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值个什么?”庄家少女勃然大怒,高声道,“萧家世代相传的银枪乃是无价之宝,便是我长安赌坊也没本事给它押个价钱。”

萧烈痕听到这句话满脸惭愧,将头低得更低。

“萧烈痕,我尊敬你是河北第一枪法世家的大公子,天下第一枪的传人才格外给你面子。每次你来,说要和我赌,我都勉强应付着。你知不知道,我感到好丑啊。”说到这里,庄家少女用力将铜盅掷到桌上,发出砰地一声,“我赌仙子梅凤凰执掌五行席已经五年了,从来只和赌坛高手一较高低,五年来未逢敌手,迎来天下第一赌神的称号。别以为我年纪小,又是女人,就看轻我,在赌坛之中,我是九五至尊,地位尊崇,便是我爹爹梅自在在众人之前也要叫我一声赌神。如今,我这个赌林高手却要一日复一日陪你这个不入流的赌客滥赌,我的脸都给丢尽了。”

“我……我有苦衷的,我……”萧烈痕满脸通红,嘴唇疯狂地颤抖着,想要说些什么,但是除了些咿咿呀呀的声音,他再也说不出完整的话来。

“你想娶我嘛,我会不知?”威风凛凛的梅凤凰怒道,“是。我们有娃娃亲。那又怎样,我们梅家早已悔婚,你爹娘也没说什么。谁会想把女儿嫁给一个整日缩头缩脑,猥猥琐琐的獐头鼠辈。拜托你照照镜子,看自己那副样子,还配不配得上我。你以为赌赢我,我就会嫁给你?不错,我是说过,谁能够在赌桌上赢了我,我就嫁给他。但是我说这句话,是因为我有绝对的自信,这个世上,没人赢得了我。不信,你可以去试试,把你能找到的赌坛高手全都请来,只要你们赢了一局,我就嫁给你。”

“但是,我们小时候很……很相得的,曾经,曾经一起玩……”萧烈痕满眼悲伤之色,痴痴地看着梅凤凰。

“小时候的事情,提来做什么。”梅凤凰怒道,她看了看萧烈痕缩头缩脑的样子,胸中一阵烦闷,“你变得太多了。来人,抬他出去。”

此话一出,十几个壮汉仿佛从地底下冒出来似的,四面八方围向萧烈痕。

“等等!”萧烈痕放声大叫。

砰地一声,梅凤凰再次用力一拍桌案:“你还在这里罗嗦什么?”

“我的银枪。”萧烈痕可怜巴巴地说。

“嘿!”梅凤凰纵身飞上赌桌,一把拿起银枪,凌空掷给他,“滚吧。”

彭门镖局分舵内喧嚣的欢笑声在空空荡荡的长安街上回荡。昨夜的狂欢竟然一直持续到第二天凌晨。白马公子郑绝尘只感到一阵又一阵的烦躁,他一勒马头,在镖局门前一晃,又转到了另一条街。他实在不想看到彭无望,红思雪和一众镖局人士欢呼畅饮时的亲密模样,唯有沿着长街神思恍惚地信马而行。

街禁刚刚过去,晨起的人们大多集中在东市和西市赶早集,空空荡荡的大街上很少看到过往的行人。转过一个街角,郑绝尘突然发现在长乐坊周围人头攒动,似乎颇为热闹。他心中一动,策动玉椎马向人群中凑去。刚走了几步,一个人影突然从正中间的六艺坊中飞扑而出,好象一节枯木桩般狼狈不堪地打横摔在地上。

郑绝尘看得分明,连忙飞身下马,分开人群,冲到此人身边大声问道:“萧兄,你怎会在这里?”

