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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阵势足以让小八在心理上产生足够的恐惧,差不多已经夜深人静了,小八由于恐惧心理作怪,不由自主地大声嚷嚷着。贾老四怕惊动了周围的邻居,从金强的车里掏出一团污污糟糟的棉纱,使劲捅进了小八嘴里。往院里走几步就到了贾老四的房子门前,贾老四掏钥匙开锁打开房门,几个人进得屋来,把小八一脚踹到墙角。小八此时已经没有了以往的狂傲嚣张,他不知道接下来等待他的将会是什么,他作为红桥站脚一方的玩儿闹,当然对贾老四的名声威望有所耳闻,凭哪个方面他都不是贾老四的对手,说白了根本不是同等量级的,尤其现在到了人家的地面,小八更是惊恐万分,已经全然不顾以往的造型和形象了,就差跟贾老四磕头作揖了。此时的贾老四却不见了刚才的凶神恶煞般的表情,反而面带微笑地与小八攀谈起来。马涛明白这不是在他自己的地盘上,这种情况下不好做主,也明白这是贾老四处理问题的方式,便坐在一边耐心地等候着结局。金强在一边则对小八连打带骂,不时上去踹上几脚,或是捣上几拳。马涛看着贾老四和金强对小八一个红脸一个白脸一打一托地威胁利诱,没别的意思,最后的问题还是要归到让小八交出老古董的话题上来。几番连哄带吓唬的盘问过来,小八却始终也没能撂出老古董的踪迹和去处。

不是小八如何仗义讲究,也不是牙口太紧掰不开,实则是他小八根本也不知道现今老古董藏身何处,他小八何尝不想找到老古董要个说法,小八替老古董出头,定下这场事儿,非但没能在家门口扬名立万,还把贾老四给招惹了,手底下的一班弟兄都跟着挨了打,逃的逃,散的散,万一再有兄弟被贾老四这边的人给弄残、弄废了,以后怎么跟人家见面?结果从头到尾老古董压根儿没露面,小八此时真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这都是哪儿跟哪儿呀,简直是六月雪大冤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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咱长话短说吧,眼看这一宿已经过去了,几个人还是没有从小八嘴里掏出任何有价值的线索。在这期间,贾老四带过去的一帮自己弟兄陆续回来,贾老四一个一个地逐一询问,没发现有太大的损伤,心里才有了几分底气,毕竟还好,没有出现太大的意外,都是一些皮外伤。眼见着这小八成了手里的一块鸡肋,放了吧,不甘心、不认头,好不容易把他弄回来,但是搭进去一宿,没得到任何结果,不知怎么跟马涛交代,他贾老四的面子上也不好看,不放吧,留着这么个玩意儿在手里,跟一块烫手山芋似的有什么用?最后贾老四决定放了小八,用他来找老古董,怎么说他和老古董也住一个门口,在那一带,他线索也多,人脉也广,只是有点冒风险。贾老四小声地跟马涛商量着:“兄弟,看这意思他还是真不知道这老古董的去向,要不我也不相信他小八会下那么大的本儿替老古董扛事儿,以我的经验看,他也憋着老古董的火哪,我想咱们也没必要天天往他们门口堵那个老古董去,不如把这小子放了,让他去找老古董去,然后哥哥保准把那货交到你的手里,你给你老哥几天时间,你看怎么样?”这还让马涛说什么?贾老四的话撂在那儿了,讲理讲面的马涛也不会再有什么想法了,只得等贾老四这边的消息了。马涛不驳贾老四的面子:“行了四哥,您今天的这个意思我马涛已经感恩戴德了,以后的事儿任凭您处置吧,我只有一个请求,最后把老古董交给我!”一场事儿看上去挺热闹挺有场面,但最后的关键目的还是没有达到,贾老四当初在马涛面前大包大揽出头管这场事儿,却没能给马涛一个满意的交代,不免觉得面子上有些挂不住,这才答应了马涛的这个要求。不出贾老四所料,这场事儿过去的第四天,老古董就落在了小八手里。

且说小八被贾老四放了,回去之后,这一顿窝心闷酒喝得是离了歪斜、人事不省,整整醉了两天才缓过劲儿来。有人头账在心里压着,小八心里一阵阵的不踏实,贾老四虽然没给他时间限制,但他知道过三不过五,贾老四必然会再次找上门来。小八从心里怵了这位四爷,不敢再招惹他了,得赶紧想办法找到老古董。小八擦了一把脸上的惺惺醉意,便起身来到街上,开始漫无目的地转悠,见到熟人便打听老古董的下落,却始终不得所踪。对面跑过来几个刚放学的小学生,突然给了小八灵感,哎!对呀,我往老古董的宝贝儿子学校堵他去呀!他老古董不管跑哪儿去他的儿子总得上学吧!小八立马被自己这一阵的机灵激动得浑身发颤,他两眼放光,三步并做两步,大步流星地赶往老古董儿子上学的学校。可是等了半天,既没见着老古董,也没见着老古董的宝贝儿子,小八心里嘀咕着:今儿个来晚了,明天我还得来啊!

再说这老古董到底藏哪儿去了?原来在小八要决定给他老古董踢脚和贾老四定事儿的当天,小八一跟老古董说起这个意思,老古董当场是表现得跃跃欲试满嘴的狂言,杀七个宰八个不可一世。小八当时对他很是放心,以为他还真是一员可用的猛将。怎知老古董嘴上说得仗义,回到家可是越想越怕,老古董顾家珍惜他这个来之不易的家,更是离不开自己的宝贝儿子和媳妇儿,他不像小八他们一个人吃饱全家不饿。小八一个人吃饱了连狗都喂了,他老古董可是拖家带口,老婆、孩子全指望他来养活。他惶惶不可终日地盘算着,事儿要是闹大了怎么办?有帽花来了把他逮走怎么办?要是因为这事儿进去了怎么办?吓得老古董吃不香、睡不着,他媳妇儿就看出了点儿苗头,觉得他整个人都不对劲儿,就问他到底怎么了?老古董正想找个人说说这事儿呢,他原本不想让他媳妇儿知道这事儿,但架不住他媳妇儿步步紧逼地盘问,加之老古董此时已经接近崩溃了,自己拿不定主意,急于找人倾诉,便一五一十原原本本地把这件事儿竹筒倒豆子一般端给他媳妇儿了。

