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完转身便往门外走。

  杨伦气得喉疼,正想去追,却被杨婉拽住了袖子。

  “让他说吧,又不会少一块肉。”

  杨伦转过身道:“他对你动手了吗?”

  “没有。”

  “那你怎么哭了。”

  “我没哭……”

  杨婉忙抬袖揉了揉眼睛。

  杨伦有些无措地看着杨婉。

  以前在家的时候,杨婉倒是经常对着他哭,可自从把她从南海子里接回来,这还是杨伦第一次看到她红眼。

  “我去问张洛!”

  “好了哥!真没事,你不要在这个时候跟他过不去。”

  她说完被扯地一个踉跄,杨伦忙回身扶住她,低头看了看她的脸,“他没伤着你就好,不然哥哥不会放过他。”

  杨婉点了点头,“我知道,谢谢哥哥。”

  杨伦见她止住了眼泪,直身算了算时辰,又问道:“你怎么在这里。”

  “哦,胡司籍命我过来,在通集库有差事。”

  “了结了吗?”

  “了结了,我刻意在等哥哥。”

  杨伦听完,朝后退了一步,“想问邓瑛的事,是不是。”

  “嗯。”

  杨伦绷着下巴,看着杨婉沉默了一会儿,终是开了口。

  “今日司礼监已经从刑部大牢把他接回来了。”

  “他伤重吗?”

  “他没有受伤。”

  杨婉一愣。

  “将才张洛说……”

  “本来是要用刑的,但是,张先生来了。”

  杨婉突然想起,张展春好像死于贞宁十二年五月,但至于是怎么死的,历史上没有记载。她忙问道:“是张展春张先生?”

  杨伦点了点头,“具体的,你自己去问邓瑛吧,不过这一两日,他可能不大好。”

  “为何?”

  杨伦低下头,“张先生为了救他,自己认了山东供砖一案的罪。他教养了邓瑛十年,是邓瑛最尊敬的老师,如今为了他身陷牢狱……哎……”

  杨伦忍不住叹了一口气。

  “行了,我要出宫了。娘娘和殿下还好吗?”

  杨婉没有说话,只是怔怔点了点头。

  “照顾好他们,最近……朝局不稳,娘娘难免也会听到些消息,你替我好好解释,不要让娘娘过于忧心。”

  杨婉跟上几步道:“哥,你们不要查这件事情了。”

  杨伦回过头,“婉儿,邓符灵和张先生不怕死,我们也不是怕死的人。不论陛下如何,总要让世人百姓看见,我们这些读书做官的人,对大明朝的心。”

  ——

  旁观历史,即有悲悯。

  但若身在其中,仅仅悲悯……好像是不够的。

  杨伦走后 ,杨婉拢着袖子往五所走。

  在宫道上遇见正上值的李鱼,他看见杨婉,忙偷溜下来道:“可见到你了。”

  杨婉咳了一声,“怎么了。”

  李鱼道:“邓瑛回来了,整整一天都没有开门。我喉咙都喊破了,他也不出声。我怕他人出什么事。他在宫里也没别人管他了,你不是喜欢他吗?去看看吧。”

  一阵风从宫道上灌来,吹起杨婉的裙摆。仆仆红尘拂面而来。

  杨婉拢了拢衣,“你们那儿有面吗?”

  “面?”

  “对,现成的。”

  “有。”

  “那炉子呢。”

  “炉子也有,在护城河的大杨柳那儿。”

第27章 阳春一面(五) 她不是漏网之鱼。……

  护城河的流水声日夜不息。

  在没有风雨的晴晚,邓瑛几乎能听到它与城墙龃龉的声音。

  从刑部回来以后,他原本很想趴着睡一会儿,但他睡不着,甚至连衣衫都不愿意换。

  一直安静地坐在榻边,用手拢着眼前唯一的油灯。

  “叩叩。”

  门上传来敲门的声音,邓瑛抬起头,一道清瘦的人影从窗纱上一晃而过。

  接着他便听到了杨婉的声音,“邓瑛,是我。”

  床上的褥子被邓瑛轻轻地攒入手中,他很想见杨婉,却又不想在她面前流露过多毫无意义的悲意。

  好在她只敲了一声门,之后再也没有催促他。

  门内门外一阵沉默,屋顶上传来一两声宿鸟的懒鸣。

  天时已晚,河边的风渐渐大起来,垂柳的影子婆娑于水光清冷的河面上。

  和二十一世纪的城市没什么两样,水泥砖石,各有各在昼夜之间的生息。

  “邓瑛。”

  杨婉终于出声他,然而声音有些犹豫,尾音处的颤抖但听起来像一丛期期艾艾的火苗,很温暖也很克制。

  “嗯……我现在有点拿捏不好我应该怎么样,如果你觉得我不该打扰你,你就跟我说一声,我这会儿就回去。如果你觉得不算打扰,那我就再站一会儿。”

