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清随的不信任案才是撬开大统制根基的第一条裂缝。虽然议府弹劾元首的权力是明文写下的,但以前谁都不会想到真有人会弹劾大统制。而接下来大统制解散议府之举,更是火上浇油,特别是大统制鞭长莫及的五羊城里,会一致通过反叛的决议。所以虽然不愿公开承认,冯德清暗地里也觉得,大统制后期的确做错了不少事。然而要他对程迪文说大统制有过失,冯德清实在说不出口。他板起了脸道:“你是在指责大统制么?”

程迪文仍然不卑不亢地道:“不论是不是前任大统制的过错,现在他都已是古人,也就是说,南方举旗的最大原因已经不再存在,现在也已经有了和谈的契机。大统制,结束战争,不是一定要分出胜负来,兵法有云,不战而屈人之兵,方为善之善者。如今既然有了这个机会,若是错过,岂不是万分可惜?”

冯德清并不知兵,但“不战而屈人之兵”这句话他自是知道的。虽然明知程迪文是来下说辞,可是这一番话仍然让他忍不住心动。结束战争,这本来就是他最大的愿望,强令傅雁书按时出击,为的也正是这个目的。只是他一向觉得唯有战争才能结束战争,现在才省得原来结束战争并不只是一途,这另一条路损失要远远小得多。其实这番话也正是程敬唐在会议上说过了一遍的,不过当时冯德清突然冲入会议中,根本没去听程敬唐说了些什么。刚听到程迪文旁敲侧击地说大统制也有错误,他险些便要怒言斥责,但听到他说现在是结束战争的最好契机,却也心中一亮,问道:“南方会同意和谈么?”

“南方原本就不如北方人多地广,实力也有所不如。战至今日,他们定然同样已筋疲力竭,一般盼望能够和谈。大统制,如果能够和平解决此事,那您才是真正再造共和的伟人,丰功伟绩远迈前贤。”

这一席话让冯德清大为心动。他低下头沉思着,程迪文见他若有所思,忍不住又道:“大统制,职所言已尽于此,还望大统制明察。”

他这句话却有点多了,冯德清脸色一沉,说道:“好的,我会考虑的。程主簿,你还有什么话要说么?”

程迪文本来想着趁热打铁,让冯德清一举拿定主意,谁知他一下又变了,心中不由一沉,忖道:“我到底还不够沉得住气。”他在礼部呆了几年,官场上混得倒比军队中更游刃有余。昨天冯德清突然出现在会议中,让他也大吃一惊。待父亲和两位上将军都被冯德清下狱,他心知已到了走投无路之地。当初和郑司楚在军中时,听他说兵法便是“事缓从恒,事急从权”,现在事态如此紧急,唯有从权行奇计了。好在冯德清也算是比较熟悉的人,程迪文知道他并不知兵,却也盼着能够早得安定,因此便从这个口子入手。这一番话虽然不是马上就能扭转乾坤,但也让冯德清的态度有了点转机了。

可惜还是操之过急了。程迪文想着,行了一礼道:“那职就此告退,还望大统制三思。”

等程迪文一走,冯德清也陷入了沉思了。刚才程迪文这一席话,却让他心有所动。的确,自古都说佳兵不祥,兵者乃凶器,圣人不得已而用之。如果真个能够不用流血便结束战争,那冯德清这三个字将超过了南武,以后说起大统制来,人们想的便只有冯德清了。不说这么远,单单昨天将两位上将军与一个司长下狱,这件事便难以收场,处理不好,民心会认为这三人乃是为民请命的有识之士,自己则是穷兵黩武的刚愎之徒。但如果和谈能够成够,那么也魏方两位上将军和程敬唐这个司长都只是不知好歹的莽撞之徒,别想撼动自己的风评。

这个念头让他越想越是兴奋。不过冯德清毕竟是个老于仕途的政客,也不会轻举妄动。程迪文这个主意虽好,但到底是不是可行?