老古董的媳妇儿能给他出什么高明主意?无非劝他找个地方躲一躲,对于别人这纯属妇人之见,但对于老古董来说这也是个权宜之计,哪怕以后再给小八装孙子、当牛马,他也得先把马涛这连尖儿、带刺儿的锋芒避开,拿定了主意,在老古董媳妇儿那张碎嘴子的唠唠叨叨之下,两口子急急忙忙打点着行囊,从此抛家舍业,携眷别娘,手领着儿郎,奔向了老古董的单位——河北区西下洼的一个货场。

小八头一天没在学校找到老古董,转过天来,小八掐着学校放学的点儿,一溜儿小跑地赶到了学校门口,他不敢让别人看见他,找了一个不起眼的小旮旯,猫起身子眯缝起眼睛,紧紧盯着每一个放学的孩子。那个年代的小孩不像现在的孩子那么得宠,一般家里都是双职工,没时间管孩子,不跟现在似的,成天还得接送,没那段子!学校一放学等于放了羊,一大堆孩子一块儿往校外涌,你打我闹的,热闹极了。小八不敢怠慢,俩眼不错眼珠地盯着学校大门,老古董的宝贝儿子好认,那时候很少有谁家能把自己的孩子养得白白胖胖、高高大大的,几近营养过剩。没多一会儿,小八就看见一个比一般孩子高出一头、胖出一圈的身影从校门口出来了——正是老古董的大胖儿子!小八并没有立即上前截住这孩子,他往周围仔细看看,并没有发现老古董来接孩子,心里不禁有些失望,只好默默地跟在胖小子的后面,看看胖小子究竟要到哪儿去。小八跟着胖小子一路走到河边,又过摆渡穿过三岔河口,马上就到大悲院了。小八心里暗想:老古董这是搬哪儿住去了?但他心里也明白,以老古董对孩子的宠爱,那么护犊子,能让宝贝儿子自己回家,住处一定不会太远。果不其然,没再走多远,远远地看着老古董的儿子拐进了一个大院儿,大门旁边挂着一块白底黑字的招牌“运输货场”。小八心里踏实了:噢,闹了半天,老古董一家三口躲这儿来了,你们是老婆孩子热炕头地过着美滋滋的小日子,可你妈把我拱到风口浪尖儿上去了!小八这么一想,恨得牙根儿都发痒,抬腿迈步要进去,找老古董讨个说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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运输货场大门关着,旁边一个侧门倒是大敞四开。小八探头探脑地刚一走进侧门,大门里边一间门卫室的小窗户一下子拉开了,从里面探出一个黑乎乎的大脑袋,问他:“你干吗的?”小八没有思想准备,一下子被这人问了个哑口无言,迟疑了一下,装作打听路,问道:“麻烦您了,大悲院怎么走?”门卫室里的值班人说:“你就顺着这条道一直往里走,到头了一拐弯儿,到那儿再一打听就知道啦!”小八赔个笑脸说:“好嘞!谢谢您啦,谢谢您啦!”他一转头出了大门,可没敢直接问门卫老古董是不是就在这里面住,怕回头门卫跟老古董一说,倒把老古董惊走了,再从这儿跑了可就不好办了!小八留了一个心眼儿,没有直接惊动老古董,原路返回三条石大街,一路上他脑子里不停地转悠,这事儿该怎么办才好?最后他一咬牙一跺脚,心说:老古董啊老古董,许你不仁,也别怪我小八不义,我把你献给光荣、伟大、正确的贾老四得了!一来把我自己洗干净了,二来也让你老古董为你自己临阵脱逃埋单!你这样的朋友,交不交的也就那么回事儿了!

想好了自己的主意,小八立即推出他的自行车,一路疾行,奔着丁字沽就下去了。来到丁字沽,没费什么事儿就找到了正帮人盖房子的贾老四。今天这房子要上大梁,对于盖房子来说,这可是头等大事儿,所以贾老四今天走不了,只好先派两个小弟兄去城里找马涛,跟马涛定规了,转天一块儿去货场掏老古董,由小八带路,明天一早在金刚桥的桥北金刚花园门口集合。定下这个事儿之后,小八回了家,贾老四接着忙活他手底下的土木工程,两个小兄弟结伴去城里找马涛去,都已经安排好了,各忙各的,只等明天找到老古董来个一见分晓!

转天晌午,如约而至的几个人在金刚花园门前聚齐,一同奔向货场。来到了运输货场大门口,贾老四顿时就觉得这事儿不太好办,昨天小八是跟着老古董刚放学的胖儿子,一路找到这个地方,时间接近后晌,货场里已经不再往外发货走车了。他们今天来的时候不对,正是晌午货场往外发货的时候,货场里车水马龙、人来人往,卸货的、装货的出出进进,想要从里面往外掏人难度太大了,货场里这么多人,万一惊动起来,只怕不好对付。贾老四心里边没底了,转头问小八道:“昨天你是下午来的?那会儿也有这么多人?”小八说:“我后晌来的,那会儿除了有个门卫看大门,里面根本就没见有人活动,我还特意往里面观望了观望,真没什么人!”贾老四跟马涛等人说:“货场里的人太多了,我看不行咱们傍晚再过来,那样比较稳妥!”一直没说话的马涛一听贾老四这话可不干了,眼见着把他亲弟弟呛得肺出血的仇人老古董在眼前,哪有扭头回去的道理!马涛自恃一身的功夫底子,脾气上来了谁也拦不住,他说:“四哥,你们几位先回去,这事儿我自己办了,你们就甭管了!”说完这话,马涛一把推开贾老四,一溜儿小跑进了货场的大门。贾老四一看事到如今了,哪有让马涛一个人出头的道理,他一把没拦住马涛,也只能跟着往货场里跑。

