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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赤奋若一呆,心道:“他们怎么都来找无心?”连忙赔笑道:“方才是来过,不过他已与一个姑娘一同走了。”

  他话音刚落,那老者污染指着莎琳娜道:“不对,这女子才是与他在一处的!你们快把他交出来!”

  这老者说得极不客气,赤奋若心头着恼,暗道:“你这天竺老头,什么礼数都没有,当我们是犯人么?”依着他的性子,早就反唇相讥了。只是这船是张仲熊的,他知道不能给张仲熊添乱,仍是陪着笑道:“无心道长真个已走了,只是他马上会回来的。”

  老者冷冷扫他一眼,还没说话,船上张仲熊急急道:“阿米塔瓦先生,出了什么事了?”

  已经有人前去报知正在舱中歇息的张仲熊,说有人前来惹事。张仲熊吃了一惊,只道是什么俱蓝当地不开眼的混混。他与阿米塔瓦混得很熟,俱蓝当地的混混没有谁敢来招惹他们,哪知下来一看,却正是阿米塔瓦带着一个天竺老者。他慌忙上前,先打了个圆场,只是他只会一两句天竺话,也不知阿米塔瓦所为何事。招呼过后,拉过赤奋若道:“赤奋若,他们要什么?”

  赤奋若道:“他们要找方才来过的那位无心道长。”

  张仲熊一怔,道:“找他做甚?无心道长与阿米塔瓦有过节么?”

  “只怕是与那位老者有过节。”

  张仲熊又是一怔,喃喃道:“不会吧。”

  升龙号刚来的时候,张仲熊曾去拜会过俱蓝王,在俱蓝王边上见过这老者,知道他是俱蓝法师桑波底。桑波底在俱蓝地位崇高,他怎么也想不通无心一个中原年轻道士怎么会和桑波底有过节。

  张仲熊和赤奋若在一边商议,这时阿米塔瓦向那老者行了一礼道:“尊者,那个无心应该不在船上了,我们不妨将这女子带走吧,他定然会跟来的。”

  “他说什么了?”

  恒伽道:“他不愿意帮我们。”

  乌莎斯一怔,道:“难道他不知桑波底正在找他?”

  “他说他根本不惧桑波底,婆摩罗耶便是死在他手下的。”

  婆摩罗耶的本领与桑波底差不多,但他心不旁骛,只怕本领比桑波底更高。乌莎斯沉吟了一下,道:“给他加价也不成么?恒伽,夫人已然不在,波里提毗宗一系存亡,全在你一念之间。”

  恒伽家中富可敌国,不管无心要价多高,她定然付得起,只是看她愿不愿意了。乌莎斯生怕恒伽不肯答应,那波里提毗院复兴就成空想,因此以这话来激她。果然,恒伽身子一凛,抬起头道:“是。”

  乌莎斯见她目光坚定,他知道这个师妹经历过一番变故,原本心灰若死,现在总算又恢复了往日的模样,这才放下心来,道:“恒伽,多谢你。”

  无心虽然摆出一副没事人的样子,其实心里也有些惴惴不安。先前那条巨蛇不见了踪影,定然还在树丛里。他体内有勾陈腾蛇两个神煞,偏生对蛇有种本能的害怕,万一恒伽和乌莎斯恼羞成怒,将这条巨蛇驱出来,那可怕人的紧。见乌莎斯和恒伽又走了过来,他连忙站了起来,道:“恒伽姑娘,你想得如何?”

  恒伽咬了咬嘴唇。她的嘴唇鲜艳夺目,牙齿又细小洁白,咬住嘴唇是直如一排白玉嵌在了一块玛瑙之上,无心心中一荡,心道:“恒伽姑娘不比我的莎姑娘差啊。还好还好,莎姑娘没在跟前。”他正在胡思乱想,却见恒伽点了点头,低声道:“我答应你。”他呆了呆,心道:“天竺女子就是时实诚,我着漫天要价她居然一口就答应下来了。”漫天要价,坐地还钱是做生意的不二法门。无心根本不想给恒伽她们办这事,但又不敢一口拒绝,因此有意开了这个荒唐之极的价码,原本觉得恒伽定然不会同意,谁知恒伽竟然同意了,此时他倒有些慌乱,结结巴巴地道:“自……自然,只是恒伽姑娘,你不多想想么?”