必须马上找子先生商量了。他想着,拉动了铃绳。待文书过来听命,他道:“速速准备马车,我要去见子先生。”

马车很快备好了,冯德清坐了上去,驶出了大统制府。

现在已近正午。虽然议府出了这么大的事,但此事尚未泄漏出去,街上仍是一派和祥。南北间的战争已经持续了好几年,但南军从未越过大江,对雾云城来说,这场战争实是很遥远的事。坐在车中,冯德清默默地想着。

子先生是他的谋主,也是冯德清目前最为信任的人物。但初见子先生,冯德清还曾吓了一大跳。

那是他刚登上大统制之位时的事了。当时正一派混乱,大统制突然遇刺身死,留下的一个大摊子让冯德清焦头烂额。只是个属下时,他对大统制神若神明,只需管好自己的事就行了,但当自己成为大统制,才发现原来做大统制有这么多的事要做。就在当晚,当冯德清看着大统制留下来尚未批复的卷宗时,突然有一个神秘人物出现在他面前。

深夜,一个蒙着面的老者突然出现在面前,冯德清当真吓得魂不附体,只道又遇到了刺客。然而这个自称为子先生的老者却十分恭敬,说他是南武大统制的秘密谋士,统领着一班剑士,是与天星庄并行的另一批南武大统制的秘密人马。一开始,冯德清对这些蒙着脸的怪人还不甚相信,但子先生说了不少他参与过的极其秘密之事,尤其是当初解决五羊城主何从景之事,才让冯德清相信了他。

五羊城主何从景,曾经是南武大统制之前的共和军首领,冯德清也是何从景的旧臣。当时南武一直在何从景之下,当帝国与共和军谈判立宪失败,双方又要起战事时,南武大统制提出了一条壮士断腕的秘计,要抛弃对帝国一直心存幻想,想要与其并存的何从景。这种计策,细细想来实是极其背信弃义,因此只有很少几个人知晓。算起来,冯德清一开始了并不知道,只以为是帝国军突袭五羊城,擒获了何从景,南武才成为共和军首领,直到后来,他成为共和国最高层后才隐约知道了这原来是南武大统制的计谋。

这条计谋,正是子先生向南武大统制提出来,并一力促成的。甚至,连南北星君,最早也是子先生组织起来的。南北星君是大统制的秘密部队,冯德清成为大统制之前,他也根本不知道有这样一批人马存在。但子先生对南北星君知根知底,说起南北星君最早的几件秘密任务,都与冯德清从天星庄呈上来的卷宗记载的对得起来。直到此时,冯德清才算真正相信了子先生所说的一切。正因为有了子先生这路人马,冯德清也不再需要天星庄这么个叠床架屋的机构,将其编入了兵部司听用,只保留了子先生在身边。而子先生也没有让他失望,不论是敌我哪一边的情报,他送上来的都是迅捷而正确,特别是这一次自己微服去前线,后方竟然在策谋推翻自己,也是得到了子先生的紧急情报后日夜兼程赶回来,才打了魏仁图和方若水一个措手不及,连擒下这两个上将军,靠的亦是子先生的人马,才会如此轻易,没出什么大乱子。而今听得程迪文的进言,冯德清觉得大是有理,但到底可不可行,他觉得还是应该去咨询一下子先生再说。

马车拐入了一个小巷子,在一幢小宅院前停下了。车夫敲了敲门,门上一个小窗开了,一双眼睛出现在小窗中,看了看,这才拉开门,让马车进去。开门的是个蒙着面小个子,周身上下只露出一双眼睛。虽然个子矮小,但动作十分灵便。冯德清也已习惯了子先生这些神神秘秘的作派,也不说话,等那人将大门重新插上门闩,让车夫在楼下等候,跟着他进了屋。

这是间小屋。虽然天色还早,但因为窗门紧闭,还拉着厚厚的窗帘,所以里面就算白天也得上灯。那人点上了一盏油灯,领着冯德清上了楼,忽快忽慢在地门上敲了几下,低声道:“子先生,大统制来访。”

“请进。”

那人推开门,向冯德清道:“大统制,请进。”

屋里很小,一样暗得如同深夜,也不知点着什么香,有一股幽幽的气味。在屋子正中,一个蒙着面,穿着斗篷的老者正盘腿而坐,身前是一张小案,放着一壶茶,还有几盘坚果,正是子先生。见冯德清进来,子先生伏地行了一礼道:“大统制,恕老朽未能起迎。”

这种礼节,现在早已废除了,不过冯德清见惯不怪,因为南北星君和天星庄仍然保留着这种已经落伍了的叩拜礼。他拱了拱手还了一礼,在案前坐下道:“子先生,今日前来,实是有要事相商。”

“请问大统制有何指教?”

