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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天重的青工宿舍养了一个多月的伤,每天老三他二哥给我在食堂打饭、打水,当时天重这种几千人的大厂管理并不严格,所以我还是挺随便的,隔三岔五宝杰、老三和石榴他们就会来看我,我也一直在关注二黑、三龙和蛮子的动态。我的伤势一天比一天见好,老三他二哥可以领我去他们厂的保健站换药,但拆线是在河北医院拆的。随着我的伤势渐渐恢复,一个报复二黑的计划也在我的脑子里逐步形成。我没和他们任何人商量和透露,我之前说过,我遇上什么事儿都不愿意找人帮忙,一帮一伙的弄不好倒把事儿办砸了。宝杰也问过我几回,我都以还没想好为由搪塞过去。报复二黑的计划框架已经形成,只是细节还有待完善,一切的一切都只等我的伤病痊愈一步一步地去实施!我心中暗想:二黑,你不是9中门口的一号人物吗,你惹谁都行,可你惹上我了,你这拔尖儿站点儿的日子算到头了,蛮子栽你都不算什么,他毕竟是老一伐儿的,论玩意儿、论道行、论实力、论威望你都望尘莫及,所以你让蛮子栽了也不算抬不起头,你等我回去,我这无名小辈老实孩子要出手把你栽了,看你以后还怎么在城里待,一次管够,直接把你摁泥儿里,再想抬头,你得看我脸色好看不好看!

一个多月的疗伤生活,还有个意外之交,就是在老三他二哥同宿舍住的小谢。小谢是昌黎人,顶替他爸爸进了天重,在厂里管维修保全,会一手的车钳铣刨,而且手艺精湛,少言寡语,可就是手巧,做什么像什么。这一个多月的时间也和我混熟了,并且关系很铁。他比我年长几岁,说一口曲里拐弯儿的昌黎话,人很实在也很老实,在我快要离开天重时,我跟他商量着想让他给我做把火枪,但要做火枪可不容易,枪管必须得是无缝钢管,那时这无缝钢管是稀罕物件,不大好找,就暂时把这事儿撂下了。小谢说:“我尽量给你找着,等有了无缝钢管我再给你做。”但小谢也没辜负我,一天我正收拾东西准备回家,他神神秘秘地穿个破劳保棉袄,掩着怀就进屋了,一脸坏笑地对我说:“你猜我给你弄了个什么回来?”我说:“什么东西?你还能把民兵连的高射机枪给我弄来是吗?”小谢说:“去!我哪有那道行,你看这是什么!”说完把怀一敞,从怀里掏出一把刚刚煅造好的匕首坯子,虽然还没抛光、没打磨,但那造型真心是不错,有个尺把长,双面带刃,两道血槽,活儿做得漂亮!我赶紧把门关上,细细地看看这把刀,从心里喜欢。小谢说:“我还得拿走,你先看看长短、宽窄、形状合不合适,要是行的话,我立刻给你抛光精加工一下,再把刀柄给你安上。另外我把话说到前头,我不管开刃,要开刃自己开去,你可记着啊,你用它出了什么大事儿也不能把我供出去,我这可是冒了老大风险给你做的。”我说:“我一出这厂门就根本不认识你了,你尽管放心,赶紧给我弄好了吧。”小谢一脸满意的笑容,上车间给我装刀柄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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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过一个多月的调养,我的伤全好了,精神头儿又回来啦,这就叫“养精蓄锐,以利再战”。我这心里都长草了,已经联系完宝杰他们了,他们都知道我今天回城里,一会儿他们会来接我。不到下午六点,小谢和老三他二哥端着晚饭回到宿舍。一进门,小谢冲我挤了挤眼。我心里就明白了,没提那把刀的事儿。小谢是不想让二哥知道他给我做了一把刀,我心领神会。二哥从裤子口袋里掏出一瓶蚌埠白酒,又把从食堂买的几个菜摆上桌子,我们仨这就要开喝,刚刚一口酒下肚,我正要致辞,好好谢谢这哥儿俩一个多月来对我的照顾。忽然大门一开,呼啦啦从门外闯进一哨人马,我等一见,大吃一惊!