哥儿几个刚从货场大门口跑进去,马上蹿出一个看大门的员工。马涛他们是一边找人一边跑,而这位看大门的两眼紧盯住了头一个跑进来的马涛,紧跑几步就连喊带吆喝地追上来了:“说你了哎,说你了哎,你是干吗的?怎么连个招呼都不打就往里跑?进去找谁去?”几句话说完,人已经到了马涛身后,他一看马涛根本没有要理他的意思,就伸手去抓马涛的肩膀。众人只好停下了脚步,马涛一回头:“我找人!”看大门的说:“你找人也得先跟我打个招呼啊,你知道这是什么地界儿?这是货站,要是个生人就往里进,丢了货怎么办?你给兜着?”贾老四急忙答话道:“哎哟师傅,我们想找个家门口的,听说在这儿上班,叫老古董,您了知道这人吗?”看大门的说:“哦!老古董啊,在里面了,他可能在六号库装货呢,好嘛!这小伙子够愣的,进门就往里跑,你们别进去那么多人啊,你们进去一个人,有什么事儿把他喊出来说不就完了嘛!”听完这话,几个人你看我我看你,最后一起都把眼光停在了小八的身上,在场的人里也就他小八认识老古董,你让别人进去都没用,谁也没见过他老古董长什么样。小八自然明白大伙的意思,他不想进去,但事已至此,也只得他去出头了。贾老四见小八有几分怵头,上前拍了拍小八的肩膀:“兄弟,没事儿,去你的,我们哥儿几个就在这儿等你,见了他稳住了,好好跟他说。”然后贾老四趴在小八耳朵边上小声地跟他说:“你见机行事,只要你把他老古董引出来,别的事儿你就甭管了,跟你没有任何关系了!”一听贾老四这话,小八一歪脖子,俩眼一立:“那不行四哥,我这还因为他挨了你和他马涛一顿冤打,怎么能说没关系呢,这我跟他有完吗?你甭管了,我进去找他去!”贾老四的一个激将法,立时让小八来了脾气,他跟看大门的打了个招呼,大摇大摆地往货场里面走。一直到了门卫说的六号库,小八睁大眼睛仔细观瞧,六号库里有很多搬运工,出来进去的人扛着麻袋包,正往外面的卡车上装车,不一会儿就看见了老古董从库里扛着包出来。小八一个箭步蹿上了货台,一把就把老古董抓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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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古董被小八抓住肩膀,顿时吃了一惊,肩膀一侧,麻袋包掉在了地上,回过头来看到小八那张怒不可遏的脸,他立刻就明白怎么回事儿了,忙在脸上挤出笑容。可就在这笑容刚刚在他脸上要灿烂怒放的时候,小八这暴脾气一个没压住,抡圆了就给了老古董一个响彻云霄的满脸花,骂道:“我靠!你这办的是你妈人事儿吗?知道我替你扛了多大的祸吗!”小八这一巴掌掴在老古董的脸上,再加上这一嘴炉灰渣子的叫骂声,立即吸引了周围干活儿的那些人的目光,众人各自撂下手里的麻袋包,往他们俩周围聚拢过来。在这地界干活的都是什么人?那就是原先老百姓口中所说的“扛大个儿的”!那是一群有着传统脚行把头底蕴的人们,父一辈、子一辈继承父业的大有人在,也就是说他们的父辈,大多是老六号门货场的脚行,言传身教地在他们身上已经传习了太多旧时习气,还是脚行那一套为人处世的规矩,看到一个从没见过的陌生人,上来不问青红皂白地给了自己工友弟兄一个大耳刮子,立马就有爱管闲事儿的人头出来挡横儿,从后面一把抓住了小八的脖梗子,扛大包的苦力多有劲儿啊,跟拎起一只小鸡儿似的,将小八给拎在一旁。等小八好不容易在原地站定了,已经有那么二十多口子人给他包围了。小八一看这阵势,多少已经有那么点儿尿了,不说别的,就这一圈人,一个个凶神恶煞般紧紧盯着他,各位爷,这些人可是扛大包的,身强力壮膀大腰圆,那真是一个个胖的胖、瘦的瘦,胖大的魁梧,瘦小的精神,一个个腮帮子鼓着,胳膊根儿比顶门杠还结实,眼瞪如铃铛,拳头似铁夯。小八心里含糊,但嘴上不能露怯,冲着这帮人一瞪眼,口出狂言道:“去去去!都你妈闪一边儿去,你们知道什么?别在这儿乱掺和,臭扛大个儿的,怎么着?是不是没有跨下那二两蛋子坠着,就都要飞了是吗?”小八也是倒霉催的,他口无遮拦,千不该万不该说出了“臭扛大个儿的”这几个字!这几个字在他们的那个范围内是犯忌的话,货场的人最恨有人喊他们“臭扛大个的”,以前有人这么喊他们都不干,更别说现在已经是当家做主的翻身工人了。小八一句话出口,当场就把这些人给彻底激怒了!

