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灵光流泪道:“大旗门凭什么要我牺牲?”

  云铿厉声道:“只因你是姓铁的后人,只因你也是大旗门子女,这就是上天之旨意,亦是我大旗门之铁律。”

  水灵光身子一阵颤抖,垂首低泣起来。

  云铿胸膛起伏,过了半晌,方自沉声道:“你可知道,大旗门为了这纠缠之恩怨,历代已有多少子弟牺牲?但百年以来,我大旗门下前仆后继,从无一人退缩,你既生为大旗门之子女,亦是你的不幸。”

  水灵光哭声更是悲恸。

  云铿目中似也有泪光莹然,长叹又道:“何况,你既为二弟之知己,便该知他一番苦心,便该助他完成他的抱负。”

  水灵光痛哭着道:“但……但……”

  云铿道:“你如此做了,不但乃是为大旗门尽了你一份为子女之责任,也是为了他。你若是真的对他好,为何不能为他牺牲?何况,你这牺牲,比起别人的牺牲,又算得了什么?大旗门弟子的辛酸痛苦,你难道不知道?大旗门的历史,本就是以男子的鲜血与女子的眼泪写成的。”

  这一句句话,像是一根根鞭子,无情地抽在水灵光身上,又像是一根根尖针,刺满了她的心。在这无情的鞭挞下,谁能不动心?水灵光垂首低泣,良久良久,突然抬头道:“好!”

  云铿实未想到她突然答应,倒不觉一怔,道:“什么?”

  水灵光头又垂下,一字字道:“我答应你。”

  这本是大喜的事,但云铿心头却只觉甚是辛酸。过了半晌,他方能说出话来,道:“这才是好孩子,也不枉二弟他……他对你的一番心意,不但他终身感激你……”

  突听一阵脚步之声,自竹林外传了过来,接着,又听得朱藻的话声大笑道:“如此良夜,如此良朋,还有谁能入睡?贤兄妹以为然否?”

  易明的声音也自笑道:“不知我们的东道主可曾睡了?”

  云铿干“咳”一声,笑道:“三位清兴倒不小,但在下亦未入睡。”

  朱藻大笑道:“好极好极!原来主人也在这里。古人秉烛夜游,吾等虽无烛,游兴却也不输古人。”笑声之中,朱藻与易氏兄妹已大步而来。

  易明眼波一转,笑道:“原来水姐姐也在这里。你们悄悄地说什么,可以让我们听听么?”

  水灵光悄然拭去眼泪,强笑道:“没有什么。”

  云铿心念一动,笑道:“有的,我两人正在说一件大事。”

  易明眼睛睁得更大了,道:“什么大事?”

  云铿瞧了水灵光一眼,道:“我这妹子的终身大事。”

  易明、易挺齐地拍掌大笑,道:“如此良辰美景,在商量如此佳事,两位真不该将咱们蒙在鼓里。”

  朱藻面色却不禁微微变了一变,沉吟道:“我等冒昧闯来,不知是否打扰了你们的说话?”

  云铿笑道:“此事也正与兄长有关。”

  易明瞧了瞧水灵光,又瞧了瞧朱藻,眨着眼睛,道:“莫非她……和他?”水灵光突然双手掩面,奔了出去。

  朱藻也不知是惊是喜,道:“贤弟怎能取笑于我。”

  云铿瞧着水灵光身影远去,心头又是阵酸楚,口中却笑道:“小弟怎敢取笑兄长,只是要向兄长讨杯喜酒喝。”

  易明拍掌大笑道:“好极好极!朱大哥与水家姐姐当真是对璧人,我敢说天下再也找不出第二对了。”

  易挺道:“但不知这喜酒咱们何时才能吃到?”

  云铿沉吟道:“虽然未定,但越快越好。”

  易明道:“正该如此。反正我们江湖儿女,也没有那么多噜苏,择日不如撞日,不如就订在……”

  易挺笑道:“就订在三日后如何?”

