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兄,”连锋失笑道,“彭少侠乃是彭门镖局总镖头,当然要在镖局中主持大局,你这番可是自寻烦恼。”

“我何尝不知,但是我脾气一来,却又哪里管得了那么多。算了,不要再提此事。”郑绝尘转过头,看了闷头喝酒的萧烈痕一眼,又道,“今天我真是万万想不到,一向不二色的萧兄,竟然痴恋着大名鼎鼎的赌仙子梅凤凰。”

萧烈痕的脸红若灯笼,头一缩,整个人似乎缩到了桌子下面一般,默然无语。

“这件事我倒是早就知道,想当年萧家和梅家相处甚是融洽,郑兄大概还不知道,萧兄和梅姑娘是从小玩到大的玩伴。”连锋微笑着和郑绝尘对饮了一杯,悠然道。

“竟有此事?”郑绝尘兴致大增,忙问道,“但是看现在的情形,萧兄和梅姑娘似乎不甚和睦。”连锋微笑道:“岂止啊,简直形同莫路。起因大概是因为萧兄从小痴迷枪法,对梅姑娘多有怠慢。具体情形,我也不太知道。不过,梅姑娘自己要继承家传的赌术,练习的时间可能比萧兄还长,所以这也不能全怪萧兄。大概是女孩子都是需要哄的,萧兄因对于此道不甚擅长,所以和梅姑娘也生分了。”

郑绝尘心知肚明地点了点头,知道连锋是在暗示:萧烈痕因为一次意外患起了口吃之症,对于甜言蜜语实在说不上出类拔萃。

郑绝尘有感于自己的经历,振作精神,猛地一拍萧烈痕的肩膀,道:“萧兄放心,为了让你赢得美人归,我们兄弟一定竭尽全力。”

连锋苦笑一声,道:“这次虽然是被郑兄赶鸭子上架,但是为了朋友,我连某也会不遗余力,萧兄,你放心。”

萧烈痕仍然低着头没有说话。郑绝尘看在眼里,禁不住道:“萧兄,自从开始到现在,你都一言不发。到底怎么回事,莫不成变了哑巴?”

“不……不是,我只是……只是在想……”萧烈痕结结巴巴地说,“你们……你们可有银两?”

此话一出,郑绝尘和连锋的表情同时僵硬了起来。郑绝尘下意识地摸了摸衣袋,一把抓出身上所有的银两飞钱,细细数了数,道:“不好意思,小弟只有不到一千两。”

连锋的手从衣袋中抽了出来,苦笑一声,道:“我比郑兄还惨,竟然分文不名。恐怕要到关中剑派聚义厅借十几两使用。”

萧烈痕低下头,惭愧地说:“我……我的钱……钱银都已经输……输光了。”

连锋长叹一声,道:“我那把剑若是放到当铺,也能值个万八千两。”

“对啊,连兄,为什么你射出去佩剑之后,不去将它收回?那可是你的随身之物,不比我的白羽箭。”郑绝尘奇怪地问道。

连锋俊脸一红,苦笑道:“那记夸父追日剑初学乍练,使得太过凶狠,我怕那剑在柱子里扎得太深,一次拔不出来,那岂非徒惹人笑。我都想要趁个月黑风高的夜晚,偷偷去把它拔出来。”此话一出,三个人哄堂大笑。

“五千,一万,一万五千,一万九千,再加上这里的一百两,刚好一万九千一百两,郑兄,你点点看,是否有差错。”彭无望从李读手中接过一大叠飞钱,细细数了数,看看数目正好,立刻递给郑绝尘。

为了凑够赌资,不得不向自己的情仇大敌低头借钱,这让郑绝尘十分懊恼,他匆匆抓过钱揣到怀里,低声道:“多谢彭兄,这些数目他日必当奉还。”

彭无望连忙摆摆手笑道:“郑兄当日舍死忘生将义妹从年帮中人手中救下,我们一直未曾报答,更何况郑兄乃是思雪的好朋友,这个笔钱只管拿去使用。”

