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中棠大喝道:“为的是……”“为的是”三个字喝出,语声突然断绝,再也说不出话来,只因这件事委实是惨绝人寰,又有谁能说得出口?

  哪知夜帝却突然翻身跃起,目光逼视着珊珊,口中一字字缓缓地道:“你要知道为什么?好!我来告诉你。”

  他额角已被自己撞裂,宽阔的前额上,流满了鲜血。他那充满绝望与悲愤的双目,却比鲜血还红。

  珊珊直被他这种目光瞧得心胆皆寒,忍不住退后两步。

  夜帝那凄厉的语声,已接口道:“我要出去,只因我若不能立时赶去王屋山,我的亲生女儿,便要与我的亲生儿子成婚了。”他说的虽然简短,但其中包含着的是何等悲惨的故事,无论任何人听了,都能了解,都要心碎。

  少女们忍不住都嘶声惊呼出来,有几个身子已是摇摇欲倒。珊珊以手掩口,痴痴望了半晌,颤声道:“你……”一个字出口,便又晕厥过去。

  翠儿与敏儿被惊得呆了半晌,突然噗的跪下,颤声道:“我……我们对不起……”一言未了,齐地放声痛哭起来。后面的少女,也跟着跪满一地,跟着放声痛哭,一时之间,天地仿佛已布满了这种凄惨的哭声。

  铁中棠只觉肝肠俱断。

  夜帝已是泪流满面,突然仰天狂笑道:“你们哭什么,我不怪你们,这……这只是上天在惩罚我的罪孽……”

  凄厉的笑声突然中断,威猛的身形再次跌倒。

  苍天呀苍天,你纵要惩罚他的风流罪孽,但这惩罚却也未免过分了些……太过分了些……

  铁中棠横抱着夜帝的身子,穿过跪伏在地上痛哭着的少女,穿过寒气森森的曲折地道,走回了石室。他石像般的面容,已布满泪珠……这泪珠在他那坚定的轮廓上,更显得分外晶莹,分外夺目。石室依旧,但那些华丽的陈设,此刻也都似失去了原有的光彩,惟有一阵阵刺骨的寒气,逼人而来。

  铁中棠以珍贵的皮裘盖住了夜帝的身子——皮裘虽珍贵,却又怎能挡得住那刺骨的寒意?只因他已冷到心底。

  突然,又是一阵惊呼传来。

  铁中棠面色立时惨变,这铁打的人儿也会变色,只因他所受的打击委实太大了,他已无力再承受别的打击。但打击还是来了,随着少女们的步履奔腾声,哀号痛哭声传过来:“珊……珊姐撞岩自尽了。”铁中棠身子一震,颓然跌坐。

  只见少女们拥抱着珊珊奔来,珊珊俏丽的面容,此刻已是血肉模糊,口中犹自呻吟着道:“我对不起你……对不起你……”

  铁中棠一跃而起,大声道:“她还未死,快救她。”

  珊珊道:“谁……谁敢救……救我?我不想活了。”

  突听一个沉厉的语声道:“你不想活,我也要你活。”原来夜帝已不知在何时醒来,翻身坐起。

  少女们痛哭着扑倒在他足下,齐声哀号:“你……你把我们都杀了吧……我们都不想活了。”

  铁中棠悄然拭泪,悄然后退……

  夜帝突然大喝一声:“站住!谁要你走的?”

  铁中棠垂首道:“小侄实不忍……”

  夜帝厉声狂笑道:“如此悲惨之境,全因你来才造成的,你纵然不忍,却也只有在此看下去。”

  铁中棠怔了一怔,哑声道:“全……全因小侄……”

  夜帝道:“若非你来,我全不知此事,怎会有此刻之悲痛?我若不好生惩罚你,实是心有不甘。”

  这道理实是不通之极,但此时此刻,铁中棠怎敢辩驳,惟有俯首道:“老伯要小侄怎样,小侄万死不辞。”

  夜帝厉喝道:“真的?”

  铁中棠道:“若有虚言,天诛地灭。”

  夜帝道:“好!我要你在三月之内,尽得我武功真传,你若学不会,我立刻便要取你性命。”

  铁中棠又自一怔,亦不知是惊,是喜?

  夜帝大喝道:“还有,我要你三个月后,立即出去。”

  铁中棠俯首道:“小侄必定设法……”

  夜帝怒喝道:“谁要你设法,我自有办法。那山隙虽被炸断,但绝对不会断死,有三个月的时间,还不能开通么?”

