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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再次回到浴池二道门前售票的地方,在一溜长沙发上坐了下来,警觉地观察着那道阻隔开公共空间与私密空间的白布帘子。石榴和老蔫儿在大门口棉门帘子里等候。过了一会儿,就听到了老哑巴与别人打招呼道别的动静。我急忙用毛巾假装擦拭着头发,以免老哑巴见到我的脸。老哑巴果然没有发觉我在这儿,泰然自若地往大门口走,就在他刚刚下了二道门的台阶,发现大门口一左一右地站着两个满眼充血虎视眈眈的人,他似乎有所察觉了,急忙掉头要返回浴池里面,不料一回身,正与我迎面相对,那真是仇人见面分外眼红。

一切都像是提前设计推演好的一样,老哑巴毫不意外地落到为他设好的圈套里了。老哑巴与我对视之时,我在他的眼里看到了一丝惊恐和慌张。开弓没有回头箭,没等他反应过来,我抬起腿一脚踹在老哑巴的肚子上。老哑巴一个趔趄,仰面朝天地倒向二道门外。此时五点多钟,澡堂子里的浴客都已经纷纷回家吃完饭去了,大厅里的人不是太多,但却非常嘈杂,我这一脚将老哑巴踹出门外,由于事发突然,而且没什么响动,倒也没引起别人的注意。老哑巴从两级台阶上仰面摔倒,头一个出手的居然是名不见经传的老蔫儿!只见老蔫儿后退一步,让出老哑巴倒下的空间,在老哑巴倒地的一瞬间,他好似恶虎擒羊,将老哑巴翻了个脸儿朝下,用膝盖顶住老哑巴的后腰,同时伸出手去,两根手指向后一钩,死死钩住了老哑巴的两个鼻孔。老蔫儿这招是他在部队时学的擒拿术,此时用在了老哑巴的身上。老蔫儿的两根手指钩住老哑巴的鼻孔,另一只手往下压。老哑巴的头就被死死地按在地上了,再也动弹不得,要是再动弹老蔫儿的两根手指就能把他的鼻子眼儿给钩豁了。但见老蔫儿一手钩住老哑巴的鼻子,腾出一只手,迅速从腰里摸出那把鸭嘴榔头,手起榔头落,一下一下地砸在老哑巴的脸上。

以往有关“晕血”给老蔫儿带来的一切自卑、憋屈、恼怒,仿佛在这一瞬间得以一股脑儿地发泄。老蔫儿的脸上分明是一副穷凶极恶的表情,我看到他的手里地榔头一下下地狠狠落在老哑巴的下腭和嘴唇上,他不是用榔头的平头砸老哑巴,而是用鸭嘴的那一头。其中一下,还狠狠地砸在他自己钩住老哑巴鼻子的那只手上,他却恍如不觉。老哑巴被老蔫儿的榔头砸得满嘴血沫纷飞,一颗颗牙齿从已经被砸豁了的嘴里被鸭嘴榔头带了出来。正当老蔫儿砸得起劲的时候,手中榔头往上一举,由于用力过猛,碰到了他身后的玻璃,“哗啦”一声,大块大块的碎玻璃纷纷落下。榔头把儿甩在门框上,一下子折断了,可见老蔫儿用力之大。老蔫儿扔掉手里的半截榔头把儿,从地上捡起一块带尖儿的玻璃碴子,一下子顶在老哑巴的脖子大动脉上,狠狠地对老哑巴说了一句:“别你妈动,再动一下我切了你的大动脉!”老哑巴的上半部被老蔫儿制约得死死的,就老蔫儿的这几下,老哑巴可能就已经感受出来这三位来者不善,善者不来,这是下狠手来的,尤其是老蔫儿砸他的那几下太恐怖了,没有嗜血如命的态度是打死也做不出来的,在老蔫儿的威慑下,老哑巴不敢也不可能再拼命挣扎了,他已经被老蔫儿牢牢地掌控在手里了。

老蔫儿的一把榔头在老哑巴的脑袋上“上下翻飞、车钳洗刨”,重新塑造了老哑巴的面容,直至最后用一块尖利的玻璃碴子死死地抵在老哑巴脖子上的大动脉上,并恶狠狠地给老哑巴扔下几句极具威胁的话。话是拦路虎,加之老蔫儿这极其专业的擒拿术,老哑巴上半身在他手下动弹不得,但毕竟有保护自己的本能,促使他下半身依旧左右扭动摇摆。我和石榴此时早已刮刀在手,多年在一块儿形成的默契,使我和石榴根本不用言语,一对眼神儿心领神会,各自骑住老哑巴的一条大腿。从正面到侧面,又从大腿根儿到胯骨轴儿,刮刀所及之处,在老哑巴的两条腿上一个窟窿一个眼儿地一刀一刀捅了下去。开始计划的一定要双倍奉还挨捅数目,在我和石榴的一刀刀下去之后,终于差不多够数了。石榴倒还是像以往共事儿时一样,时不常地得弄几个段子出来。正当我在老哑巴的大腿上捅得兴起之时,猛不丁儿地石榴冒出一句:“我这儿已经二十刀了,你那儿多少了?咱俩加一下得几了,别再多捅了,我这儿已经没地方下刀了!”小石榴这货,也真是一朵鬼难拿的奇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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玻璃的破碎声,到底还是引来了浴池里的俩买票的,又有几个正在等人的浴客出来看热闹儿,一看老哑巴在我们三个人的摧残下已经不成人样了,俩买票的姐姐胆小,大声惊呼着往浴池里跑去。现在的局面是里面的人只能往里跑,大门处有我们仨人在门口拦着,谁也不敢靠前或者出去。我一见浴池里的人群要炸,急忙对老蔫儿和石榴俩人喊了一个字:“跑!”在我的一声吆喝下,三个人又同时为自己在这次办理老哑巴的行动中各自为老哑巴留下了一个“句号”——老哑巴舍命挣扎,他来浴池时穿了一双自己的拖鞋,此时这双拖鞋早已经让他连蹬带踹不知飞哪儿去了,两只脚光着,我和石榴便每人照着他的脚心处,一人留下最后一刀,而老蔫儿则更损,他一看我和石榴每人最后在老哑巴的脚心处又补上一刀,老蔫儿不甘示弱地从地上再次捡起那半截榔头把儿,“扑哧”一声捅进了老哑巴那张已经被他摧残得看不出什么模样的嘴里。老哑巴的嘴已经成了一个大血窟窿,老蔫儿仍然不依不饶,并且口中念念有词:“我让你变成真哑巴!”我见老蔫儿还没完,急忙冲他喊道:“行啦!快走!”此时石榴已经跑出大门外了,只等我和老蔫儿俩人一从浴池里出来,石榴立马将他提前准备好的一辆房管站的破地排子车推了过来,车上有百十来块砖头,以及一堆洋灰疙瘩之类的垃圾,车头冲着大门就去了,到了大门处石榴一放手,多半车的垃圾连同排子车一起堵在了浴池的大门处,不费点劲儿谁也出不来了。趁着乱成一团,我们三个人疾步而去。