正在地上打滚的萧烈痕一看到郑绝尘,脸上露出一丝淡淡的欢喜:“郑兄,你……你怎会……会来了?”他用银枪撑地,挣扎着爬起身,站到郑绝尘的面前。

“什么人这么大胆,竟然连我郑绝尘的兄弟也敢欺负。”郑绝尘看到萧烈痕的狼狈模样,心中无名火起,大声喝道。

“喂,哪里来的狂徒在这里撒野。识相的快快滚蛋,看清楚地方。长安六艺赌坊可不是你逞强的地方。”六艺赌坊中将萧烈痕丢出来的大汉耀武扬威地吆喝道。

“好,今天我就教训教训你们这些鼠辈!”郑绝尘探手撤出银弓,左手宛若穿花蝴蝶般飞快将七根白羽箭搭在银弓那奇长的弓弦之上,瞄也不瞄,抖手一放弦,七道银线闪电般射向守在赌坊门前的大汉双腿站立之处。郑绝尘的白羽箭乃是天下最霸道的箭法,即使射在腿上,混在箭上的暗劲儿也能够将人的骨络经脉震断,动辄便会终身残废。萧烈痕识得厉害,只吓得心胆俱裂,大吼一声:“手下留情。”和身飞扑上去,大手一探,千辛万苦地用身子将离他较近的五枚白羽箭扑到身下。这也是因为他和郑绝尘相交十数年,彼此对对方的拿手绝活儿了如指掌,才会如此准确地压制住威霸天下的白马神箭。即使这样,仍然有两只白羽箭照着那六艺赌坊头领打手的大腿射去。那大汉虽然知道郑绝尘马上就要发难,却没想到报应来得如此快捷,目瞪口呆地看着白羽箭闪着寒光来到近前,他竟然无法挪动身体,惊慌失措之下,立刻扯开嗓子惨叫起来。

突然,从人群之中射出一道耀眼逼人的白光,穿过站在门口的众大汉身侧,横过头领大汉的腿前,然后重重撞在六艺赌坊东大门的门柱之上。可怜那大汉以为自己又中了一记狠的,更加撕心裂肺地惨号了起来。

“夸父追日剑!”郑绝尘和萧烈痕同时惊呼起来。这时,倚剑公子连锋分开众人,笑着来到二人面前。此时的天下第一公子白衣如雪,片尘不染,神情说不尽的潇洒自得,仿佛又恢复了昔日倚马斜桥,遍拍栏杆的风流模样。

“本以为天山五老在昆仑山壮烈牺牲之后,夸父追日剑会有很长一段时间绝迹江湖,没想到连兄在短短几日就连成如此神剑,好兄弟,好样的。”郑绝尘用力一拍连锋的肩膀,由衷地说。

“郑兄的七弦箭更见煞气,比以前更有气势,想来这些日子也有长足的进步。”连锋洒脱地一挥衣袖,转过头对萧烈痕点点头,微笑着说。

“好……好快的剑。”萧烈痕喃喃地说。

这个时候,那位头领大汉仍然在抢天呼地地惨叫,周围的汉子面面相觑,刚才的一切发生的太快,他们到现在都莫名其妙,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这时候,赌仙子听到门口的吵闹,从主堂走了出来。

“你在这里傻叫什么?”看到头领大汉如此模样,梅凤凰一阵圭怒,抖手给了他一巴掌。

“梅姑娘,我中箭了!”那大汉颤声道。

“你那只眼睛看到自己中箭了?”仔细瞄了一眼这个大汉的全身各处,梅凤凰怒喝道,“给我滚到内房找盆水,洗完眼睛再出来。”

“是!”那凶神恶煞的大汉在梅凤凰面前仿佛小猫一般温顺听话,一阵点头哈腰后立刻诚惶诚恐地朝内门跑去。

“都给我站好岗位!”梅凤凰对四周手足无措的大汉喝道,“我梅家出钱养你们,是叫你们在这里看热闹的?”这些大汉噤若寒蝉,手忙脚乱地回身重新在大门前排成队列。梅凤凰这才瞟了萧烈痕,郑绝尘和连锋一眼,悠悠然走到东大门的门柱之前定睛观看。

只见一柄长剑深深地扎进了东门木柱之中,只余下窄窄的剑柄留在柱外,剑柄和木柱之间一上一下各嵌着一枚白羽银杆的雕翎箭。

“白羽神箭,原来是白马堡的郑少爷大驾光临。”梅凤凰背着手来到郑绝尘面前,冷然道,“郑公子挟威而来,是想在关中梅家面前显威风来着?”

郑绝尘面无表情地说:“萧烈痕是我朋友。”

“那又怎样?”梅凤凰冷笑道。

“你的人居然把他从赌场里像狗一样丢出来。”郑绝尘木然道。

梅凤凰冷笑一声,不再答话,反而向连锋以男儿之礼一拱手,道:“这位一定是天下闻名的倚剑连公子。刚才有劳你出手相救,才让我的伙计免受残疾之苦,凤凰这里有礼了。”

连锋彬彬有礼地回礼道:“能够见到武林七仙女之一赌神梅凤凰的风采,连某三生有幸。”

梅凤凰点点头,问道:“请问连公子,如果赌场之中,一个赌客输光了所有家当,他会如何?”

连锋道:“当然只有典当身侧之物,以充赌资。”

梅凤凰又问道:“如果他身无长物,更无分文,那又如何?”

连锋苦笑一声,看了看垂头丧气的萧烈痕,道:“那只好黯然离场,有赌不为输,下次重新来过。”

梅凤凰微微一笑,道:“如果他既身无长物,又输光银两,却仍然纠缠不清,不肯离去,那便如何?”