你道来者何人?原来是天重的保卫科干部一行五人。就在当天下午,小谢给我做刀的时候,被一青工发现了,这小报告就打到了车间办公室。车间主任不敢管这事儿,又上报了保卫科,这不就来了这么几个人,是来调查小谢来的。为首的一位细高挑,一身灰中山装,外面披着一件军大衣,双手插着裤子口袋,一脸的阴沉相,一见这屋里有生人,就问我:“你是谁,哪个车间的?”没等我回答,老三他二哥就把话接过来说:“这是我弟,给我送东西来了。”保卫科的头头一看我还是小孩样呢,就没再追问,他的注意力全在小谢身上,回头问小谢:“你今天在车间干了什么不该干的事儿?”小谢说:“没干吗呀,怎么啦?”保卫科的头头说:“别跟我装傻充愣。你要是在这儿不说,那就跟我上保卫科说去,还用我给你提醒是吗,早就有人举报你了,你自己现在主动说出来,这事儿还不大,我们过来就是走走形式,有人检举我也不得不管,要不出了事儿我可没法交代!”我心里明白,这是我给小谢惹的麻烦,小谢老实孩子可能禁不起他们这把连蒙带吓唬的,我就寻思整出点别的事儿来转移保卫科的注意力,这样小谢就有机会把他手里的匕首处理掉了。想到这儿,我就假装酒劲儿上头,要和他们厮打。这时二哥却说话了:“是谁说的,都说嘛了?这帮狗屎们就是老欺负小谢,看人家小谢是外地的,有事儿没事儿老拿人垫牙玩儿,到底谁说的,你们把这人找出来,咱当面对峙!别你妈看人老实就逮着蛤蟆捏出尿来!”那干部说:“有人检举他在车间做了一把匕首,这事儿可是大事儿,我们能不管吗?小谢,咱也甭费事儿,你把那匕首交出来,我拿走,咱就当什么事儿都没发生,我回去也好有个交代,你要是不交出来,那我可没办法给你留脸了,你自己看着办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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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咱先撂在这儿,我得先说说老三的二哥,二哥也是在他们厂里出了名、挂了号的人物,在保卫科也挂了号的难剃头,他要是想管这事儿,往下一耷拉脸儿,这几个保卫科的多少也有点含糊,也不能不买二哥的账,因为这位二爷也曾经是风云一时的人物,只不过现在人家已经看透了,不再掺和事儿了,但在天重也是有名有号的,上上下下都对他敬重有加,没有人敢跟他叫板,但同时二哥经历的事儿多,经验也就丰富,知道此时得给这帮人台阶下,扭身从床下拿出一把小刀,嘴里还不依不饶地喊道:“不就这把刀吗,没人家小谢的事儿,是我让他打的,你挨个宿舍问问去,哪个宿舍没有这些吃饭的家伙,这不就是在宿舍切个火腿、切个萝卜用的吗?”我心说:二哥你也太机智了,一柄开膛破腹的匕首,到二哥你这儿愣是变成了一把做饭削萝卜的切菜刀了。我心里这个乐啊,真不愧老耍儿啊,要嘛有嘛!

二哥这“狸猫换太子”的大招变得漂亮!既给小谢解了围,又让保卫科的人下了台阶,假戏真做的还不依不饶:“噢,别的宿舍你们不敢管,就在我们宿舍抖机灵是吗,这是欺负我们老实是吗,瞧你们一个个的这把阶级斗争的脸儿,跟犯了多大的事儿似的,今天你们要不给我说出个道道儿来,我明天就找厂部,我就要问问在宿舍用厂里的下脚料打把切菜刀犯法吗?”我这时也跟着假戏真做地抱着二哥,一嘴哭腔地喊道:“二哥!你别这样,咱妈在我出来时还让我给你带话儿,不让你在厂里发脾气和别人打架,你要再这样我就回去告诉咱妈,让咱爸回家修理你,伯伯们你们快走吧,我二哥一犯浑,连我大哥都不敢惹他!”厂里这几位,一看我这小不点儿直要哭,也就没有了刚来时的那种气势汹汹的样子。领头的就说:“这话怎么说的,你们车间找我,给我打电话说小谢打了一把刀,我以为是什么凶器呢,早拿出来哪儿还有这事儿,小谢你也真是的,一把切菜刀你说你至于偷偷摸摸的吗?大大方方做你的呗,这不好么眼儿的吗?那个老二,这你用得着着那么大急吗?我们是吃这碗饭的,有人报告我们不管,那不就是占着茅坑不拉屎了吗?你以后别一有什么事儿就往前冲行吗,改改你这脾气,咱这话哪儿说哪儿了啊,这把刀我还得没收,我回去也得交差不是吗,你们接着吃饭吧。哟,这还喝上了是吗?喝完别酒乱啊,小不点儿你不能在厂里过夜啊,吃完喝完马上回家吧,就这样,我们先走。”说完话一扭身,带上他们这一大帮人下楼去了。

这帮人一走,我们仨稳了稳神儿,又坐在桌子前,把酒一端,干了一杯。二哥拿眼死死地盯着小谢,也不说话,那眼神特别阴森。我当时不敢言语了,小谢让二哥盯得不敢抬头,也不敢夹菜吃,低着头问二哥:“怎么了?”二哥点了一根烟,狠嘬一口说:“小谢,我兄弟他的朋友在咱这儿养伤,他怎么伤的你也知道,他这货从咱这儿出去,肯定还得找补他那个对头去,你给他做了什么东西你甭告诉我,我是一没听说二没看见,可你自己想好了,他们这帮小不点儿都小,心气儿正高,都想在外边扬名立万,嘴上没毛办事儿不牢,遇上事儿没深没浅,捅多大娄子都有可能。厂里这帮人咱就这么打发过去了,这事儿告一段落,一会儿他就走了,出了这厂门,他再有什么事儿跟我也没任何关系,我该做的我全做了,你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你自己掂量好了!”小谢一看二哥一本正经地说出这番话,他就要从后面掏出那把刀。二哥立马把他的手摁住了:“我什么也没看见,我什么也不知道,咱喝酒吧!”一口酒下肚,二哥回过头来又拿眼睛盯着我,我倒没像小谢那样低头,我是把脸扭到一边儿去了,我不看他,二哥一口烟吐到我脸上,他说:“你个小毛孩子,你这是要上道儿是吗?跟你接触这个把月,我觉得你还真是那么回事儿,就冲你伤得这么重不喊不闹不皱眉头,你倒有些骨气,但我作为老三他哥也就是你哥,我得给你几句垫垫底,在外面混,时间越长你就越有心得,你这才刚吃这么点亏,你想好了,以后你还得有吃大亏的时候,有那么一句话你听说过吗——玩闹玩闹,早晚劳教,大洼向你招手,板桥向你微笑!”我知道二哥这话的意思,大洼指团泊洼农场,板桥指板桥农场,二者皆为劳改农场。二哥接着说:“玩儿闹玩的是什么?是人缘、是气势、是底蕴,这就得在血雨腥风中修行去,你以后经的事儿多了,就会一点一点有那种气质了。”此时我想起了西关街蛮子,二哥说的不就是蛮子那种气质吗,一鸟入林百鸟压声的气质!二哥又说:“看你现在这意思,你就是有挺机关枪,也镇不住别人,你信吗?你端着机枪人家说你哪儿来的,这小毛孩子拿把玩具枪满街的吓唬人是吗,这机枪在你手里就是烧火棍子。”我听到这儿,又想起了二黑,不是我得便宜卖乖,我倒现在也没明白他当时为嘛拿着军刺不敢捅我。二哥又往下说:“气质对一个想在外面站脚的主儿来说很重要,但那也是岁月堆积起来的,不是装出来的,从现在开始,你就得自己培养自己,别当个傻打傻冲的主儿,流一滴血要有一瓶血的回报,要论起来这话就长了,今天我就不多说了,你记住我的话,以后慢慢品去吧。”