突袭老哑巴尘埃落定,但我料定老哑巴肯定不会善罢甘休,没料到的是此事发酵得如此之快,并一发不可收拾!在老哑巴被我们仨搞定之后,还没过一个礼拜,城里的、西头的已经把这事儿传得沸沸扬扬了。再加之李斌他们自恃与我的关系好,以此为荣地到处炫耀,当中免不了添油加醋一番,越传越厉害。城里的提气,西头的不服。

原本李斌他们在我们仨办老哑巴之前,就已经将老哑巴要踏平城里所有玩儿闹的话原原本本地传了出去了。老城里的这帮人也都是一个个气不忿儿,已经有几位在城里站脚一方的主儿互相联系,要出人出力办沉西头老哑巴了。可在他们成事之前,我已然出手办掉了老哑巴。城里的这帮喜出望外,同时我和石榴、老蔫儿也因此声名鹊起。老耍儿们对我们几位小不点儿的到也都刮目相看了。然而城里的玩儿闹也有和西头的玩儿闹大耍儿有联系的,时不常地就有西头老哑巴周围的哥们儿弟兄,把话传到我的耳朵里——那天老哑巴在我们仨跑了之后,浴池里有平时和他关系不错的几位,一同将他送到了医院,老哑巴浑身最严重的伤情,还是被老蔫儿所赐的口腔外伤,一口牙掉了好几颗,嘴唇开裂,加上两条腿上的捅伤,也就是救助及时,要不然也得因为失血过多而性命堪忧。老哑巴在养伤期间,以前他身边的哥们儿弟兄纷纷到场探望,这些人里不乏像小林彪那样的大哥级别的大耍儿,安慰抚恤的同时,都对老哑巴让城里的三个名不见经传的小不点儿给弄得如此之惨而愤愤不平。开始有人挑头要出面趟平城里,附和者众多。一时间西头是人不是人的玩儿闹们义愤填膺,一个个摩拳擦掌跃跃欲试,火药味渐浓,一顶剪绒帽子引发的血案,造就了如今城里与西头对立的局面,一触即发,后果难料!

西城风云 马涛篇

第一章

1

老城里,西头,各方势力暗流涌动,大有山雨欲来风满楼、黑云压城城欲摧之势。一时间城里原来各个城角占据一方的人物,彼此之间穿穿梭梭,各方头面聚聚合合。过了两个多月,老哑巴的伤情基本痊愈可以出院了,这根火柴棍儿算是点着了,双方也都已经准备就绪,都聚拢在各自的大旗之下,老城里的扛旗之人乃西北角的“马涛”。那时马涛已经三十多岁了,已经过了玩儿闹的最佳年龄段,但在城里一带的威望、资质、阅历,仍在那一段时期里是无人能及。要说人家马涛玩的就是造型,平常看不见这位大哥和谁混在一起,但周围的甭管是街坊四邻还是玩玩闹闹的,见了面无不恭恭敬敬地喊一声“涛哥”,可谓人缘极好。从来没看见过马涛在家门口和谁翻过脸,或者跟谁打过架,但口口相传的都是人家马涛“隔着门缝吹喇叭——名声在外”!

说话这会儿,马涛是三十多岁,当年在二窑和西监都待过。原本马涛在小时就好练武,刚上小学时也就几岁的光景,就在鼓楼北(原衙门口)小花园里学武术,尤其在二窑期间。不知道各位有没有耳闻,二窑一向以拳击而闻名,在二窑里劳过改的,但凡是年轻力壮精力旺盛又好动爱玩的,一般都会练那么几下,当然这也得看你下的功夫深不深。拳击也就是咱老天津卫所说的“捣皮拳儿”,在二窑几年待下来,马涛的拳术日渐精湛,直拳、摆拳、勾拳,攻击拳拳到肉,防守滴水不漏。出来后又拜在河北金钟河的八极名家“皮云清”门下,苦学八极技法。这么说吧,但凡是跟打拳、摔跤、武术有关的,马涛都会一一尝试。成天在新开河边与一帮爱好者抖皮条、举石锁、玩儿墩子、攀杠子。可以说他从十几岁到当时三十几岁就一直没闲着,他自己讲话了“一天不练浑身发紧,两天不练大烟犯瘾,三天不练脚下无根”。在跟河北的皮师傅学八极的同时,这位皮师傅也教会了马涛很多道上的“理儿”,这让马涛受益匪浅,在打打闹闹的同时,更学着去讲理、讲面儿。马涛大我十几岁,他像我这么大的时候,如果说赶上茬口儿,双方交手还都玩得特别规矩,几乎没有群殴,一般都是单挑,提前讲好了玩儿拳还是摔跤,是玩儿攮子还是玩儿刀子,然后才开始比画,一方学艺不精功夫不到喊服停手,另一方也会立即住手,不管两方之间有多大的仇,比画起来绝对规矩,那时玩儿闹的名声,也不像现在那么狼藉。