  铁中棠不禁大喜,但心念一转,想到三个月后,朱藻与水灵光是必已成亲,立时又不禁为之心痛如绞。

  夜帝面向少女,沉声道:“你们若觉对我抱憾,便须在这三个月里,设法打通那炸毁之山隙。”语声顿止,目光又自闪电般凝注铁中棠,一字字沉声道:“你出去后,我要你设法寻着那朱藻与灵光两人……”

  铁中棠心头突然一寒,颤声道:“做……做什么?”

  夜帝霍然转过头去,嘶声道:“你已立下重誓,完全听命于我,是么?”嘶哑的语声中,竟似已生杀机。

  铁中棠惊怖欲绝,道:“是……但……”

  夜帝厉声道:“好,重誓已立,永无更改。”突然大喝一声,喝声有如霹雳,夜帝长身而起,双目之中,光芒有如雷轰电闪,慑人魂魄,口中嘶喝道:“我万万不能容他两人并存世上,我要你将他两人斩于刀下。”

  少女们骇极惊呼,铁中棠已立时晕倒。

  王屋山下,再生草庐中,红烛双燃,喜气洋溢。云铿已卸下青袍,换上吉服。

  那一身粉红衣衫的易明,上上下下瞧了他几眼,忽然咯咯娇笑道:“不想云大哥换了衣服,竟变得如此漂亮了。”

  云铿笑道:“漂亮的还是你,只是……只是……”

  易明跺足道:“只是什么,快说呀!”

  云铿道:“只是你换了这身粉红衣裙后,名字也要改上一改才是,再唤“翠燕”两字,已是名不副实了。”

  易明转了转秋波,道:“你瞧该叫什么才合适?”

  云铿故意沉吟半晌,缓缓道:“粉燕……不好,粉仙子……也太俗……嗯,不如就叫粉红豹吧!”

  易挺拍掌大笑道:“妙极!妙极!她那两只爪子,倒也和母豹子相差无几,只是却又比豹子刁蛮得多了。”

  易明娇喝着扑了上去,道:“你……你骂人……我抓死你……”纤纤十指,往易挺抓了过去,果然与豹爪相似得很。

  易挺连连闪避,道:“莫找我,又不是我说的。”

  易明顿足娇嗔道:“不来了,你们一起欺负我,我……我只当云大哥是个好人,哪知也是个坏东西。”“坏东西”三字出口,她自己却又不禁嫣然失笑。

  大笑声中,忽听小坡下有人大喝道:“易老弟!易大妹子!你们可是在上面么?”呼声嘹亮,中气充足。

  云铿道:“谁?”

  易明眼珠一转,笑道:“听声音像是盛大哥,我去瞧瞧。”一面娇呼“来了,”一面奔了出去。山坡上五马并骑而立,马上人衣衫色彩鲜艳,有蓝有紫,有黄有黑,在日光下看来,耀眼已极。

  易明目光一扫,拍手笑道:“好呀,全来了……易挺,你快出来瞧瞧呀,看是什么人来了?”

  易挺带笑奔出,道:“我早瞧见啦……”

  一言未了,山坡下五人翻身下马,急奔而下。五个人三男两女,身法俱是迅急轻快已极。易明两只手,左手抓住了一个翠碧衣衫,身材娇小的少妇,右手抓住了一个蓝衣蓝裙,柳眉凤目的绝美少女,又是顿足,又是娇笑,道:“告诉我,快告诉我,你们怎会也找来了?”

  那碧衣少妇娇笑道:“还说呢!咱们先找到你家,你们兄妹都不在,打听了老半天,你们家那个老人才肯说出你们在这里。”只见她面如满月,体态丰腴,说起话来,嘀嘀咕咕的不停,正是“碧月剑客”孙小娇。

  易明笑道:“来得早,不如来得巧,咱们正愁喝喜酒的客人不够,你们赶来了,莫非你老远就闻到酒味了么?”

  孙小娇道:“我又不是狗鼻子,哪有那么灵……”忽然发觉这岂非自己在骂自己,红着脸去哈易明的胳肢。

  易明一面躲闪,一面娇笑:“这可是你自己说的,又不是我……哎哟,痒死了,柳姐姐,救救命呀!”

