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鸿渐一进来,万里云便站起身道:“鸿渐兄。”

徐鸿渐是万里云的换帖兄弟,两人在人前还有上下级之分,这种私下场合已不分彼此。徐鸿渐道:“万里兄,各部都已准备停当,只待吾兄一声令下。”

万里云淡淡一笑:“有劳鸿渐兄。现在还有什么人值得特别关注的?”

徐鸿渐道:“昌都军五都尉,如今有三个都已在座,唯万里兄马首是瞻。至于郭凯与封召进,一个人辎重营,一个兵权已解,不足为虑。”

郭凯本是毕炜的中军,一直偏于文职,并不掌兵,其余四都尉中,徐鸿渐为第一,另三个都尉中,凌国器与鲍霆亦是万里云亲信,只有一个封召进则是毕炜旧将。昌都军因为有守边重任,当初毕炜手下有甘、廖、尹、岳四个下将军,名列第一的甘隆早就被勒令退伍,廖武、尹世通和岳良三人在第一次西征时战死,甘隆也在重新起用后随邓沧澜攻打五羊城战死,封召进这个都尉已是毕炜旧部中有军权的军官中军衔最高的一个,这才轮到万里云这下将军来执掌昌都军。此人不比甘隆有将略,不过毕竟资格已老,有可能不听万里云号令,因此万里云借着狄人犯边,给他一个紧急任务,要他近期带人巡视外围戍堡,这样实际就临时夺去了他对本部人马的指挥权。而封召进一部的下级军官早已被万里云安插进不少亲信,所以现在昌都军各部中,可以说尽在他一手掌握之中。万里云又是一笑,点头道:看来万事俱备。他见徐鸿渐脸上还有点犹豫,又问道:“还有点什么不妥么?”

“万里兄,我有点担心,这事难道大统制毫无察觉么?”

大统制在共和国民众心目中,是有如神明般的存在,在军中号召力也非同一般。虽说起事十拿九稳,但一旦起事,大统制发文斥责万里云叛乱,只怕下层军官中会引起哗变。徐鸿渐最担心的也正是这点,因此在增援时有意提拔自己的亲信。可是中下级军官是军队的基础,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到底无法尽数替换。万里云道:“鸿渐兄,你也多虑了。大统制威望虽高,到底是人不是神。别忘了,申士图现在搞到这等声势,南方也并没有和先前所想的那样群起反对,反而大多追随他了。”

因为大统制威望太高了,以前根本没人想到会有人反对大统制,包括万里云和徐鸿渐在内。可是再造共和举旗已经快到两年了,南方的统治反而越来越稳固,没有出现大统制发下斥令,诸方民众响应的局面,这也是万里云生出此心的契机。徐鸿渐道:“申士图在广阳省到底经营已久,盘根错节,万里将军你以前虽也曾在昌都呆过,根基毕竟不如他稳。”

如果是旁人说这话,万里云可能会大发雷霆,但徐鸿渐与他关系非比寻常,他也明白义弟是全心全意为自己考虑。他想了想道:“这确实不可不防。不过,你走后的这些日子里,我暗中也派人细察民意,现在民心并不是对大统制俯首帖耳。先前那报国宣讲团来时,有人向那申公北扔鞋,军中倒有大半说那军官扔得好。”

报国宣讲团奉大统制之命在各处巡讲,也来过昌都军一次。当时因为申公北在台上说得太离谱,说什么郑司楚早先在昌都军仗着自己是国务卿公子,强奸民间女子。郑司楚在昌都军呆过不短的时间,与军中不少军官也熟识。他英姿勃发,人也谦和温文,军官们对他印象不坏,特别他一入军中,就曾因为毕炜要斩杀一个犯了军纪的士兵与毕炜发生过冲突,那些下级军官与士兵对他更有好感,所以申公北在胡扯的时候,有个脾气很暴的军官怒起来向他扔了个鞋。这事可大可小,报国宣讲团是奉大统制之命来的,那军官这样做,就算被斩杀也说得过去,可是万里云把这事压下了,只让那军官向申公北赔了个礼了事。因为这件事,万里云越发觉得,大统制的威望其实并不如当初所想的那么高,特别是两次远征西原失败,再造共和起事时指责他刚愎自用,不顾民生,让士兵白白在异域丧生,更让不少士卒有同感。远征西原,正是昌都军损失最大,连毕炜也因此战死,只怕甘隆、廖武、尹世通和岳良这些毕炜旧将若在世,首先会对大统制不满,因此万里云并不是很担心。

徐鸿渐想了想,又道:“只是四月一日,狄部真能配合我们么?”

