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东厂观察笔记上一章:第8章
  • 东厂观察笔记下一章:第10章

  杨婉抱着易琅朝门上望去。

  六科年轻的给事中们纷纷从会极们走出来,杨伦也走在这一群人中,正面红耳赤地和他们争论着什么。看到杨婉和易琅之后,匆忙辞了人,快步朝他们走来。

  杨婉把易琅放下来,冲杨伦行了个礼。

  “杨大人。”

  杨伦没有应杨婉,撩袍跪下向易琅行礼,“臣参见殿下。”

  “杨大人请起。 ”

  杨婉看着眼前这一幕,觉得有些意思。

  孩子的天性虽然很难收敛,但看得出来,他对君臣大礼还是有自己的概念。

  杨伦站起身,刚要说话,却听易琅说道:“姨母有话问杨大人。”

  杨伦脖子一梗,诧异地看向杨婉。

  “你太放肆了吧,连殿下都敢……”

  “杨大人!”

  杨伦牙齿差点咬到舌头,不得不打住,躬身作揖。

  “臣在。”

  “不可凶姨母。”

  杨婉没忍住“扑哧”一声笑出了声,杨伦脸上顿时五光十色。

  易琅并不懂杨婉在笑什么,只管一味地护着她,板着小脸对杨伦道:

  “大人起来。”

  “是……”

  杨伦站直身,一个眼风扫向杨婉。

  杨婉往后撤了一小步,“你别这样看着我,我一个奴婢,哪里敢跟殿下说什么。”

  杨伦脸色一阵红一阵白的,正了正梁冠,正声道:“问吧。我不能与你私谈过久。”

  “好。我直接问了,邓瑛在刑部吗?”

  “你!”

  杨伦刚想骂人,就看见易琅气鼓鼓地看着他,只好咬着牙吞咽了一口,压下声音道:“我看你是疯了。你要和这个人私近我管不了你。但你如今身在内廷,朝廷的事,不是你该过问的。”

  “哥哥这话就很不对。”

  杨婉毫不客气地回应,“邓瑛也是内廷的人,你们不是说牵连他,就牵连他了吗?内廷是陛下的内廷,朝廷也是陛下的朝廷,账都烂到一堆去了,当真分得开吗?”

  “杨婉!”

  “哥哥也别骂我,我也不是没脑子的人,这话我只在哥哥面前说,旁处我连嘴都不敢张的。我只是想跟哥哥说,若是为了琉璃厂的案子,你们要拘叩邓瑛问审,这是没有用的。你们问不出什么,只能白白折磨他。”

  她说着稍稍眯起眼睛,偏头看着杨伦的眼睛,“我一直有句话想问你,你眼睁睁看着他们折磨邓瑛,你心里不难受吗?”

  “……”

  杨伦哑然。

  杨婉松开易琅的手,朝杨伦走近几步,“我说这话,不是像你们想得那样,想和邓瑛在一起想疯了。我也明白哥哥是为朝廷和百姓好。是,宦官贪腐的弊病是要拔出,但哥哥也要看上位者是谁,他如今是不是有这个决心。历朝历代当第一个炮仗的人多了去了,哥哥还是该护好自己。我们杨家这一辈凋零,弟弟还在学里,朝中只有哥哥一个人……哥哥也该听说了,陛下新册了一个婕妤,这一段娘娘的身子很不好……哥哥是我们在宫外唯一的依靠,哥哥要珍重,我们才能平安。”

  作者有话要说:

  (1)古今通集库:明代收藏皇帝赐封档案之御用库房

第19章 月伏杏阵(三)

  正如杨婉想的那样,刑部对邓瑛的审问陷入了一个僵持的局面。

  白玉阳坐在刑部衙门的后堂中,听堂官念诵昨日堂审的供词,与他同坐的还有刑部右侍郎齐淮阳和督察院的两个检都御史。后堂里台面干净,白瓷盏里盛着寡茶,此时已经冲了三泡,早没味儿了。

  白玉阳摆手叫堂官停下,摁了摁额头,问齐淮阳,“杨大人今儿来不来。”