小八没想到后果严重,但是货场这些人可不管你是谁,犯忌的话一出口,招来的必是一顿拳脚相加。众人往上一冲,打臭贼似的一通伺候,打得小八在地上乱滚。贾老四和马涛他们在大门口等,听见货场里边一阵大乱,就知道小八把事儿办砸锅了,旋即几人就开始往这边跑过来。到了跟前,贾老四扒拉开围在小八周围气愤填膺的人们,向大伙询问是怎么回事儿?一见有人过来了,围打小八的人群里的其中一个问贾老四:“你是谁?你是干吗的?”贾老四急忙跟大伙解释着:“这是我一个小兄弟,不懂事儿,说话不到位,惹着大伙不乐意了,有什么事儿大伙看我了,看我了!”那人说:“看你了,你是哪个庙里的,还你妈看你了,看你的脸还是看你的屁股?看你还不得把大伙愁死,你这气死糊匠难死画匠的样儿,泥人张捏你也得半年,看你这把脸儿还不如河边看王八盖子去了,看王八盖子我还能知道老天下不下雨呢!”这话说得太噎人了,冲人肺管子啊,贾老四又不是个善主儿,能吃你这套吗?一句话噎得贾老四火撞脑门子,双手攥拳、青筋暴露、怒目圆睁、咬牙切齿道:“怎么着?看这意思老几位不给面子是吗?你们以为在你们这一亩三分地上,你们就能拿我们哥儿几个当鸟儿屁了是吗?你们也别说大话压寒气儿,今天我就是奔着他老古董来的,今天我必须把他带走,你们哥儿几个要是有什么想法跟我交代吧!”贾老四又回头问小八:“哪个是他老古董?”小八抬手指向躲在人群后面的老古董说:“就是这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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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等别人反应过来,马涛已经几步蹿到老古董跟前,并且一把就把老古董的袄领子揪住了,开始往人群外拽他。老古董跟要上法场似的,鬼哭狼嚎地哀求,指望他的同事能救他。货场的工人一看马涛已经动手了,不约而同地上来打贾老四他们。货场人多且一个个身强体壮异常彪悍,不消片刻,来的这几位均已被货场工人围在当中,惨遭痛殴。好汉难敌四手,饿虎害怕群狼,贾老四几人除了马涛之外,都被打得只有招架之功没有还手之力。马涛身边也有几个人对他挥拳相向,但对于马涛来说,挨上这几下不算什么,他现在就是一心一意地伺候老古董。老古董哪里是马涛的对手,马涛三下五除二就把老古董打趴下了。就在这时,马涛看见有人打便宜人不过瘾了,开始动上用家伙了,有拿铁锨的、有拿撬棍的、有拿扁担的,贾老四和小八等人已经被打得只能在地上抱头护脑,完全丧失了抵抗能力。马涛见状红了眼,撂下老古董去给贾老四他们解围。在这个节骨眼儿上,马涛看到了在一个麻袋包下压着一根“穿子”。我现在要说这“穿子”,可能大伙不明白这是个什么物件儿,我一细说各位就明白了。所谓“穿子”,是一般粮库或以前粮店里常备的一种检验粮包里粮食的工具,具体形态就是一根带尖儿的小手指头粗细的管儿,或铁或钢。管儿身上有一个豁口,把它捅进粮包里,粮包里的粮食一粒粒顺着穿子上的豁口被带出来,不用开包也能检验包里的粮食好坏成色,或是看看有没有发霉,经过长时间的使用,这穿子的尖头被磨得又尖儿又亮,捅大麻袋包都不在话下,就别说捅人肉了!

马涛看到了在一个麻袋包下压着一把穿子,在敌众我寡的情形之下他再也顾不及什么江湖道义玩儿闹规矩了,再不下狠手,势必要吃大亏,何况对方以多打少在先,而且对方已经用上了扁担、铁锨之类,也就怨不得他动用利器了,想到这儿,马涛垫步拧腰且战且退,很快退到了那个压着粮穿子的麻袋包旁边。此时围在马涛周围和他动手的有四个人,马涛打架的经验多丰富,当然明白不能让这四个人围住了他打,声东击西甩开那四个人,但是重点照顾的还有那个老古董。只见他拽上老古董,几步到了麻袋包旁,先把老古董一跤撂在麻袋包上,一看后面跟着的那四个人又围上来了,他瞅准机会给了最先到他跟前的人一个蝎子摆尾,上身下压,双手按住老古董的一只脚,借着上身往下的力道,猛地撩起腿,一脚向后蹬去,好一招形意拳里的蝎子摆尾,又准又狠地一脚蹬在了那位心口窝上。那位工友只顾往前跑,没想到马涛会有那么一脚,直接蹬在了心口,原本他往前跑的冲力,再加之马涛向后一蹬的去力,二力合一这劲儿小得了吗?直接就把那人蹬得飞了出去,而在他身后的另一个人,也被他撞了一个趔趄。就在这瞬息之间,马涛已经顺利地从麻袋包底下抽出了粮穿子,看了看压在身下的老古董,抬起胳膊一个盘肘,砸在老古董的后脖子上。老古董正趴在麻袋包上拼命挣扎,后脖子挨了这一肘,他的头当即就耷拉下去了。马涛手起穿子落,一穿子将老古董撑在麻袋上的手背给捅穿了。惨叫声中,老古董的手就被钉在了麻袋包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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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涛并没有在货场上大打出手,因为他知道自己手重,不想对别人造成伤害,他双手一攥拳,骨头节上都是一个个的茧子,那是他平时打沙袋打出来的,打到人身上,谁也受不了。他来此的唯一目的是找老古董为他弟弟马忠报仇,和这些人动手也是迫不得已,只要自己不吃亏,顶多也就应付几下。但是他已经看出来情况不对了,照这个形势发展下去,今天要是不拿出真玩意儿来,他和贾老四等人别想走出货场,等他将老古董钉在麻袋包上,立即抓起旁边的一个红三角牌工业纯碱的大麻袋包,嘴里“嗨”的一声,将麻袋包抬起来,压在老古董的身上。那可是一百八十斤的大麻袋包,老古董纵然有再大的力气也翻不过身了。马涛一只脚踩在老古董那只钉在麻袋包的手上,“扑哧”一声,又把穿子从老古董的手背上拔了出来。老古董龇牙咧嘴,鼻涕眼泪全下来了。马涛知道老古董在那个一百八十斤的大麻袋底下一时半会儿动不了,于是他直起腰,几个箭步朝围攻贾老四的那群人冲了过去。那些人正对贾老四打得兴起,对身后马涛的到来浑然不知。马涛人到拳头到,双手上下翻飞连拳带掌、连捣带劈,打了对方一个措手不及,举手投足间撂倒了几个,冲到围攻贾老四的那些人当中。马涛一看这位贾玉弟贾四哥,可怜这位在红桥一带曾经号令三军风云一时的人物,此时已经让这帮人打得半死不活了,毕竟是快四十岁的人了,货场工友一个个五大三粗一身的蛮力,一大群人打他贾老四一个,他如何招架得住?马涛这一眼看上去已经是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了,人家贾老四一把年纪,为他马涛出头才挨了这顿打,要说人家贾老四早已过了在外面打打杀杀的岁数,当得好好的江湖大哥,为了他马涛到了这岁数了还得东挡西杀地出头平事儿挨了这一顿狠揍,马涛心里不是个滋味儿,心里的滚滚怒火都拱在了拳头上。