咱有什么说什么,二哥这一番话对我以后的日子受益匪浅,这也算对我开蒙的教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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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说我和二哥、小谢,在天重青工宿舍交杯换盏地喝着散伙酒,由于保卫科的一搅和,这酒刚刚摆上还没怎么喝呢,宝杰领着几个弟兄就到了。除了宝杰以外,石榴、亮子、国栋、小义子,一共五位,他们今天一起来接我。一进门宝杰就用他那永远也改不了的毛病咋咋呼呼地嚷嚷道:“一进楼道就闻见酒味啦,我一猜就是你们这屋摆上了,别喝了,别喝了,李斌和老三在四海居等咱哪,赶紧收拾收拾走吧,上那儿喝去!”二哥拿眼白了宝杰一眼说:“你们先稳当住了,别去哪儿都跟打狼似的,还有宝杰你这咋咋呼呼的毛病能改改吗?哪儿有你哪儿热闹!”宝杰让二哥说得不好意思了,他说:“我这不着急吗,你们家老三让我赶紧把他接走,我们小哥儿几个聚聚,也给他接接风,要不二哥你也一块儿去吧。”宝杰一脸讨好地堆笑,二哥回答道:“我不去了,你们都是小一伐儿的,我和你们聊不到一块儿去,不凑那热闹!”二哥回头又看看我说:“我看你拾掇得差不多了,心里长草了吧,你可记住了我说的话,回去稳住了,想出头先看看林子里都是什么鸟儿再说!”我低头说:“二哥你瞧好吧,我记着呢。”二哥又回头对小谢说道:“小谢!你替我送送他们。”厚厚道道的小谢就弯腰抱上我堆在地上的东西往楼下走。我赶紧和二哥告别,二哥最后嘱咐我一句:“以后你要和李斌他们一起混了,有什么事儿多和老三商量,他心眼儿比你们都多,脑子转得快,遇到麻烦他能帮你出出主意。”我说:“行!二哥,我都记住了,你就甭管了,有什么话让我捎回去吗?”二哥说:“走你的吧,记着伤口别抻了,该吃药就吃药。”

告别二哥,我们一行人下了楼,我在楼下小卖部买了一条郁金香和一条新港香烟,回手递给小谢,他和我推让了半天,最后还是满脸通红地收下了,然后把我带到一边,从后腰里掏出了那把刀递到我手上。我一看,这货手太巧啦,一个下午的时间,他找食堂要来一根枣木擀面杖,又下料又抛光,镶上了刀柄,又不知从哪儿弄了块铁皮,焊了一把刀鞘,这活儿做得巧夺天工、严丝合缝。可能二哥的话还是对小谢这老实孩子起了一定的作用,我分明看到他递给我这把刀时眼里有一丝的顾虑。我对他一笑说:“小谢!难得你对我这一个多月的照顾,这把刀我放在家里留个念想,你放心,我绝不会开刃,你这不是刀,你这是工艺品啊,太漂亮啦,那个什么,我在你更衣柜里给你留了一件军棉袄和一件军褂,咱俩体型差不多,你绝对能穿,都是新的没上过身,留着你歇班、搞对象或者回老家穿,你以后有什么事儿随时联系我,二哥那儿有我的地址和联系电话,我没事时再过来找你玩儿来,快回去吧。”我绝对说到做到了,小谢给我的这把刀,现在依旧还在我手里,放在我随时能够得到的地方,三十多年过去了,这把刀依旧漂亮如新,一点儿不比现在的藏刀英吉沙刀逊色,而我也一直信守着对小谢的承诺,刀在我手里一次血腥都没让它尝过,只是一直默默地陪了我三十多年,偶尔没事的时候,我会拿出来看看,让这刀的寒光把我带回自己那段青涩的年少岁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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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说宝杰开来一辆他二伯的后三,天津方言土语叫“狗骑兔子”,亮子开了一辆212吉普,套用《智取威虎山》里经典的一句台词:把虎拉着,把马牵着!一行六人向市里进发,不到八点,来到了西南角四海居饭馆二楼。老远就看见李斌一副老大的姿态,披着一件当时很时兴的杜丘风衣,一顶将校呢帽子下是一头齐肩长发,油渍麻花地打着卷,军褂领子上落着几许头皮屑,嘴里叼着烟一脸坏笑地看着我。老三则坐在他的下首,见我们一行上楼来,老远就迎了过来:“怎么样?没落了残是吗?”我说:“三哥,你念我几句好行吗,我都让人给摁泥儿里了,你这还嘴黑,恨我不死是吗?”众人说说笑笑地落了座,凉菜已经上来了,老三又去找伙计点热菜。李斌招呼我坐在他身边,给我拿了根烟让我先点上,他说:“你先稳稳神,咱一边喝一边聊!”酒菜上齐,全员落座,李斌举起杯来慢条斯理地说道:“今儿个咱在这儿给墨斗接风,虽然以前咱们和他的交集不多,他也不和咱们在一条道儿上混,但毕竟他从小跟咱都在一个学校,又在一个家门口住着,算是半个发小,说心里话以前我还真没正眼看过他,没想到这回他和二黑这场事儿,他还真没给咱西门里的丢份儿,就冲这一点,我们哥儿几个也得跟你喝一回,你身上还有伤,能喝多少喝多少,没别的意思,就是一块聚聚,宝杰你得照顾好、陪好墨斗!”宝杰说:“没问题啊,我们多少年了,他什么意思我太了解了,来来来,咱举杯走一个!”宝杰这个人来疯的主儿,一有这场合再一有李斌的交代,他立马精神焕发,蹿前跳后地忙活着倒酒布菜,一时间酒席面上一派热闹非凡、交杯换盏之象。

