢大动拳脚,就是为了这个缘故。

  哪知田耕的铁砂掌连杨炎的衣角都未沾上,只听得辟辟啪啪一片响,杨炎已是接连打了田耕清脆玲珑的耳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