子先生的个子也很矮小,但一双眼睛却亮得异样。冯德清顿了顿,慢慢说道:“我今天又翻阅了一下各省简报,觉得按期总攻,确实有些难度。”

“大统制不必担心,老朽已经计算过,纵然今年收成减少了许多,但一则铁腕镇压民变,二则加大征收力度,仍可保障三军出击。”

子先生送上来的密报冯德清也已看过。密报中,子先生算得极其细致。诸省收成,积蓄,以及运送时的人力调度和路上损耗,所有的一切都算进去了,虽然有点紧张,但仍能保证今年总攻无后顾之忧。正是这份密报,使得冯德清下定决心要按期发动总攻,只是他现在的想法也有点不太一样了。他道:“子先生,总攻确实可以按期发起,但我觉得,应该还有更好的办法。”

“请大统制指教。”

冯德清清了清喉咙,慢慢地将程迪文说的这番话又说了一遍。他道:“我也想过,南方也应该到了油枯灯烬之地,只是他们举旗叛乱,当初都是针对南武大统制解散议府。如今议府已然恢复,他们宣称的再造共和其实已经实现,现在提出和谈,让他们有条件投降,便可不战而屈人之兵,实是善之善者。”

子先生的眼睛闪烁了一下:“大统制,南方诸酋皆是狼子野心,实不可轻信。若不能斩草除根,只怕将来他们又将对你不利。”

冯德清笑了起来:“子先生,你在南武大统制手下时,大概还是前朝的时候了吧。时过境迁,如今可是共和国,咸与共和,我又不想做终身大统制,申士图和郑昭若是有能力管好这个国家,又有何不可。”他顿了顿,又说道:“另外,对民变,我觉得还是以安抚为上。乱民终是民,一味铁腕,只怕民心丧失,与国无利。子先生,对各地卫戍也发个文,阐明这个态度。只要让他们明白,今年的加重征收只不过权宜之计,等事态平息,来年将加倍补偿,民变应该也会很快平息下来。”

对民变铁腕镇压,也是子先生献的计策。先前冯德清觉得要保障总攻,民变必定要尽快平息,所以让子先生手下去各省传达自己的手令。不过现在既然已经准备和谈了,征收就不必如此苛刻,而采取安抚之策,对平息民变只会更有效。

子先生如同泥塑木雕一般动也不动。待冯德清说完了,他道:“大统制,老朽以为此计不可。民性至愚,万不可听之任之。当断不断,反遭其乱,大统制,若粮草不能准备妥当,而与南方和谈又不能达成,届时则进退两难,将要追悔莫及。”

冯德清犹豫了一下,点点头道:“这倒也是。子先生觉得,还是以发起总攻为上?”

“忍一时之痛,换来长治久安。昔年大统制亦是如此想的。大统制,您应该也参加了消灭五德营的决策会了吧?”

当初帝国的主力五德营在帝国覆灭后决定投降,南武大统制最终决定将其消灭。这个决策也曾经在共和国高层中引起波动,但由于南武大统制、国务卿郑昭都竭力赞同,而大元帅丁亨利也不曾反对,最终决策通过。决策会上,冯德清确也参加了,不过并没有见过子先生与会,心想这件事南武大统制定然也和子先生说过。时光流转,现在又似乎历史重演了。他道:“子先生,此计当初也是你向南武大统制所上吧?”

“是,请大统制三思。”

冯德清淡淡一笑道:“子先生,你确实深谋远虑,不过此计实是欠妥。五德营已然决定投降,当时只消将其首领明升暗降,而各部分拆,五德营再强也翻不起浪来。正是南武大统制决定消灭五德营,使得五德营余部与共和国势不两立,再难招抚,以至于最终两征西原失利,引发现在的南北分裂。南武大统制确是神圣英明,但他到底不是神仙,当时的决策,现在看来,真是大错。”

当初的决策会上,冯德清没有说什么,不过他心底实是不甚赞同。五德营已是受缚的猛兽,纵然爪牙尚在,又能有什么作为?南武大统制正是因为一念之差,想要消灭他们,结果反而引得后患无穷。现在共和国的内乱,说起底仍是五德营引起的。他此来是为向子先生问计,但子先生说了这句话却让他彻底下定了决定。子先生纵然深谋远虑,不过他到底只是刺客而非政客。在子先生心中,考虑的只是眼前的得失,得天下要靠武人,但坐天下却要靠政客。他说罢,拱了拱手道:“多谢子先生,我主意已定了。”

子先生的眼睛又闪烁了一下,说道:“大统制,看来真是要决定和谈了?”

冯德清点了点头:“总攻固然能够一劳永逸,但此战势必要让南疆成为一片焦土。我也是五羊人,实不忍见故土遭受此劫。申士图与郑昭两人虽然罪恶滔天,但也并非罪不容赦。这两点,便已足够了。此生能够不战而全国土,吾愿已足。”

子先生显然也没想到冯德清最终会下这样的决心。他沉默了一下,低声道:“那也好,一切都由大统制明鉴。此举若成,老朽想必再无用武之地了。不过还有一件事想请大统制过目,不过可否?”