如果说马涛只空有一身武功,单挑谁都不怕,就被城里的各大势力奉为扛旗之人那是万万不可能的。关键是这位涛哥曾经有过多次单拳可敌四手、饿虎战胜群狼的光辉业绩。早年间,马涛在丁字沽被大老肥、二肥哥儿俩和金强、大猪四人团团围住,他在无法脱身的情况下,赤手空拳,以一敌四,非但没有吃亏,还将二肥手中利刃夺下,追得那四个人在自己的家门口落荒而逃。他又单枪匹马从零号路到三号路一路叫号,被众多老红桥的大耍儿堵在了勤俭道。马涛与红桥老耍儿贾玉弟贾老四抽死签,贾老四先一弓腿,先在自己大腿上扎了一刀。马涛一抬腿在自己的腿肚子上用刀旋下一块肉。这一回合马涛赢了,但贾老四依旧不服,再一次将左手放在了边道上,右手手起刀落,直接插在了自己的左手手背上,并不着急将刀拔出,反而一脸微笑地对着马涛说了一句:“兄弟,你老哥哥用自己的手给你试试刀刃,还行!够锋、够利,下面就看弟弟你的了!”众人在一边都对马涛投去挑衅的目光。贾老四面不改色地从手背上拔下刀子,扔给马涛。马涛微微一笑,没捡那把刀,低下头看了看,看见路边有一块砖头,抬脚将贾老四扔过来的那把刀踢在一旁,伸手捡起那块砖头,将自己的一只左手垫在便道牙子上,抬头对贾老四说:“大哥,刀子有尖儿有刃儿,进去得快,快来的也利索,那有什么可对付的?看兄弟我给你来个出彩儿的,周围在场的老少爷们儿们上眼看好了!”话毕,右手挥起板儿砖,一下一下地砸向自己的左手,每砸一下,马涛都大笑一声。一开始围观的众人也跟着起哄,在旁边一下一下地给他数着数。可是砸了那么十来下,但见马涛的手背已经血肉翻飞,烂肉鲜血与砸掉的砖沫混合在了一起,鲜红色的一堆,只隐隐约约地可见手背上露出的三根白骨,而马涛依旧谈笑风生地与贾老四对着话茬子。贾老四被马涛的这把骨头征服,大喊:“有签儿!是把耍儿!够杠儿!行啦兄弟,老哥我今天开眼了!”

贾老四被马涛的这把铮铮铁骨折服了,不光贾玉弟贾老四,所有在场之人都被灭了气焰,再没有抢尖儿、拔横儿的人物出现。马涛此时一举那只血乎流烂的左手,在人群里转了一圈:“哥们儿弟兄们!今儿个怎么说?事儿有事儿在,我城里马涛在此现眼了,怎么着?还有看不过去眼的吗?弟弟我还有一只右手哪,还有想留下的吗?如果没有别人上前了,那哥儿几个我这只手怎么说?”贾老四急忙应答:“兄弟,没说的,没说的,既然小老弟你那么有腰儿,在场的也没人,都佩服你这样的,你老哥我是勤俭桥桥头贾老四,今儿个事儿在这呢,弟弟你也甭客气,有嘛想法你就说,你老哥我给你托屉,三防院先看伤,日后我必有一份心意奉上,以后红桥一带你就常来常往,一路绿灯,再敢有挡道的老弟你提一句我贾老四应该管用,倒是以后你老哥我要是哪天叨扰到了城里,还望兄弟你不记前仇啊,至少也不会凿你老哥哥吧?”马涛一歪脑袋脸上挂着灿灿的微笑:“哎!来日方长,我就高攀了喊声大哥,大哥您看我今儿个是怎么个走法儿?是横着走,还是竖着走?”贾老四立马给了马涛答复:“弟弟,一听你这回话,你就是道儿上的人,还怎么走?这要是搁以前,你哥哥我八抬大轿抬你走,现在不然了,咱没有八抬大轿了,但你老哥我也不会亏了你!”贾老四一回头喊了一声:“金强!把你的车开来,先把我弟拉医院去。”又转着圈跟他那些兄弟们说,“哥儿几个给让开一条大道,我城里的老兄弟今儿个在咱这儿挂彩了,真心的没瓢,够杠儿,你们哥儿几个谁也别往后靠,有一位是一位,都掏钱先给我兄弟看伤去,再有什么场面上的事儿我另外再告诉你们,甭你妈都干瞪眼儿啦,掏钱吧!”大家纷纷解囊筹钱,不消片刻,金强开来了一辆上海轿儿,贾老四亲自给马涛开了车门儿,俩人一前一后上车,去到三防院,该怎么看伤怎么看伤。此后马涛便在红桥丁字沽一带,有了自己的一片势力范围和人脉。这次是马涛独自打拼出红桥一带的“领土”,下边咱还得说,马涛从三条石一路滴血杀至河北西下洼,搏命帮事儿后自己扛下所有祸端,在红桥与河北交界一带留下的传奇,正所谓“盛名之下无虚士,扬名立万趁当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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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说我小时候那阵儿,北大关河的两岸,有一种几乎每条河上都有的现象,就是河两岸的小孩儿彼此叫号寻衅,隔着河互扔砖头,或者隔岸叫骂。夏天的时候都去河里游泳,河岸这边的游到河对岸了,你可千万别上岸上嘚瑟去,嘚瑟的后果肯定是让河对面的一顿狂砸。要么就是对岸知道你不是河这边的,不等你到岸边上,已经一通砖头、瓦片、石头子儿、胶泥瓣儿地把你砸回去。这原本一般都是小孩儿之间的一种游戏,无伤大雅,天边飘来五个字儿——那都不叫事,明白一点的人都不会因为这个翻脸。可还就是有那么个浑不懔的货,因为这种孩子间屁大的小事儿护犊子,从而闹出了一场血案。引发这场事儿的浑蛋家长叫“老古董”,按咱老天津方言讲,这“古”念二声,“懂”念轻声。老古董自己家里一直条件不太好,家住在河北大街好像叫作“荤油铺胡同”,时间太久我已经记不太清了,反正是个什么“铺”的胡同。老古董因为家里条件不好,年过四十才烦门托窍找了一位沧州农业户口的女人得以成家。一年后老来得子,奉若掌上明珠。老古董两口子原本就没什么文化,处世为人一切以自己的主观意念为出发点,遇事儿的处理方法完全出于本能,根本不考虑别人的感受及后果,对自己的孩子更是宠爱有加,把孩子喂得是肥头大耳、脑满肠肥!