  云铿瞧了朱藻一眼,笑道:“这个……”

  朱藻实已呆住了,呆了半晌,此刻突然仰天大笑道:“我岂能作那些世俗男女一般,矫情作态,被你等耻笑,三日后就三日后……”

  易明拍掌道:“痛快痛快!朱大哥果然是英雄男儿!也惟有这样的男儿,才配得上水家姐姐那样的女子。”

  易挺笑道:“蜗居便在左近,小弟这就去命家人,将婚事应用之物送来。哈哈!少不得还要几坛美酒。”

  云铿道:“如此……就麻烦贤兄妹了。”

  易明笑道:“麻烦什么,我们真未想到,这次来竟遇着这天大的喜事,真是太好了……太好了……”

  三日后,再生草庐中张灯结彩,喜气洋溢,大厅中龙凤红烛已燃起,新人立刻便将交拜天地。但,又有谁知道,在这洋溢的喜气背后,竟是一幕凄惨绝伦,令人不忍卒睹的绝大悲剧?朱藻与“朱”灵光已将结成夫妻,铁中棠与夜帝远在千里外,纵然赶到,也来不及了。

  除了他二人之外,还有谁知道这其中惊人的秘密?除了他二人之外,还有谁能阻止这悲剧的上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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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帝铁青着脸色,良久,方自沉声道:“你将灵光与藻儿之事,托付给谁?那人此刻在哪里?”

  铁中棠道:“他便是我大哥,云铿,此刻在王屋山下。”

  夜帝低喃道:“王屋山……”突然振衣而起,大声道:“你我两人之脚程,此刻赶去还来得及阻止于他。”

  铁中棠大喜道:“老伯也要赶去么?”

  夜帝叹道:“除了日后亲口之言,别的事本无法令我出此洞窟一步,但这件事……这件事……,’跺了跺脚,厉声道:“这件事我却是非去不可。”当下大声呼唤,将少女们都唤了进来。

  珊珊睡眼惺忪,道:“什么事?又要添酒了么?”

  夜帝道:“添什么酒,准备行装,我要走了。”

  “我要走了。”这四个字,少女们听来,当真宛如霹雳一般,瞬眼之间,她们的面色都已变了。

  珊珊颤声道:“走……有什么事么?”

  夜帝厉声道:“自然有事。”

  珊珊道:“什……什么事?”

  夜帝怒道:“不必多问,快去整治行装,快!快!”

  这老人一生行事,潇洒从容,但此刻心神实已大乱,否则又怎会有如此暴躁的脾气?但少女们又怎知他的心事。十年以来,夜帝对她们都是那么温柔,从未有过改变,但却在此刻突然变了,变得如此疾言厉色。她们做梦也想不出这是为了什么,一时之间,你瞧着我,我瞧着你,目中都已泛出了泪珠。珊珊含着眼泪,垂首走了出去,但走到门外,又不禁回过头来,道:“你……你此去可还回来?”

  夜帝见她们如此神情,心头又不觉大是不忍,长长叹息一声,道:“你放心,我自是要回来的!”

  翠儿道:“什……什么时候回来?”

  夜帝默然半晌,道:“我也不知道,但想必不致太久。”

  少女们见他竟不愿说出回来的日子,神色更是悲戚,珊珊道:“你……你不能将我们也带去么?”

  夜帝叹道:“这件事……你们不能去。”

  珊珊流泪道:“什么事?为什么我们不能去?”

  夜帝满心焦急,此刻又忍不住暴怒道:“莫再问了,不能去就不能去,再问还是不能去。”

  少女们身子颤抖,不等他话说完,齐地以手掩面,痛辈着奔了出去,她们在这里已度了十年安闲而平静的日子,这突来的打击,实令她们无法忍受,有几个方奔出门外,身子摇了两摇,竟生生晕厥过去。

  铁中棠也不禁瞧得满心酸楚,暗暗叹息。他自也知道这老人的苦衷,委实不能将此行的原因说出口来。只见夜帝扭转了头,面向石壁,看也不看那些少女一眼,但面色之沉痛,已非任何言语所能形容。也不知过了多久,突然间,只听一声惊天动地的大震,将这石窟,都震得不住动摇起来。杯盘碗盏,哗啦啦落遍一地。

  夜帝面容骤变,惊呼道:“什么事?”转身一掠而出。

  铁中棠急急相随,穿过几间石室,便有一股硝火之气扑面而来,四下石屑纷飞,当真有如山崩地裂一般。珊珊、翠儿,与那个杏衫少女敏儿,自石硝烟火中缓缓走出。

  三人俱是发髻蓬乱,面上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

  敏儿痴痴笑道:“你想抛下我们,你也走不成的。”

  夜帝须发皆张,一把抓住了珊珊,厉喝道:“怎的了?”