郑绝尘正色道:“不然,道义归道义,钱银仍要分明。这笔钱是我从你手中借的,定要还给你。”说罢不待彭无望答话,径直站起身,走出房门。

本来和他一起坐在房间里的连锋和萧烈痕同时一怔,没想到郑绝尘对彭无望这么不客气。反倒是彭无望笑了起来:“郑兄脾气是古怪了些,不过古道热肠,为知己两肋插刀,我一向非常欣赏,一直想和他交个朋友。不过,我们性情大概不甚相投,所以多日以来仍然只是点头之交。”

连锋微微一笑,道:“难得彭兄如此慷慨,我和萧兄都非常感激。这次的两万两是我们和郑兄一起向你借的,他日定当如数奉还。”

彭无望笑着点点头,看了看萧烈痕,忽然道:“萧兄,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萧烈痕连忙抬了抬手,运了运气,道:“请,请……请直说。”

彭无望挠了挠头,思索了很久,才说:“萧兄,那赌仙子梅凤凰是否喜欢你?”

萧烈痕的脸立刻红中透紫,想了很久,才支吾着说:“我……我也不清楚,不……不过,看她现在的样子,似乎对我……我没……没有……但是又好像有……”

看他说得实在辛苦,连锋只好接过话头:“其实萧兄和梅姑娘自小玩到大,感情本来极好,但是自从萧兄枪法有成之后,二人便疏远了很多。恰好也在这个时候,萧兄得了口吃之症,更添障碍。”

彭无望的脸上露出释然的表情,想了想又对萧烈痕道:“萧兄,恕我直言,如果梅姑娘不喜欢你,即使这次赌局你赢了,也不会让她喜欢你多一点,就算结城连理,恐怕也是貌合神离居多,这又是何苦?”

连锋深有同感地点点头,看着萧烈痕道:“萧兄,其实我心里和彭兄想得一样,不知你怎么看?”

萧烈痕很认真地想了想,用力摇了摇头:“我……我离不开……开她,怎样都好,我一定要……要把她娶回家。”

连锋苦笑着对彭无望说:“我猜到他会这么说,所以一直没有反对这场赌局。”

彭无望叹了口气,道:“萧兄,不如这样,你想一想,梅姑娘为何会突然对你冷淡下来?”

萧烈痕摇了摇头,支吾着说:“太多……多了,我的样……样子也不称……称她的意,我的话……话,她也不中意。”

彭无望又问:“那你以前都是这个样子,她为什么会喜欢你?”

连锋失笑道:“彭兄为何对这件事这么有兴趣?我原以为彭兄是个平生不二色的鲁汉子,原来全都料错。”

彭无望的眼中闪过一丝落寞,脸色微红,苦笑道:“连兄莫要取笑我了。男欢女爱,谁不向往,只看有缘无缘,运气够不够好罢了。”

听到这句话,连锋心中微微一震,竟对他生出一种深得我心的知己之感。

萧烈痕仍然在艰难地组织着语言:“以前,以……以前,我……我不是……是这个……”

连锋一笑,道:“萧兄是说,以前他并非驼背弓腰,畏畏缩缩,反而甚是挺拔开朗。但是在他十五岁悟出令他枪法大进的一字旋枪之后,曾经误伤了和他喂招的亲叔父。从此深自忏悔,心情压抑,患了口吃之症,从此便是这副样子。本以为在他叔父伤势痊愈,和他尽释前嫌之后,他的心结解开,口吃自然会痊愈。谁知道积年累月下来,萧兄的口吃症反而愈演愈烈,后来又添上这缩腰驼背的毛病,直到如今。”

“原来如此,”彭无望有悟与心,奋然道,“萧兄,梅姑娘喜欢的是你以前的样子。这事儿好办,你可知道,我从小也是个口吃之人。不过我想出法子治好了,现在我把法子教给你就是。”

第158章 六艺赌赛

萧烈痕从香甜的梦境中醒来,脸上带着淡淡的笑意,仿佛仍然沉浸在昨晚的狂喜之中。彭无望的话语至今仍然在耳畔回响:“萧兄,你我的口吃之症并非天生,而是受到挫折后,对自己失去信心。要想去除口吃,只有让自己重获信心,只有在那个时候,我们才能克服心结,重新流利的说话。我彭无望平时最得意的就是下厨,所以每到下厨的时候总会强迫自己口若悬河,滔滔不绝地说个不停。很有意思,那个时候我几乎一点也不口吃。后来,我日日夜夜在厨房里自言自语,全镖局的人都以为我疯掉了。一年之后,我就是现在这副模样,不如你也试试。”