  她说完喉咙里灌了一口冷风,一时发痒起来,忍不住咳了好几声,眼红脸涨的,瞬间有些狼狈,

  她只得背过身,弯腰低下头捂住口鼻,忍着不咳得那么大声。

  身后的门立即开了,一件衣衫轻轻地盖到了杨婉的背上。

  杨婉抬起头,见邓瑛半屈膝地蹲在她面前,几日不见,他看起来有些憔悴,但也只是流露在眼神上而已。

  “我去给你倒一杯水来。”

  杨婉松开口鼻,摆着手吞咽了一口,“不用,是被冷风呛着了,缓过来就好了。”

  说着看了看身上的衣裳,还没有开口再说什么,便听他说,“这一件是开春新制的,邓瑛从未穿过。”

  杨婉听完,笑着拢了拢肩膀上衣襟,扶门站起身,“你这样洁净的人,谁会在意啊。”

  她说到了“洁净”这个词,邓瑛竟不知道应该如何回应,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

  杨婉问道:“怎么了。”

  “我从牢里出来,还不及清理。”

  杨婉试探着捏住他的衣袖,见邓瑛没有躲,这才隔着布料握住了他的手腕。

  “你别这样想,谁都有身在泥淖里的时候,如果怕自己身上脏而不肯见人,那人和人之间的关系得多冷漠,泥淖里爬出来的人又得多可怜啊”

  说完,她仰起脸露了个笑容,笑容中的明朗邓瑛再熟悉不过。

  这一日他用了很多力气,也没能把自己从自责和悲意的泥淖里拽出来,好在,她来拉他了,甚至还不顾他的满身泥泞,愿意对着他笑。

  “李鱼说你一天没吃东西了。”

  “你遇到他了吗?”

  杨婉点头,“嗯,我就觉得他跟在一块特别好,他年纪小,不太懂你的事,但心眼好。”

  说完,她转身朝护城河边看了看,“你饿了吧,我给你煮面吃。”

  她说完这句话,便朝河边走,但却没有松开邓瑛的手,邓瑛脚腕上的伤在牢中发作了此时还没好,踏台阶时忽然很疼,他虽然没停下来,脚下却明显顿了顿,杨婉感觉到他的停顿,回头见他皱着眉在忍疼,忙道:“忘了你腿上有伤,疼得厉害吗?”

  邓瑛睁眼摇了摇头,“我总要习惯的。”

  杨婉低头看向邓瑛的脚腕,“我本来想煮好了面,给你端过来的,可是……李鱼的那个炉子吧,我还真不会烧……”

  她说完,面上不知不觉地爬上一丝红赧,忙抬起手掩饰性地压住耳边乱飞的碎发,自嘲地笑笑。

  “我最初觉得自己什么都知道,只要我愿意,到了这里也没有我学不会的东西,结果也就会写那么几个文书里的字儿。”

  “没事,在哪儿。”

  杨婉抬起头,邓瑛正冲着她笑,那笑容很淡,但却恰到好处地包容了杨婉此时不愿意承认的窘迫。

  “在河边那大柳树下面。”

  她抬起另外一只手,朝前面指去。

  邓瑛顺着她手指的方向抬起头,“那带我过去吧。”

  “好。”

  ——

  杨婉牵着邓瑛,从一排一排的司礼监直房前走过。为了迁就邓瑛的腿伤,她刻意走得很慢。

  夜里上值的人还没有回来,不在值上的人都趁着空闲在打盹儿。

  星稀月晴,风声温和,四下静悄悄的。

  邓瑛不敢跟杨婉靠得太近,只能尽量抬高手臂,在他与杨婉之间拉出一段距离。

  杨婉身上的一双芙蓉玉坠子顺着她的步伐轻轻敲撞着,在流水声的衬托下十分悦耳。

  “邓瑛。”

  她背对着他唤他的名字。

  邓瑛忙应了一声,“嗯。”

  “你还有每日坚果吗?”

  “没有了。”

  “我明日再给你拿一些过来。”

  他想也没想,温和地应了一个好。“好。”

  杨婉听到这个“好”字,不由笑着晃了晃他的手,“你现在不拒绝我了。”

  邓瑛看着杨婉握在他手腕上的手指,“我不想让你生气。”

  “什么?”

