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胆,圣上御酒,岂会下毒,你犯上不敬,已是死罪,来人,将他拿下。”长孙无忌厉声道。他的话音刚落,从御花园中冲出千余名金甲武士,将飞虎镖众围得水泄不通。

彭无望猛地站起身,对李世民一拱手,道:“圣上明鉴,以你我之间如此距离,草民有把握在抬手之间将任何人置诸死地。请圣上三思。”

“你在要挟朕?”李世民眉头微皱,悠闲地问道。

“草民不敢,只请问臣等所犯何罪,需饮此至毒之酒。”彭无望沉声问道。

“事到如今,你又何必苦苦追问缘由。”李世民微微苦笑道。

彭无望也苦笑一声,道:“不错,如今臣等已经罪犯欺君,无论如何都是死路一条,此事不问也罢。”

李世民了解点点头,道:“如今既然被你识破杯中毒酒,你待怎样?是否要挟持朕闯出皇宫?”

彭无望叹息一声,道:“圣上之安危,关系天下万民祸福。如今盛世来之不易,若是陛下在草民手中有个闪失,草民便是死上万次,亦难补过。”

李世民笑道:“那么你是否自愿就死,免去这一番麻烦。”

彭无望微微一笑,道:“草民要和圣上打个赌,如果草民赢了,请陛下将我等放行。否则草民保证在临死之前会将此次下毒的主谋一刀了结。”说完他神目精光一闪,朝侯君集和长孙无忌各望一眼。

“请圣上无须关心臣等性命,立刻诸杀此逆贼。”长孙无忌毫无畏惧地大声说道。侯君集目中精光乱闪,闭口不言。

李世民不慌不忙地说:“好,朕很有兴趣听一听你要赌什么?”

彭无望昂然道:“臣请尽饮园中御酒,如果草民不幸毒发身亡,圣上可以随意处置园中诸人,草民保证他们不会有任何反抗。如果草民苟活人世,请圣上饶恕我等所有的罪,让我们安然离去。”

“总镖头,万万不可!”“彭大哥,不可以!”飞虎镖众和方梦菁等人听到此话,不禁焦急起来。

李世民看了看身边的长孙无忌和侯君集,看到二人眼中都露出如释重负的表情,心中暗自好笑,朗声道:“若是此酒毒不死你,天下间又有谁能杀得死你,我杀他们也是无趣。到时你们要走,朕决不阻拦,就此立誓。”

彭无望也不答话,长身而起,举起面前御酒一饮而尽。接着,他来到飞虎镖众的桌前,依次将每个人面前的御酒,高高举起,仰头灌入肚中,红思雪,方梦菁,洛鸣弦等人想要阻拦,却被他一把推开,抢过酒杯大口喝干。

众人纷纷惊呼,关切地看着尽饮毒酒的彭无望。只见他浑身颤抖,脸色一刹那间变得苍白如雪,一股股鲜血缓缓从他的耳边,嘴角和眼中汩汩流下。看到他的凄厉样子,飞虎镖众所有人心中都悲愤交集,暗暗滴血。

侯君集看在眼中,得意地想:“好,此毒果然名不虚传。连名闻天下的彭无望也受不住如此天下奇毒。只要他的鼻血流出,便是大罗金仙也无从解救。”

谁知道过了一炷香的时间,彭无望脸上的鲜血已经干涸,而他的鼻中仍无鲜血流出。

“不可能!”目瞪口呆的侯君集不禁地低声道。

“好。既然卿仍挺立如初,朕当守承诺让你们离开。”李世民心中一阵释然,洒脱地说。

“陛下!”侯君集和长孙无忌不禁齐声道。

李世民一摆手,止住了他们的言语,又道:“朕只是有些好奇,你可知酒中是何毒?又是如何解毒的?”

彭无望躬身道:“此毒名为毒蛊,天下本无解药。臣有一友,寻出解毒之法,乃是找一人为药鼎,每月饮微量毒蛊,靠自身抗力克毒,长此以往,年余之后,药鼎之血,可为解药。”

李世民长叹一声,道:“如此方法确实别出心裁,不过身成药鼎之人,每月饱受毒蛊煎熬,所受苦痛定然难挨。”

彭无望朗声道:“多谢圣上关心,草民自愿为药鼎,时至今日,已有年余,体中鲜血已成解药。本以为可以多救些无辜性命,谁知道今日却救了自己一命。”

李世民微微一笑,道:“种善因得善果,这是你应得的。你需谨记,天下间你是头一个朕想杀却又不能杀之人,只此一点,足以自豪。”

彭无望抬起头,看了李世民一眼,僵硬的脸上露出一丝浅浅的笑容:“陛下,你也是头一个草民该杀却又不能杀之人,草民此话请陛下放在心上。”

李世民眉头微皱,沉声道:“你认为我该杀,为什么?”