连锋叹了口气,道:“扔他出去。”

“那就最好了。”梅凤凰含笑看着郑绝尘道,“那么扔你朋友出来,可怪不上我们六艺赌坊。”

郑绝尘冷哼一声,道:“这些我都不管,谁敢对我朋友无礼,我就不会放过她。”

萧烈痕和连锋互望一眼,同时叹了口气。

“好,那你是想砸我的场子喽?”梅凤凰一连嘲弄的表情,“好啊,你是天下闻名的白马公子,一身武功我们梅家上下无人能挡。请进来随便砸,我们决不反抗。我倒要看看今日之后,江湖人士怎么看你白马堡。”

郑绝尘被她说得一阵窘迫,手足无措地犹豫起来。他本来行事率性而为,从不管天高地厚,但是如今心爱的人儿就在长安城内,如果她听说自己蛮不讲理地砸了六艺赌坊,恐怕以后都不会对他有什么好脸色。

“这,好吧,你划下道来就是。今天我一定要让你向萧兄认错。”郑绝尘沉声道。

“且慢,郑兄,”连锋走上前道,“萧兄以前一向勤奋克己,行事节俭,从未乱花过一文钱。今日怎会如此通宵恶赌。此事必有前因,还请萧兄道来。”

萧烈痕满脸通红,看了看周遭的围观者,支吾着不肯说话。梅凤凰看在眼里一阵烦闷,高声道:“算了算了,就让我来说明。”她当下立刻伶牙俐齿地将萧烈痕和自己如何订了姻亲后来又解除婚约,他又如何痴缠自己,想要在五行席上赢自己一铺,好令自己下嫁于他的前因后果用简简单单几句话解释得清清楚楚。

“萧兄,你,你真是……嘿!”郑绝尘听到这里气不打一处来,“天下尽有许多比这种刻薄寡恩,尖牙厉齿的婆娘好上百倍千倍的女子,你又何必对她如此留恋?”

“喂!你说话小心点,什么刻薄寡恩,尖牙厉齿,这些恶毒言语一辈子别想强加在我头上!”梅凤凰怒道。

“唉,郑兄,青菜萝卜,各有所爱,这也是无可奈何之事。”连锋将郑绝尘拉后一些,免得他又和梅凤凰争吵起来。

“是啊,郑……郑兄,我真……真的……很喜欢她。”萧烈痕小声道。

“好吧,”郑绝尘用力一拍萧烈痕的肩膀,奋然道,“姓梅的,我和连锋就和你各赌一场,如果你输了,便老老实实和萧兄成亲。如果我们输了,我郑绝尘便向你斟茶认错。”

“哼!”梅凤凰不置可否地哼了一声。

“可以的,可以的!”萧烈痕急切地说,“你……你说过,如果我……请来的人赢了你,你都会嫁……嫁给我。你说过的。”

“嘿,真是个没用的东西,我的话倒记得清楚。”梅凤凰圭怒地一拍手,道,“好,我和你们赌。但是你郑绝尘的斟茶认错在我眼里不值半文,限你们在一天之内筹到两万两银子,明日正午,我开坛设局,两局定胜负。我输了,嫁人,你们输了,两万两拿来。如何?”

“好!我和连兄就和你搏上一铺。明日正午,不见不散。”郑绝尘把话一撂,左手拉着连锋,右手拉着萧烈痕转身就走,“来,我们喝酒去。”

“我们兄弟这些年来奔波忙碌,好久没有聚在一处饮酒谈心,今天难得机会,当要浮一大白,来,连兄,萧兄,干了!”郑绝尘端起酒杯,迫不及待地一饮而尽。

连锋和萧烈痕对望一眼,各自苦笑,举杯饮胜。

“连兄,天魔之祸已了,不知你有何打算?”郑绝尘为其他二人再斟了一杯酒,沉声问道。

连锋苦笑一声,道:“连某心系之事都已有个了结,最近从彭少侠手中拿到恩师的亲笔所书之倾城剑谱,对剑道多有所得,需要找个时间,静下心来细细钻研,希望有朝一日能够让天山派在我手中再次壮大。”

“又是彭无望,真是哪里都少不了他。”郑绝尘一阵烦闷,大口将酒杯中的酒水一口吸干,连连摇头。

“郑兄,莫非红姑娘对你仍然无动于衷。”连锋关切地问。

“此事现在切莫再提。我郑绝尘将会死守在彭门镖局,除非我死了,否则决不罢休。可气的是,那彭无望杀了天魔之后,精神大振,整日守在镖局之中,和思雪朝夕相对,让我,嘿,苦不堪言。”郑绝尘气恼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