老古董的儿子因家里溺爱,所以在他周围的孩子当中也是说一不二,相当骄横。这一天,老古董的儿子又领着一群和他一块儿玩的孩子,到河边洗澡游泳。河的对岸是马涛的弟弟,在水里正泡着呢。马涛家里哥儿四个,他行大,在他和他弟弟之间,还有两个妹妹,所以马涛与他弟弟之间年龄跨度较大。那时马涛的弟弟应该是十四五岁,也是因为他弟弟比他小得太多,因此马涛对他弟弟也是相当疼爱。马涛的弟弟叫马忠,马忠当时在河里游得正欢实,不料老古董的儿子带了几个小孩来到河对面,依旧是开始隔岸相骂,并开始往河这边扔砖头、瓦块。小孩子原本就没轻没重,越骂越上火,越骂越起急。马忠也不是什么好小子,他也是一群半大孩子里的孩子头儿,正在初出茅庐的时候,天不怕地不怕。两拨小孩骂来骂去骂急了,马忠领头就开始往河对岸游过去,对面的孩子们也不含糊,在老古董儿子的带领下水中迎敌。

十几个河边长大的野孩子分成两拨,彼此谁也不服对方,一心要在河中比试一下哪一方的水性好,哪一方的游泳技术高,于是就看到一个个被夏天的太阳晒得黢黑的一帮小不点儿们,你往水里洇我的脑袋,我往水里拽你的大腿。河中水花四溅,野孩子们犹如一条条活泥鳅般,在水里上下翻飞,有扎猛子的,有被拽掉裤衩漏出半拉屁股的,有被水呛得“啃儿咔儿”咳嗽的,一时间难分胜负。不偏不巧,老古董骑着一辆自行车,恰好从河边经过,一下子让他看个满眼儿。老古董见孩子们在水里打得难解难分的,原本想拾乐儿看看热闹的,把车往道边一停,从口袋里掏出一盒旱烟叶子和卷烟纸,蹲在河边一脸傻笑地一边看着,一边卷着手里的烟卷,刚把烟卷好叼在嘴里点着了,一抬头猛然看到了一个再熟悉不过的、肥胖得在水里如同一只被退了毛的白条猪一样的身影——那是他的宝贝儿子,正被马忠玩命地按着脑袋往水里洇。老古董当时惊得海口大开,刚刚卷好的烟卷,也从他被惊吓得张大的嘴里掉在地上,护犊子的本能让他什么也顾不上了,站起身来甩掉脚上的拖鞋,来不及脱掉自己的大裤衩子,三步并做两步,一边骂街一边往水里跑。老古董几步到了这帮孩子中间,扒拉开正在激战犹酣的几个小孩,一把就把马忠的头发抓住了,嘴里骂着大街,一只手拽着马忠的头发就往河岸上拖。上了河堤,老古董抡起手来,反正几个嘴巴子,把马忠打得顿时找不着北了,剩下的孩子一看有大人来了,都怕自己的家长知道自己在河里游泳了,顿时作鸟兽散四下奔逃。

自己的儿子在水里让马忠连洇再灌地被弄得那样,这无异于往老他古董心口窝上扎刀子啊!老古董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全然不顾及自己当大人家长的面子和尊严,抓着马忠的头发不撒手地一通暴擂,不知道抽了多少耳刮子,直打得马忠口鼻出血晕头转向。从老古董嘴里的叫骂声中,马忠才明白了原来是被他几乎灌蒙的孩子家大人来了。短暂的发蒙之后,马忠也已经从刚才的惊吓中反应了过来,他平时有他哥马涛罩着,在这一带可以说是初生牛犊不怕虎的小太岁,当时已经初见玩儿闹的苗头了,哪能让这点阵势唬住?一开头的蒙圈劲儿一过,立马就开始不含糊了,眼看着就要跟老古董还手,但无奈,马忠再怎么不含糊他也是个十几岁力不全的孩子,何况还让老古董正抓着头发呢!马忠想往老古董的脸上捣了几个直击,可老古董抓着他头发把胳膊一伸直了,马忠就根本捣不着他。老古董一看马忠根本就不怕他,心里更是火冒三丈,抓着马忠头发的手一扭腕子,将马忠的身子转了过去,正好面向河水。老古董抬腿一脚踹在马忠的腰上,眼前就是河堤的岸坡,马忠被老古董这一脚踹得刹不住闸,直接扑向了河坡,一个大趴虎摔在河里。老古董忙紧跟在后,趁着马忠还没抬起头来,一脚踩在马忠的后腰上,再一次抓住马忠的头发往水里按,过了十几秒钟,又把马忠的头提了起来,反复了几次,他一边洇着马忠,一边浑蛋地回头问他那已经吓傻眼了的宝贝儿子:“他是这样洇你的吗?他是这样洇你的吗?”

3

老古董肆意妄为地收拾马忠,他的这种行为激怒了在一旁围观看热闹的人群,这里面就有看着不公的爱管闲事儿的人出手相劝,但老古董那蛮横不讲理的劲头当时也挺吓人,过来好言相劝的,都挨了老古董的一顿臭骂:“去你妈的,你们都知道什么?我要是再晚来一点儿,我儿子就让这小王八蛋给淹死了!谁都别你妈管啊,今儿个儿谁管我就跟谁来!”慑于老古董的淫威,在场的人们大多不敢吱声了,只是有几个大娘在小声嘀咕着。老古董心里的怒火,终于在马忠半死不活的状况下罢手了。老古董领着他儿子要走的时候,还不忘撂下狠话:“以后别再让我在河这边看见你,看见了我就直接给你个小毛孩子踹河里去!”说完他气鼓鼓地领上他那个肥头大耳的儿子,一步三摇地推着自己的自行车走了。

