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奔一听,吓了一跳。魏风虽然名声不著,但因为是老人,有时也来军中传授拳脚剑术,听得薛庭轩竟要斩他,问道:“薛帅,是不是”

他还没说完,薛庭轩喝道:“斩!”

魏风听得薛庭轩要斩自己,不惧反笑,朗声道:“砍头又有如何,魏某这一生,活得也够了。身既死失,归葬山阳”

他唱的,乃是帝国军昔日葬歌。这首歌现在很少有人唱,但很多老兵还记得就在歌声中冲锋陷阵的情形,不少人眼里都有泪水流去,心道:“薛帅,放过他吧。”但薛庭轩丝毫不为所动,连看也不看一眼。

郑昭虽然不认得魏风,但看他对自己如此痛恨,猜到定是昔日的五德营老兵。见薛庭轩定要斩了此人,不知为何,他心头一动,向薛庭轩躬身一礼道:“薛帅,此人不过意气用事,还请薛帅看在老朽薄面之上,饶恕了他吧。”

薛庭轩道:“五德营军令有云,违令不遵者,斩。郑公虽然为他求情,但不斩此人,我军纪何在?恕本帅不能从命。”

有行刑兵过来带着魏风前去。魏风一腿已瘸,走起来一高一低,口中却歌声不断,只是这歌声越来越远。听得一段唱罢,又唱第二段,薛庭轩面色更沉,向刘奔喝道:“为何还不行刑?传令下去,再不下刀,行刑之人亦是违令不遵,一同斩却!”

刘奔面有难色,看了看侍立在薛庭轩身边的刘斩。刘斩不敢去看弟弟,心想军令如山,不要说这是大帅亲口下令,只是微微颌了颌首。刘奔咬了咬牙,打马过去。这时那葬歌已唱到了最后一段,只听得魏风高唱道:“魂兮归来,永守亲族!”“族”字刚出口,便戛然而止,一会儿,刘奔提着魏风的人头过来道:“禀大帅,魏风首级在此。”

看着魏风的头颅,薛庭轩眼里也险些要流出泪来。他和魏风虽然并不如何熟识,但星楚在日,常见他指导星楚的五剑斩。魏风已是楚都城里不多的昔日老兵,今日却是自己下令斩了他,他叹了口气道:“将魏老好生掩埋了吧。”说罢,转身向郑昭行了一礼道:“郑公,本帅驭下不严,有累郑公受惊,还忘见谅。”

郑昭心里不知是什么滋味。现在这支五德营,军容的确不下于全盛之时,但他总觉得似是而非。第一次,他有点怀疑自己此行是不是有意义。虽然仅仅是一眼,五德营的军纪严明也让他惊叹,可他脑海中总是盘旋着四个字。

外强中干。

郑昭并不知兵,可他隐隐觉得,这支五德营就算再强,实已不是南武的对手。如果南武看到眼前的情景,再不会不顾一切也要置五德营于死地了吧,因为他一定会知道,五德营再强,也不再是一个噩梦了。

往矣,五德营。

他想着,又看了看城头。城头上,“楚”字旗和“薛”字旗当中,也夹杂着几面五德营的大旗。旗号依旧,但他知道昔日的五德营毕竟已经消逝,再不会重来了。

五德营消失了,司楚,你肩头的份量也更重了。本来想依靠五德营给再造共和争取到宝贵的喘息之机,但现在郑昭可以断定,这喘息之机顶多也不过是苟延残喘而已。不过,无论如何,只要楚都城能够出兵,多少都能解决一点再造共和联盟的压力,那自己也就算不虚此行了。

要让楚都城出兵,谈判不是件容易的事。接下来十余天,楚都城每天都设宴招待郑昭。不过这酒宴人人都食不甘味,郑昭一直在酒席上与薛庭轩唇枪舌剑地交锋。虽然郑昭有读心术在身,但谈判时也感到这个年轻人的咄咄逼人。薛庭轩谈吐虽然斯文有礼,可是寸步不让,尤其是谈到要楚都城出兵的条件,薛庭轩问得极为详细。因为楚都城一旦出兵,就要对北军的背后下刀,届时南军并不能给予什么实质性的帮助,连补充给养都非常困难,最多绕道朗月补充一部份。但朗月的地形极为险恶,从此处绕道,成本之高,实难想象,所以肯定不能十分充足。这样一来,楚都城要承受的压力也就更大,因此薛庭轩要求的是分割大江以北地界给五德营。