彭无望沉声道:“陛下反躬自省,自己所作所为,放在江湖之上,可能躲过我彭无望的当头一刀?”

李世民恍然一笑,点点头道:“不错,你的这句话我会放在心头,常常念及,你大可放心。”

彭无望的脸上露出欣慰的神色,朝李世民深深鞠了一躬,带领着飞虎镖众,昂首走出了重兵环卫的御花园。

后记

时光飞逝,日月如梭,恒州之战后,转眼已经过去了三年时间。这三年间,大唐天子内修政务,外拓国土,大唐国土路不拾遗,夜不闭户,歌舞升平,番邦四夷尽皆拜服。

贞观七年,诸夷来朝献礼,唐帝李世民绘制《破阵乐图》,下令太常丞吕才加工编制乐曲,并令李百药,虞世南,褚亮,魏征等制歌词,重新演绎《秦王破阵乐》,以示普天同庆,更兼弘扬国威,震慑四夷。首次排练便十分顺利,不过数日乐舞已经成形,参舞的士卒乐官十分兴奋,参与创作的诸大臣和唐皇李世民也颇为得意。

献乐之时,四夷尽皆来朝参拜,太宗依照四海如一的国策和诸族领袖兄弟相称,共坐于朝,欣喜地等待着秦王破阵乐的开场。谁知道,过了半盏茶的时间,竟然毫无动静。李世民心中微怒,碍于四夷首脑在座,不便发怒,只好强自忍耐。

片刻之后,乐官匆匆来到侯君集身侧,低声禀告。侯君集神色一变,连忙来到太宗身旁,低声道:“陛下,鼓手段纯才突然中风,不能上场。”

李世民微微一惊,沉声道:“破阵乐靠鼓声统领全局,鼓手既倒,不奏也罢。你去叫众人休息,不必献乐了。”

侯君集又道:“乐官说他找到一人,愿以人头担保他可以顶替段纯才,不过此人来历不明,微臣不敢做主,还请圣上做主。”

李世民微微一笑:“乐官如此说,自有十分把握,便让他试一试。”

侯君集低头称是,躬身而下,同乐官低声交待。

半晌之后,一阵惊天地,泣鬼神的战鼓声宛如横飞万里的九州风雷,瞬间席卷全场。随着动荡山河的鼓声,富有龟兹风格的管弦乐曲悠然而起,数百披甲戟士排着整齐的鱼丽阵,缓缓步入场中,歌颂秦王的雄壮歌声四面响起,应和着滔滔的鼓声,令人不禁气为之夺。

鼓声突然几个舒缓变化,比次而行的鱼丽阵突然一变,交错屈伸,首尾回护,仿佛突生羽翼,伸展舒张,变化成了鹅鹳阵,阵中甲士首尾相随,互相应和,明丽盔甲映射着大殿上的灿烂烛火,熠熠生辉。

鼓声越来越壮怀激烈,身为舞者的甲士变阵也越来越急,仿佛身处杀场,与敌交锋,极尽变化,奋勇求胜,令人目不暇给,神思飞扬,完全忘形于这庄严肃穆的舞乐之中。三段舞乐,十二路阵势变化仿佛一瞬间就演奏完成,只余战鼓声高亢壮烈,如怒如诉,仿佛霹雳崩原,瀑布击石,直令山河动容,风云变色。在座的突厥,回鹘,室韦,契丹,靺鞨首领无不动容,每个人都不觉想起了恒州城那场令人无法忘记的铁血鏖兵。

数名夷族首领纷纷耸身而起,要求参加舞队同舞。

李世民从深思缓缓回过神来,微笑着同意了他们的请求。当这些首领走到阵中之时,战鼓声重新响起,一如当初的明丽,毫无一丝疲态。

李世民俯身对侯君集道:“命乐官重赏这位鼓手。”

侯君集的脸上露出一丝苦笑:“陛下,此人乃是化外之民,不受官赐。”