  齐淮阳看了一眼外头的天,回答道:“尚书大人,今儿内阁会揖,杨伦在六科是有名声,自然跟着白阁老去那边了。”

  白玉阳笑了一声,“我看他是不想和那个奴婢撞上。昨日是第四回 堂审了,张次辅都在,他偏偏告病。”

  齐淮阳将就着冷茶喝了一口,放下手里卷宗淡淡地说道:“人之常情嘛。不过,这事问到现在,的确有些麻烦了。”

  白玉阳点头。

  “是,司礼监在问了,我知道。”

  “是啊。邓瑛毕竟是司礼监的少监,部堂大人,你看,我们也不能把他收监,这几日都是叫司狱衙找地方暂时给人看管起来。王常顺在诏狱里咬舌死了,司礼监立马补了胡襄亲自过去,等琉璃厂那边从新转起来,太和殿那半截子瓦木堆,还得靠他去搭。”

  “好好……你先别说了。”

  白玉阳朝他按手,“你说的这些我都知道,可你看看。”

  他接过堂官手里的供词抖得哗啦作响,“一丝不漏啊,啊?这是做的什么功夫,这怕是从十年前起,他邓瑛就为了这个劫在修炼呢。这里头的账抹得啊,我看着都想替司礼监叫好。你说这个邓瑛,他还真天生是个奴婢,没挨那一刀呢,就和那几老狗搅在一起。我们还怎么审下去?”

  齐淮阳道:“ 这就看,我们要不要动这个人。”

  “你指什么。”

  “动刑。”

  两个在场的御史听了这句话,相互看了一眼,并没有吭声。

  白玉阳捻着供词的边角,“我不是没有想过,但一旦动刑,就得让他吐出东西来,如果吐不出来……”

  他抬起头扫了一眼堂中的人,“那就不好办了。”

  在坐的人皆陷入了沉默。

  不多时,门外传来脚步声,门扇一开,一道高大的影子应声铺入。

  杨伦大步走了进来。

  他没有换赤罗(1),肩头阴湿,满身雨气。

  白玉阳收起供词朝外面看了一眼,“杨侍郎,下雨了?”

  杨伦拍着身上的水,“刚下的。”

  他说完朝白玉阳作揖,直身又道:“我家里的人传话传得慢了,让几位大人久等了。”

  白玉阳道:“来了就坐。来人,给杨大人搬一把椅子过来。”

  杨伦撩袍坐下,“听说,是白尚书写了条陈给陛下,陛下才让我来听审的。”

  “是。”

  白玉阳转身看向他,“毕竟事涉户部,有你在,我们可以问得清楚些。”

  杨伦看向门外,天阴雨密,黑云翻墨,庭中树木被雨打得噼啪作响。

  “今日是第几轮。”

  “第五轮,问出的东西都在这儿,你看看。”

  杨伦接过供词,刚翻开一页,便听白玉阳道:“把人带过来,就不挪去正堂了。齐大人,劳你记案,我与杨大人同审。

  雨打阔叶的声音,不多时就被鞋履踩水的声音打破了。

  杨伦从供词上抬起头。

  雨幕昏暗,邓瑛自己撑着伞,走在几个衙役的身后。

  身着青灰色的交领直裰,比之去年交游时,又寡瘦了很多。

  他走到门前低手放伞,撩袍走进堂中揖礼。

  这是邓颐倒台之后,杨伦第一次见邓瑛。

  如果不是因为今日会极门上杨婉的那一番话,他可能来得还要更晚些。

  邓瑛并没有看杨伦。

  他静静地立在白玉阳面前,垂手待问。

  白玉阳看了杨伦一眼,“杨大人,这样,关于山东供精砖的那一项银两,你再问一遍吧。”

  杨伦看向邓瑛。

  他已然侧身面向他,只不过目垂于地,好似刻意在他面前维持着一种身份上的卑微。

  杨伦忽然有些明白杨婉对他说的那句话。“你看着他们折磨邓瑛,你心里不难受吗?”

  “没什么好问的。”

  他把目光从邓瑛身上避开,“他这上面他已经答得很清楚了。”

  “你就信了?”