万里云笑道:“你是担心狄部会趁乱对我们下手吧?这一点也可以放心。狄部实力并不怎么强,充其量不过两千骑兵,他想吃掉昌都军,绝无可能。鲍将军,你不会让我失望吧?”

此番乃是狄复组来与万里云联系,约定了万里云若起事,狄部一定大力配合,条件是将来万里云成为狄部在漠北发展的屏障,双方互不干涉。徐鸿渐不太相信狄部,可是万里云这样说,他心想也是。狄复组现在声响虽大,却难有起色。大统制对狄复组一直痛下杀手,毫不留情,狄人又不是当年五王并立那时多事游牧了,几乎有一半内迁,昌都军中就有不少狄人军官,狄部就算想趁万里云自立的机会反客为主,谅是翻不出浪来。到了下月一日,狄部会发动一次佯攻,届时万里云把可能有变的部队调出城去,然后城中举旗自立,宣令外面驻军听令。那支军队的带队军官正是鲍霆,鲍霆这人性情凶悍,驭下极严,士卒对他颇有畏惧之心,到时就算中下级军官有异动,有他弹压,必不能成事。鲍霆听得万里云点到自己,站起来道:“谨遵万里将军号令。”

万里云道:“好,就等四月一日。到时,诸位都是开国功臣,好自为之!”他现在只是自立,但麾师征战,平定天下这个前景似乎已经看得到了,嘴里说的也已经是“开国功臣”四字。徐鸿渐和凌国器、鲍霆三人都觉热血沸腾,呼地一下齐齐站立,低声道:“遵命。”

数日弹指即过。这两天里,天水省的战报仍是络绎不绝。胡继棠仍然不死心,集中兵力向清穹城发动了数次攻击,特别三月二十七日这天,胡继棠军的攻势极其猛烈,前锋已攻破了清穹城的一处城墙。清穹城是一夜筑成的,毕竟不是什么坚城,当城墙被攻破时,北军士气大振,只觉胜负已见分晓。只是他们没料到郑司楚已在城中布下了一道瓮城。清穹镇本来就是在山腰上,外面这道是临时筑就,在这些日,郑司楚依山势修筑工事,积水为潭,当外城墙被破时,他放出积水,阻住追兵,让外围天水军退入瓮城,瓮城上又居高临下,将宣鸣雷战船上的舷炮临时布在城头,仍是守得铁桶一般。胡继棠虽然初战得胜,被水火连攻,又损失惨重,最终前功尽弃,只得退回符敦城,至此才死了一举消灭天水军的心,也安心经营半座符敦城,防备天水军再次来犯。

四月一日。这一天,西靖城里阴云密布。昌都省在西北,气候干燥,难得下雨,不过看样子今天会有一场暴雨。这一日凌晨,天还没大亮,陆明夷与米德志两人率冲锋弓队又在例行早操,一个传令兵如飞而至。

“万将军有令,狄部来犯,命冲锋弓编入鲍霆将军一部,出城迎敌。”

接到这封将令,陆明夷若有所思。米德志见他半晌不语,小声道:“陆兄,是不是”

陆明夷点了点头,也小声道:“米兄,看样子,火已烧起来了。”

陆明夷心头已是雪亮。所谓狄部来犯,鲍霆领军迎战,毫无疑问就是万里云起事的第一步。因为鲍霆所统一部,本是封召进麾下。这一部人马大多是当初毕炜留下的班底,封召进现在奉命要去巡视诸堡,暂时将指挥权交给了鲍霆。把这一部带出城去,西靖城里就是万里云的天下了。米德志的嘴唇哆嗦了一下,低低道:“那我们怎么办?”

陆明夷是翼尉,米德志是辅尉,都还只是中下层军官,能指挥的亦不过是五百人的冲锋弓队。虽说冲锋弓队在昌都军名声极响,到底不过一支小部队而已。现在的昌都军,全员有五万人,在五万昌都军里,冲锋弓队如沧梅一粟,事到临头他也不禁有点害怕。陆明夷却淡淡一笑道:“米兄,单靠我们,自然是没什么响动。不过,我们手头可有一把宝刀。”

“宝刀?”

米德志诧问了一句。陆明夷点了点头:“万里云自以为得计,其实他的行止,早已在大统制眼里。不瞒你说,我已与中央军区取得联系,雾云城里已经有派出了一支应急人马赶赴西靖城,最迟明天就能到。万里云的运气也当真不好,选在这个日子起事。”

米德志皱起了眉:“你和中央军区有联系了?”