将一半国土划给薛庭轩,这当然不可能答应。郑昭心里自是雪亮,明白这人只是漫天要价,等着自己就地还钱。他有读心术,薛庭轩在想什么都一清二楚,自然能丝丝入扣,一步步地还下来,可是在谈判时也为薛庭轩的执拗感喟不已。现在的五德营,可以说完全以薛庭轩为核心,旁人根本插不上一句嘴。这样铁腕治军,郑昭并不认同,也觉得眼前这支五德营与过去的五德营不可同日而语,不过郑昭也清楚,正因为薛庭轩有绝对的权力,他其实已经打定了出兵的主意,所以不要看他提的条件如此苛刻,自己却完全可以不必退让到以前预定的底线。

如果五德营还和过去一样,那这场谈判只怕更要艰难万分吧。当第二天,协议终于达成的时候,郑昭暗暗松了口气。最终的协议是五德营十月出兵,向昌都省发动攻击。现在北军也在休整阶段,预定秋粮打上来,北军的休整也将告一段落,到时会有一次大攻势。五德营的东征,路上大约要花费两个月,正式攻击开始,大致是年底或共和二十六年的年初,可以给南军减轻极大的压力。

无论如何,这一线喘息之机终于抓住了。虽然条件十分苛刻,将来昌都省以西都要割让给五德营管辖。不过郑昭对这一点倒并不如何担心,因为他知道不论答应什么条件,最终得已兑现的可能性微乎其微。薛庭轩太迷信自己的能力了,特别是两次击败中原远征军,现在又控制住了整个西原,他已经不可一世,完全不把大统制放在眼里。可是郑昭才知道南武的能力有多可怕。郑昭可以肯定五德营不能成事。他们的用处,无非是分担一些南军的压力,只希望他们能把北军多拖一阵罢了。

协议达成,郑昭也该起程了。这一晚薛庭轩设宴为他饯行,楚都城中的首要人物全都来了。只是郑昭在席中也有点坐立不安,即使不用读心术,他也感觉得到旁人的敌意,特别是那些年纪较大的军官,一席酒吃得很不是滋味。虽然五德营已是面目全非,可郑昭仍然感受到得这支前朝最后残军尚存的那一分让人凛然的寒意。

酒宴到了午夜方才结束。薛庭轩这一晚平生第一次喝醉,但郑昭却一直很清醒。回到屋中,他沏了杯茶驱散了微微的醉意,一边沉思着。虽然和楚都城达成了协议,可是再造共和的危机却仍然没有解除。现在已经到了五月,北军的下一波攻势迫在眉睫。此番郑昭从朗月省绕道来西原,耗时数月,一路艰辛无比,但看到在西原大放异彩的五德营已是今非昔比,让郑昭不禁对这一次谈判有点失望。

五德营肯定不会是大统制的对手了,还能找到什么同盟么?郑昭出发时,郑司楚尚未到东平城,他自然也不知郑司楚提出的与句罗同盟的建议,但同样想过这个可能性。现在要借兵,只有句罗与岛夷两处了。但郑昭斟酌再三,还是觉得可行性不高。

他坐在屋中,门外沉铁忽然道:“司徒先生,你有事要找郑公么?”

郑昭知道这司徒郁乃是薛庭轩的左右手,但谈判时这人很少开口,不知他这回来有什么事,便推开门出来道:“司徒先生么?真是稀客,请进。”

天已黑了,门口插着火把,火光映在司徒郁脸上,显得有点阴郁。一看到郑昭,司徒郁抬起头,神色却瞬间变得木讷,半晌才道:“郑公,明日您便要回程,司徒郁此来,想向郑公道个别。”

郑昭笑道:“司徒先生太客气了。用不了多久,贵军便将远征中原,到时盘桓的时候多着呢。司徒先生,来,喝一杯醒醒酒吧。”

他说着,取出一个干净杯子倒上一杯,放在了案头。沉铁见司徒郁慢慢地走进屋去,心中大为诧异,心想这司徒郁乃是楚都城的二号人物,照理该见过大世面,怎么这般拘谨不堪?他奉申士图之命保护郑昭,不敢有丝毫怠慢,这些天每晚都轮班看守。他在门口坐了没多久,却听门又开了,郑昭和司徒郁走了出来,郑昭满面春风地道:“有劳司徒先生挂心,郑昭实是感激莫名,还请司徒先生回去休息吧。”