怒不可遏的马涛已经全然不顾什么手下留情怕伤及别人了,使出浑身解数跟这些人斗在一处。货场的工友虽然说一个个身大力不亏,但也只是空有蛮力,真要打起架来碰上会打人的,什么一力降十会这一说可是根本行不通的,人再多也是乌合之众。马涛出手如风,接连打倒几个。货场的工友也都打红了眼,纷纷抄起了家伙,仗着人多,都上来跟马涛拼命。马涛担心贾老四赤手空拳有个闪失,将那把粮穿子递到贾老四的手里,刚一转身,侧面一把铁锨就招呼了过来。马涛此时再想躲开已经来不及了,只好本能地一歪头,铁锨打在了他的侧脸上,打得他在原地直打晃,当场满脸是血。马涛抹去脸上的血,扭头看准了拿铁锨打他的那位。没等对方再次抡起铁锨,马涛一上步,双手抓住了铁锨把儿。那个人肯定不会撒手,使劲往后夺这铁锨。马涛抬起一只脚,蹬在对方的小肚子上。这一脚使足了力气,那位一连退出十几步,脚下刹不住车,抱着肚子滚倒在地,再也起不来了。与此同时,贾老四已经手握粮穿子站起身来,对周围的人一通连刺带捅,货场的这些人原本不服这些过来找事儿打架的,但见贾老四真敢拿着穿子往人身上肉里“扑哧,扑哧”地乱捅,也都乱了方寸,纷纷向后闪躲。有几个胆大的自恃手里的扁担或铁锨头沉杆儿长,贾老四不能近身,仍在外围与贾老四对峙。另一边的马涛又撂倒了几个人,同贾老四会合在了一处,二人背靠背地站在这几十个工友当中。马涛拉好架势以利再战,贾老四手里的粮穿子顺着尖儿往下滴血,货场工友虽然人多势众,却也不敢再往前凑合了,双方就那么僵持着,空气几乎凝固了。正在这个节骨眼儿上,从大门口“轰隆隆”开进一辆送完货物回来的大解放汽车,汽车的马达轰鸣声转移了众人的注意力。在各人侧目观看之时,马涛和贾老四对了一下眼神,贾老四心领神会,二人紧抢两步,伸胳膊夹住为首工友的脖子,抢下对方手中的铁锨。贾老四用粮穿子死死地抵在那人的脖子上,马涛一个黑虎掏心顶在对方心口窝,这一拳下手有点太狠了,把那个人打得面色惨白两眼上翻,被贾老四死死勒着的脖子上的喉结上下动了几下,一口黏黏的血液从他嘴里喷了出来,然后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那个动静仿佛在捯气儿一般。贾老四用粮穿子顶在那个倒霉蛋儿的脖子上,对周围那些目瞪口呆的货场工友说:“都别再动了,谁再动就是要了他的命了!我们上这儿来,只是为了找他老古董,没想着跟你们大伙过不去,冤有头债有主,谁的事儿谁扛着,有他妈你们什么事儿?你们跟着起什么哄,捣什么乱?我跟你们明说了,我们哥儿几个今天就算把这条命撂在这儿,也得带这个老古董走,我倒要看看你们谁还有尿儿再往上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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贾老四的一番话暂时稳定了众人的情绪,你说要是赤手空拳打个架什么的,这帮人还有那么点儿勇气,但要是真的拼了老命去掺和这场事儿,可又犯不上。毕竟他们这些工友不像马涛、贾老四等人整天在外面打打杀杀,在货场干活儿的工友虽然彪悍,但从根本上说,今天这件事并没有触犯到他们的个人利益,只是管管闲事儿,也夹带着小八嘴欠,喊出一句“臭扛大个儿的”,惹怒了这帮人,以致发展成了一场群殴。

贾老四是丁字沽勤俭桥一带的老玩儿闹,论资历有资历,论阅历有阅历,打打杀杀不在话下,同时他在为人方面也是独占鳌头,能在一方地界说说道道,不光是得有独当一面的能力,嘴皮子也都得胜人一筹。这会儿贾老四的口才算是用上了,他口若悬河地对货场一众工友说了一遍,说明他和马涛为什么来找老古董,因为老古董在河边直接参与小孩子们之间的打闹,一个几十岁的大老爷们儿,痛殴一个尚在发育阶段的小孩,并将孩子摁在河中,使大量河水呛入肺叶,造成孩子肺叶出血,这是不是浑蛋行为?

在场的工友们虽说彪悍粗俗,没什么知识文化,却极为讲理,决不护短儿。贾老四将这件事儿自始至终的情况一一摆在了明面上,让大伙明白这其中的是非曲直。讲到最后,贾老四提高嗓门儿说:“你们大伙还真别在这儿挡横儿了,我的这位兄弟的身手你们大伙也已经都看到了,如果你们大家还是没完没了地打老娘们儿黏糊架,别看我们人少,可还说不定是谁吃亏,我让我兄弟给你们露两手,你们大伙权当是看看玩意儿,你们要是觉得自己的骨头比你们手里干活的家伙还硬,尽管过来比画,各位要是明白事理,给我贾老四一个面子,还请大伙让开一条路,我们只找他老古董!”贾老四说完,扭脸儿对马涛来了一句:“兄弟,给哥儿几个亮一手儿怎么样?”马涛也知道贾老四这是要不战而屈人之兵,虽说马涛的师傅曾经嘱咐他以后在外不可在众人面前显示自己的所学武艺,奈何此时境况所迫,马涛他也顾不得那多了。他吐了一口嘴里的血,将铁锨一头着地,另一头仍担在自己的手里,稍微一运气,口中大喝一声,手起掌落将锨把儿劈为两截。他又从另外一个人手里接过一根扁担,一头架在麻袋包上,一头担在地上,再一次运气,一脚踹下去,只听“咔嚓”一声,扁担应声折断。众人都惊呆了,一时间鸦雀无声,谁也不敢再上前了。马涛一手架着贾老四一手拎上半截扁担,叫上了也已经停手了的小八和金强等人往大门口走,路过还在麻袋包底下压着的老古董,马涛让他们哥儿几个先走,他蹲下身子,问老古董:“你懂得人情世故吗?亏了你活了那么大岁数,今天我要不让你吃一回大亏,你记不住锅是铁打的!”说完站起身,不理会老古董的苦苦哀求,抡起半截扁担,一下一下打向老古董。痛打落水狗的冲动让马涛的手停不下了,哪管你骨断筋折脑袋开花。老古董只能在棍棒之下哀号求饶,他讨饶的嘴脸更让马涛厌恶,一股股莫名的怒火冲撞着马涛的中枢神经,对方越是哀求他反而打得越起劲儿。正在马涛打得兴起的时候,忽听有人喊了一声:“住手!”马涛抬头观看,却原来是小八。小八也憋了老古董一肚子的火,只是刚才顾不上跟他老古董较劲儿,现在腾出手来了,也不想放过这个曾经让他在家门口颜面尽失的冤家。小八喝住了马涛,从马涛手里接过了那半截扁担,再一次在老古董身上棍棒相加。此时站在一边的货场工友们也都明白了事出有因,对他老古董的为人也就无话可说了,没人愿意再管他这个闲事儿。小八打累了才罢手,再看地上的老古董已经奄奄一息了,整个人跟血葫芦似的。