陆明夷道:“恕我未曾先行告知。邓帅传来密令时,密使对我说过,当时大统制也已得到了密报。”

听得大统制早已得到密报,米德志不由松了口气。与一般人一样,他对大统制敬若神明,只觉大统制洞察一切,只消大统制知道了,什么事都迎刃而解,不会有什么大碍了。他笑了笑道:“那就好。可我们要做什么?”

“捕贼捕王,拿下万里云!”

陆明夷的话让米德志又是一吓,他的身体都是一震,小声道:“这这能成么?”

“事在人为。”陆明夷看了看左右,又小声道:“米兄,你的运气也来了。”

他把自己的计划说了,米德志听了更是吓了一大跳,低低说道:“这样”

“不冒此险,岂能成功?”

米德志犹豫了一下,横下一条心道:“好,干了!”他虽然不如王离、陆明夷这等出众,胆气却也不小,不然也不会被提拔上来。此时听得陆明夷这个胆大包天的计划,一旦成功,当真是件极大的勋业,身上亦为之一热。

冲锋弓队已开始了他们的行动,万里云却全然不晓,仍在自己的帅府里小酌,一边听取手下密报。只觉自己这计划天衣无缝。鲍霆把四分之一强的昌都军带出去,城中还留一大半,这样反对力量也就少了大半。然后在城中先举旗宣号自立,再向外发出将令,要诸军遵从。即使有一些小股部队不肯从命,他们已在城外,根据已失,便不能轻举妄动。举旗后就不必再有顾忌,在军中大加清洗,将不可靠的军官统统替换,那时昌都军便全在自己手中了。以此为根本,将来重走前朝开国大帝的路,也不是不可能的。

他已是踌躇满志,特别是那些派在各部中的细作禀报,各支部队大多平静如常。虽说狄人犯边,对身经百战的昌都军来说不过疥癣之疾,算不上什么。

四月一日卯时一刻,鲍霆一军开城出征。待鲍霆军出征,万里云立刻召集城中翼尉以上的中高层军官全数来帅府聚议。

卯时二刻,军官们已然到齐。现在昌都军又将面临战事,虽说这战事并不大,也无败北之虞,但那些中级军官们多少也有点不安。这一次还是万里云接掌昌都军后第一次在本土开兵见仗,即使万里云整兵很有一套,但指挥作战到底尚属首次,不知他能不能打个漂亮仗。他们一进帅府,却见府中已是守兵林立。这些守兵都是万里云的亲兵,每一小队都有一个手执金枪的士兵带领,那些金枪士兵正是万里云的亲卫队。万里云这支亲卫队大大有名,刚来时曾与冲锋队卫三百户有过一次比试,这些军官大多见过,知道这些金枪士兵个个武艺精强。见戒备如此森严,每个人都不由肃然起敬,不敢怠慢。

等各部军官都已落座,一个手持金枪的士兵走了出来,高声道:“肃静!万里云将军到!”

喊话的正是万里云的亲卫队首领小庄。听得他的号令,帅府中近百个军官全都鸦雀无声,只见万里云缓步走了出来。他一出来,便向堂中诸将扫了一眼,缓缓道:“诸位将军,尔等可知今日乃是何日?”

这劈头一句让许多将领都莫名其妙,只有万里云那些亲信心头雪亮。谁也没有说话,万里云又高声道:“当今之世,国事蜩螗,群议鼎沸。东有倭岛之患,北有狄人犯边。西则有前朝叛军作乱,南更为叛匪割据。”

倭岛虽然曾是心腹之患,但胡继棠平倭后,这些年再无异动,军官们听万里云居然说到倭岛作乱,倒有一大半觉得诧异,心想万将军怎么提到倭岛,难道现在倭岛趁着共和国有内乱,也要变乱么?却听万里云厉声道:“国势如此糜烂,是谁之责?究其本原,正是大统制一意孤行,不顾民生,妄动刀兵!”

这话一出,军官们大多心里“咯登”一下。只要不是脑子太过不灵的,便知道情况不好了,万里云已有异心,昌都军将有天翻地覆的变动,有个胆子小点的军官甚至脚一软,差点摔倒。直斥大统制,在南方那是习以为常,在北方尚是头一次。很多人都在想:“万将军他也是要投向叛军一方了?”