老古董是走了,再看马忠可惨了,小脸儿煞白,双目通红,不住地一边咳嗽一边呕吐,看他肚子鼓鼓的是喝了不少水,一只手支在地上,屁股坐在水里,目光茫然地愣着神儿。缓了大约十几分钟,一边的大爷、大娘们纷纷上前扶起马忠。马忠的衣服还在河对岸,他缓了一会儿,又惦记着下水游过河去穿衣服回家。一见马忠摇摇晃晃地又要下水,热心的大娘们急忙阻拦着他,怕他再下水之后出事儿,一个住在岸边的大娘从家里拿出一条毛巾被给马忠披在身上,让他从不远的桥上绕过去,别从水里游过去了。马忠此时已经傻傻地不知所措了,顺从地披着毛巾被缓缓地往桥头走去。他拿上衣服回了家,却没敢跟家里说这件事儿,只是一直在发呆愣神儿,还不时地咳嗽。等到晚上了家里人都回来,马忠他家大人就感觉马忠状态不对,晚饭也没吃,追问之下马忠才将此事全盘托出。马涛虽然挺疼他这个老兄弟,但他觉得孩子之间打打架,虽然老古董的参与也让马涛气不忿儿,可毕竟马忠是一个大小伙子,受些磕绊也没什么大不了。可是一转过天来,马忠开始发烧,并且一口口地往外咯血,还伴随着昏迷说胡话。这才引起家里人的注意,急忙送医院救治,到了医院一检查,这才查出马忠被老古董按在水里太久,致使河水呛进肺里,造成了肺黏膜出血,这样才把马涛惹急了。安排好马忠住院,马涛开始四处找老古董寻仇。前面咱说过,马忠在家里是最小的老兄弟,马涛和他的俩妹妹都极为宠爱这个弟弟,更别说他的爹娘了,这回老古董算是把马涛惹毛了,马涛在马忠面前发誓,要给他弟找补回来这次吃的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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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连几天,马涛除了办自己的事儿以外,就是在河北大街一带寻找老古董。真得说是大海捞针一般难寻难找,为什么?要想解释这个问题,那咱还得细致地说一说这个老古董。你说老古董混吧?横吧?歹毒吧?都占全了,但他并不是玩儿闹,他之所以蛮横不讲理,完全是他的那种性格和成长环境使然。老古董一直因为家庭条件不好、成家不顺而被人耻笑,在他自己的单位,同样也是因为这狗脾气而吃不开,所以老古董便开始有意地培养自己对家人以外的人敌视,蛮横、嚣张、狂妄的表象之下,掩盖着他那颗卑微的、脆弱的、敏感的、躁动的心,一句话那就是外强中干。别看他对外是这样,但是对内,对他这个家,老古董绝对是全力以赴地顾家、护家,因为他知道他这辈子能成了家有了自己的后代实属不易,所以他每天风雨兼程不辞辛苦地上班养家。那时候老古董在运输场上班,每天跟着一辆大解放半挂卡车当装卸工,奔波劳苦自然不在话下,也是因为实在是每天上班的工作太累,渐渐地老古董养成了喝大酒的习惯,以缓解每天装卸沉重货物带来的劳累,一来二去地就在酒桌上认识了一位玩儿闹,那是在河北大街三条石一带比较有名气的“小八”。

自打老古董在酒桌上认识了小八,老古董不惜委身求全,不顾自己年长,对小八言听计从,溜腚沟子、舔屁眼子,把小八视为撑腰拔横的倚仗。小八自然也待他不薄,一来二去俩人感觉相见恨晚,每日把酒言欢,老古董听着小八酒后的狂言,更觉得自己跟对了人,在自己家门口这一亩三分地儿有了靠山,说话有了底气,办事儿有了主心骨儿,更是对小八奉为神明,所以他才敢在街面上骄横一时飞扬跋扈。即使这样,老古董依旧不是玩儿闹,也就只能算作《水浒传》里“牛二”那样的人物,顶多是个地痞。马涛却一直认为自己有能力在不长的时间内把老古董挖出来,但有一节,马涛费尽了周折,一直在玩儿闹的圈子里找老古董,不知名不知姓要在一个自己都不太熟悉的地方挖出一个无名无望的市侩混子,也是有一定的难度,然而功夫不负有心人,一个偶然的机会让老古董彻底暴露在了马涛面前,随之而来的就是一番马涛自己都想象不到的血雨腥风。

前面咱这绍过老古董不是什么大耍儿,在圈子里没有任何名气,可是与之每日把酒言欢的小八有名气啊!这小八每天除了牌桌就是酒桌,要说小八混的圈子,老古董是参与不进去的,第一老古董岁数已经太大了,第二老古董也不是这里的虫儿,鸭子嘴不该往鸟食罐儿里扎。之所以小八每天带着老古董玩儿,二人之间纯粹是各取所需。老古董需要小八的名望和势力保护他,而小八每天喝酒打牌开销较大,以他自己口袋里的银子,那是入不敷出。老古董每天在运输场车队跟车,他有顺手牵羊的习惯,不时从车上运输的货物里偷些零七八碎儿,然后找下家换几个零花钱。自打认识了小八,老古董这份外快也就都孝敬小八了。小八看在老古董这点儿零碎银子的面子上,倒也对他多方维护,也比较给老古董面子,俩人臭味相投,标榜为平生知己。马涛寻找老古董多日无果,却间接地通过他在红桥发展的人脉先找到了小八。小八得知此事,要替老古董出头。勤俭道的贾老四认为马忠在红桥一带吃的亏,这是他贾老四的地盘,因此他又出面找小八,竟把这事儿越弄越复杂,参与的人越来越多,眼看着又要发展成一场不好了结的罗圈架。

第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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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天,贾老四带着几个弟兄来到了河北大街,在一处牌桌上找到了小八。虽然说贾老四在红桥一带老玩儿闹里是一位比较有名的大耍儿,但小八自恃离贾老四所在的势力范围勤俭桥和丁字沽一带比较远,也不太拿贾老四当回事儿,表情言语间就不太买贾老四的账,而且话里话外埋怨贾老四吃里爬外替外区的人出头。双方一言不合,话赶话地戗上了,最后的结果是,贾老四和小八俩人要分出个高低,约架定事儿,前提是小八把老古董交出来由马涛出面处置,这两场事儿就定在了小八家的门口,三条石博物院前面的小广场上,时间是三天后的晚上。