毕竟是一帮半大不小的孩子,这里面最大的也就是李斌,他才不到二十岁,其余的都是十七八岁,这岁数还真降不住酒,几巡酒下来就一个个面红耳赤,精神亢奋地勾肩搭背,一口一个亲兄弟地叫着,那叫一个亲热,七个不含糊、八个不在乎地吹吹呼呼,天老大他老二,血气方刚的一帮小玩儿闹就是这样,划拳行令,推杯换盏,大快朵颐。在此期间,只有一人始终保持着清醒——老三!他是一定不会让李斌多喝的,一来怕这帮小不点儿闹出酒乱,最根本的是得让李斌结账。李斌在这些人里就是土豪,家里除了没有老爹了,老娘和三个姐姐都给他钱花,他自己蹬三轮也挣得不少。两三个小时的时间,酒足饭饱,我们这几块料互相搀扶着,你搂我我挎你摇摇晃晃地下了楼。当时我还没想好该去哪儿,家里我是先不想回了,这么长时间了不知家里怎么样了,只是听宝杰来天重看我时说我老爹已经找到了学校,申请让我休学一个学期。因为我老爹在当时的东门里二中当政教处主任,和我们学校的校长、主任们都很熟,所以学校对我还就网开一面了。前文咱说过,李斌在葛家大院有一间二十平方米左右的平房,也是他们这帮人的据点,所以就想都回葛家大院再说。一路上亮子这吉普开得东倒西歪,仗着那时马路上一过九十点钟就已经没人了,那阵儿也没有查酒驾的,交警白天就在岗楼里执勤,用一个电喇叭喊着:“南北站住,东西直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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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李斌的小屋,已是各个醉眼歪斜,好在还都能回家,我决定一个人先在这儿住一宿。石榴给我点上炉子做了壶开水,还没忘让我吃药。小石榴他照顾人心特别细,从小就跟我后面跑,十足的一个我地小跟包儿的。我好歹洗了一把,就上床睡觉了。

转天早晨他们该上班的上班,该上学的上学,只留我一人缩在被窝里,把这一个多月来的事儿捋了一遍。稚嫩的头脑里开始盘算着以后的出路,一上午的时间终于有了个大概的头绪,也就是这一上午的思路,决定了我在报复二黑之后,毅然加入了李斌他们团伙当中!

用现在的话说,我就把我那天在李斌的小屋里所思所想叙述一遍吧,我当时是这么想的:虽然我和李斌他们从小在一个小学上学,但由于不在一个班,说起来,顶多是都住西门里,当时我是属于我谁也不惹,但谁惹我必定不能含糊的主儿,自己身边也有俩有交情的,可都是老实孩子,都不愿意掺和事儿,比如大伟,一有事儿就恨不得直接尿裤的主儿,打起架来,也只有石榴能跟着一起上,成不了什么气候,所以也就一直游离在李斌他们的边缘,之所以这回李斌能给我摆桌接风,无非是想接纳我入伙。在酒桌上他那一番话我听得真真切切,那绝对是话里有话。李斌在我们这些人之中,论头脑不在老三之下,他那话说得是那么的模棱两可,既把自己的想法表示了出来,又有回旋的余地,因为他当时也不清楚我是怎么想的,要是我直接回绝了他,那必定当时的气氛就很尴尬。而我和二黑的事儿还没完,我不能身上背着事儿入伙,那样会让他们认为我找靠山,这就违背了我的意愿。二黑的事儿我一定得自己去办,而且一定得办得漂亮,出一次手就得让他瓷瓷实实在南门里栽得不能再露头,如果我现在和李斌他们混在一起,那就必定让学校和门口的认为我也是耍耍吧吧的,那就达不到我要死栽二黑的效果了,我就是得让别人看见我就是一个老实孩子,但我还就不服你二黑,你让我这个老实孩子给办了,你说你以后还怎么在学校门口待。