却听万里云沉声道:“万里云深负国恩,执掌昌都军,深知以民为本,以人为尚这共和信念为不磨之理,而大统制不顾天下百姓困难,一味穷兵黩武,以至无辜士卒丧生。两番西征,损兵万余,水攻五羊失利,东平水军元气大伤,东阳天水两战,又有数万兄弟尸骨无存。若照此下去,何年方是尽头?”

这些话,万里云打了好几遍腹稿了,开始说来尚有点不太自然,但越说越是流畅,已是声情并茂,极富感染力。当他刚指责大统制时,众将全都震惊万分,暗暗握紧拳头,但听他说到这里,有不少人把拳头都松开了,暗想:“正是。本来共和国已是国力日上,正要安享太平岁月,究竟为什么又闹到这等同室操戈的地步?”他们虽是军人,在战争中建功立业的心思自然也不会少,可当战争真正来了,看到一个个生命在战争中被吞噬,终不能无动于衷。万里云说得动情,他们听得出神,帅府中一时间鸦雀无声。万里云见众将低语之声越来越少,终至静默,心中更定,声音也抬高了一些,大声道:“大统制如此倒行逆施,冒天下之大不韪,使苍生重入苦海,但身为共和国军人,守土有责,安民为重,万里云为天下计,不得不挺身而出,愿挽狂澜于既倒,解民倒悬,死而后已。身败名裂,在所不惜。”

他说到最后,一字一句铿锵有力,声音高亢入云。话音刚落,有十几个将领便齐声道:“愿追随万将军,万死不辞!”

那十几人都是万里云的亲信,其实也是他事先安排好的。只是有人出头誓言效忠,边上便有人受到带到,生怕说得晚了,万里云要生猜忌,也抢着说要追随万里云。只是这些将领都不是事先安排的,说出来自也乱了。一片嘈杂中,却听有个人高声道:“趁乱割据,是为大逆,请万将军三思,不要铸成大错!”

这人正是都尉封召进。封召进是毕炜旧将,当毕炜在世时,昌都军人才济济,他并不出挑,但如今却已成为毕炜旧部的领袖人物了。他受命要去巡视诸堡,本来今日开完这个军机会后就要出发,没想到听到的竟是万里云自立的消息,当即出言反对,万里云早有预料,脸上不动声色,沉声道:“封将军以为,万某是要铸成大错了?”

封召进为将已久,纵然从未立过什么奇功,胆略还是有的,万里云口气不善,但他凛然不惧,喝道:“是!背国自立,割据一主,如此正是大”

他口中一个“错”字尚未吐出,一口血却先喷了出来,却是身边两个军官突然出手,两把腰刀同时插入他的背心。万里云预料封召进会当众反对,早就定下了这杀一儆百之计,出手的两个军官都是他的亲信,一直在监视封召进举动。封召进背心同时中了两刀,鲜血上涌,尽从口中喷出,话也没说完便向前扑倒在地。众将虽然觉得封召进当众顶撞万里云只怕要糟,却也没想到万里云竟会当场下毒手,全都脸色大变,边上两个封召进的副将更是吓得嘴唇直哆嗦,生怕下一步会轮到自己。

万里云看了看封召进血泊中的尸身,摇了摇头道:“封将军,你只知大统制的小恩小义,却不知为天下苍生着想。众位将军,可有觉得万某此举不妥的么?”

听着万里云的声音,看到封召进当场身死,那些军官就算有异议,哪还有人敢说?齐声道:“万将军所言极是,末将誓死追随!”

万里云的脸仍然板着,待嘈杂声低了下去,他又道:“既然已有共识,那今日万某便与诸位将军歃血为盟,共举大旗!”

他拍了拍手,边上一个亲卫抱了一坛酒走了出来。万里云拔出腰刀,一刀斩开封泥,又以腰刀在指上割了道口子,将几滴血滴入坛中,先倒出一碗,高声道:“愿与万某成此大事者,请上前来同饮。若有不愿者,便请与封将军同行!”