郑昭说得客气,司徒郁却是连一句话也不说,只是微微一颌首便走了。沉铁看得一肚皮气,心想你这人也算楚都城头面人物,郑公对你如此客气,你却毫无礼数。但看郑昭也丝毫不以为意,他自不好多说什么。

待司徒郁一走,郑昭小声道:“沉铁兄,今晚万事已毕,麻烦你小心,不要出什么乱子。”

沉铁行了一礼道:“郑公放心,沉铁理会得。”

郑昭掩上门,脸上却露出了一丝欣慰的笑意。沉铁在一边看得莫名其妙,他却很清楚,司徒郁此来,并不是什么夤夜送行,真正用意实是想刺杀自己。

司徒郁乃是楚都城的二号人物。现在协议已达成,但如果自己被刺,那协议无疑瞬间破灭,司徒郁自己也肯定不会有好下场。只是此人不顾一切也要出此下策,显然他看到了这协议对楚都城来说有百弊而无一利。确实,现在楚都城名义上已是西原霸主,但这霸主地位十分脆弱,如今他们更需要的是巩固这个地位。现在出兵东征,楚都城在西原苦心经营的这份家业势必马上会烟消云散。薛庭轩当局者迷,一味想着打回中原去,没能看清这一点,司徒郁却清清楚楚。

这个人的才略胆识,全都过人一筹。本来郑昭对五德营能给南武造成多大的困扰还有点忐忑,现在却放下了一半心。孰谓楚都城无人?薛庭轩有这等属下,五德营纵然今非昔比,也不容小视,那么这一次自己来谈判并非徒劳无功。至少,南武想要解决这后顾之忧,五羊军的压力无疑又要减轻不少。

上天,总在冥冥中庇护着再造共和吧。郑昭现在已毫无睡意,坐在桌前慢慢啜饮着茶水,一边陷入了沉思。

这一晚,不眠的还有不少人,薛庭轩这时也没有安歇。他甚至没去陪妻儿,而是在与北斗密议。

“庄兄,南方军答应的这一切,会兑现么?”

北斗坐在他对面,油灯光照不亮他这边,使得他仿佛沉没在黑暗中。北斗想也没想便道:“薛帅,吃下去的饭,就是你的了,谁也拿不回去。”

薛庭轩嘴角浮起了一丝笑意。北斗说得很明白,这不是南方军答不答应的事,只要五德营打回去,平定西北,到时就算南方军赖账又有何用?这个世界,一切凭实力说话。薛庭轩也很清楚,如果真到了那一天,那自己也肯定不会甘心永远株守西北。届时,五德营重振旗鼓,声威大振,再挟西原之兵,席卷天下亦非痴人说梦。他点了点头,又道:“对了,庄兄,你为何不肯见他?”

这一次虽然是北斗引来的狄复组与他联系,但谈判的时候北斗却要求薛庭轩自己不露面,因此郑昭在楚都城呆了这些天,连一回都没见郑昭。北斗顿了顿,小声道:“薛帅,小人昔年乃是大统制手下之人,曾奉命监视他。若此人见了我,恐怕会节外生枝。”

薛庭轩没再说什么。北斗当初乃是大统制秘密指挥的影忍北部天官,与郑昭多半照过面,现在和他确是不见为上。他想了想,又说道:“现在阿史那部与仆固部都如何?”

仆固部自从台吉赫连突利被薛庭轩设计刺杀后,主动向楚都城示好,表示臣服,此后等若楚都城的下属了。而薛庭轩设计让自己的儿子阿史那帝基继任定义可汗后,阿史那部同样已归楚都城指挥。不过他也明白,这两方的实力非同小可,一个不小心,便要遭其反啮,因此北斗现在的任务就是组织人手,监视这两方的头面人物。北斗道:“请薛帅放心。贺兰如玉是个黄口小儿,不足为虑,只是阿史那唆罗还会有异动。”

薛庭轩沉吟了一下道:“现在尚不是除掉唆罗的时机,就先留着他吧。十月发兵,到时一进中原,就由不得他了。”

薛庭轩眼里透出一丝寒光,北斗算是看得多了,见到这丝寒光也是心头一震。在这张脸上,他依稀看到了自己曾经极为景仰,现在又刻骨仇恨的大统制的脸。他垂下头,低声道:“薛帅明鉴。”

薛庭轩站起身来,踱了两步道:“好,庄兄,有劳你密切监视唆罗的动向,不可大意。”