宝杰对我来说,其实是想给我和李斌他们当中做一个引荐人,一来我和他一直就关系不错,这也是我跟二黑一出事就马上想起他的原因,但我对宝杰总有一种距离感,我看不惯他天天以玩儿闹自居,生怕别人不知道他在外边混,你说他有勇无谋吧,他又是一到关键时刻准掉链子的主儿,平常看着跟猛张飞似的,较上劲儿你还就指望不上他,这在以后的几件事上表现得一览无遗,那又是后话了。当时李斌他们的团伙架构是李斌为首,老三为谋,宝杰跑腿,亮子开车。至于国栋和小义子,他们俩有自己的小团伙,都有自己的小兄弟,跟李斌他们是聚聚分分,谁有事儿就互相帮忙。所以说李斌这五六个人的小团伙力量不足是明摆着的,他们急于扩充自己的势力,找我既是给我面子,也是团伙的需要。而我当时还在上学,说心里话咱和人家挣工资的混不起。再有老三他二哥的话我还一直记着呢,所以我打定主意,等我把二黑这事儿了结之后,如果不出大事儿,我再考虑加入李斌他们,尽管我在内心深处,一直隐隐约约地很向往他们这种抱成团儿打打杀杀、扬名立万的感觉。

正在我躺床上冥思苦想之际,门外一阵“叮叮当当”的玻璃瓶响声,紧接着一声刺耳的刹车声。房门打开,李斌蹬着他那辆三轮车拉着满满的一车醋,带着一身醋酸味进了屋。他在床边一坐,问我:“吃早点了吗?”我说:“你看这都几点啦,还吃嘛早点?”李斌歪头一笑从军挎里拿出一顶崭新的将校呢军帽递给我:“戴戴合适吗?我给你找的,你这脑袋头发还没长出来,一脑袋疤出去让人笑话,这帽子给你。”将校呢军帽那时可是稀罕物,你有多少钱也是没地方买去,除非是抢,那个年代叫“拍军帽”,戴上这种帽子也就成了一个玩儿闹的标志。玩得不到位的还戴不住,弄不好一出去就让别人给你拍下了。那个年代因为这军帽惹出多少祸事来就别说了,一顶帽子换一条人命的事儿一点儿都不稀罕,但还有不少人对这种军帽趋之若鹜,一顶将校呢军帽戴头上用以证明自己在外面的身份地位,在现在看来,好比脖子戴大粗金链子、手上拿土豪金手机,刺一身花一样的牛哄哄!

我心里门儿清,只要我一接过这顶帽子,等于默认了我以后就是李斌他们的人,此时心里有一种莫名其妙的不甘心和不认头,也可能我初出茅庐不知外头是什么场面,或者对自己能办掉二黑太过于自信了,尽管是盲目自信,也许是自己的性格使然,当时我真不想从李斌手里接过这顶帽子,但是碍于面子,我还是接过了帽子。说到底是年轻的虚荣心在作怪,就想象着自己一出去,头顶将校呢军帽在城里一晃是何等威风,也就笑纳了,以后的一切都由此开始了!也就有了我办完二黑后,在前头说的南项胡同拍羊剪绒帽子,当作觐见礼送给李斌,也因此被西头“老哑巴”堵在板桥胡同,差点儿被他挑了大筋!

第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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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李斌那儿一个上午,我把自己以后要走几步,怎么走,如何报复二黑的思路都捋清楚了。中午李斌他们又都到了,一起吃过饭,我让小石榴送我回家,至于回家之后,我是怎么对付过去的,在此就不一一赘述了,反正我老爹没轻饶我,好在看我身上有伤,他才没下狠手。

自打我回到家,我就告诉了石榴,让他在学校期间盯住二黑的活动规律。石榴经过这场事儿后,天天上学形单影只,心里也不免发虚,怕二黑找不到我拿他下手,所以隔三岔五逃学旷课,每天一有空就来找我或者宝杰。他为给自己壮胆,书包里天天带着把家里用的水果刀,只要他一来找我,我就轰他上学去。一来是不想让他因为此事耽误上课,因为我们这几个人里石榴功课最好也最用功。二来我得用他掌握二黑的一举一动,我好寻机出手。我则天天为自己准备家伙,我老太爷以前留下过一把“二人夺”。所谓“二人夺”,那是以前有钱有势的人为防身而做的一种内藏尖刀的拐杖,一般都是用很硬的、密度很大的檀木或枣木做成,平常看不见刀,在拐棍的下半截藏着。只要一动手,先拿拐棍打人,而被打者如果还手,肯定要抢夺拐棍,待到被打者抓住拐棍往自己这边一抢,就会把拐棍的下半截从刀鞘中拔出,所以说这拐棍当时就是一把长柄尖刀,起名叫“二人夺”。我老太爷因为以前在唐山开矿,他这把“二人夺”的手柄,还是一个一头尖、一头钝的榔头造型。这玩意儿拿在手上,可进攻可防身,只是我老爹在“文革”时怕被抄家,将“二人夺”藏起来了,我必须得把这二人夺找出来,让二黑给我祭刀!

