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无心一挺胸膛,凛然道:“自古邪不胜正,你们错在不该让金天骄和我比武较量,令我将他制住,才从容脱身,让我有命回来,说出真相。”

猛然之间,金府的众人都哈哈大笑起来,这一回,不但彭无心愣住了,连方氏父女和同来的武林人士也都一阵愕然。

金夫人冷然道:“彭无心,你为了诬陷金府,为自己托罪,也真动了不少心思,好,骄儿,你和彭公子比划比划,看看他是否有制住你的本事。”

这时,卢麟忙说:“金夫人,劣徒行事荒唐,待在下将他带回泰山,好好管教,比武较量,也不必了。”

金夫人向卢麟一个万福,坚定地说:“彭无心此次针对金家而来,背后实有重大阴谋。为了戳穿他的谎言,让骄儿和他比试一场至为关键,还请卢兄见谅。”

彭无心更是心焦,对卢麟道:“师父,弟子所言千真万确,请让我和金天骄比试一场,真金白银,一试便知。”

卢麟叹了一口气,一拂衣袖,道:“随你吧。”

说话间,两个人同时跃到场子正中,互相拉开架势,猛然动起手来。

彭无心一上来就使出了自己的看家本领,双手打穴笔法,左手招式刚劲雄浑,专找金天骄身上奇经八脉中的大穴下手,而右手的笔招灵动轻捷,转折如意,专找人身十二正经中的穴道,端的是双笔齐飞,奇幻惊人。

当初,他也是靠这路笔法让金天骄俯首称臣的。

然而,今天的金天骄和那天所见判若两人,他的一柄钢刀忽前忽后,忽左忽右,阴阳吞吐,变化莫测,招式一时开阖果决,一时阴柔小巧,令人捉摸不透。更加可怕的是,金天骄的内力更加怪异,时而阴柔狠辣,时而刚猛异常。在刀笔相交之时,彭无心常常因为错误判断了他手上的刀劲而吃了暗亏。

两个人斗到分时,彭无心行险出击,双笔一交,猛然以双龙取珠之势刺向金天骄的双目。这一招突如其来,又凶险无比,观战的众人都“咦”了一声。金天骄阴狠地笑了一下,猛地一仰身,一招金钢铁板桥,险过毫厘地让开双笔,右手一挺,刀柄已经到了彭无心的胸口。彭无心大惊之下,不得已抛开双笔,左手勉力回挡,只听“咔嚓”一声,刀柄撞在彭无心左手上,骨节立刻寸寸碎裂,彭无心痛得闷哼一声,向后倒去,金天骄左手一探,又在彭无心的胸前补了一掌。这一掌看似轻柔,实则阴狠非常,乃是金夫人得自越女宫的绝技“寒阴箭”。彭无心立刻五脏俱震,狂喷出一口鲜血来。

金天骄得意地收势而立,傲然道:“姓彭的,这回你还有什么话说?”金夫人来到他的身边,赞许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冷然道:“彭二公子,你因爱成恨,竟然无耻陷害我们金家,公然来洛阳撒野,打扰方氏父女的清修,真是用心狠毒。但是,你千算万算,却想不到我们家的天骄虽然是我的小儿子,但是他天赋奇高,是我们金家五子中武功最高的。你还想掩饰你的罪行么?”

彭无心悲愤地叫道:“我没有诬陷你们,当初,金天骄武功没有这么高。”他猛然醒悟,又道:“我知道了,金天骄当初是诈作被擒,故意放走我,让我落入彀中,你们好阴毒!”

“事到如今,你还要狡辩,羞也不羞!”金天霸冷笑道。

“待我杀了他!”金天豪拔出单刀,却被金天泰拦住:“四弟,由他去。”

“大家都看到啦!”金天宝大声道,“我们可没有做什么强娶挟持的恶行,有人想要冤枉我们,可不那么容易。”

彭无心悲愤交集,又吐了口鲜血,用右手拼命支撑着身子,想要爬起来。卢麟叹了口气,走了过去扶住他,出手点了他的几处穴道,帮他止住了痛楚,叹道:“无心,我们学武之人,岂能贪恋女色,迷失本性。你本是个正直忠诚之人,却在情关上把持不定,真是误人误己。”剪水鞭谢满庭冷哼一声,道:“想不到彭门忠义传家,却出了这个不肖子。”

左建德满脸惋惜,道:“本是良质美才,却自甘堕落,委实可叹。”