萧烈痕昨晚试了一下,真的行得通,有生以来他第一次能够如此流畅,如此自觉地说出长长一大段话来。彭无望的形象在他的眼里,辉煌高大到了顶点,他满心感激和钦佩,曾经忍不住问他:“为何你竟能够想出如此巧妙的方法解决口吃。”

他记得彭无望笑着说:“人是不能被自己打败的,一辈子都不能,一次败了,便永远败了。”这句话他反复默念了几次,牢牢记在心底。

披上银枪世家代代相传的白色劲装,推开房门走到阳光灿烂的庭院之中,萧烈痕紧紧地握住自己心爱的银穗点刚枪,抬头挺胸地站在客栈的门口。一身白衣的连锋和郑绝尘从房间里走出来的时候,都被萧烈痕的这身行头震惊了。

“萧兄,你已经有十年没有穿这件白战服了。”连锋惊喜地说。

“嗯。”萧烈痕用力地点点头。

“好!”郑绝尘笑着用力一拍他的肩膀,“咱们三兄弟很久没有一起白袍出场,横行江湖了,今天我们就齐头并肩,同闯六艺赌坊,让他们知道得罪我们兄弟的下场。”

“我这身……还配得上……上你们吗?”萧烈痕的脸上露出灿烂的笑容。

连锋走到他身边,揽住他的肩膀,笑道:“放心,你还俊过我们呢,走吧。”

三个人肩并肩走入了朝东的大街,三身白袍仿佛融化进了长安城清晨耀目的阳光之中。

今日的长安六艺赌坊比平时热闹百倍,一百二十五张赌台的宽阔主堂之内人山人海,拥挤不堪,为了给将要挑战赌神的赌坛高手让出来路,一大群赌客竟被挤到了赌坊大门之外。赌仙子梅凤凰安然高坐五行席首,等待着白马公子和倚剑公子的大驾光临。

关中梅家家主梅自在心惊胆战地陪在梅凤凰的下手坐着,时不时端起一旁的茶水饮了又饮,忍不住问道:“凤凰,你看这场赌局你能应付么?”

梅凤凰的眉头一皱:“嗯?”

梅自在白眼一翻,缩了缩头,咳嗽一声又问:“我是说,赌神,你能应付么?”

梅凤凰点点头冷然道:“我能。”

“那好那好,我就不好和他们见面了,我进去和你妹妹一起在暗室观看就是。”梅自在忙不迭地说。

“妹妹?”梅凤凰眉梢一挑,脸上露出一丝温柔的笑意,“这个棋痴也来了?”

梅自在呵呵地笑了起来,道:“她来可不是为了找人比棋,不过她感到有四个情种一起来到了六艺赌坊,特意来开设问情棋局,替他们解一解姻缘。”

梅凤凰难得地开怀笑了起来:“这个傻妹妹也不说替我这个姐姐解解姻缘,反而对旁的人如此热心,真是古怪。爹爹,咱们好应该出钱给她开一个冰人馆,让她一尽所长。”

梅自在也笑道:“你妹妹那三不解,无缘不解,无情不解,无心不解。第一项也还罢了,但是第二第三项实在为难,天下多的是无情无义,没心没肝之辈,她若开冰人馆,恐怕要赔个精光。”

六艺赌坊门前一阵欢腾,人群纷纷让开一条宽敞的道路。银缨公子萧烈痕,白马公子郑绝尘,倚剑公子连锋白衣如雪,迈着慷慨豪迈的步子,大踏步走近了众人瞩目的六艺赌坊主堂的五行席中。武林公子的风采果然不同凡响,人群中响起了热烈的欢呼声,很多年轻男女争相挤到前排观赏名震江湖的三公子的风采。

“钱带了么?”坐在庄家位的梅凤凰冷然道。

郑绝尘抖手将从彭无望处借来的飞钱,抛到桌前,道:“刚好两万两,要不要数数看。”

梅凤凰伸手一抹,流畅地将飞钱在桌上摊成长长一排,瞟了一眼,然后手一推,将飞钱干净利落地推到了押位上,道:“数目没错。既然我订了赌注,你们来订赌法吧。马吊,牌九,鹘宝,随你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