与封将军同行的意思,已是赤裸裸的威胁了。那些还有点犹豫的将领见万里云如此逼迫,心中更为忐忑。昌都军自立,能够成功的话还好,若不能成功,追究起来,与万里云同饮血酒的就尽成叛逆,到时哪还管你内心里认不认同他。这时万里云的十多个亲信已率先上前歃血,而堂上的将领有四十多人,万里云的亲信一喝完血酒,顿时有点冷场,因为谁也不敢头一个上前。万里云扫了一眼,喝道:“有不愿饮酒者,请退出帅府。”

他这话一说,那些尚未歃血饮酒的将领心里又是“咯登”一下。万里云说得还算客气,还用了个“请”字,但谁都知道若退出帅府,定是死路一条。可是万里云的话已说到这地步,那就是逼着众将表态,明摆着若不肯从,便要斩尽杀绝。眼见周围那些亲兵队一个个虎视眈眈,终于有两个中级将领犹豫着上前,割破手指滴入坛中,倒了一杯喝下。有这两人一开头,旁人便再没有顾虑,一个个上前,生怕喝得晚了要遭万里云猜疑。

帅府之中,万里云的亲信将领其实并不占多数,他心中实亦大为忐忑,生怕有人破罐子破摔,大闹一场,结果不可收拾,但最后的结果还是让他欣慰。喝到最后,这一坛酒其实已倒得光了,最后喝的那几人只是倒出点余沥,不过歃血之仪,向来最为军人看重,现在所有将领都喝下了血酒,等如踏上了不归路,他们就算后悔也来不及了。等最后一个将领也把几滴血酒喝下,万里云站了起来,高声道:“好!多谢诸公看得起。从今日起,我昌都军众志成城,为万世开太平!”

他这话音刚落,从远处忽然传来了一声炮响。这是号炮的声音,诸将本来就在担惊害怕,一听炮响,全都面色大变,只道又出什么乱子了,万里云却放声笑道:“诸公,我昌都军今日自立门户,得道多助,城外的弟兄们也万众一心,愿随万里云打出这一片新天地!诸位便在此暂时歇息,听候本帅之命。”

这声炮响,正是他事先与鲍霆商量好的。那支来犯狄部,其实是狄复组安排下的,如果鲍霆所率之军有变,那么鲍霆便能与狄部一起将带出去的封召进一部昌都军消灭。当然,这已是下下策,万里云也不想如此自伤元气,封召进那支嫡系能够听从自己,那才是最好的结果。现在鲍霆放出号炮,正是报告自己,一切顺利。到了这时候,万里云心中再无忧虑,只觉眼前光明一片,已是一道坦途。所谓“听候命令”,其实也就是将这些将领软禁的意思。诸将中有些还不是十分情愿的,到了这时候也是心灰意冷,心道:“万将军不是心血来潮,原来准备得如此充分。”

第四章 一飞冲天

万里云的帅府在西靖城城东。他一出帅府,徐鸿渐便过来行了一礼道:“万里兄。”

城头上,本来悬挂的是共和国的军旗,但现在全都换了。万里云名中有个“云”字,这新的军旗命名为风云旗。万里云看了看这面新旗,笑了笑道:“鸿渐兄有劳了。”

徐鸿渐上前一步,压低了声音道:“还有件事,方才斥候来报,东面五十里外,有中央军区的一支人马正在前来。”

万里云一怔,惊道:“当真?”

如果是正常调度,从中央军区来的人马应该先行发文通知,但万里云根本没接到过这种文书,只能说明这支人马来意不善。徐鸿渐点了点头道:“不会错,人数在万余左右。”

万里云更是一呆。各个军区,大多是五万人编制,中央军区因为要拱卫首都,最为庞大,常年保持十万人以上。现在胡继棠已带走了一部份中央军区的人马,而雾云城也务必要保留一批,所以一万人,是现在中央军区能抽出的最大兵力。这批人肯定是奉大统制之命前来,难道大统制已经知道了自己的所作所为?万里云刚才还踌躇满志,一下子脊背生寒,冷汗直冒,低声道:“鸿渐兄,看来今日一战定然难免。”

徐鸿渐道:“万里兄明鉴。不过,你准备迎击还是守城?”

万里云想了想,低声道:“关闭城门。”

现在昌都军的五万兵,万里云的亲信嫡系大约占了一半,最可能出乱子的则是封召进那一部。现在各部重要军官都已被自己软禁在帅府,如果出城迎击的话,一来各部缺乏带队军官,二来万里云最担心的也是那些被自己强行要求歃血为盟的将领又起异心。徐鸿渐默默地想了想,点了点头道:“确实,如此方是上策。”

这支人马来得如此突然,让万里云和徐鸿渐都觉意外,只觉计划有点被打乱。不过只消自身不出差错,万余中央军远道而来,粮草食水也肯定不能坚持太多日子,真有一战,绝无败理。万里云小声道:“鸿渐兄,此间便由你主持,我去接应鲍霆。”