王通玄连忙向金百霸深鞠一躬,抱歉地说:“通玄听信一面之词,竟然对金老英雄深自怀疑,实数不该,还请金老见谅。”

金百霸哈哈一笑,道:“王老不必客气,所谓身正不怕影子斜,事实真相终有水落石出之日。王老心系武林正义,锐身以赴,金某佩服。”

王通玄面脸愧色,道:“惭愧,惭愧。”谢满庭,左建德,卢麟也纷纷来到金百霸面前,躬身施礼,连连道歉。

彭无心沉冤难雪,金家将所有的事都撇得一干二净,所有的过错全算到了他的头上,他的肺几乎都被气炸了,只感到心灰意懒,万事俱休,猛然对方梦菁道:“方姑娘,你难道也认为我是这样一个搬弄是非的小人么?”

方梦菁愣了愣,深思了一下,道:“此事的确疑点甚多,不过彭公子行事为人,梦菁并不深知,实在难下判断。”这句话一下子将彭无心最后一点希望都打消了。

彭无心急痛攻心,又是一口鲜血喷出,目如喷火地望向金家五子,怒道:“我彭无心自问与尔等无怨无仇,为何如此彀陷于我?”言罢,使出最后一点力气,纵身而起,合身向金家兀自扑去。金家五子的脸上都露处一丝意得志满的笑意,从容躲开。

忽然一条漆黑的长鞭魔龙般飞了过来,轻轻巧巧地将彭无心缠住,然后鞭势一展,将他远远地丢在地上。谢满庭收起长鞭,怒道:“彭公子,凡事适可而止,金家也没有追究你什么。你竟然一错再错,向金家屡出毒手,实在无耻之极。”左建德叹了口气:“年轻人不知自爱,迷恋女色,最后有此下场,可悲可叹。”

卢麟气得满面赤红,一把将彭无心从地上抓起来,怒道:“逆徒,还不知悔改吗?”

彭无心满腹委屈,忍不住泪如雨下,哭道:“师父,徒儿真的是被冤枉的。”

卢麟怒火中烧,一抬手打了他一个耳光,道:“畜生,你还在胡说八道。你的谎言已经全部拆穿,仍然这么无耻抵赖!再问一次,你是否知错?”

彭无心倔强地昂起头来,道:“师父,徒儿被人冤枉,请师父做主。”

卢麟大怒,抬起手就要向彭无心的天灵盖打去。猛然间,他看到彭无心满是泪痕的面膛,想起十数年师徒情深的过往,不由得心头一软,缓缓将彭无心放在地上。“师父!”彭无心哭道,“弟子今生沉冤莫白,但求一死,希望来生再报师父的养育教导之情。”

卢麟仰天长叹一声,道:“卢某教导无方,出此孽徒,惭愧无地。往后你何去何从,为师也不再管,便由得你去吧。”言罢转过身,不再看他。

“师父,你要将我逐出师门?”彭无心惊道。

卢麟默然半晌,缓缓点了点头。

彭无心悲痛欲绝,仰天大叫一声:“苍天相弃,为之奈何?”昏倒在地。

王通玄看到此情此景,忙对金白霸道:“彭无心虽然罪大恶极,然而罪不致死,现在已经受了惩罚,金老是否?”金百霸道:“金家岂是赶尽杀绝之辈。”他转过头,对金天泰道:“派人将他送回青州彭门,记住,以礼相待,不可鲁莽。”

彭无心再次醒来的时候,已经身处青州镖局之内,彭母和几位趟子手聚在他的身边,正在给他处理身上的伤口,见他醒了,彭母满面焦虑哀痛地说:“心儿,出了什么事情,在这个关键时候,你又伤得如此之重,却叫为娘如何是好。”

“此时一言难尽,”彭无心艰难地说,“大哥和爹呢?”

“你已经昏迷了十多天了,这些天里,发生了很多事情。”彭母神色黯然地说。身边的趟子手们也纷纷垂下头来,面露悲愤之色。

“到底出了什么事?”彭无心大惊,“大哥和爹呢?”

彭母终于忍不住啜泣起来,哽咽地说:“心儿,你一定要挺住。你大哥彭无忌在泰山与金百霸的比武,被金百霸打下了天烛峰,尸骨无存。”

“什么?”彭无心只感到天旋地转,满眼金星,几乎昏了过去。

“心儿,心儿!”彭母惊慌失措地呼叫着。

过了一会儿,彭无心的神志清醒了一些,急切地道:“大哥英雄盖世,如何会与金百霸比武,又怎么会打他不过?”