  恒伽道:“无心先生,只请你能取回波里提毗珠,我便答应你。”

  无心微微一笑,道:“那好,成交了。”心里却有些过意不去。恒伽告诉他,她们波里提毗地天宗的至宝波里提毗珠被火天宗尊者桑坡地夺走,只消自己能从火天宗将波里提毗珠夺回恒伽便答应自己的条件。过单马锡时,无心与婆摩罗耶有过一场恶战,虽然婆摩罗耶最终失手被杀,其实却是因为与无心恶战消耗了实力,结果中了与单马锡国师荀明赞二身一体的秦明容的暗算。在那一战中,无心出尽八宝总算不曾丢了小命,其实却是一败涂地。方才听恒伽说婆摩罗耶乃是阿耆尼火天宗三尊者之一,此教还有两个尊者,他更是胆寒,哪里还敢去虎口拔牙。提出这个荒唐之极的条件,一是让恒伽之难而退,二是让恒伽觉得条件如此困难,便不会想到自己根本不做的可能了。其实无心早就打算好了,不论恒伽答应不答应,他在俱蓝胡混个一两天,只消一有去勿斯里的船,马上带着莎琳娜走人,管他娘的火天宗和波里提毗珠。现在恒伽果然已落入了他的圈套,根本就没想到取不回,或者说不去取波里提毗珠会怎么办。他道:“那么,恒伽姑娘,那我就先走了。我住在港口边的客栈,到时你来找我好了。”

  恒伽怔了怔,对乌莎斯说了句什么,乌莎斯柳眉一竖,又向恒伽说了一句,恒伽忽道:“我姐姐说,你若是根本不想帮我们,那该如何?”

  五、先礼后兵

  无心正待滑脚,没想到这个节骨眼上恒伽说出这话来。他见恒伽怯生生地用银牙咬着红唇,更显得明艳不可方物,心中不由一荡,心中暗骂着自己:“无心啊无心,人家这是美人计,你可不要上当!”当即正色道:“恒伽姑娘,贫道是三清门下,出家人不打诳语,说的定然做到。不过我要是斗不过那桑波底尊者,也怪不得我。”

  恒伽急道:“无心先生,我们不是火天宗三尊者之敌,但三尊者中的婆摩罗耶却是死在你的手上……”

  她话还没有说完,无心只觉像被人当头施了一招五雷轰顶,惊叫道:“等等,你是从哪里听说婆摩罗耶死在我手上的?”

  婆摩罗耶死在单马锡,这消息他向谁都没有说过。婆摩罗耶一死,他马上就到俱蓝来了,纵然婆摩罗耶有弟子来查探,也不可能如此断定人是自己杀的。但恒伽说的如此确定,简直像是众所周知的一般。

  恒伽看了看乌莎斯,用天竺语说了两句,道:“无心先生,这是阿耆尼宗第二尊者桑波底说的,而这消息有是他们向单马锡问罪时,那唐人王手下的国师说的。”

  无心心中一寒,忖道:“糟糕,真是作法自毙了,原来是荀明赞那小子。荀明赞啊荀明赞,你好歹搪塞个几天,等我坐船滚蛋了再说也行啊。”

  单马锡国师荀明赞乃是中原北天师道的弟子。他受了师兄秦明容之骗,修习天竺秘术阿湿毗尼术,结果成了双身一体,身体被秦明容所占据。婆摩罗耶死后,秦明容与无心也有过一战,结果上了无心的当,被无心击昏。无心以符咒封住秦明容,那身体又恢复成荀明赞了。只是荀明赞本领平常,他自己也不会相信是自己杀了婆摩罗耶,无心自然当仁不让地将此功揽到自己身上。他还记得那是为了邀功自己还吹嘘了一番如何与这妖人恶斗的情形,听得那荀明赞胆战心惊,只怕荀明赞全都当真了。只是当时他还只道婆摩罗耶是个独脚妖人,没想到他背后还有如此庞大的一个势力,而且竟然如此迅速就查到了自己的头上。若是荀明赞顶个几天,那么自己坐船去了勿斯里,离开火天宗的势力也就罢了,偏生他这一问就说,让自己没来由地与火天宗结下了深仇。他原本一直在庆幸此间没人知道婆摩罗耶之事,因此当听说恒伽说婆摩罗耶死在自己手上,他当真吓得魂不附体,出了一身的冷汗,心中却觉得这事隐隐有些不对。