冯德清本想告辞,心想子先生虽然这条计自己最终没采纳,不过他一直为自己兢兢业业地出力,功劳亦是极大,倒要安抚两句,便说道:“子先生客气了。你与一干同僚为了共和国的统一出了极大之力,和平之后,定有封赏,还请子先生不要多虑。不知是什么?”

子先生从案肚里拿出个杯子倒了杯茶道:“先请大统制一品此茶。”

冯德清端起杯子来饮了一口。茶水倒是冰凉,也不是什么好茶。他喝了一口,心想子先生是南武大统制所用之人,南武大统制用人都是刻苦自律,包括郑昭、胡继棠这些高官在内,大多清心寡欲,子先生虽然不是高官,却也如此,真不知他如此辛勤奔波到底为了什么。虽然茶不算好,但嘴上还是赞道:“好茶。这是什么茶?”

“焦麦茶。”

“焦麦?”

冯德清倒没喝过这种茶。子先生道:“然。西北不产茶树,但当地人却嗜茶如命,因此有人便想出此法,将麦粒烤焦,沏水冲泡,也有点茶味。大统制想必从未尝过吧?”

冯德清点点头道:“有意思。天下之大,真是无奇不有。广阳一带有种松萝茶,也不是茶叶,乃是一种细藤,其性极寒,滚水冲泡也饶有寒意。这焦麦茶却正好相反,虽然凉了,喝下去却有暖意。”

子先生道:“是啊。吾族不惯茶饮,这焦麦茶却很适合。”

冯德清听他说什么“吾族”,不由一怔,心想子先生难道是异族么?不过北狄南夷,共和国幅员辽阔,异族也有不少,大统制用个异族并不奇怪。他问道:“原来子先生是异族人,不知是何族?”

“鼠族。”

冯德清又是一怔。他以前是工部司司长,对国中各族也不是很了解,不过做了大统制后阅读卷宗不少,对各省的情况大多了解,还没听说过有个什么“鼠族”。只是他也知道异族之名大多取个音罢了,过去帝国时抱持“非我族类,其心必异”的看法,对异族名称大多故意以恶名译之,西原有个部族就叫“蠕蠕族”,而西南一带有个小部族名字给写成“猓猓族”。只是共和国建立后,大统制专门下令为各族正名,将这些含有贬意的名字都替换成无恶意的同音字,并且明文公告各族一律平等,不得歧视异族。所以共和国成立后,以前一直不太安定的各异族都没有闹出什么事来,特别是曾与中原屡屡交战的狄人,因为与中原人杂居,更是渐渐融合在了一起。子先生这个族多半是太小了,小的都没有被注意到,因此仍然保留这么一个贱名。他道:“恕德清无知,还不曾听说过。”

子先生道:“这也不怪,只怕连南武大统制都不曾觉察我是异族。”

冯德清心想你们这些人全都蒙着面,又神出鬼没,南武大统制只要手下会办事就好,管你是什么族。他道:“各族平等,本无须多分,其实大家都是共和国人便成了。”

子先生点了点头道:“是啊,是啊。”

他说着,将斗篷的风帽拿了下来,伸手将蒙面的面也拉开了,伸手在案上盆里拿了节花生,捏开了壳放进嘴里。房里虽暗,但也能够看清。冯德清见子先生一拿开蒙面布,露出的一张脸尖嘴猴腮,奇丑无比,汗毛还极是旺盛,不由一怔,心道这模样真够瞧的,怪不得子先生要蒙面。他心想盯着子先生看未必不礼貌,便有意不去看,只是既然看到了子先生的样子如此古怪,总是忍不住想要瞟一眼,心里不由自主地想着:天下之大,真是异样。丁亨利长得金发碧眼,我觉得很怪了,子先生比他更怪。

他把杯中的茶喝完了,却不见子先生说要自己过目什么,问道:“子先生,不知你要我看什么?”

子先生“啊”了一声,拍了拍手道:“于逢,进来吧。”

门开了,进来的正是那个开门之人。这于逢站在门口动也不动,子先生道:“于逢,你也解开蒙面吧。”

于逢一句话都不说,将蒙面拉开了。冯德清心想这于逢多半也和子先生是同族人,也是长得尖嘴猴腮,奇丑无比,哪知蒙面一解开,露出的脸都很是平常。但冯德清一看便是怔住了,因此这于逢长得居然和自己的车夫一般无二。他呆了呆,问道:“咦,子先生,他是”

于逢却伸手又在脸上一揭,揭下了薄薄一层,露出的果然是一张尖嘴猴腮的脸。冯德清恍然大悟,心想原来是戴了个面具。只是刹那间,他觉得心头一凉。

子先生让这于逢做一个自己的车夫模样的面具做什么?他已然隐隐觉得有点不对了,子先生却笑了笑道:“于逢,把你这面具给大统制过目。”

于逢仍是一声不吭,把面具交给了冯德清。冯德清接到手上,只觉这面具还有点湿湿的,凑到灯前一看,仿佛一下子被兜心一拳。

这面具的边沿,不是很整齐,分明是用利刀割开的,而且切口还很整齐!