北斗行了一礼,走出了密室。此时的楚都城已是万籁俱寂,灯火也阑珊将尽,正是午夜。北斗走出门时,嘴角却也浮起了一丝诡秘的笑意。

想靠薛庭轩打倒大统制,看来也是不可能的。要打倒那个高高在上,有若神明的人,也只有大师公才有这个可能吧。

他回到自己住处,从屋角一只鸟笼里取出一只黑色的鸟,套上一个黑白相间的脚环,走到窗口,向夜空中一送。那只黑鸟破空直上,飞出了窗,向远方而去。

这只鸟飞越夜空,到了东方大约数百里外。此时是流沙边上,一片崇山,荒无人烟。但在一个山头,却有一幢小小的石屋。在石屋门口,挂着一个很大的鸟笼,黑鸟钻了进去,立时扯动了连在笼上的一个细线,石屋中发出了轻轻的银铃响。有个穿着披风,身形十分瘦小的人从石屋中钻了出来,从鸟笼中掏出黑鸟看了看,又回到屋中。

屋中,点了一盏小小的油灯,灯光如灯,几乎照不亮什么。在石桌前,还坐着一个穿着披风的人。从屋外进来的那人走到此人跟前,伏地跪下道:“天法师,北斗有信来了,一切顺利。”

那天法师一直动也不动,闻声才抬起头。昏暗的油灯光下,映出一张尖嘴猴腮、奇丑无比的脸,但两颗眼珠却亮得异常。

“薛庭轩要发兵了?”

“是。”

天法师点了点头,发出一阵低低的笑声:“他终于到了这时候了,不枉我一番心血。”

“天法师明鉴。”

天法师顿了顿,又道:“接下来,给天星庄传信,那儿也该行动了。”

“是。”

天星庄,乃是大统制秘密训练南北两部星君后备人才的所在。天法师曾经费尽心思,在天星庄伏下一个暗桩,但那暗桩却被天星庄清除了。只是天法师也没料到,那暗桩虽死,线却没有断,竟然在生前又发展了一个。现在这个比以前的暗桩更为隐密,定然尚未被天星庄察觉。现在薛庭轩已答应发兵,那么天星庄的行动也将要开始。

南武,你的末日就要到了!

天法师坐在黑暗中,眼睛如两颗烧红的火球般灼灼放光。天法师自诩是超越世人的智者,但曾经在南武的计谋下一败涂地,甚至连性命都差点丢了。经过这许多年的潜伏,实力又渐渐恢复,虽然尚不足与昔日相提并论,可这一次自己在暗处,南武却在明处,胜负也将易手了。

另一人见天法师半晌不开口,犹豫了一下道:“天法师,这一次行动何时开始?”

天法师想了想,低声道:“薛庭轩的实力尚不足以撼动南武的根基,但如果有我们相助,他就可以发挥出比他的实力更强的作用。他是十月出兵,那行动也就定在十月。”

薛庭轩出兵之际,如果大统制在这时候遇刺,北方势必陷入大乱,本来尚不足以撼动南武根基的薛庭轩也就能掀起滔天巨浪来。那另一人又犹豫了一下,低声道:“只是,大统制,若北方不支,南方与薛庭轩联合,岂不是更难对付?”

天法师摇了摇头:“薛庭轩这人,不择手殷,绝对不会与南方真正联合的。北方一倒,他与南方肯定马上会刀兵相见,那时才是我们的出头之日。”

另一人没有再说话。天法师的能力,固然有目共睹,在他们这一族中至高无上,但他也很清楚天法师并不是算无遗筹。几十年前,天法师决定扶持蛇人剿灭人类,从而从中取利,可是蛇人的实力飞速发展,天法师自己都感到心畏。照这样发展下去,最终蛇人扫平一切,他们这独立于人类和蛇人类之外的第三族更没有出头之日。此后改变策略,转而扶持人类与蛇人抗衡,可是天法师却轻看了南武的能力,结果这策略最终也告失败,笑到最后的成了南武。现在这次,已是天法师的第三次策略了,虽然到目前为止一切顺利,可安知将来会不会再有变数?这人还记得很久以前,他们这一族中也有人提议要与人类达到和解,可是被天法师驳回,以后再没有人这么想过了。但现在,这人也不由得又想起当初的这个提议。

提出与人类和解的海老,最终已死在人类手上。也许,这也说明了与人类和解是不可能的吧。可是人类的发展这些年来比当初的蛇人更快,现在的人类已今非昔比,天法师仍然固执己见到底对不对?