“还不是为了天下第一镖的称号!”彭母哀叹道,“你大哥本要去长安赴考武状元,然而为了家里镖局的名声,他决定先和金百霸比武,夺走金家天下第一镖的招牌,这样以后我们镖局的生意,便是没有他,也会很好了。”

“这是什么时候的事?”彭无心急切地追问。

“就在你去下聘之前的两个月,也就是你刚刚接到天下第一录这趟镖的时候,你大哥已经悄悄写好了战书,送到了洛阳金家。金家过了很久才答应了你大哥的邀战。决定了在半个月前比武,也就是你被人打伤回到镖局的前一天。”彭母仔细地说着。

“我早该想到,这是洛阳金家的毒计。”彭无心狠狠地说,“大哥是如何被打下山崖的。”

彭母泣不成声,断断续续地说:“可怜了我的忌儿,他本来占了上风,金老儿又年老体衰,眼看不敌,然而他忽然使出一种奇怪的暗器,这种暗器可以随意飞转,射向任何地方。你大哥措手不及,中了一下。金老儿又趁势一掌将他打下峰顶。”

“那是江湖中早就禁用的飞燕回翔!金老儿好卑鄙,江湖正道,如何能在比武中用如此歹毒的暗器!”彭无心狂怒攻心,一口鲜血喷在被褥之上。

彭母哭道:“心儿,你一定要保重身体。家里全都要靠你了。”

彭无心艰难地说:“娘亲请放心,我一定要讨回公道。随同大哥前去的镖师呢?”

彭母哀叹一声,道:“心儿,金老儿放出了歹毒暗器后,立刻随同自己的几个儿子围杀随你大哥前去的十数名镖师和趟子手。十七条性命就这样送在了他们父子之手。只有一名镖师死战突围,向你爹爹说明了真相,然后伤发而死。”

“金老贼,我不杀你,誓不为人。”彭无心怒火满腔,大声骂道。

“最可恨的是,金老儿竟然向人宣称咱们家的忌儿向他使用了飞燕回翔,还向人炫耀自己身上的一处被暗器所至的伤口。他还说,忌儿想要杀人灭口,率领众人围攻他,却被自己和五个儿子杀败。”彭母瞋目怒道,“最后,咱们家老爷亲自找到洛阳和他拼命。”

“爹爹怎么样了?”彭无心急切地问。

“嗨,老头子那里是金百霸的对手,被他连打三掌,身负重伤,现在虽然好了些,然而浑浑噩噩,似乎是痴呆了。”彭母哭道。

“哎呀,气死我也!”彭无心狂吼一声,昏了过去。

过了良久,彭无心幽幽醒来,细想这些天来的种种,只感到天昏地暗,黑白颠倒,满腹委屈,一腔悲愤。自己身上的“寒阴箭”的掌伤,隐隐作痛,越来越严重。而心中积郁难舒,胸口犹如堵上了千钧巨石,更喘不上一口气。他知道自己阳寿将近,大仇难报,他连忙找人叫来镖局的司库兼总管,人称金玉算盘满堂彩的司徒仁。此人在彭家已经干了十八年的司库,诚信正直,和蔼可亲,非常值得信赖,和彭家的几子亲比父子。

司徒仁来到彭无心房间的时候,彭无心已经奄奄一息。他连忙走上前,紧紧挨着彭无心的身子坐下,小声说:“彭老太心力交疲,已经睡了,二公子,你有话和我说么?”

彭无心缓缓点了点头,道:“司徒叔叔,我命不久长,但是大仇难雪,实难就此撒手而去,这里我写下了金家对付我们彭家的所有阴谋。一定要交给彭无望和彭无俱。现在彭门力弱,无法抵抗金家的威胁。立刻替我解散所有分局,免得伤及无辜,你收拾好彭家细软,交给我的这两个兄弟,让他们远赴天涯,学成武功,回来为我们报仇。叫无望好好照顾无惧,他是爹尚存的唯一血脉。”一口气说完这番话,彭无心困难地又喘了口气,将手中的书信交给了司徒仁。

“少爷,你安心去吧,我司徒仁一定不负你的所托。”司徒仁泪流满面,咬牙切齿地说。

“还有,”彭无心哆哆嗦嗦地将另一封书信交给司徒仁,道,“这里有我给方梦菁小姐的一封信,希望她千万不要误会,误会我是登徒浪子。”说完双眼一翻,就此撒手西归。

司徒仁放声痛哭,整个镖局陷入一片哀声之中。

第二卷 江湖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