  杨伦看回手上的供词,半晌,方从齿缝里咬出一个“是”字。

  白玉阳道:“我们这边就这样结审,是不能过督察院那一关的。”

  他说完,拿过杨伦手上的供词,“这么干净的供词,这么清白的账目,你也敢替户部认了,所以,这几十年的亏空,都亏空到哪里去了,都去了邓颐老家吗?我看他家都抄绝了,也才勉强补齐了北面的军费,其他的银子呢,是冲了进哪条江?”

  杨伦低头咳了一声,“白尚书的意思呢。”

  白玉阳冷道:“我今日想听听杨大人的意思。”

  “我的意思,是先放人。”

  白玉阳忽然提高了声音,“我的意思,是换一个地方接着审问,别的都不用问,就山东这一项,咱们仔仔细细,理缝抠隙地给他问清楚了。”

  杨伦听完,赫然起身,“那尚书大人问吧,户部月结,底下的官员们还在等着去岁的欠银,杨伦实在脱不开身,今日这供词已审看过了,若尚书大人再有问讯,差人传杨伦便是。”

  “等一下。”

  齐怀阳也站起身,出声劝道:“杨大人不必如此,我等都是希望能审清楚这件事,毕竟是关乎社稷民生,白尚书拳拳之意,即便伤了杨大人的同门之谊,也不该让他在这里受不白之冤啊。”

  他这是一个警告,也是一个提醒。

  然而杨伦只看了他一眼,转身即往外走。

  “杨大人。”

  背后忽然传来邓瑛的声音。

  杨伦回过头,却见他躬身揖礼,“邓瑛有几句话,想跟杨大人说。”

  说完又道:“白大人,可以容邓瑛单独与杨大人说吗?”

  白玉阳和齐淮阳相视一眼。

  “可以。你伺候杨大人走几步吧。”

  “是。”

  ——

  外面仍在下雨,杨伦背着手走在前面,邓瑛慢一步跟着他。

  两人都没有撑伞,双双沉默地走出了好长一段距离,直到走近刑部衙门的正门,杨伦方站住脚步。

  “你要跟我说什么。”

  邓瑛立在雨中,单薄的青衫此时贴着他的皮肤。

  杨伦以前听说男子受腐刑之后容貌会有所改变,但邓瑛没有,只是气色越发的淡,从前的谦和之中,略渗着一丝自审身份后的顺服。

  “他们希望,由你来刑讯我。”

  “哼。”

  “你该听他们的。”

  杨伦转过身,“我问你,我对你用刑,你会说实话吗?”

  “不会。”

  他几乎是脱口而出。

  “所以,司礼监的那些人,的确亏空了不少吧。”

  邓瑛在雨中抬起头,“是。”

  “你为什么要维护他们。”

  邓瑛忽然咳了几声,“非邓瑛所愿。”

  “这是什么屁话。”

  “大人,你要看明白一点,司礼监这十年来的确亏空了朝廷很多银子,但是这些款项,大部分是用到了皇室宗族之中。陛下暂时不会动何易贤,这个时候如果你与老师……”

  他忽然想起白焕对他说过的话,忙改口道:“你与白阁老要用琉璃厂和三大殿的亏空来与司礼监相争,轻则损天家颜面,重则你与白阁老的政治前途都会就此斩断。”

  杨伦静静地听完他的着一段话,忽然道:“这些话,你在宫里教过杨婉吗?”

  “什么?”

  杨伦抱起手臂,“差不多意思的话,杨婉今日也对我说了。”

  “杨婉……”

  “你住口!”

  杨伦忽然喝斥道:“谁准你唤她的名字。”

  邓瑛闭了口,垂目拱手,“是,邓瑛知过。”

  杨伦沉默地盯着他,逐渐捏紧了手掌。

  “我问你,从前杨婉在家里的时候,你们之间到底有没有什么?”

  邓瑛听他这样问,望着雨地喧闹的水流,惨淡地笑了笑,“我连她的名字,都不曾知道?

  “那现在呢?”