“大统制,这东西叫人皮面具,本是狄人的独得之秘。南武大统制在迎春宴上第一次遇刺,刺客戴的就是这东西。因为是从真人的脸上取下,事在仓促,所以做得不是很精细。”

冯德清已然吓得呆了,那面具失手落在了地上,“啪”一声。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可是什么声音都没有。却听子先生冷冷道:“此物虽然精巧,但也不能久戴,而且毕竟有点厚,如果细看的话便能看出破绽来,所以只能从权一用。”

冯德清只觉心口正突突地冒凉气,好半晌,他才道:“你你到底是什么人?”

子先生盯着他,仿佛盯着一个猎物,眼里甚至还有点怜悯,慢慢道:“这话说来很长,若大统制有暇,倒可以跟您细说。不过大统制您的时间也不多了,我也就长话短说吧。本来大统制若能听从老朽之言发起总攻,那自然最好。但大统制您竟然会自行其事,就迫得老朽出此下策了。”

冯德清只觉四肢都跟灌注了铅水一样,重的动弹不得,好一阵才道:“你你根本不是南武”

他话并没有说完,子先生打断了他道:“大统制,您确实远不及南武。老朽本以为可以好好控制您,可惜大统制您不知自爱。唉。南武此人实是老朽见过的最厉害的角色,老朽也差点死在他手上,不过最终仍是从他指缝间溜了出去。至于大统制您么,”子先生说着,摇了摇头道:“可惜了,可惜。”

他可惜的,只是自己也不好控制吧。冯德清只觉自己如在鬼域,这子先生哪里是大统制的人,定然曾经与大统制也斗过,只不过输在了大统制手上。

可惜,大统制自己也太神秘了,有太多的事旁人都毫不知情,所以我才上了这个大当。冯德清想要叫,可是刚一张嘴,那于逢已一个箭步上前,伸手按住了他的咽喉。于逢虽然生得矮小,但动作之快,几非人类所能,更何况冯德清吃下的那杯茶里本就下了药。一被按住,冯德清便觉魂不附体,连神智都快消失了。

这些不是人类!

他想着,眼里不禁淌下泪来。

人类,要有大劫了!

第十六章 疾风骤雨

八月十八日,陆明夷一整天都在坐立不安。本以为以冯德清一个仕人,自己有魏仁图与方若水为援军,自是手到擒来,没想到冯德清的反击竟会如此凌厉。

坐以待毙么?自然不能。他心里默默地想着。冯德清让彭启南来取代自己的命令应该不假,然而从西靖城赶到王除城,最快也得十来天,除非他能飞,否则二十三号总攻前彭启南应该不能抵达。所以更可能的是让傅雁书来控制住自己。之江军区,与自己和傅雁书齐名的年轻将领霍振武是战死了,但如果让聂长松来接管昌都军,应该也能压得住阵脚。

算起来,这是冯德清对自己最有可能的处置办法了。如果真是如此,自己应该怎么办?公然反抗傅雁书么?如此一来便失去了合法性,昌都军能不能再听从自己都不一定了。陆明夷很清楚“合法性”这三个字的意义。当初万里云为了控制全军,不惜将中级以上军官统统劫持。现在轮到了自己,难道也去劫持全军军官么?

他摇了摇头。这不现实,而且也只会让全军离心。然而这一次弄巧成拙,却也让陆明夷顿时焦头烂额。他这一生,一直在努力往上爬,不惜一切代价地往上爬。现在到了这个位置,他怎么都不愿丢弃。

这一天,他很早就让人将王离秘密请了过来。王离自然不知昌都军即将面临的这一大变动,当听得陆明夷说冯德清可能不愿听从自己的建议时,王离沉默了。但沉默了没一会,他便说,无论如何,一切都听从陆明夷安排。

如果是以前的王离,恐怕会建议铤而走险吧。不过经历了万里云事变后,王离已经多了许多顾虑,甚至太多顾虑了。不过陆明夷也知道,王离应该不会辜负自己的信任——至少,只要自己还是军区长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