那位说怎么没人报官呢?这个货场只是一个中转货场,当时根本没有保卫科,那个年代一般的老百姓根本不懂什么110,也没有这么一说,想报警都是直接去派出所报案。而且这一个货场好几十口子人,一个个身强力壮的,忽然进来五六个外人找碴儿打架,谁会报官?别说报官了,那恨不得关上大门打臭贼,要是一般人你到那儿找事儿去根本你就出不来。何况那些货场的工人也都大老爷们儿,那个年代,大老爷们儿之间的事儿谁要报警也让别人笑话。再说老古董也不占理,货场工友们都不想管了,任凭小八他们扔下手里的棍棒,以胜利者的姿态走向货场大门口。天幕下残阳如血,火烧云将货场外的海河倒映得一片通红,犹如汪着一河奔流的血水。几个得胜而归的人,站在河边谁也没再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河水,愣愣地出神了许久。最终还是贾老四从口袋里掏出一盒烟来给大家打了一圈。待到众人把烟点上,贾老四缓缓地脱下了自己已经溅满血滴的褂子,在手里团成一团用力扔下河去,旁边的几个弟兄也一一效仿,都脱下了自己身上带血的衣服,一团一团地扔到河中。奔流的海河水一路向东,仿佛被这几人的衣服染上了浓重的血色。

第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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咱们用大量篇幅介绍马涛成名的经过,发生这两件事儿的时候,马涛刚刚二十几岁。从此之后,在红桥一带,马涛和贾老四的患难之交日渐密切。那时的马涛空有一身的本领,能打能拼,但还不够老成,逐渐得到了贾老四的真传。贾老四也爱惜马涛是个人才,对他循循善诱,又给马涛介绍了几位在圈子里有地位、有号召力的老耍儿。一时之间,马涛在红桥的名号如日当空。河北货场一战也使得他在河北区成了风云人物,在货场工友的口口相传下,当然也不排除有些添油加醋、捕风捉影地夸大其词,反正只要是在河北工友所到之处,便将此事作为茶余饭后的谈资,坊间将马涛和贾老四在货场找老古董报仇一事传得神乎其神。那个年代资讯闭塞,一没电脑,二没电视,平时难得有什么娱乐,老百姓们都指着下班饭后的互传小道消息为乐,其实现在仔细想一想,这就是所谓的时势造英雄。马涛在红桥河北两战成名,又得了贾老四的真传,在圈子里的处世为人交朋友,哪怕是行为坐卧举止谈吐上,都有了明显的改变,越来越有大哥的风范。而马涛在红桥河北一带呼风唤雨、撒豆成兵的名声,同时也渐渐地流传到了他的家门口——老城里!

虽然马涛在自己的家门口,依旧对街坊邻居三老四少规规矩矩、恭恭敬敬、客客气气,但逐渐地家门口子的人们对他马涛的态度正在一点一点地发生变化,跟他说话的语气,包括看他的眼神,都透露出一种敬畏客气,甚至可以说是一种信赖,比他岁数小的混混儿们,也都为自己家门口出了这么一位名声在外的大哥,而感到无比自豪,时不时地将马涛放在嘴边,在外一提马涛顿感底气十足。后来马涛又有过几次辉煌的战绩,在此就不一一赘述了。只说在马涛出名之后的相当长的一段时间内,他的亲弟弟马忠也开始了在城里的玩儿闹生涯,有自己亲哥哥的名声摆在那儿,马忠身边自然少不了一大批年纪相仿的小兄弟围着他转,日久天长,这哥儿几个也成了城里的一方小势力。后来因为马忠他们在老城里的势力范围日渐扩大,影响到了城里别的小帮小派的利益和面子,造成了几次小范围的冲突。每当马忠在城里有什么摆不平的事儿,都是他哥马涛出面来调停,甭管老耍儿还是小玩儿闹,没有人不买马涛的账,一旦听说马忠是马涛的亲弟弟,都会高看一眼网开一面。到了我跟老哑巴这时候,马涛在红桥和河北已经是可以吃以前的老本的年纪了,而在城里东西南北四角一提马涛,更是威名远扬不可一世。李斌他们几人将老哑巴要踏平城里的原话放了出来,马忠闻风而动跃跃欲试,后来又听说城里的和西头的定下了一场事儿,双方要一决高下。在老城里各帮各派的撺掇下,马忠就跟他哥开了口。一开始马涛并没有答应出头扛旗,但架不住一天到头有人来找他,家里的门槛子都被踢破了,几次三番的有各种人出面宴请,盛名之下无虚士,再加之后来马涛知道了这是我惹的祸,他和我有一层关系,因为马涛在天明中学毕业,我的爷爷曾经就是他的班主任,因为都在家门口住,所以我爷爷对马涛也算极为照顾,尽管在马涛眼里,我们小哥儿几个还是四六不懂的小毛孩子,可怎么说也是他的小兄弟,捅了这么大的娄子,他不能袖手旁观。而今老城里的大小玩儿闹,一致推举他马涛出头扛旗,跟西头死磕一次,马涛也就当仁不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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简单地说,六月中旬,有人来回传话,城里对决西头的事儿,初定在六月底。地点——青年路湾兜中学对面的小树林,也就是现在的25中学对面的长虹公园后门一带。那时候还没修津河,津河在那会儿还是一道小河沟,往北走就是烈士路和老桥。小树林里一早有不少晨练的人,一到了晚上那就是搞瞎扒的圣地。挨着湾兜中学湾兜小学的旁边,是老西市大街一条窄窄的入口。一开始城里的一方有人对定在那里比画提出了反对意见,因为那里本身就是西头的地盘,定在那里等于是我们城里的送上门去,对我方极为不利,要比画就该在西头和老城里之间,进可攻退可守,打顺了手直接攻进西关街,万一战况不利,还可以退进城厢,西头的人再厉害,也不敢追进来。马涛却不那么认为,用他的话说,定事儿不光是比画,还要比勇气和魄力,他们西头的不会不懂规矩,定事儿应该定在双方都比较生疏的地方,他们要是一定要把这场事儿定在他们自己的地头上,说明他们在气势上已经输给了咱们城里的一筹,他们不敢出来,那咱就打进去,在他们家门口子来个虎口拔牙,咱们一旦赢了,周边各个地方的玩儿闹都会对咱城里的高看一眼,即使败了,咱有勇气打上门去,哪怕没有得手,面子上也不会难看!

