劳福荫忽地“呸”的一口唾涎向杨炎吐去,杨炎当然不会给他吐着,但也不禁给他吓了一跳。

  “大丈夫宁死不屈,劳某落在你这小魔头手上,早已不打算活了,你要杀便杀,不必多言!”劳福荫这才破口大骂。

  杨炎冷笑道:“你骂我小魔头,你和清廷鹰爪勾结,又是什么侠义道么?好,你不说我叫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劳福荫一咬牙关,蓦地叫道:“我决不能受你所辱,我变了鬼也不饶你!”杨炎一听他的声音有异,连忙重新点了他的穴道。

  原来劳福荫乃是意欲自断经脉而亡,杨炎是个武学大行家,一看便知。因此连忙再点他的穴道,令他不能动弹。杨炎见他宁死不屈,倒是不禁有点佩服他了,想道:“这个人和彭大遒可并不一样。虽然他不是侠义道,但我也不是侠义道呀。”俗语说惺惺相惜,劳福荫的脾气有点对上他的胃口,他倒是不忍折磨他了。但就这样把他放走,又不甘心。

  正自无计可施,忽听有人大呼小叫,跑上山来,不是别人,正是劳福荫的弟弟劳福庇。劳福庇高声大叫:“杨炎,你这小贼躲在哪里,有胆的出来和我拼个死活!”

  杨炎哈哈大笑,现出身形,道:“你有这个胆,倒是出乎我意料之外,佩服,佩服!”

  劳福庇说道:“杨炎,你不必讥讽我。不错,我是打不过你,但打不过也要和你拼个死活!”

  杨炎笑道:“刚才我就是因为不想杀你,才叫你把彭大遒送回张掖养伤的,你为什么还要特地跑来找死?”

  劳福庇大声说道:“彭大遒的死活关我什么事,我要的是我的哥哥!”杨炎见他手足情深,不觉颇为伤感。

  劳福庇喝道:“你把我的哥哥怎么样了?”杨炎说道:“一点也没什么,他在这儿,没缺眼睛,也没少鼻子。”

  劳福庇道:“我不相信。哎呀,你、你是不是早已把他害了?”他大呼小叫,兀自听不见哥哥的声音,不禁心里发慌。

  杨炎中指轻轻一弹,解开劳福荫的穴道,劳福荫连忙大叫:“弟弟,别这样傻。你这是白白送死,无济于事。快回去吧——”话犹未了,杨炎第三次点了他的穴道。

  “你听见你哥哥的说话了吧?我不过点了他的穴道,他还活着。”杨炎说道。

  劳福庇说道:“我们是孪生兄弟,生则同生,死则同死。要我独自回家,决不能够!”

  杨炎说道:“好,那么你上来领你哥哥回去。”

  劳福庇道:“来就来,反正我是把这条性命豁出去的了,怕你什么!”

  他跑上山来,挥舞双环,冲向杨炎。

  杨炎挥袖一拂,力道柔和,但他已是冲不过去。

  劳福庇退后几步,说道:“杨炎,你杀了我吧!”

  杨炎笑道:“我叫你把哥哥领回去,谁说我要杀你。”

  劳福庇道:“你当真肯让我把哥哥领回去?”

  杨炎说道:“你只管上去,我手指头也不会碰你一碰。”劳福庇半信半疑,硬着头皮从杨炎身旁走过,杨炎果然没有阻拦。刚刚走近哥哥身边,忽地好像有一股吸力将他一吸,他身不由己的踉踉跄跄退了六七步,言始能够用重身法稳住身形。

  原来杨炎是在距离十步之外,虚抓一抓,将他抓回来的。这是龙灵珠爷爷传给他的“龙抓手”功夫,强劲之处,不下于齐世杰练的龙象功。劳福庇没有跌倒,已经是很不容易了。

  劳福庇回过头来,喝道:“你捣什么鬼?”杨炎笑道:“我的小指头也没碰着你,你没法接近你的哥哥,那是你的事。”

  劳福庇一咬牙根,又冲上去。这次杨炎加多两分内力,凌空一抓,劳福庇一直退到他的身旁。杨炎将他扶稳,笑道:“你要不要再试一次!”

  劳福庇忽地向他跪下,说道:“我求求你爽爽快快的把我一剑杀了吧!”