  杨伦逼近他几步,“现在在宫里,你和她有没有什么?”

  邓瑛抬起头,面上的笑容暗带自讽,“我怎么敢。”

  他说完,轻轻握住自己的手腕,“我在这一朝是什么身份,我心里明白。我可立誓,我若对她有一丝的不敬之意,就令我受凌迟而死。”

  “我不想听你说这些。”

  杨伦背过身:“我只想告诉,她是我的妹妹,她要跟着你我没办法骂她。但她以后势必要出宫,嫁一个好人家,我杨伦的妹妹,大可在这偌大的京慢慢挑看。”

  这几句话砸入雨中,惊起了叶丛中几只躲雨的小雀,被雨淋得飞不起来,颤巍巍地滚到邓瑛脚边。

  杨伦和邓瑛一道低头看去,暂时都没有出声。

  良久,杨伦才开口道:“你知道吗?听到你刚才为我和老师考虑,我有点恶心。我不知道杨婉到底是怎么回事,她竟然知道你是怎么想的。她就……”

  杨伦龃着牙齿摇了摇头。

  “她就不觉得难受吗?”

  邓瑛受完这一段话,轻道:“为什么要对我说这样的话。”

  “没什么!就是想说了!”

  杨伦赫然提高了声音,“邓符灵,我真的很恨你变成现在这个样子,你让我和老师情何以堪!”

  话声回荡在雨里。

  回应他的声音听起有些绝望,但尚残存着一丝温度。

  “那你们就当符灵死了吧。”

  作者有话要说:

  (1)赤罗:官服

第20章 月伏杏阵(四)

  杨婉和李鱼在护城河边的直房外对峙了两天。

  李鱼抱着手臂,看着蹲在直房门口的杨婉,不屑道:“我听姐姐说,尚仪局有个女使对邓少监疯魔了,就是你啊。”

  杨婉吸了吸鼻子,“你姐姐是谁。”

  “我姐姐是你们尚仪局的女使,宋轻云。”

  杨婉站起身,“宋轻云是你姐姐,怎么她姓宋,你姓李啊。”

  李鱼仰头,提声道“这是我干爹疼我,他老人家在司礼监做秉笔,跟着他姓面子可老大了。”

  杨婉看着李鱼得意憨痴的模样,心里想这人天然呆,邓瑛跟他呆在一块也挺好的。

  “欸?”

  “干什么。”

  “邓少监几日没回来了?”

  “十来天了吧。不过昨夜里倒是回来了,可惜你没蹲住。今儿一早又不知道去什么地方了。对了……”

  他往杨婉怀中看,“听说你那儿有好吃的。”

  “你听谁说的。”

  李鱼认真地看着杨婉,“邓瑛有个柜子,里面锁了一堆瓶瓶罐罐。他每从外面回来,都会从那堆罐子里抓些东西来吃,夜里看图纸的时候,也要吃。

  我问他要过一次,他不给我,后来吃的时候还躲我。我姐说,你以前搬过瓶罐来看他,那肯定就是你给他的。”

  这李鱼年纪不大,描述出来的场景却很生动,杨婉立即就有了邓瑛坐在房里吃坚果的画面感。

  而且,他居然还会藏。

  不知道为什么,她忽地发觉这个人有点可爱。

  “那就是些核桃仁花生米,还有点葡萄干,混着一把往嘴里丢,的确是很好吃的。”

  李鱼听完脸一垮,“哈……就那些啊。我还以为是什么肉脯子呢……”

  杨婉靠在门框上笑他。

  正说着,忽见邓瑛走回来。

  他穿着白灰色交领中衣,外面罩一件同色袍子,散发在背,肩上的衣料有些潮润。

  看见杨婉不由错愕,怔怔地站住脚步。

  李鱼回头打量了他一眼,直接道,“你去洗澡了吗?”

  “嗯。”

  他应的虽是李鱼的话,看的却是杨婉。

  继而踟蹰,这一身落在她眼里,似乎不尊重。

  自从邓家覆灭,他在生活上就变成了一个人。虽然他还保持着从前的习惯,却不再受仆婢的侍奉,像吃饭,更衣,沐浴这些琐碎的事,都失去了从前的仪式性,逐渐沦为窘迫生活当中的必须。

  “不是说等明日我向姐姐拿了香露再去吗?”