等家里人都上班去了,就我一个人在家,翻箱倒柜找“二人夺”,找了大半天,终于在小厨房一个不起眼的墙角吊着的一捆不用的烟囱里,找到了这把“二人夺”。一层塑料布加一层油纸包裹着,打开以后乌红色的拐杖杆泛着岁月沧桑的亮光,拧下刀鞘,整个刀呈三角三刃型,每面都带血槽,用黄油沤着。擦去黄油,刀体呈现出阴沉的寒光。以前的人是能琢磨,拐棍里藏把这么长、这么尖的一把刀,防身绰绰有余!现在只有一个问题,这“二人夺”整体太长了,一米左右,我不能这岁数就天天拄着拐棍出去吧,太显眼了。再说也不好藏,万一让我老爹发现了,我又得挨上一顿暴打。要把它锯开,我又有点舍不得,先放一边再说吧。我把烟囱重新吊好,把现场打扫干净,不能露出一点痕迹,以免被我老爹发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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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眼又过了半个月,天津的秋末冬初,寒意袭人,寒风中总有一股咸咸的土腥味儿,让人吸到肺里总觉得从里往外的冷。我已经在家休养得身强力壮,对二黑的报复计划也已酝酿成熟,我跃跃欲试,一想到要让二黑臣服于我脚下,心里总有一股莫名其妙的兴奋,尤其一看见藏在我床上铺盖下的“二人夺”,心里又平添了几分自信。这阵子,小石榴每天都来向我报告二黑的行踪和情况。据他说,二黑的铁杆哥儿们三龙,在那天让我用拳头痛击面门时,因后脑勺与地面猛烈撞击造成严重的脑震荡后遗症,现在已经很少出门了。石榴说三龙现在几乎走路走得动作大了都要呕吐,天天早晨起床时且得缓劲儿,起急了就头晕。看起来二黑的一条得力臂膀已经被我掰折了,而且现在天气寒冷,9中门口二黑的小兄弟们也已经很少再有人和他一起混了,只还有两三个人和他一起在学校门口晃荡。我心说这是天赐良机,终于等来这一天了,现在不出手何时出手?不禁心中窃喜,二黑啊!你真是倒霉催的,你惹谁不行非得惹我这个浑不懔的主儿,9中门口以后你是别想待了,以后我要让你在9中门口甚至在整个老城里也得看我脸色,狂妄到头即是毁灭。

我心中一直就盘算着,收拾二黑有几个要素:我不黑他,我得明着办他,不下黑手,不堵他走单,不往死里弄他,弄服他羞辱他才是我的目的,所以我得找人多时下手,最好就在校门口放学的时候,我要让他跪在我面前彻底俯首称臣!

这一天终于到了,依稀记得是星期二,学校下午没课,我一早起来就开始做着准备,换下棉裤、棉衣,身上穿得少点利落点,换上一双回力球鞋,把跑路该带的衣服和用品放进一个旅行包里,看看表十点半了,提着“二人夺”穿上一件军大衣,把旅行包往后衣架上一夹,骑车奔南门里而去。

南门里小学旁边有一间开间很小的小酒馆,每天只供应白酒、啤酒,和一些下酒的小菜,不供应主食和饭菜,出出进进的都是一些蹬三轮做苦力的老酒痞和老酒鬼。这小酒馆离9中门口大约有六七十米的样子,我把自行车停在小酒馆门前,把军大衣脱下又披在身上,拄着“二人夺”一瘸一拐地走进酒馆。您要问我为什么腿还瘸?其实这里有我的心机,一来装瘸我就可以冠冕堂皇地拄着“二人夺”上街,让人们认为我是个瘸腿,谁也不会怀疑我手里的拐棍是捅人的家伙,二来我出现在二黑面前时,我若瘸腿拄拐他准以为我是那天打架时把腿伤了,这样就起到了麻痹二黑的作用。进了酒馆我要了一杯白瓷罐白酒、一小碟老虎豆、一小碟素什锦,一边喝一边等小石榴。我提前一天就已经安排好了,告诉石榴:“今天只要二黑一露面,你赶紧到小酒馆找我给我通风报信!”

白酒刚喝了几口,小石榴慌慌张张地跑进来了,一进门这货先把我那杯酒的浮根儿一仰脖给喝下去了,这才说:“来啦!来啦!”我问:“几个人?都有谁?”石榴说:“一共四个人,我就认识二黑,另外三个也面熟,但不认识!”我点了点头:“好嘞!你赶紧走吧。”石榴说:“别呀!我跟你一块过去,他们人多,你一个人弄不好得吃亏。”我说:“你走你的,我告诉你这就是我和二黑俩人的事儿,你去了也没用,甭跟着瞎掺和。”小石榴一百个不乐意,可也没说什么,等他扭头出去,我又找服务员要了一杯白瓷罐,一仰脖一口喝下去,一步一晃直奔9中校门,有分交“惩二黑,9中门前立威;急跑路,杨柳青里藏名”!

3

迎着放学的人流,我瘸而坚定地走着,碰到几个同班同学,他们都用很诧异的眼光看着我。有几个还要从马路对面过来和我说话,我用眼神制止了他们,也有的同学看出来有事儿,又扭头跟了回来。我心说:跟着就跟着吧,这样最好,这就是我想要的效果!我走到二黑站点儿的胡同口,他正俩眼贼兮兮地踅摸着找谁下手,那几个乌合之众也一起嘻嘻哈哈逞能耐露脸,根本没注意我已经从他们侧面向他们逼近了。终于我觉得二黑看见我了,我就越发瘸了。走到二黑跟前,我一腿长一腿短地斜楞着身子站在他面前。看得出二黑也被我这瘸腿给蒙住了,脸上也一脸惊讶的样子,他此时可能也在琢磨“那天我也没砸他腿呀,怎么他腿还瘸了呢”?

我站在二黑面前看着他那张黑而多癣的脸,从气势上他就已经输了一半,一是他太意外,二是二黑个头矮,比我矮半头,脸对脸地站他面前他就得仰视我。我用眼神和他对峙着,我可以想象出,我当时的眼神一定很具杀伤力。这是一种心理的较量,时间不会太长,也就五六秒的工夫。二黑终于露出了怯意,他先低头从口袋里摸出一盒烟,在他掏烟时,我警惕地握紧了“二人夺”,提防着他掏出什么短小的家伙来。二黑自己先点上一根烟,又递给我一根。我一摆手把他递烟的手拨开,脑袋一歪,又用眼睛盯着他。二黑狠嘬一口烟,开口说道:“你还真敢再露面,怎么的,你这腿怎么瘸了?是那天弄的吗?”我说:“我可听说啦,这些日子你一直找我是吗?”二黑说:“你听说啦?我就得找你啊,你知道你把三龙弄废了吗?这事儿还能完吗?你不说出个道道儿来,不可能完!”我没答话,把脸扭到一旁,心想接下来必定是一场血雨腥风!