这些话,这人是不敢说的。当初的海老是唯一一个能够向天法师提出异议的人,但现在却已经没有了。他只是道:“天法师明鉴。”

天法师叹了口气,又道:“我们神族,繁衍艰难,本来我都以为灭族就在眼前。天可怜见,现在终于有了一线希望,就无论如何都要走下去。”他说着,站了起来道:“走,去看看吧。”

另一人个头本就不高,天法师一站起来,却比他还要矮半个头。他们走出石屋,沿着山道向下走去。说是山道,其实也不过是一条几乎被灌木和杂草湮没的小道而已。绕过两个弯,前面是一堵峭壁,下面却有个大洞。他们走入洞中,又走了一程,前面豁然开朗,是一个极大的洞窟。

在这洞窟中间,树着一个异样的建筑,约略似个灶台,下面还生着火,有几个同样穿着披风的人正在忙着什么。见两人进来,那几个人忙肃立行礼,齐声道:“天法师。”

天法师还了一礼,没有说什么,只是看着那灶台样的建筑。半晌,他忽道:“进展如何了?”

有个穿披风的人似是这群人中领头上,过来道:“禀天法师,尚属顺利。”

“有多少了?”

那人犹豫了一下,才道:“速度不快,大约每五个月才能出一个。”

天法师哼了声,冷冷道:“不能再快点么?”

那人又犹豫了一下,低声道:“禀天法师,实在不能再快了。”

天法师叹了口气。五月才能出一个,从去年开始,现在顶多也不过四五个吧。照这样的速度,实在是太慢了。但不管怎么说,现在总算有了一条繁衍生息下去的路,也只能就这样一步步地来。他看了一圈,便带着那从人走了出去。

走出山洞时,天色已有点蒙蒙发亮。天法师站住了,看着东边的天际,那从人不知天法师出了什么事,上前小声道:“天法师,还有什么吩咐?”

天法师沉默了一阵,才道:“这一次,能除掉南武么?”

虽然他们这计划直到现在都相当顺利,可说天衣无缝,但一想到要除掉南武,两人都说不上话来。即使是这些自觉在人类之上的神族,也不得不承认南武即使是个人类,智慧实不比他们神族逊色。那从人顿了顿才答道:“神会保佑我们的。”

神会保佑么?天法师不知道。上一次的刺杀同样天衣无缝,可最终还是失败了。只是行动虽然失败,却也并非无所得,而且南武的真正底细他们也清楚了。天法师道:“计划还应该再斟酌。从现在起,尚有五个月,这五个月里一定要将每一步都计划周详,不能再有失败。”

他的话开始说得很轻,但越说越响,那从人垂头道:“是,是,天法师明鉴。”

天已亮起来了。一轮红日正从东方的地平线上挣扎而出,放出万丈光芒,映得天地之间都血红一片。

这是五月十三日的凌晨。这一刻,郑昭已离开楚都城,踏上了回程。就在同一刻,数千里之遥的符敦城里,陆明夷已经在校场上带着部属操练了好一阵。

天水省一战,最终以北军大获全胜告终。天水军已全军覆没,天水全境都落在了北军手中。而在大江下游的之江省,北军夺取东阳城的行动也成功了。只是这两场胜利都来之不易,尤其天水一战,主将胡继棠战死,兵员损失也达到两万余。

下一波攻势,应该就在眼前了吧。陆明夷想着,将手中长枪拆为两截,插回背上,带转马向一边的齐亮道:“阿亮,你带人再练一会,我去求见戴将军。”

胡继棠战死后,代理主将的是胡继棠的副将,下将军戴诚孝。戴诚孝年过六旬,资格很老,可是威望不高,以至于诸军都不太服帖他。好在有大统制的命令做后盾,眼下尚属安定,可是想要和胡继棠在日一般万众一心的行动,已不太可能了。陆明夷带的昌部军本来就是客军,而且天水省一战胜利后,他因功被提拔为下将军,军衔上与戴诚孝已是平起平坐,虽然陆明夷对戴诚孝很是尊重,可昌都军士卒中终有不忿之心。陆明夷看在眼中,心里也有点焦虑。他年纪虽轻,却深通兵法,深知军权贵一之理。戴诚孝威望不高,又乏干才,自从一月底攻破清穹城以来,三个多月过去了,这三个多月里却连战损士卒都没补充齐备,照这样下去,实要错失良机,因此陆明夷两日前向戴诚孝上书,今天想去听听回音。

他到帅府,刚向守兵通名请见,便听得里面戴诚孝喝道:“你干不到也得干!三个多月了,才征了两千兵,那还怎么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