定事儿的当天,天色刚一擦黑,在三条石博物院大门前的一块空地上,陆陆续续地集结了有那么四五十号人。这场事儿有四位事儿主,马涛、贾老四、小八三人均已经如约而至,却少了最关键的事儿头——老古董!原来老古董听小八给他说了马涛找他寻仇的来由,又说他小八因为护着他老古董而与贾老四结怨,并且已经答应了与贾老四约下这场事儿之后,可把个老古董吓坏了。他一万个想不到,为了给他自己的孩子出口气,却招来了如此大的横祸。老古董毕竟不是个耍儿,平常在家门口子犯混耍横还成,真要是有了这种场面,你就是打死他老古董他也不敢上前。于是他当天早早地就领着老婆儿子,带上一些日常的家用,跑到单位运输场里躲了起来,这等于把小八给撂旱地儿了。小八这大蜡坐的,恨老古董恨得牙根儿都痒痒,心想:我这是替你老古董出头,你却来个溜之大吉,把我给撂在了冤家对头面前下于不顾,这还有好吗?但是开弓没有回头箭了,尤其这场事儿是定在了他小八的家门口子,小八叫来的人也都是这周围的痞子混混儿,如果以老古董的不在为借口把这场事儿推掉,那可太尿气了,事已至此,硬着头皮上吧!

小八在自己的家门口不能怯阵,也顾不了他老古董了,更何况这是在他小八的一亩三分地儿,既然人家找上门来了,没有缩头畏首不敢出马迎战的道理。小八只好走到贾老四面前说:“怎么着四哥,够局气啊,带了这么多人来找你八弟,真够给你八弟脸上贴金,谢谢四哥你的抬举!怎么着,四哥您了想让我这小不大的怎么招待您这尊大佛?”贾老四还是把老耍儿,在这种场面上远比小八沉得住气,不管心里多不痛快,一点儿不上脸上挂,反而一脸笑容地对小八说:“八弟,你现在已经今非昔比啦,你也是站脚一方的人物了,怎么说出话来还是那么生分呢?前天我已经把话撂给你了,我今天上这儿来,无非是找你要一个人——老古董,你小八眼里要是还有你老哥哥我,就把他交给我这位兄弟。你要是打算替老古董出头,那咱哥儿俩就得好好说道说道了!你看怎么着,是你小八自己把人交出来呢,还是让你老哥我劳心费神地自己带着弟兄找呢?这是你的地盘,你说了算,你给画个道儿吧!”贾老四这一番话扔给了小八,小八心里直喊苦,心说:我就是真想现在把老古董献给你贾老四,我也找不着人啊!小八他心里这么想,嘴上却不能说出话来:“四哥你替你的兄弟出头,我小八虽然没有四哥在红桥的道行那么高,但小弟我也有自己的小兄弟得维护。四哥你别怪我小八今天不给你留面子,今儿个你从我身上过去,您就随便在三条石一带挖地三尺地找出您要的人,要是从我这儿过不去,你也就得死了这条心吧,这样咱俩也能给底下的小兄弟一个交代,来吧四哥,我看你怎么从兄弟身上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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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这个节骨眼儿上,马涛岂能让贾老四这已经将近四十的人去出头打前阵,再说这场事儿他马涛才是真正的事儿头。眼看贾老四正要上前几步去会会小八的时候,站在贾老四身后的马涛一把将贾老四拽住,低声说了一句:“四哥,您在您的地盘上留给我个露脸的机会!”说完这句话,马涛大步向小八走了过去,走到了小八跟前,俩人脸对脸互相盯着对方,眼神里均是恶狠狠的目光。小八一脸的不屑与不在乎,他嘴角上扬,眼神只有两个字——“不服”。而身材略矮的马涛的脸上,也是一副阴沉沉的模样,头颅略低,双目向上翻,死死地盯着小八那张在他看来欠打的嘴脸,嘴角紧紧地抿着,腮帮子一鼓一鼓地运着气。只见小八忽然将两手下垂,袄袖里的棍刺掉在手里,两手相交,一道寒光掠过眼前,说时迟那时快,对着马涛的咽喉举刀便刺。马涛从来出去都是手无寸铁,自恃有功夫在身,所谓艺高人胆大,一般的小打小闹、小刀小斧的还真不看在眼里,但见马涛的头略微一歪,躲过小八捅刺过来的刀锋,一只手奔着小八举刀那条胳膊下的肋骨叉子而去,两根手指并齐了,在小八肋条上戳了一下,他这是“八极”里惯用的寸力击打。小八见这一刀刺空,突然意识到糟了,忙把自己举刀的胳膊撂了下来。可是已经晚了,马涛两根手指头狠狠地捅在了他的肋骨条上。小八嘴里“哎呀”一声,但他并没有即刻停手,而是刀锋一转,左手去挽马涛的脖子,右手提刀捅向马涛的肚子,同时伸出一条胳膊挽住了马涛的脖子。他这个动作只要一做出来,一般就是两个意思:首先就是直接取你性命去的,不管手里的家伙长短一捅到底,直接“穿刺”;另外是在刀尖儿捅到你的皮肉上的同时,凭自己的感觉持刀的手微微松开,手随着刀体往前去,掐好了量,最好让刀尖儿进肉一寸多最多两寸,说白了就是手下留情了,也给自己留后路了,这样后果不会太严重。不管小八他是哪种意思,马涛那一身功夫,根本不会让小八的棍刺近身,只见马涛被小八揽住脖子,一不挣二不躲,反而向前一步,身子稍稍一扭,将肩膀顶在了小八的胸口窝上。小八的刀尖儿擦着马涛的肚皮前的军褂捅了一个空,他的胸口倒让马涛肩膀顶了一个结结实实。马涛左胳膊成九十度弯曲,右手握住左拳,暗自一发力,嘴里低声喊了一句:“开了!”一胳膊肘打在了小八的胃口部位。小八整个身子向后飞出去了,手里的棍刺也同时撒手飞了出去。

马涛那个年代的所谓“玩儿闹”,都玩得很规矩,甭管单挑还是群殴,得先看对方到底是怎么个意思,对方不往外掏出家伙,那这一边也绝不会使用什么冷兵器,或是单手对打,或是捣拳摔跤,几个回合过来,只要是一方喊声“服了”,另一方即刻收手,讲究拳下不打服人。小八在事先没有讲好的情况暗中拔刀,按道儿上的规矩,这已经是输了。玩儿闹不是浑蛋,越是大耍儿越得讲理。所谓“人以群分、物以类聚”,为什么老古董和小八在一块儿混,这就是缘由,都是浑不懔的主儿!

