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仪殿的烛光又一次在五更时分被点燃,十数名大唐股肱之臣纷纷从温暖的被窝中爬起来,云集到唐太宗李世民的御书案前。

“各位,既然大家都同意兵部尚书的观点,认为突厥人即将大举入侵,那么我立刻命令塞外诸州进入军事戒备。长安城实行宵禁,今日生效。”李世民从御书案后站起身,拿起另一份公文,又道,“但是还有一个问题。大家都一定记得,渤海国的丞相曾经秘密委派使者来到我朝,向我朝购买五千副盔甲,一万柄长刀,和一万副盾牌。这些货物本来已经准备妥当,不日就将由大唐著名的镖队押运到渤海。但是,突厥人在此刻突袭栗末人城,这些货物即使运到,也会尽入突厥人手中。各位看如何处置才好?”

两朝元老,左仆射封德彝走出班列,沉声道:“栗末人城既然已经被突厥人围困,那么货物即使到了渤海也于事无补。不如着人知会那些镖局人士,不必再运镖出塞,也就是了。”

李世民微微一皱眉,道:“既然大唐和渤海已成兄弟之邦,兄弟有难,我们岂可雪上加霜。在我看来,这批货应该送,也必须送。若是不运,就显出我大唐不但没有和友邦同甘共苦的情谊,而且也没有和突厥人对抗的决心。但是,我心中也很犹豫,因为这批货一旦被突厥人接手,必然会令他们更加壮大,运或不运,都让我头痛不已。不知各位可有何良策?”

左武卫大将军秦叔宝走出班列,洪声道:“陛下,臣请将一万人马护送这批货物到渤海,突破狼兵包围,当着突厥人的面交货给渤海王,以示我大唐天威。”

李世民微笑道:“叔宝有此心意甚好,但是即使渤海王收下这批货物,转转手就被突厥人夺走,问题依然没有解决。”

此时,尚书左丞兼秘书监魏征微微一笑,走出班列,道:“陛下,臣想到一法,即可表明我大唐支持渤海立国的立场,所送之货物落入突厥人手中也无甚用处。”

李世民一阵欢喜,连忙道:“左丞快快讲来。”

魏征拱手道:“陛下,臣建议用国库中的黄金依照圣上带兵所穿的甲胄式样,替渤海国主打造一套黄金甲,以替代五千副盔甲,一万副刀盾。”

李世民偏头想了想,失笑道:“听闻那渤海国主大柞荣只得四五岁年纪,那这副盔甲的式样岂非很小。”

魏征微笑不语,低头不言。

李世民来回踱了几步,霍然拍手而笑,朗声道:“妙极,妙极。这副盔甲正好可以给予正处于国难中的渤海以激励,令他们排除万难,一心立国。最妙的是,这副黄金甲普天之下只有渤海国主大柞荣可穿,突厥人即使夺了下来,也得物无所用,只能看着它干瞪眼。妙计,实在是妙计。”

他兴奋地走到御书案前,道:“有劳左丞亲自监工打造这副天下无双的黄金甲。一旦完工,朕立刻派大唐最好的镖队将它护送到渤海国。”

长安城内的飞虎镖局分局点起了数十枚明亮的牛油蜡烛,镖局正厅前的演武场上摆满了桌椅。平日里南来北往的镖局精锐此时此刻全都云集于此,推杯换盏,把酒言欢。后院之内一片磨刀霍霍,杀猪宰羊之声,飞虎镖局总镖头彭无望昂首立于厨房门口,指挥着镖局大厨们在厨房中进进出出地忙碌着。

“起三锅,给我同时起三锅,统统做红烧肉,够实惠,够过瘾。”彭无望大声呼喝着,“把我告诉你们的料都放进去,其他的我呆会儿交待。”

“总镖头,刚才你说下辣椒,还是下月桂?”一个忙晕了头的厨师来到彭无望面前,上气不接下气地说。

“其实是这样,上到巴蜀镖师那一桌的红烧肉多放花椒辣椒。上到江南镖师那一桌的红烧肉多放糖,月桂,少放盐。上到关中,青州镖师的那一桌多放干辣子,他们就喜欢那股子劲儿。好了,快去快去。”彭无望喜气洋洋地说。

正在这时,红思雪从厨房的后门走了进来,来到他身侧,关切地问:“大哥,这些日子你怎么了?仿佛换了一个人似的?你没事吧?”

彭无望转过头看着她,露出一丝开朗的笑容:“义妹,前些日子我因为一些事情不开心,让大家担心了。不过,现在我已经想通一切,再也不会一蹶不振,你可以对我完全放心。”

红思雪深深地看着他,柔声道:“大哥,我不知道你到底遇到什么难解之事,但是既然已经雨过天晴,我也替你欢喜。”

彭无望的眼中露出一丝暖意,轻声道:“义妹,大哥知道,我有何事,该说与你知。但是世上偏有些事情,不足为人道,也无法分担,即使你知道了,也无可奈何。”

红思雪微微一笑,道:“看到大哥像以前精力充沛,思雪心中只有欢喜,大哥的心事就让他见鬼去吧。”

“好一句见鬼去。”彭无望仰天大笑,“好,就让它见鬼去。”

就在这时,一个镖局里的厨子跑了过来,道:“彭总镖头,料都放齐了,以后怎样?”