  杨炎挥袖一卷,托着他的腰,不让他双膝着他说道:“起来起来,你的哥哥没有死,你干嘛要求死?”

  劳福庇像斗败了的公鸡,垂头丧气说道:“我打不过你,我的哥哥你反正是要杀他的,因此我请求你把我们兄弟一同杀死,别折磨他了。”

  杨炎诧道:“谁说我一定要杀他?”劳福庇道:“那你抓他来做什么?”杨炎道:“我不是早已对你们说过了吗,我不过是要问他几句话。”

  劳福庇道:“他说了没有?”杨炎道:“他没有说。”劳福庇道:“我早知道他不会说的。”

  杨炎心念一动,问道:“你怎知道他不会说?”劳福庇道:“说了是死,不说也是死。何必向仇人屈服?”

  杨炎说道:“你因何把我当作仇人?”

  劳福庇道:“你不是我们仇人,你的哥哥也是我们仇人。你岂有不帮你哥哥之理?”他怕说出来更受杨炎折磨,但不知不觉之间,却已露出口风。杨炎曾经听冷冰儿说过崆峒派的事情,隐约猜到了几分,说道:“你是说孟华吗?”

  劳福庇说道:“不错。你和孟华,是兄弟,我们早已知道了!”杨炎冷冷说道:“他姓孟,我姓杨,我没有这个哥哥!我不知道你们因何和他结仇,但要是他在这儿,我第一个和他动手!”

  劳福庇虽然是个浑人,可也并非蠢如鹿豕,心里想道:“听说这小子一生下来,就给缪长风送上天山。但杨孟两家之仇,江湖中人知道的很多,莫非这小子已经知道自己的身世?他恨孟元超,连带也恨了孟华了?”

  杨炎继续说道:“因此你不必顾虑孟华和我有关系,我问的事情,你只管依实答复,涉及孟华亦是无妨。你说了我马上放你的哥哥。将来你们要对付孟华,我还可以助你们一臂之力。”

  劳福庇笃于手足之情,他是不惜牺牲性命但求能够保全哥哥的。听了杨炎的话,燃起一线希望,说道:“此话当真?”

  杨炎手起掌落,把一块石头劈得四分五裂,朗声说道:“倘有食言,有如此石!”劳福庇道:“好,那你问吧,我说!”

  杨炎说道:“你们和那姓龙的小妖女可有仇怨?”

  劳福庇道:“我们只是最近才知道有她这么一个人。”

  杨炎说道:“那么你们因何也来参加对她的围捕?”

  劳福庇道:“有人叫我们来的。”

  杨炎道:“那人是谁?”

  劳福庇迟疑不答,杨炎说道:“你尽管说,不管你是为了什么原因,我都不会将你难为的。”

  劳福庇这才说道:“他是白驼山主。”

 

  杨炎问道:“白驼山主是何来历?姓甚名谁?”

  劳福庇道:“我从来没见过白驼山主,对他的来历是半点不知。是他差遣一个弟子通知我们来的。”

  杨炎诧道:“何以你要帮他这个大忙?当初你们是怎样和他沾上关系的?”

  劳福庇道:“这是三年前的事情了,事情发生在思退崖上。”

  杨炎道:“思退崖是什么地方?”

  劳福庇道:“是崆峒山后一处隐僻的所在,地形险峻,距离清虚观有六七里路之遥,本派弟子很少到那里去的。但却是我们每天必到的地方。”

  杨炎道:“去做什么?”

  劳福庇道:“那时我们正在勤练先师传下来的双环八诀,不想给丹丘生这一支的弟子看见,因此找了这个隐僻之处在练武。”

  杨炎始知他们是在秘密练武,心中暗自好笑:“丹丘生和孟华是何等本领,你们这点功夫,我都不放在眼内,何况他们?敝帚自珍,真是井蛙之见。”

  劳福庇继续说道:“那天我们像往常一样,一早到思退崖练武,练到最后一招,四环齐出,击在一块磨盘大的石块上,溅起火星点点,我们正想去察看石上留下的痕迹,看看是不是比昨天深了少许,忽听得有人哈哈笑道:‘日月双环练到这个火候,也算是不错了。’我们大吃一惊,定睛看时,只见两个虬髯汉子已是站在我们面前,也不知是什么时候来的。”