马涛是扛旗的,他一句话,按西头说的来,就等于定死了这场群架的时间地点。在这儿之后的几天时间,城里的各方各面的人蠢蠢欲动,大街小巷里经常可见来来往往仨一群俩一伙的,相互窜乎着聚拢着,全是那时玩儿闹标配的打扮,以前各霸一方各占一角的小股势力纷至沓来。要说以前还都彼此地看不起看不惯对方的,现在也都见面彼此打个招呼相互敬烟,暂先撂下以往的过节儿不服,心照不宣地都选择了一致对外同仇敌忾。

一个还算凉爽的晚上,马涛把各方面的能在自己圈子里主事儿的十几位人头儿,聚到了南门外一个小饭馆里,摆上两桌酒饭,算是开始了战前总动员。我捅的娄子,肯定少不了我,在座的还有南马路的铁蛋、小发、高勇,东北角的小刚刚、二福,西北角的卓平、小克、花脖儿,西南角的三元、小童,鼓楼的狗少和戴六,高朋满座交杯换盏觥筹交错。席间马涛开始了一番布置和安排,细节咱在此就不一一细说了,反正给我的任务就是去西姜井铁道桥对过的农资物品商店,买回30根镐把儿。

转过天来,我叫了石榴和宝杰,开上宝杰他二伯的后三,一路打听着找到了那家农资商店,把他店里所有的镐把儿都买了,凑了三十来根。遵照马涛的布置,城里的各方各自准备趁手的家伙,还有一条就是去的人必须每人都穿白色汗衫,以免到时打乱了误伤自己人。经过十来天的时间,一切准备就绪。在动手的前一天,我们小哥儿几个再一次聚会到了李斌家的小屋,几个人激动兴奋犹如打了鸡血一般,纷纷亮出自己要带着的家伙,说着一嘴的豪言壮语,丝毫不见有怯战之意,过年都没见他们那么高兴过。六月二十九日,这一天注定要成为在那个年代载入城里玩儿闹史册的一天,甭管那天到底是输是赢,最后将是什么结局,都将是值得纪念的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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顺便给各位说一段大战之前的小插曲,比画的时间已经定了下来,六月二十九日下午两点。城里的和西头的都在全力以赴备战,因为这是一场决定以后双方势力及江湖地位的恶战。老蔫儿不住城里,他家在十月影院,那是河北区,作为一个外区的朋友,却自始至终跟在我的身边。就在一场鏖战即将打响的前一天,我把老蔫儿介绍给了马涛。老蔫儿从我嘴里多次听过马涛的大名,他一见马涛,毕恭毕敬地喊了一声“大哥”,随后老蔫儿摘下挎在自己身上的军挎包,打开了挎包翻盖,“劈里扒拉”往桌子上一倒,从挎包里倒出了几把军用匕首和军刺,在澡堂门口伏击老哑巴,也有他老蔫儿一份,他惦记着跟我们一起去打这场群架。马涛却一直觉得这事儿如果让外区之人助阵,会叫西头的人笑话看不起,所以对老蔫儿跟着一块去的要求不太感冒。最后在我和老蔫儿的再三请求下,马涛才认可了让老蔫儿作为接应,在长江道与青年路的交口伺机而动。老蔫儿还说到那天他可以找战友借来几辆轻骑。马涛听后觉得高兴,就让老蔫儿和宝杰再领几个人,一起作为机动梯队,负责运输镐把儿、板儿砖,并且准备往外救人或看情况在直接参战。

六月二十九日,一个阴云密布的午后,城里各路人马纷纷到齐,集中在了城厢礼堂的大院儿,大概有那么一百七八十号人,三辆后三,一辆吉普,还有几辆轻骑黑老虎,其余的都是自行车。马涛之前已经把人分配好了,只是那三辆后三除了宝杰开了的那辆之外,另外两辆却不知道是谁开来的,开车的我不认识,但看那意思跟马涛挺熟的,后三上的帆布棚子盖得严严实实,不知道里面是个什么情况,也来不及过去打听了,只听马涛的一声令下,一百多口子人浩浩荡荡地开拔。大队人马一路向西,经过西马路奔西南角,插入南大道。一路之上,过往行人纷纷侧目观瞧,交头接耳指指点点。队伍到达长江道与青年路交口之时,马涛示意留下老蔫儿等预备队,便领着我们进入了青年路旁的小树林里。马涛坐在他的座驾吉普车上,一条腿蹬在车子前面的驾驶台上,悠然自得地抽着烟,脑袋微微上扬,一副傲视群雄的样子。他的这满不在乎的神情,无意中也给我们这些人放松了紧张的神经,时间还早,还没见西头的人过来。我们这一帮人,仨一群俩一伙聚在一起,开始分析预判着这场事儿的结果。我们目前仅知道等对方的人来到之后,只管听马涛的招呼,便开始涌上去比画,但是说到具体的安排,还真没有人知道。马涛把前前后后的活儿都交给了马忠他们小哥儿几个办理,尤其那两辆神秘的后三,一直没有打开过车上的帆布帘子,里面也不知道有什么玩意儿,弄得我们一头雾水。时间过得挺快,不消片刻,马涛派出去的两个小不点儿在一通轻骑的马达声中风风火火地来到树林里,一下车便对着马涛的吉普车大喊着:“来了,来啦!”