彭无望连忙在宽广的厨房里巡视了一番,然后断然道:“下黄酒,整瓶倒下去,快快!”他转过头朝着红思雪粲然一笑,道:“思雪,咱们去招呼招呼宾客,红烧肉过半个时辰才会烧好。”

“上菜喽!”随着镖局趟子手们热火朝天的吆喝声,十几盆红如赤枣,香气扑鼻的大块红烧肉如流水般摆上了桌。直到此刻,飞虎镖局中热烈的气氛达到了最高潮,所有人都不由自主地站起身来,高举酒杯,洪声高呼道:“为总镖头干杯!”

彭无望除下围裙,兴冲冲地从厨房走出来,来到主席,举起酒杯,高声道:“各位兄弟姐妹,飞虎镖局今日巴蜀,海南,江南,西北的四趟镖同时安全运抵长安。此乃天大的喜事,也标志着咱们飞虎镖局的生意再上了一层楼。这里我敬各位一杯,来,饮胜!”

“干!”镖局的镖师趟子手各个兴奋得满脸放光,将酒杯中的美酒一饮而尽。

彭无望再斟一杯酒,高声道:“咱们飞虎镖局能有今天,靠的是谁?是不是我彭无望?”他举起杯,看了看大家,苦笑一声,道:“错!我彭无望整日东奔西跑,不务正业,镖局的事管得了几多?”此话一出,镖局里的众人哄堂大笑,显然对这句话颇为认同。

“这一杯,我敬义妹红思雪。”彭无望将酒杯平举胸前,转头望着红思雪,“飞虎镖局事无巨细,义妹都要亲自处理,自重建到今日,大大小小数十镖,没出过半点差错。义妹日夜操劳的辛苦,别人不知,我彭无望怎会不知。敬义妹!”

“敬红姑娘!”镖局众人放喉高呼,上百个酒杯再次高高举起。

红思雪双手端着酒杯,双眸包含欣慰和欢喜,俏脸一阵红晕,默不作声地举起杯,一饮而尽,这个动作引来了镖局内一阵震天的喝彩声。

彭无望斟了第三杯酒,双目泛出一丝缅怀的光华,沉声道:“记得当年洞庭湖畔,我巧遇一位风华绝代的女子。”说到这里,他的眼中闪出一丝黯然,他咳嗽了一声,继续道:“我惊艳之下,竟然莽撞地上前提亲。”

说到这里,镖局里又陷入一片经久不息的嬉笑声。镖局客卿雷野长狂笑不已,大声道:“彭兄弟,今日我才服了你,你的胆子竟还大过我。”

彭无望的脸上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苦笑,接着说:“那女子提出,只要我拿出万两黄金作聘礼,她便下嫁于我。”这句话引起镖局众人的一片嘘声,其中雷野长的嘘声特别响亮。

彭无望点点头,指着雷野长道:“不错,后来我才知道,这是她比较委婉的告诉我,请别痴心妄想。”众人都笑了起来。

彭无望微微一笑,转头问坐在身边的巧手匠李读:“李先生,这几个月我们赚了多少。”

李读想也不想,脱口而出:“按照从去年开始重建之日算起,净赚黄金两百七十六两三钱五。”

彭无望又问道:“如此,多少时日可到一万两。”

李读想了想,道:“按照五个月赚二百五十两,十个月赚五百两,两百个月就是一万两。一年十二个月,那就是十六年零八个月就可赚到一万两。”

彭无望点点头,高声道:“各位,照此看来,等我彭无望四十岁之后,便可以赢得美人归了。”此话引起了镖局里一批年轻镖众的大声欢呼。

彭无望将酒高举胸前,来到李读和方梦菁的座位边,朗声道:“镖局钱银巨大,开支庞杂难计,若非两位司库离毫必计,细心打理,我彭无望也许一世都不会知道自己有一天竟会畴到这笔聘金。来,为两位司库干杯!”

“敬李先生,敬方姑娘!”众人再次热情地高声呼喉,纷纷饮胜。李读此时已经笑得合不拢嘴,方梦菁颇含深意地看了彭无望一眼,欣慰地点点头,举杯一饮而尽。

“彭兄弟,你不是真要拿一万两下聘吧?”左连山喝得兴起,凑趣地问道。

“当然不会啦,”彭无惧噌地蹦了起来,“我三哥天大的英雄人物,自然会有数不清的女子青眼相加,拿一万两出来下聘不值不值。”

彭无望苦笑一声,暗暗叹道:“若是一万两就能买来心爱之人常伴身边,那实在太过便宜了。”