在我扭头的时候,我用余光看到放学的同学已经围上来不少了,好吧,天也不早了,人也不少了,办他的时辰到了。我这才开口:“二黑,我既然今天来找你,就是打算今天咱俩有一个了结,三龙有个好歹我以后自有交代,今天就是你和我的事儿,告诉你这几块废料都闪一边去,咱俩提前说好了,一谁都不报官,二咱俩谁把谁弄成什么样,咱都自己扛着,三咱俩一个对一个单练,甭去找这个叫那个,你在9中门口也有一号,你我今天在9中门口摆场漂亮事儿,别让家门口子的老的少的看不起咱,怎么着,你什么意思?”我在说这几句话时,故意把嗓门儿放高,好让周围的人都听清楚,也就是我故意地将二黑一军。二黑在这种场合下,肯定不能栽跟头,他也把嗓门儿提高几度,叫道:“行啊!今天咱俩单剃!”我心里暗喜,二黑正在一步一步地按我设计好的路线走着,我回头大喊一声:“哥儿几个都往后闪闪,给我们哥儿俩让开场子,别一会儿溅一身血!”我后退一步对二黑说:“怎么着,来吧,我估摸着你肯定带家伙了,亮亮吧,你那天不是带着一把跟火筷子一样的军刺吗?怎么那天不敢捅我?今天你不捅我,我也肯定得捅你,咱俩谁先来?”

二黑把手里的烟往地上一扔,吐着一口烟说:“那咱就一块儿吧!”说话就回手往后腰里伸去,瞬间从腰里掏出了那把军刺。不过今天他这把军刺明显已经做过加工了,他在军刺刀尖下两寸左右的位置,厚厚地缠了好几十层橡皮膏,这就起到了一个剑挡的作用,上次二黑没敢捅我也是因为军刺没有剑挡,这要是不想弄出人命来,还真不敢玩儿命往里捅,因为一尺来长的棍儿刺真能把人捅穿了。这要有了剑挡,捅人最多也就能捅进去一两寸,再想往里捅,有橡皮膏挡着可就捅不进去了。看来二黑那天也觉得手拿一把军刺不敢捅人只当把棍子用太让人笑话了。我心说:傻×!这大冷天的都穿那么厚,你这军刺前面的量留得太小了,扎透棉袄到肉也就是皮肉之伤。在我心里思量着这些的同时,我也用肩膀甩掉军大衣,双手在胸前端平“二人夺”,双膀一较力,“二人夺”一分两开,露出寒气逼人的刀尖。此时和我在家想象的场景已经大有不同,我想象着应该是跟二黑抢这把拐棍,然后“唰”的一声再露出刀尖,让二黑大吃一惊,那多潇洒!但就是这样,也还是让他出乎意料。他上前一步,直接把军刺顶到我的胸口上,而我却猛然后退,把“二人夺”照着他脸上捅去,只听“噗”的一声,直接把他的脸捅穿了。二黑在挨捅之时,本能地一歪头,“二人夺”的刀尖从他嘴唇的右上角穿过颌骨,又从鬓角前出来。他根本就没想到我会下狠手,他从心里就没拿我当回事儿,在刀尖穿透他脸的同时,他就定在那儿了。疼痛使他不能再动,而我左手里拿着那半截刀鞘,挑下他头上的羊剪绒帽子,一下就打在他脑袋上,鲜血立即顺着他的脑门儿淌下来,他的右脸却迟迟没有血流出来。

4

周围人群一阵大乱,尖叫声响成一片。我大声喝道:“跪下!”二黑怔住了,但他就是不跪。我又一次压低嗓门儿,命令他跪下,他还是不跪。我手一收,把刀从他嘴里拔了出来:“来来来,你也给我一下!”二黑没含糊,端起军刺往我胸口扎了一刀。我一歪肩膀,军刺从我左前胸进去了。因为他那把军刺做了剑挡,所以我当时就觉得左肩一麻,左手里的那半截刀鞘掉在地上了。我因为想象着要和二黑缠斗几个回合,所以穿得少,这一下伤到了肌腱。我是一见血就兴奋的主儿,看到二黑嘴里冒出血沫子,但他已经说不出话了,我再次问他:“你跪不跪?”二黑仍是摇头。我拿“二人夺”冲他膝盖上面捅去:“跪不跪?”他又摇头。我拔刀向另一个膝盖捅去,他这两个膝盖一边一刀,血就顺着脚面一直流到地上了。二黑低头看看他这两条腿,忽然双膝一弯,“扑通”一声跪了下去。我又问他:“服了吗?”二黑点了点头。我再次问他:“以后你还在这门口吹牛吗?”二黑傻了似的,又摇了摇头。我心说这次就到此为止吧,我怕时间太长,有管闲事儿的不让我走,再耽搁下去可就走不成了。我收起“二人夺”,披上大衣,依旧一瘸一拐地拨开人群往外走,但觉左肩从上到下一直滴滴答答地流血。出了人群我紧走几步,一到小酒馆跟前,一手推出车,骑上车向西北角飞奔而去。