  那蓝衣少女只是微笑旁观,既不插口,更不插手。她容貌虽然绝美,面上虽带微笑,但眉宇间却似有一种说不出的冷漠之意,当真是艳如桃李,冷若冰霜。

  那边易挺也迎着了一个紫衣大汉,一条黄衣黄冠的颀长汉子,还有个全身衣衫漆黑如墨,面色却苍白如雪的少年。黄冠道人自是与孙小娇秤不离锤,锤不离秤的“黄冠剑客”钱大河,紫衣大汉赫然却是“紫心剑客”盛存孝。

  易挺握手寒暄,又笑道:“诸兄远道而来,固出小弟望外,盛大哥居然也会远道而来,小弟简直是大吃一惊了。”

  钱大河笑道:“还有要你奇怪的,连咱们也是被盛大哥约来,你想不到吧?”此人笑将起来,高冠跟着直动,神情虽然滑稽得很,但笑容却甚是枯涩,似是因为终年难得一笑,是以笑起来也觉不大习惯。

  易挺道:“盛大哥有亲在堂,向不远游,此番孤身一人前来,其中必有缘故,小弟愿闻其详。”

  盛存孝骤见良朋,虽也含笑,但笑容却掩不住他眉宇间的忧郁沉重之色,果然仿佛有许多心事。只听他压低声音,沉声道:“愚兄此番前来相约各位贤弟,便是奉了家慈大人之命,是以昼夜兼程赶来。”

  易挺诧声道:“盛老伯母相召,却又不知为的何事?”

  盛存孝语声更低,道:“贤弟久在家居纳福,自然有所不知,今日之江湖,已是风涛险恶,满伏危机,非但久绝红尘之一些绝代高手,此番都已倾数而出,甚至那名声仅次于日后、夜帝之雷鞭……”

  易挺忍不住脱口道:“雷鞭老人也出山了么?”

  盛存孝道:“正是。此老一出江湖,便惹出了无穷风波,竟与日后座下之使者发生冲突,声言定要一闯常春岛。”

  易挺悚然变色,忍不住又自脱口道:“常春岛岂是凡人们能擅人,此老纵然武功绝世,此番只怕也要有去无回。”

  盛存孝叹道:“此老性情之孤傲倔强,贤弟也该耳闻,他若要去,谁能拦阻,愚兄本也要追随于他……”

  易挺失色道:“盛大哥,你可千万去不得。”

  盛存孝道:“他非但定要愚兄追随,而且还要家母与黑星天、白星武等人相随前去,一行人中,还有个扎手人物……”

  易挺道:“谁?”

  盛存孝长叹了口气,一字一字道:“风梭风九幽。”

  易挺身子一震,竟被惊呆了。

  盛存孝道:“愚兄又何尝不知此行之险恶,但事已至此,也只好打算将性命交付于他,哪知……唉!幸好雷鞭老人虽然神通广大,但海上航行数日,却也寻不着常春岛所在之地,只有失望而返。”

  易挺这才松了口气,展颜笑道:“但闻海外有仙山,山在虚无缥缈间,凡夫俗子,自然寻它不到。”

  盛存孝道:“人虽已返,事却未毕,到了岸上,家母便令我前来邀约各位贤弟,以助声势。”他沉重地叹息一声,接道:“愚兄本不愿惊动各位贤弟,但家母之命,又不敢违,惟望贤弟瞧在昔日之情,唉!”长叹一声,垂首无语。

  这忠义凛然之英雄汉子,此来显见并非出自本意,只是他的孝心,却能使他做任何一件他本不愿去做的事。

  易挺沉吟半晌,缓缓道:“此行必定甚是凶险,而且有些师出无名,若要换了别人来约,小弟只怕难以从命。”语声顿处,忽然仰天一笑,大声接口道:“但盛大哥你来么……要小弟水里走,小弟便水里去,要小弟火里走,小弟便火里去……,’话未说完,盛存孝已是热泪盈眶,一把捉住易挺的手掌,久久说不出话来。

  突听云铿放声呼道:“贤弟要到哪里去?你可千万走不得,千万要将这些位朋友,一齐约来喝杯喜酒。”他只听得易挺说话中最后一个“去”,便当易挺要走了,连忙大呼着奔了出来,要强行留客。

  易挺忍不住展颜一笑,呼道:“小弟万万不会走的。”转首向盛存孝笑道:“小弟必随大哥前去为盛老伯母效劳,但盛大哥今日却必定要先喝小弟一杯喜酒。”

  盛存孝瞠目道:“贤弟你大喜了么?”

  易挺失笑道:“大哥且莫管是谁的吉日,且喝了喜酒再说。”竟不由分说,拉着盛存孝、钱大河等人便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