  珊珊亦是满面痴笑,道:“我们已用以前开辟这洞府时未用完的炸药,将出去的那条秘道炸毁了。”

  铁中棠身子一震,大骇道:“炸……炸毁了?”

  翠儿痴笑道:“不错!炸毁了!什么人也莫想出去!我们为你牺牲了一切,你也该陪着我们。”

  夜帝大喝一声,反手一掌,打在珊珊脸上,珊珊却仍然痴痴笑道:“你打我,你也走不了……”身子一软,突然倒了下去。

  少女们放声惊呼,夜帝连连顿足,这其间惟有铁中棠还能保持冷静,心念一转,大声道:“小侄方才入洞时,并未将外面石笋阖起。”

  夜帝精神一振,大呼道:“不错,快去!”两人先后急掠而出,将少女们的痛哭与惊呼俱都抛在身后。哪知地道尽头,那惟一出口,不知何时,竟也不知被谁阖起了,岩洞中一片漆黑,哪有一丝光亮?

  第四十三回 人间惨剧

  夜帝一听铁中棠说未将出入洞口的石笋阉起,不觉精神一振,两人先后急掠而出。哪知那惟一出口,不知何时,竟也不知被谁阉起了,岩洞中一片漆黑。仅存的出路又被封锁,惟一的希望又告断绝……。

  铁中棠纵是铁打的金刚,此刻身子也不禁起了一阵颤抖,只觉手足冰冷,双膝发软,几乎便要噗的跌倒。

  突听夜帝暴喝一声,惨厉的喝声中,他身子已平地拔起,接连两掌,向那出口处的山岩击了过去。这两掌正是名震天下的夜帝毕生功力所聚,其力道之强猛,其声势之惊人,又岂是任何文字所能形容。但闻一声惊天动地的大震,四面山壁,都为他这一掌之威所震慑,四下回声如涛如浪,良久不绝。只是回音过后,山岩仍无恙,这一掌之威虽可霸绝人间,却终是不能与天地自然之力相抗。这历经时代之变迁,日受海涛之摧打,已被磨炼得坚逾精钢之山岩,又岂是任何人力所能摧毁?

  夜帝身形起伏不停,双掌接连发出,片刻间又击出十余掌之多——所有的气力,还是空费。到最后,这人间霸王,终于还是绝望,仰天惨号一声,噗的倒了下去,以首顿地,欲哭无泪。

  一阵光亮,自后面照了过来,翠儿与敏儿手持火把,自曲道间转出,火光照着她们苍白的面容,照着她们面上晶莹的泪珠,照着夜帝蜷曲在地上的身子,照着他苍苍白发,满额鲜血……这绝代之雄,此刻竟被完全击倒,世上又有哪一种光亮,能照得出他心中的绝望与哀痛。

  铁中棠热泪盈眶,不忍再去瞧他,悄然转首,只见石地之上,零乱散落着一些肉脯食物。只听翠儿颤声道:“那老婆子下次送饭来时,便会将秘道打开来的,你……求求你莫要……莫要伤心好么?”

  铁中棠道:“下次再也不会有人送饭来了。”

  翠儿道:“为……为什么?”语声不但颤抖,且已嘶哑。

  铁中棠黯然道:“那老婆子昨夜送饭来时,瞧见石笋已开,朱老伯又不知去向,自然以为他老人家走了。”

  他目光扫视散落满地的食物,瞧她将食物落了一地,显然心头亦是大为惊惶,只怕也找寻了一会,才失望而去,随手又将出路紧紧封死。她只当岩窟中已无人了,自然不会再来了。这些令人听了更伤心绝望的话,他本不该说的,但面对夜帝如此非常之人,与其将话忍在心里,还不如说出的好。

  忽然间,一阵凄厉的笑声传来。珊珊的语声厉声惨笑道:“封死最好……永远没有人来最好,我们要活,活在一起,要以也死在一起。”笑声不绝,珊珊已披散着头发,被少女们拥着赶来,她玉面耳红肿,明媚的双目也哭红了,看来实是凄楚动人。

  但铁中棠瞧见这罪魁祸首,却忍不住一股怒火直冲心头,厉声道:“你可知他老人家为何要出去么?”

  珊珊嘶声道:“为什么?为什么?你说为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