  无心皱起眉头苦思,恒伽在一边道:“无心先生,阿耆尼宗已不会放过你,现在你唯一的生机便是与我们合作。地天宗虽然弱小,却也不是没有还手之力。”

  无心心想要是你们若有还手之力,也不会轻轻易易连本门至宝让火天宗夺了去。但恒伽这话倒也不错,现在自己伸头一刀,缩头一刀,火天宗不会给自己好果子吃,而在俱蓝,唯一能帮自己的,恐怕就是这地天宗了。他本来觉得恒伽和乌莎斯是两个小姑娘,骗了她们有些于心不忍,没想到阴差阳错之下,成了势成骑虎,迫得要与火天宗一战了。他原本只想早点滑脚走人,此时才算是真正静下心来想想前因后果,又坐下来道:“你们有什么打算?”

  乌莎斯方才见无心马上就要拂袖而去,急的叫出声来,也不知自己会不会惹恼了他。此时无心又坐了下来,和恒伽又嘀咕了一阵,她也听不懂,等他们说完了,小声道:“恒伽,他还不愿么?”

  恒伽道:“他权衡之下,已是愿意了。”

  乌莎斯松了一口气,道:“他开了什么价?”

  恒伽脸颊忽地一红,道:“没什么……”

  这时无心忽地双眼一睁,道:“恒伽姑娘,你们是从哪里听来我杀了婆摩罗耶的?”

  恒伽忽地展颜一笑,道:“无心先生英雄了得,桑波底尊者对你极是看重,因此他要阿米塔瓦在码头时刻注意你的行踪,而阿米塔瓦告诉了我。”

  无心呆了呆。阿米塔瓦这名字林归榕和张仲熊都说起过,此人是俱蓝王府总管,张仲熊还让赤奋若给自己写一张便条。他哼了一声,道:“桑波底是什么人,他怎么能指使阿米塔瓦?”

  恒伽顿了顿,似是有难言之隐,半响才道:“桑波底尊者是家父府中法师。”

  无心一时还没有回过神来,想了想,登时大吃一惊,叫道:“什么?恒伽姑娘,令尊难道……难道就是俱蓝王?”

  恒伽并没有正面回答,因此他想了想才算明白。恒伽道:“是。不过他们并不知道我是波里提毗院的人。我是听说阿米塔瓦说桑波底正在找你,才立刻让阿霞将先生你带到此处。”

  无心忽地站了起来,道:“他们已经知道了我的行踪了?”

  恒伽微笑道:“阿米塔瓦在港口布下了许多人手,谁下了船都瞒不过他的,因此我也不能自己去港口去接你,现在他们扑了个空,桑波底定然正在火冒三丈呢。”

  无心额头忽地冷汗直冒,喃喃道:“糟了,糟了!”

  他先前不知道火天宗正在找自己,所以没把这事放在心上。自己出来已有些时候,假如莎琳娜等得急了上码头打听自己的话,万一被桑波底发现,那可大事不妙,虽然无心老是想着与别个女子搭讪,但在他心里莎琳娜实是比他自己的性命都重要。一想到当初那婆摩罗耶生取人心的手段,无心就不寒而栗。

  恒伽道:“无心先生,你不用担心,我已安排妥当,桑波底性子很急,越急就越不会起疑心,让他多等一阵好了。”

  无心急道:“不是,我还有一个朋友,她一定会来找我。”他越想越怕,顾不得再与恒伽多话,翻身跃起,飞快地向山下港口跑去。

  一定要在桑波底发现莎琳娜之前通知她!