在小八屁股落地的同时,马涛身后的贾老四禁不住大声喝彩:“好披挂!”而对方一干人等见到小八横飞出去掉在地上,急忙上前围住他查看情况。小八这一下被马涛的“窝心肘”顶得不轻,脸色泛白,气喘不匀。此时从小八带来的那些人当中走出一位,此人身材高大,得有一米八几。那时候人们穿的衣服一般都比较宽大,穿着衣服还显不出什么,可这哥们儿一站起来把自己的上衣脱掉了,在场的人都不禁惊呼:“好身板儿!”何以见得?只见此人浑身上下几乎没有一点儿赘肉,紧紧实实地长在他魁梧的身上,那真是“前八块,后鬼脸”,长胳膊、长腿,大脚丫子穿四十五号的鞋还得往上!这哥们儿面无表情地一步步向马涛走来,同时两手互相地压着自己的十个手指,一个手指、一个手指地压得“嘎巴”声响,这肩头、这二膀、这胸肌,站在当场,气势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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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天津卫也有不少练摔跤的,又叫撂跤,撂大跤的,要是从小就练的话,每天抖皮条,走跤架,下腰练逃腿,把下盘练得稳,练得日久天长,长大之后十有八九成了罗圈腿,而且练跤的一般都没有太高大的身量,重心太高,下盘必然不稳,以轴实的混瓜溜圆的小车轴汉子为最好,所以小八带来的这位,不是撂大跤的,懂行的明眼人一看就明白,这是练石锁、练杠子练出来的肌肉,这种练法出来的体型,虽然好看美观,但是肌肉发死,而且一般来说,身子都不灵活,尤其是脚下无根,没站过桩的人上身发达,腿肚子却没劲儿,就像国外练拳击的一样,包括泰森,上身要哪儿有哪儿,但你看那小腿,只要一个侧踢一准一个跟头。

但见此人脱光了膀子,一步三晃走了过来。贾老四赶紧大声问马涛:“怎么着兄弟!顶得过来吗?需要你老哥出手你尽管说,别硬撑着!”马涛向后面一抬手,示意不必了。大个子几步走到马涛跟前,低头打量着马涛,并不言语,只是用眼光充满敌意地与马涛对视。其实这货也是个不开眼看不出眉眼高低的主儿,他根本没看出来小八是怎么飞出去的,还想以自己的身高体壮来个大力出奇迹,以一力降十会。只见他突然出手,一把攥住了马涛的脖领子,又用力将马涛往外推,然后抡起自己的另一只拳头,一个并不规范的摆拳砸向马涛耳轮。出拳又快又狠,带了一股劲风。马涛不敢怠慢,双手手指交叉,往下按住对方抓在他领子上的手,同时低头用下巴抵住自己的双手,一个矮身,躲过对方轮过来的摆拳,两腿弓步向下狠压。大个子的手腕让马涛紧紧压住了,不由自主地跟着马涛用力的方向向下弯曲后,嘴里大叫一声:“哎哟!”还没等他明白过来,马涛的下一个动作就出来了。只见马涛一抬头,脑袋顶子直接顶在了对方的下巴上,就像齐达内顶马特拉齐那样。大个子让马涛顶得失去了重心,整个身子往后仰去,同时手腕子响了一声,一屁股坐在地上,再看他的这只手,腕子向上打弯,再也回不来了。

大个子没想到马涛一招就把他的手腕子掰断了,怔怔地傻坐在那里不知所措,直到撕心裂肺的疼痛感由手腕传遍全身,头上渗出大颗的汗珠,面色铁青,在众人面前不好意思叫疼,只是大口大口直吸凉气。小八一方连输两阵,连伤两人,如果按照那个年代的玩儿闹之间约定俗成的规矩,只要小八一方低个头认栽,这场事儿也就到此为止了,双方各自撤人,接下来小八把老古董交出来,以后双方相安无事。那个年代的所谓玩儿闹,玩的是什么?是名声、是人气、是人缘、是一种征服感,跟钱不钱的没关系,弄出再大的伤来,胳膊折了折袄袖里,牙掉了往肚子里咽,耍的就是这把死签儿,玩的就是这种造型,一种口口相传的名声,一种出类拔萃的优越感!