徐鸿渐道:“遵命。”鲍霆现在带的是封召进一部,这部人马的威胁实不下于东门外突然逼近的中央军。但如果封召进那一部也能为己所用,那么东门外的人马就不足为虑了。

万里云交待了两句,带着亲卫队向城西而去。徐鸿渐目送他远去,转过身看见边上的王离,轻声道:“王将军,你要走,就马上走吧。”

王离的心中,实已是翻江倒海一般。他被徐鸿渐提拔为副将时,对徐鸿渐只有感恩戴德,只觉徐将军乃是知己的明公,但今天他才得知万里云竟然自立,对共和国来说已成反叛,饶是他胆大包天,现在也觉害怕。忽然听得徐鸿渐这样说,王离只觉胸口一热,沉声道:“徐将军,末将愿随将军鞍前马后效力!”

对王离这人,徐鸿渐极为看重。不仅仅王离弓马娴熟,而且他是黑眚枪传人,徐鸿渐在下意识中就将他列入自己一边了。当他发现王离心生惧意时,有那么一刻确实想着若王离不愿追随自己,就让他走好了,但得到的是王离矢志效忠的回答,徐鸿渐大觉快意,伸手拍了拍王离肩头笑道:“好,真不愧是天下壮士!与我一同辅佐万里将军开天辟地吧!”

开天辟地!

这四个字在王离耳中直如四个惊雷,浑身血亦为之沸腾。他向来心比天高,只是一直都不甚得志,听得徐鸿渐的话,就仿佛在眼前看到了一片崭新的天地。强忍着内心的激动,王离一躬身道:“是。”

徐鸿渐在东门外布防的时候,万里云已到了西门。虽然这支突然出现的中央军多少打乱了他的预先计划,但他仍有十足的信心。拥有五万兵力,并且城头有重炮镇守的昌都军如今基本上已全在自己掌握之中,一万余中央军战力再强,也绝对不可能攻下西靖城。接下来大力扩军,一方面增强昌都军实力,二来也是替换那些不可靠的军官,将来昌都一省必如金汤之固,以此为根基,平定天下也不是一个梦。

万里云越想越是兴奋,边上小庄忽道:“云帅,前面就是鲍将军的人马了。”

万里云抬起头望去。此时已至正午,天色却越发昏暗,风云变色,一场暴雨即将来临。在前面风沙中,一支人马正向西门而来,定是鲍霆所统的封召进一部。鲍霆应该已将自己自立的消息传下去了,这一军的军容如此整齐镇定,显然已达成了追随自己的共识。万里云最担心的就是这一部会有异变,现在这个顾虑也已打消,信心更增三分,笑道:“是啊,我们上去迎接。”

鲍霆刚把封召进一部收伏,但封召进已死的消息他们肯定尚不知道。当务之急,便是恩威并施,让此部中原先隶属封召进的中下级军官认同自己。本来他在西门等候便是,只是万里云生怕自己在城头,会让封召进一部多心,反而生变,索性出城迎接,以示宽厚,同时也是让这一部暂时不入城,以免进城后生变更难收拾。他想到此处,催了催马,带着亲卫队向前迎去。

出了城,却见那支部队中有两匹快马越众而出,后面却有几十个骑追了过来。昌都军的骑兵本为天下冠,这些骑兵全速前进,直如风驰电掣。万里云皱了皱眉,扭头对小庄道:“小庄,你上前看看。”

小庄答应一声,打马上前。待那两骑已到二十余步外,他勒住战马,高声道:“云帅有命,有何事禀报?”

那两骑中靠左一骑在马上扬了扬手,说了句什么,只是他说得不响,小庄听不清,忖道:“难道有什么突发事件?”便一催马,也压低了声音道:“到底出了什么事?”

左手那一骑来得很快,本来相距二十多步,一下便已到他马前。只见马上骑者顶盔贯甲,连护面都拉了下来,在马上低低道:“快禀报万将军,鲍将军已被劫持!”

小庄大吃一惊,喝道:“快去向云帅细禀!”他也没想到竟有这等异变,心想这两人定是鲍霆的亲信,鲍霆多半未能压制封召进部,反遭劫持。他带转马,带着那两人向万里云疾冲而去。

万里云见小庄上前,和冲在最先的那两个骑兵说了两句话就马上疾驰回来,心中一动,忖道:“出乱子了?”不过就算封召进一部出乱子,好在他们尚未入城,倚城坚守,这一部人马是不可能攻破城池的。他高声道:“小庄,出什么事了?”

小庄已冲到万里云近前,他勒住马行了一礼道:“云帅,鲍将军被劫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