  李鱼不知道他在想什么,把话说得越发具体。

  邓瑛伸手拢了拢自己的衣领,对李鱼说道:“哦,我看房里还有半块胰子,就去了。”

  说完低头走到杨婉身旁,抬起手拨下门栓轻轻推开。

  “你……”

  “我可以进去吗?”

  她直接问。

  这倒让邓瑛没有那么局促。

  “我昨日才回来,不及整理。”

  “没事,你放我进去我就进去,你不放我进去,我站这儿跟你说也是一样的。”

  邓瑛看了一眼李鱼,李鱼直接对邓瑛翻了个白眼,笑道:“你可别看我,我啥都知道。”

  杨婉转身笑怼道:“你个小屁孩,知道什么呀。”

  “嘿!我姐夫跟我说了的!”

  他急地跳了起来。

  “李鱼!”

  邓瑛忽然沉声,李鱼忙摆手,“好好好,我走了,我一会儿还上值呢。”

  说完拔腿,飞也似的跑得不见影了。

  杨婉看着他的背影笑道:“我觉得,你跟这小孩在一处挺好的,这憨傻憨傻的,叫人多乐呵。”

  她自顾自地说着,背后人的声音却压得有些低。

  “对不起,我不知道他那样说。”

  杨婉转过身,“他不是被你吼住了吗?没说出什么。”

  邓瑛侧身替她挡住门,低头没看她,只轻轻说了一句,“进来吧。”

  杨婉走进房内。

  比起上一次来,室中多了一些陈设,虽然都是新木造的,成色还没有出来,但看得出造这些箱柜的人手艺极好。

  床是简单的榆木架子床,挂着灰色床帐,床下放着他的两双鞋子,床上整齐地铺着深蓝色的褥子。床头安置着一个屉柜,如李鱼所言,上面挂着一把锁。

  邓瑛几乎是习惯性地走到屉柜旁,打开锁,正准备把罐子拿出来,忽然发觉杨婉就在他身后,忙把手收了回来。

  “吃呀,你这是好习惯。”

  “现在不吃,没剩多少了。”

  “我明日再给你拿来。”

  她站在门前,面上笑容清朗,秀气的眉眼顾盼神飞。

  正如杨伦之前所言,像她这样一个女人,大可在京城里慢慢地挑看。

  “这都是宁娘娘的赏赐,邓瑛不敢再要。”

  “不是。”

  她走到他面前,顺手拿出一只罐子,冲着他晃了晃,“这是我对人的好,娘娘只是金主,等我以后自己存下钱,我就让他们出去,给咱们买多多的,到时候你看书,画图,我写字的时候,都可以慢慢吃。”

  这原本是一句平实到不能再平实的话,邓瑛竟然险些被割伤。

  杨婉这个人实在太明快。

  超出了他身处的境遇中,所能承受的全部温暖。

  他倾慕于杨婉的好,但这种倾慕几乎让他认为自己是一个卑贱的人。

  以蜉蝣之身,妄图春华。

  想要,又明知不该,甚至开始没意义地对她患得患失。

  不对啊。

  他怎么敢啊?

  “为什么要这样对我。”

  邓瑛脱口问出这句话的时候,自己也一怔。

  同样的话,他也才在刑部衙门问过杨伦不久。

  “你……知道邓瑛朝不保夕,根本……”

  “送你几罐坚果,你就跟我说这些。”

  杨婉笑着打断他,“你要是想谢我,不如也给我造个箱子吧。这个是真好看。”

  她说完不着痕迹地把罐子放了回去,转身往椅旁走,刚要坐,忽被邓瑛唤住。

  “等下,垫一样东西,我这里落了很多灰。”

  他说完,走到木施旁取下自己的袍衫,叠放在椅面上,这才道:“坐吧。”

  杨婉低头看着他的衣衫,“我没那么讲究的。”

  “我知道,但我不想我这里脏了你的裙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