随着探风的一声“来啦”,三三两两坐在地上的弟兄们,立即向马涛的吉普车围拢过来。马涛把手里的烟往地上一扔,嘴里口风硬硬地说了一句:“慌什么,都你妈稳住喽!”说完从车上跳了下来,脑袋在肩膀上晃了两圈,可以听见他的颈椎“咔吧,咔吧”响了两声,然后又将十个手指在手里往里掰着,手指关节也“咔吧,咔吧”地响了几下,这才开口问了一声:“到哪儿了?来了多少人?”探风的小不点儿说:“西头的已经到老桥了,来的人不少,看得见头看不见尾!”马涛嘴里低声骂了一句:“靠!管头不顾屁股,办事儿不利啊!”随后马涛再次站在了吉普车的车门与车座之间,环顾四周看了看众人,大声说道:“我不提别的就一条,抱着团打,尽量别散开!”他又把那两个开后三的叫到身边,小声跟他俩交代着什么,那两个人一个劲儿地点头,其中一个后三司机打开自己的后斗,我一眼看过去,原来车斗里除了有几十根镐把儿和白蜡杆子,还有几乎满满一车的板儿砖。

说话间,从小树林外边黑压压地来了一大片人,我们这些人也密密匝匝地集中在马涛身后。马涛坐在吉普车的机盖上,缓缓掏出一根烟,叼在嘴上。我赶紧走到马涛身边,掏出火柴给他点上,自己也点了一根,狠狠地抽了一口。我要说当时不紧张那是瞎话,拿着烟的手都在发抖,长那么大,我还是头一次见这个阵势。

第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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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榴也紧紧地挨着我站着,手中紧紧攥着老蔫儿给的军刺。马涛侧头看了一眼石榴,被他的紧张给逗笑了,伸手摸了摸小石榴的三齐头,虽然没有说话,但已经足以让石榴舒缓一下紧张的情绪了。马涛又一次回头看看他的这帮哥们儿弟兄,喊了一声马忠。马忠心领神会地问大伙:“还有手里没有家伙的吗?往我这儿领镐把儿来。”有的觉得手里的家伙不趁手或者嫌自己的家伙太短一会儿怕要被那边的人拿长家伙降住,便有几个人走过去找马忠领了镐把儿。

眨眼间西头的人已经到了跟前,在距离我们十来米的地方站住了。双方一列阵,就看得出来,他们远比我们人多,看上去不如我们整齐,我们按马涛的要求一人一件白色汗衫,怕到时一开战误伤到自己人,而且我们这边人头儿比较整齐,除了几个老一伐儿的略显年纪较大,其余大都年龄相仿,而且都比较精壮,显得那么有组织、有规模。对方虽然在人数上远远要多于我们,但是高的高、矮的矮、胖的胖、瘦的瘦,一个个手握肩扛着各种家伙,显得比较杂乱。

双方均已站定,拉开了架势,相隔十几米相互打量,审视着自己的对头,都没有说话。这时对方人群闪开一条道,夹道中一辆三轮车驶了过来,来到两军阵前,一个急速掉头,稳稳地停住了。三轮上坐着我们的死敌老哑巴,看得出来,老哑巴被我和石榴捅穿的脚还没有完全好利索,脚上依然缠着白白的绷带,可能是在养病期间极少见到阳光的缘故,在对面坐在三轮上显得面色格外苍白憔悴。老哑巴的嘴里被老蔫儿弄得没剩几颗牙了,两腮瘪陷,更衬托出他一脸的凶相。

真应了那句“仇人相见分外眼红”。老哑巴用眼睛死死地盯着我,看得出来他此时恨不得生吞了我。我当然不能往后缩了,也迎着他恶狠狠的目光不眨眼地盯着他,按当时的话来说,这叫对上眼神儿了!两方人马均已到齐,城里的有一百多人,西头的来了二百多人,双方总共不下三四百号,当中就有不少的人彼此都认识。打群架就怕这个,越是上百人的架越打不起来。连我都能认出西头一方之中,有黄河道的长力、小维维,相连胡同的吉庆、长庆、小老头、南头窑的瞎老高、大球子,李斌和老三他们认识得更多,不方便上前说话,彼此只用眼神儿打个招呼。不过这场事儿和以往不同,已经不是个人恩怨了,关系到西头的和城里的名声、地位,大多数人自认为不够分量,开口也没用。可是毕竟还有在自己那拨人里说得上话的,便想借自己的地位,站出来说和。

西头的一个看上去黑黑壮壮、敦敦实实的一脑袋自来卷儿留着八字胡的首先站了出来,此人小名叫“宝琪”,外号“大荸荠”。大荸荠认识我们这边的薛磊和朱静,并且在一起共过事儿,平时关系走得挺近。大荸荠迈步走到双方中间,开口招呼朱静和薛磊:“怎么着哥儿俩,这不大水冲了龙王庙,一家人不认识一家人了吗,我还以为是跟谁呢,这里面要是有你们俩,我可得给咱两边说道说道了,没什么大不了的事儿,冤仇易解不宜结,都抬一抬手就过去得了!什么城里的、西头的,还不都是在道儿上混的,东南西北皆兄弟,五湖四海交朋友!怎么着大伙,我大荸荠出面给你们说这场和怎么样?”大荸荠这话还没落地,就在他的身后炸响一声怒吼:“大荸荠,你说你妈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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