鼓声渐渐趋于平静,大殿上忘情歌舞的众人无不尽兴,纷纷跪倒在太宗宝座面前,举殿群臣同时站起,面向太宗,山呼万岁,气氛热烈到顶点。李世民含笑而起,朝诸夷百官和参舞众人微笑还礼,他的目光扫到鼓手空空如也的位置,眼中露出一丝了悟的笑意。

长安舞凤坊人头攒动,无数男女老幼拥挤在舞凤坊的门前,争相观看着长安第一舞者的剑舞表演。舞凤坊的舞场之内,遍设雅座,很多京城中身分尊贵的王公贵族,名臣良将无不在座,其中赫然有威名远扬的大唐名将程知节,秦叔宝。这令本来就气氛热烈的舞场内众人更加兴奋异常。奇怪的是,每一位贵宾的桌上都空空如也,只有一个座位上奉有一杯冒着香气的雨前龙井,而这个贵宾席的主人却仍然迟迟未来。

准备表演剑舞的姑娘一头清丽动人的长发,在头上挽了个优雅的高髻,浑身橘黄色秀丽明媚的窄袖胡服,衣外披挂着赤红色的盔甲,映衬着她风华绝代的容颜,就算仍未起舞,那倾国倾城的风姿已经销人魂魄。

“公孙姑娘!”程知节搓着双手,焦急地说,“别等啦,那家伙整日东奔西跑,这次说不定来不了了。”

“是啊,是啊!”秦叔宝也急不可耐,“这浑小子,下次我见到他替姑娘好好教训他,姑娘可怜可怜我们两个孤老头子好不容易偷得些许空暇窜出来享受,便快些开始吧。”

公孙姑娘毫不理会二人哀求,自顾自地在场中一立,秀目焦急地四下张望,希望找到她日思夜盼的身影。

就在这时,一位头戴斗笠的黑衣人在空中一个轻盈的转折,一瞬间越过众人身影,落在那特意空出来的座位上。直到他坐下,众人才发现他的腰间挂着一枚沾满鲜血的包裹。只见他缓缓摘下头上的斗笠,露出一张满是伤痕的憔悴面孔,正是人称青州飞虎的彭无望。在他的鬓角几缕发丝已经花白,透出一丝沧桑之意。

“臭小子,你舍得来啦?”程知节和秦叔宝齐声骂道。

“叮”地一声轻响从场中传来,众人瞩目的公孙姑娘突然一合手中紫青双剑,背到背后,将身子一挺,本来秀美柔和的身形突然透出一股迫人而来的飒爽英气。

“好!”早已经等不及了的众看客迫不及待地鼓起掌来。

场中公孙姑娘的身影忽然化为百十千个,宛如熊熊燃烧的烈火在满场猛烈地翻滚,雪亮的剑影仿佛夏日里破空的长虹,缎带般在空中转折如意地自由翱翔。一股令人清爽的凉意随着公孙姑娘剑器的破空之声传遍了全场。明丽而闪烁的剑影渐渐如蛛网般交织在一起,暗潮涌动,寒气横溢,暗藏无边锋芒。

看到那满空纠缠交错,令人目眩神迷的剑光,彭无望疲倦的脸上露出一丝无奈的笑意:“她要使出那一招了么?”他举起手,将一旁的茶杯端到嘴边,默默地品了一口清茶。

就在这时,锦缎般的剑光突然破茧而出,化为呼啸涌动的一片雪白波涛,天星海雨般朝着彭无望席卷而来。所有的观者出乎意外,无不大声惊叫,只有彭无望黯然神伤地微微一笑,上身巍然不动,只是将手中的茶杯稳稳地放回桌上,举起双手,轻轻鼓起掌来。

涌动激烈的剑光仿佛潮水般慢慢从他周围消退,而他鬓角几缕白发也随着剑光化为无形。观众这才觉察到这一切,纷纷疯狂地鼓起掌来。

只见公孙姑娘清啸一声,一双剑器脱手而出,化为回旋起舞的一对银燕,在空中划着惊艳绝伦的美丽光痕,在场中遍走十数圈,接着一个转折,重新回到她的手上,结束了整个剑舞。

当剑华韵光仍然在众人眼中痴迷地闪烁的时候,彭无望已经耸身而起,掉转头准备离开。

“彭无望!”公孙姑娘大声喝道,“你站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