此前我已经计划很周全了,办完二黑之后,沿着鼓楼西转胡同到西北角,走大丰路过大丰桥——西站——西青道——杨柳青轻机厂!之所以要去杨柳青轻机厂,是因为我的一个以前的发小就在这个厂子上班,他和我以前就住对门儿,那真是从小一块儿光屁股长起来的,大名叫高伟,小名叫“狗尾巴”。狗尾巴他老爹以前还是个地下党,因为解放天津时国民党撤退要炸毁北站铁路,他爹为了护路而被炸伤了,新中国成立后那也是个有功之臣,政府就给他爹看伤,后来因为吃了过多的激素,变成一位几百斤的大胖子,胖到大便后自己不能擦屁股,因为他够不着。平常也不能下炕,政府为了照顾他家,就在城里给他家安排了一个独门独院,还有自己家的厕所,他老娘是家庭妇女,只在家伺候他老爹,高伟上边有三个哥哥、两个姐姐,他在家行小。后来他爹死了,出殡时因为太胖,死尸出不了院,就把院子大门和门楼都拆了,那时死人都得火化,但他爹太胖了火化炉进不去,还专门给他家批了一块坟地,也在杨柳青镇。为了照顾他们一家,又把他家这些子女都安排在杨柳青轻机厂上班,他大哥和大姐后来去上山下乡了,他二哥在厂里开大轿车,最后一家子举家搬迁到杨柳青十八街住了,狗尾巴高伟——他就是我下一个投奔的目标!

5

虽然已经和二黑定好谁也不许声张,但我对他的信誉度还是不敢太当回事儿,我也害怕那些爱管闲事的,在那个年代,管闲事的人毕竟还很多,所以我一刻也不敢耽误,把车骑得飞快。虽然身上穿着军大衣,但左肩的伤口还是一直在滴滴答答地流血,我这一拼命骑车,血液循环加快,血就更止不住了。看看身后没什么人跟来,我就放慢了速度,心想到哪儿先去看看伤再说吧。正在这时,只听得一阵发动机的响声,从后边由远而近地过来。我心头一紧,怕是有人骑着跨子追来,到跟前一看,才看到原来是宝杰开着他二伯的后三赶来了。从他口中得知,小石榴在小酒馆和我分手后根本没走,而是一直跟在我身后怕我吃亏,一看我和二黑已经比画上了,没见二黑的那些小弟动手,就赶紧跑去给宝杰送信儿了。宝杰听到消息,赶紧开着后三,带上小石榴,一路打听着追了上来。归其这事儿还是没瞒住他们几个。宝杰打开车门,一下车指着我的鼻子破口大骂,埋怨我不够意思,收拾二黑怎么不叫上他。

话分两头,在我和二黑在9中门口正比画时,二黑身边一个小兄弟看到二黑让我拿“二人夺”捅了,想上手却又没那个胆子,就跑去二黑家里找二黑他爹去了。二黑他爹五十来岁,平常好玩儿个乐器什么的,吹拉弹唱样样精通。这天他爹正找了一帮平常在一起玩儿乐器的在他家里玩琴唱歌,一听这事儿,老哥儿几个赶紧放下手里的乐器,跟他爹跑出来找我们了。来到9中门口,看见二黑脸上、腿上都是伤,已经走不了了,他爹就留下俩人,送二黑去了医院,剩下的人跟他赶忙追我。那个通风报信的二黑小兄弟也一起跟着追,追到西门里红房子,老远看到小石榴上了宝杰的后三,二黑的小兄弟认识小石榴,知道他和我是同学,平常就在一起玩儿,就告诉了二黑他爹。二黑他爹一听就要拿小石榴,怎奈看到小石榴上了宝杰的车,人腿总归快不过后三,只好在后边一路紧追。而此时我正和宝杰在西北角说话,这一耽误工夫,正好叫他们追上了。

二黑的小兄弟一指我,对二黑他爹说:“就是他!”二黑他爹个头不高,但又黑又壮,一脑袋自来卷头发,一下颌络腮胡子,而我此时正是十七八,力不全的时候,你说要让我跟我岁数差不多大的打架我谁也不含糊,但这一帮都三四十岁的壮汉在我跟前要揍我,说心里话我心里还真有点发怵。我这底气就不怎么足了,二黑他爸上来一脚,踹在我肚子上,把我踹得一溜儿跟头,一个趔趄就四仰八叉地躺地上了,眼看着这一帮人就要扑上来,我赶紧一骨碌身站了起来。我还没站稳,二黑他爸的一个哥们儿,一抬胳膊就把我的头夹在胳肢窝里了。我估计这位可能会功夫,他夹着我脑袋往前走,一边走一边屁股往下坐,我就跟着他的身形越走越矮,到最后他夹着我的脖子坐在地上,而我却被他架着脖子趴地上了,这招叫什么名字,到现在我也不知道。他这招太怪了,后来我还试过这招,挺好用,屡试不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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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他把我弄得趴在地上之际,这老哥儿几个对我是一顿拳打脚踢,好在我脑袋还在人家胳膊肘里夹着,等于也就把我的脑袋护住了,他两条胳膊环绕着我的脖子双手相握扣成死扣,我是一点儿动弹不得。这下我就是“曹县人过年——要了我的狗命了”!

我心想反正是怎么也挣歪也动不了,就这堆就这块,你们愿意怎么弄怎么弄吧。我正准备挨上一顿狠揍,隐约听见了一阵发动机的马达声轰轰作响,我虽然看不见人群外面的情况,但我意识到宝杰已经脱身了,心中不免一阵窃喜,现在的情况下能跑一个是一个,虽然这事儿宝杰也没怎么掺和,但毕竟是我们仨一起被逮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