第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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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事态的发展并不以人们的意志为转移,本以为双方已经分出了胜负,小八也该交出“祸头”——老古董了,却有那么几个在这门口游荡的小不点儿,再一次往这场火上浇了“助燃剂”,再一次把这场看似将要平息的争斗引向另一个高潮!怕就怕凑热闹的乱掺和,当时有几个在这一带天天打游飞的小不点儿,正好途经此处,见有热闹肯定不能不看,于是就开始在外围给小八观敌瞭阵,必定都是家门口子,即便不认识也落个脸儿熟,何况小八在这门口又是个有头有脸的角色,几个小不点儿如果想跟小八混,拿他当大哥,小八可能都不会正眼看他们。小几位一看今天这个情况,正好是在小八面前露脸的机会,其实他们根本不懂这里面的规矩。几位少侠聚在一起一商量,不敢正式抛头露面,于是在小八那一帮人的人群后捡了十几块砖头,几个人一叫号儿,躲在人群后面往里扔砖头。两边的人谁都没有这个心理准备,十几块砖头,突然间从天而降,纷纷落在了人堆儿里。你还别说,还就有砖头砸中了其中的一位!而这位也是个蒸不熟、煮不烂的不好惹的主儿——丁字沽二段的小宝儿——上这儿是给贾老四和马涛助阵来的。这一下可炸了窝了,犹如往一锅滚开的油中洒下几滴水。贾老四等人见小宝儿脑袋上滴滴答答地流下的鲜血,不觉怒火中烧。贾老四大骂一声:“操!这你妈还是道儿上的吗?暗里下手背后捅刀,玩赖是吗?哥儿几个甭渗着了,今儿个咱半夜下馆子——有嘛是嘛了!比画吧!”贾老四一声令下,带领手下兄弟一拥而上。小八那边的人也没想到会来这么一出儿,还没搞清楚状况,贾老四等人已经杀到了。双方四五十口子人乱七八糟地打成了一锅粥。好在那时候都不讲究带家伙,打架用刀子会被人耻笑,玩的就是拳脚相加和撂跤擒拿,那才没出人命。三条石博物院前的小广场上,成了两伙不同地域玩儿闹之间大打出手的阵地。两伙人密密匝匝地打在了一起,总共几十号人,当中肯定有能打的,也有不能打的,有些招架不住的,可就开始往外跑了,至于能不能跑出去,那要看你的命了,命好赶上和你交手的那位看你跑了也就不再追你了,却也有拧种,跑了也追,锲而不舍地一路追了下去,真有从红桥追到河北的。还好,那时的玩儿闹至少还讲“道义”和“操守”,小八和那个被马涛掰折腕子的大个子都在地上坐着,双方打得虽然激烈,却没有人去动他们,当时要是有人打他们,他们也还不了手,只有挨打的份儿。在这场群殴之中,马涛的战斗实力得到了淋漓尽致地发挥,只见他行东就西,左右开弓,闪转腾挪,抬脚举手,拳脚所到之处无人敢接。贾老四可没马涛这两下子,在这个圈子里已算高龄的他,虽然还能独当一面,但已经气喘吁吁忙于招架了,慌乱之中被对方一记重拳打在了下巴上,他正在连呼哧带喘地张大了嘴喘粗气,让这一拳直接擂在了下巴上,贾老四被动地把嘴合上了,但上下牙之间的舌头没来得及缩回去,加之外力作用,舌头尖儿被自己的牙咬破了,口中全是鲜血。他的几个小弟兄见老大被人一拳擂得嘴角冒血,争相前来救驾。捣了贾老四一撇子那位算是惹了大祸,贾老四的几个兄弟兵合一处将打一家,将那小子放倒在地,围住了一顿拳打脚踢。那位双拳难敌四手,只得双手抱住了头,身子缩成一个元宝壳,任凭拳脚往他身上招呼,转眼被打得头破血流、鼻青脸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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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过头来咱还得说马涛和小八,小八被马涛那一肘顶在胃口上,不仅岔了气儿,还在地上狠狠蹲了一下,且缓不过劲儿来。可是他看见在场的人都已经滚作一团,挣扎着起身,想再次与马涛较量一番。虽然他已经领教了马涛的厉害,但他栽不起这个跟头。马涛在与别人交手之际,并没忘了用余光瞄着小八,只要有小八在,他就能找到真正的冤家老古董。所以小八刚一起身,马涛便一招“兔子蹬鹰”蹬飞了面前的对手,随即一个“旋子”双脚落地,疾步奔到小八面前,趁小八立足未稳,一个侧踢再次将小八踹倒在地。马涛伸手解下自己腰里的一根铜头板带,搂头盖脸地照着小八就是一顿抽打,直打得小八在地上翻来滚去,看看火候差不多了,马涛一条腿打弯膝盖顶住小八的后腰,一只手摁住小八的后脖梗子:“你要再动一下,我立马顶断你的大椎,叫你下半辈子坐轮椅上,不信你就试试!”

小八被马涛顶在地上,心里窝火带憋气,心说:我挨的这是无名打啊,原本想替家门口子踢踢脚、起起势,也落个好汉护三邻的名声,想不到最后让老古董耍了,我带过来的几十口子人谁认得他老古董啊,可全都是看我的面子上来帮这场事儿,结果哭了半天都不知道谁死了,这不冤吗?两拨人都打红了眼了,人脑子打出了狗脑子,万一再闹出人命,那可真是得不偿失!想到此处,小八的心气儿一落千丈,这口气彻底泄了。马涛见小八已经老实了,才得空儿观察一下周围的态势局面,双方打乱了套,跑的跑、追的追,周围已经没几个人了。在场的也只有贾老四、金强,以及另外两个马涛叫不上名字的哥们儿。小八一方除了那位“断腕义士”,还有两三个在地上抱头打滚的。马涛转过头问贾老四:“四哥你没什么事儿吧?”贾老四往地上吐了一口嘴里的血,说道:“我没事儿,就是下巴颏子挨了一拳,垫破了舌头,没多大事儿。”马涛见贾老四并无大碍,又看看身下的小八,对贾老四说:“我得带小八走,找个地界儿好好问问他,看他知不知道打我弟弟那个人的下落!”贾老四在外边混了多半辈子,那是老油条了,正所谓“人老奸马老滑,兔子老了鹰难拿”,他一想这让马涛把小八带走不要紧,可这马涛手底下没轻没重的,弄不好再惹出大乱子来,那可了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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贾老四通过这两回的事情,已经见识了马涛下手的狠劲和硬度,所以他真不敢把小八交给马涛处置,更何况在场的除了马涛,都是红桥一带的人,把自己本区的人交给外区的人去处理,传出去好说不好听。于是贾老四就跟马涛玩了一把太极推手,他说:“这样吧兄弟,金强不是开车来的吗,咱给小八弄到金强车上去,咱俩一块儿在车上问他老古董跑哪儿去了,你看怎么样?”马涛要带走小八的目的很单纯,就是要掰开小八的牙,让他交出老古董,此时听贾老四这么一说,马涛也没有二话:“按四哥你的意思来吧。”

贾老四一回头,喊来金强告诉他赶紧开车去。金强来时怕有不测,已经把车停在了河北大街上,当下一个掉头,几把轮就将车停在马涛和贾老四跟前。几个人不顾小八的挣扎,你按脑袋我掐脖子,你推腰我踹屁股,把小八扔上了车。金强驾车一路飞奔,直奔丁字沽而去。小八被贾老四和马涛挟持着,一路快车来到了老丁字沽,也就是现在的凯莱赛那块儿,以前是近似于一片城中村的平房,一条不宽的马路小街,两边脸对脸盖着风格相近的一溜溜小院儿。在其中一个小院儿里,有两间贾老四他们平常聚集的屋子。几人到了以后,像拖死狗一般把小八拖拽进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