第157章 情痴公子

长安六艺赌坊内点着通宵长明的灯火,主堂,中堂,内堂,左右两座侧堂之内,马吊,大小牌九,鹘宝等诸般赌具一应齐全。

赌场门口建有两座大门,一座偏西,一座偏东。偏西大门宛若一只张开血盆大口的狮子头颅。而偏东的大门则是一只张口欲食的虎头。

主堂建在正厅之后,四面墙壁遍画雕栏,仿佛一个巨大的鸟笼。主堂中的赌桌百二十五,按照五鬼运财的格局设位,一百二十台赌桌众星捧月般围着正中间金木水火土五行桌。只有赌场中真正的高手才有胆量在这煞气十足的赌阵中安然高坐。这五张紫竹桌也正是六艺堂梅家以赌起家的运财桌。当年梅家第一代赌神梅游就是靠着这五张桌子,大杀四方,创立了关中梅家的百年基业。近百年过去了,梅家人仍然细心地为这五张桌子上漆擦拭,令它们至今仍然闪闪发光。

中堂虽然没有主堂宽大,但是装潢极为奢华,三十六张檀木桌摆满了金雕玉嵌的各种赌具,主要是马吊牌九。此乃是专门供应富贵人家的纨绔子弟在这里挥霍钱财之所。这里的筹码赌注庞大,绝非普通人可以负担的起。

内堂的装潢清雅娟秀,用厚实而宽阔的墙壁和主堂,中堂隔开。十八张赌桌分设在十八个清静的房间之内。这里面的人即使如何喧哗震天,外面的人也不会听见。大唐通令禁止赌博,但是设令不严,当朝官吏往往也好赌上几手,为防被御史酷吏抓到把柄,往往需要有所掩饰。六亿赌坊这壁垒森严的内堂,遂成了朝廷要员的最爱。

因为六艺赌坊名气太大,整个长安城几乎无人不晓,生意越来越好。六艺堂主不得不另开了两个侧堂,也就是现在的左右侧堂来容纳越来越多的赌客。

这一天,六艺赌坊和往常一样熙熙攘攘,不同的是,主堂的五行席上多了一个生客。此人一身深蓝色的宽大衣袍,将六尺来长的一段身躯牢牢地裹住,仿佛在这热火朝天的赌场中仍然感受到晚春的寒气。他握住筹码的双手苍白而瘦削,止不住地瑟瑟发抖,发黄的乱发蓬乱地在空中伸展,随着他颤抖的身躯无序地摆动。在他的身侧摆着一杆通体银白,纯钢打造,做工精美的银穗点钢枪。

看高高堆在庄家面前的筹码就知道这个倒霉的赌客已经输了近万两白银,但是他仍然恋栈不去,双手神经质地摸索着身边仅剩下的一千多两筹码。

“你到底赌还是不赌!”从庄家主位上传来一声清冽如泉的清喝,虽然响亮凌厉,但是听在耳中却宛如酷暑中一盆雪水迎头浇下,说不出的清凉痛快。不熟悉长安赌坊的人也许永远想不到,主持大唐最大赌坊中煞气最重,风水最旺,也是最为凶险的五行赌局的庄家竟然是一位刚到双十年华的妙龄少女。此女面容娟丽秀美,双目清亮有神,发髻高高挽起,一屡青丝披风般披在身后,足有三尺多长,一身橘红色的衣装仿佛节日夜空的焰火,袖口高高挽到臂肘之上,露出两条粉妆玉器白璧无瑕的上臂。她的手指纤细修长,但是非常有力,只用两根手指就可以将纯铜的鹘盅高高举起,纹丝不动。

那位赌客浑身一震,痴痴地看了她一眼,艰难地说:“我……我这次押大。”说着将身边仅剩的筹码统统推到了庄家的面前。

“你一会儿押大,一会儿押小,简直毫无主见,说出去人们都不信你是河北萧家的大公子。”那庄家少女目含轻蔑地朗声道。原来,正在这里赌得昏天黑地的赌客竟然是武林七公子之一天下第一枪银缨公子萧烈痕。此刻他被庄家少女一番责难,竟然脸涨得通红,颓然将头低了下去。

庄家少女看着他摇了摇头,举起鹘盅信手连摇九下,然后砰地放到桌上,大声道:“自己看!”言罢,她回过头对身后的伙计说:“收钱!”话音一落,两个膀大腰圆的壮汉立刻来到桌前,四只大手一阵划拉,将萧烈痕的所有筹码全部拿走。

“等等,我……我还没看……”萧烈痕支吾着说。

“嘿!”庄家少女一拍桌子,左手急伸,将鹘盅一把揭开,厉声道:“看清楚了,幺二三,小。”萧烈痕目瞪口呆,愣在当场。

“你还赌不赌?”庄家少女不耐地问道。

萧烈痕茫然地摸了摸身上的衣袋,结结巴巴地说:“我……我赌!”

“你还有钱吗?”庄家少女放高了声音喝道。

萧烈痕急切地看了看自己身边的银穗点钢枪,咬了咬牙道:“我……我押上我这柄点钢枪,总也……总也值……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