  杨炎道:“这两个人是——”劳福庇道:“当时我也不知道他们是谁。看模样不大像是汉人,汉语却说得甚为流利。

  “我大吃一惊,他们表面上似称赞我们,其实却是一副‘孺子可教’的口吻,瞧我们不起。我一听不禁就动了气,要不是哥哥立即拉着我,我几乎就要和他们动武。”

  杨炎心中暗笑:“你的哥哥可比你懂事得多,像你这样草包,一动手准得吃亏。”劳福庇也不是太糊涂,似乎知道杨炎心里笑他,脸上一红继续说道:“不错,我是个草包。当时怒火头上,也不去仔细想想,这两人到了我的面前,我方始发觉,凭我这点玩艺,怎能是人家的对手?哥哥一拉我,我立即醒悟。于是我只好沉着气,让哥哥和他们对答。

  “哥哥问他们:‘你们是什么,来这里做什么?’

  “其中一个笑道:‘你们不知道我,我可知道你们。你们是崆峒派前任掌门洞真子的高足劳家兄弟,对么?’他说破了我们的身份,方始把他们两人的名字说给我们知道。”

  杨炎道:“他们姓甚名谁?”劳福庇道:“一个叫司空照,一个叫慕容垂。”

  杨炎心想:“司空、慕容,都是源出西域的‘胡姓’,姓司空的在汉人中还比较多些,姓慕容的似乎只有西域才有了。这两个名字我可也是从来没有听过。”要知天山僻处西陲,杨炎小时候听同门师兄谈论武林人物,也是以西域的居多。他对西域的成名高手是比对中原的武林人物更为熟悉的。

  劳福庇继续说道:“我听了他们自报姓名,忍不住起了好奇之心,便问他们:‘我都不知道你们是什么人,怎的你却对我们知道得这样清楚?’

  “年纪较小的那个慕容垂说道:‘我不但知道你们在崆峒派的身份,我们还是特地来找你们的呢!’

  “我只道他们是来掠衅,心想这一架不打恐怕不行。哥哥用眼色阻止我,说道:我们与两位素昧平生,不知两位有何见教?

  “年纪较大的那个司空照道:我们是特地来帮你们兄弟的忙的。这话可说得奇怪,我禁不住又问了:你们怎么知道我们要人帮忙?

  “慕容垂似笑非笑的说道:你们的功夫虽然还算不错,但可惜——说至此处,他顿了一顿。哥哥问道:可惜什么?他这才继续说下去:可惜你们再练十年,恐怕也未必能如心中所愿!

  “他好像是答非所问,但像我这样笨人也听得懂了。他的意思是我们的功夫不够,所以必须他们帮忙。

 

  “听得此言,我们兄弟都是惊疑不定。哥哥说道:你这话太奇怪了,我们刚刚见面,难道我心里想的什么,你也知道?

  “慕容垂笑道:你要不要我说出你们的心事?

  “我们不敢立即回答,那司空照却道:‘慕容贤弟,这是他们的秘密,咱们可得为他们着想,提防隔墙有耳。’这两人一唱一和,慕容垂便道:‘对,我还是写出来好些。’他口中说话,指头已是在那块磨盘大的石块写出十六个字。每个字入石三分。他指头上的力道竟然比我们日月双环的力道还大得多!”

  杨炎问道:“这十六个字是——”劳福庇有点想说又不敢说的神气。杨炎说道:“可是与孟华有关?”

  劳福庇道:“你当真是不认孟华为兄?”

  杨炎冷冷说道:“我说过的话,不喜欢再说一遍。”

  劳福庇道:“好,我相信你的话,老实告诉你吧,丹丘生接任本派掌门,我们的师父就在那一天惨遭不幸。虽然不是丹丘生下的手,却也可说是因他而死。纵然我们不想向丹丘生报仇,在我们心里也不能忘记这是师门之耻。再说丹丘生接任掌门,我们也不服气。”

  杨炎说道:“丹丘生的武功不够高吗?”

  劳福庇道:“他是崆峒派百年罕见的杰出之士。”

  杨炎道:“那还有什么不服气的?”

  劳福庇道:“武林讲究的是长幼有序,我们这支是长门,丹丘生若论排行,还是我们的师弟呢。而且做掌门也不是单凭武功的。”

  杨炎道:“他的德望不够么?”

  劳福庇道:“侠义道的人都推崇他。”

  杨炎道:“那又为了什么你们不服气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