  看到无心突然转身逃走,乌莎斯大惊失色,抓住恒伽道:“恒伽,他怎么了?”恒伽却没说什么。

  果然与你说的一样,他落入圈套了。

  她心里想着,却没有半点高兴之意,眼中反倒现出一丝痛楚。

  俱蓝港是东西交汇之地,每天都有七八艘船靠岸,至于过路的行商便更多了,而港口更是人来人往之地。此时在升龙号前却围了不少人,后来的也不知出了什么事,只道有什么远道而来的便宜货可买,拥过来想看个究竟。只是前面人已挤得多了,后面的再挤进来,以至人越来越多,连原来不想看的人都耐不住过来看个究竟。

  桑波底见人越来越多。皱了皱没有眉毛的眉头,道:“达山,请莎琳娜小姐走吧。”

  在这里纠缠不清,围观之人越来越多,只怕更会出乱子。现在最好的办法,想必正是阿米塔瓦说的将莎琳娜带走了。桑波底整了整身上的恰达,领着几个弟子向莎琳娜走去。

  莎琳娜也不知出了什么事,见这个半裸的天竺老者向自己走来,吓得花容失色。此时已经站在哦船边,退无可退,她咬了咬牙,右手抓住了斗篷里的一柄火铳,喝道:“你不要过来!”眼前却觉一黑,赤奋若突然闪身过来,挡在她的身前。

  莎琳娜是个年轻美貌的女子,桑波底这等威逼她等于恃强凌弱,以大欺小。边上不少看客也不明所以,但看着眼里,全都觉得这天竺老头太不像话了,有几个大食的商人甚至对桑波底破口大骂,桑波底虽然不懂,他的弟子中却有懂大食语的,听的脸青一阵红一阵,只觉无地自容。张仲熊见桑波底走来,脸已变得煞白。他虽然也有些本领,但常年经商,早年修习的这些已忘个七七八八,别说动手,就连演示一遍都难。何况就算有本事,他一般不敢得罪俱蓝法师。只是若是桑波底强行将莎琳娜带走,就算是他也看不过去,他强打笑容迎上来道:“尊者,尊者。”只是苦于只会夹生天竺话,满肚皮缓颊调解的话都说不出来。

  桑波底却还记得他,站住了对边上一个少年道:“罗婆娑那,请你对张先生说,我们只是有些话要问这位姑娘,绝不会对她不利,请张公不要阻拦。”

  罗婆娑那道:“尊者明鉴。”他走上前去,向张仲熊道:“张公,尊者要找的,只是那位无心先生,这位莎琳娜小姐与无心先生乃是至交密友,因此尊者想先请莎琳娜小姐前去做客,张公请不要阻拦。尊者答应,绝不会难为莎琳娜小姐。”

  这名叫罗婆娑那的天竺少年竟说得一口极好的中原官话,张仲熊不由略略有些吃惊。听罗婆娑那说完了,张仲熊心道:“孙子才要阻拦。”他满面堆下笑来道:“自然自然,尊者一诺千金,自然无碍,我那世侄不过误会了,还请尊者不要见怪。”

  他扭头一看,却见赤奋若仍站在莎琳娜面前,并没有让开的意思。他暗自叹了口气,道:“赤奋若,我们让开吧。”

  赤奋若见桑波底带着人向莎琳娜走去,莎琳娜一副楚楚动人的害怕模样,心中更是一热,已截在莎琳娜跟前。听着张仲熊的话,他高声道:“张公,世间万事,皆抬不过一个‘理’,纵然在这俱蓝亦是一般,请恕小侄失理。”他伸手向四周团团做了个四方揖,高声道:“这位莎琳娜姑娘是要觅船去勿斯里的,但此间法师桑波底先生却强要将她留下,在下只是看不过去,这才自不量力,愿为莎琳娜姑娘出头。若哪位觉得在下所为不当,还请指教。”赤奋若行走之地甚多,人也聪明,学会了好几种话。他不无卖弄地先用汉话说了一遍,又以天竺语复述,然后依次以波斯通用的吐火罗语、大食语再说一遍。旁人见这中国少年长相忠厚粗豪,竟会说这许多国的话,而且每一种都甚为流利,登时大为心折,那几个大食商人更是不住口地叫好。待赤奋若说到第五种话时,边上不管听得懂听不懂,全都爆雷也似地叫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