  “我不想连你也被我气走了。”

  杨婉知道他这句背后真正感伤的含义,但她没有明说,只笑着回道:“我不是一生气就走的人。”

  说完转过身,仍然牵着邓瑛的手,一边退步,一边说道:“我先说,我只会煮一种面。”

  邓瑛稍稍偏头,帮她看着她身后的路,“什么面。”

  “阳春面,宁娘娘教我的。”

  “宁妃娘娘……是什么时候进宫的。”

  “我……十三那年吧。”

  邓瑛颔首笑笑,“这么久了,难怪娘娘心疼你。”

  “是啊。”

  杨婉笑着冲他点头,“我进宫以后,娘娘从来没有说过我,除了你之外,娘娘是对我最温和的人。只是她最近身子不好,一直在吃药,殿下又太小了,我之前忙顾他们去了,几次说给你送坚果,结果都忘了。”

  正说着,二人已经走到了大垂柳边。

  内监们住的地方没有独立的小厨房,这个大杨柳下面,便是李鱼他们凑伙食的地方,此时地上还有些焦灰没来记得及清扫。

  杨婉松开邓瑛,挽起裙子蹲在炉子旁,把放在石头上的簸箕捞到膝上,给邓瑛让了一块位置, “我搞了好半天都没把它点燃。”

  邓瑛也蹲下身,挽起袖子接过杨婉递来的火折。

  不多时,温暖的火焰便烘明了二人的脸。

  杨婉试探着去拨火,邓瑛却回头轻轻摁下她手上的长柴棍,“小心一点,这柴火有些生,容易溅火星。”

  杨婉忙收回手,护着簸箕里面条和酱醋,“你做什么事都很认真。”

  邓瑛接过她的柴棍,小心地翻着炉中的生柴,温声应她:“你也一样啊。”

  杨婉摇了摇头,“我不是,我只对我喜欢做的事用心,若是我不喜欢做的事,我总会做得令所有人都失望。不论我在哪里,家中有很多人都为我不开心过。所以邓瑛,你真的是我见过最好的一个人,不论品行,性格,都很好,好到我也快想不通了,为什么他们要那样对待你……”

  她说完,鼓着腮帮子呼出一口气,挪到炉子前,“好了,我要来下面了,你去坐一会儿吧。”

  “好。”

  邓瑛听了她的话,靠着柳树坐下。

  锅子里的水逐渐滚起来,白色的水汽笼着杨婉的脸,模糊了她的清秀五官。

  和她的模样不太相合的是,她显然不是一个很会做饭的女人,时不时地烫手捏耳,但她做得很认真,邓瑛不禁在想,若是像她将才说的那样,煮面给他吃这件事情,应该是杨婉喜欢做的事吧。

  面汤里菜叶的香味,随着锅子里的热气飘了出来。

  折腾了好一会儿,杨婉终于端着两碗面小心翼翼地走过来。

  “小心点。”

  “知道。”

  她头也不抬,“这要是翻了,我今日罪大恶极。”

  邓瑛笑了一声,“也不能这样说。”

  杨婉蹲下身,把面端到邓瑛手里,“你尝一口,看看咸淡。”

  邓瑛低头吃了一口,面条很软,温暖地充盈了他整个口腔,没有很复杂的味道,只有菜叶的清香,以及猪油混合葱花的鲜味,慰藉五脏六腑。

  “嗯,好吃。”

  杨婉听完他的评价,笑着不断地点头。

  自己也在邓瑛身边坐下,端起碗来吃了两口,又喝了一口面汤,这才说起白日里的事。

  “今天,其实我偷偷去见了杨伦,他跟我说了一些你在刑部的事情,但没有说完整,他说如果我想知道地具体一点,就来问你。”

  邓瑛矮下碗看向杨婉,“我可以跟你说。”

  杨婉抬起头,望着树冠的缝隙里透下来的冷光,轻声道:“我来之前是真的很想问你,但是来之后,就只想跟你一块吃一碗面。”

  她说着吸了吸鼻子,“如果……以后我忍不住问一些你不想说的事情,你就不要跟我说,你甚至还可以骂我。”

  邓瑛忙道:“我不会那样对你。”

  杨婉转过头看向他,“你先听我说完,你不在的这几天,我一直在想,你在刑部会怎么样,你要怎么样才能回来,但我没想到最后是张先生……”

  她说着顿了顿,“其实过程如何我都不想问,我只是想跟你说,不要太难过,也不要过于自责,如果最后的结果,你想一个人消化,我就不做什么,只是,你得吃东西,得喝水,不要伤了自己的身体。”

  邓瑛听着她的话,低头一口一口地吃着碗里的面,直到吞掉最后一片青菜叶。

  “不是你说的那样,我很想见你,但是,我对子兮发过誓,如果我对你有一丝宵想不敬,就令我受凌迟而死。”

  杨婉听到“凌迟”这两个字,脑中突然一声炸响,手中的碗险些砸到地上。

  历史是客观存在的,而杨婉是这些客观存在之中的一只漏网之鱼。

  可是,当邓瑛在她面前说出他自己的结局的时候,杨婉竟觉得,她不是漏网之鱼,她就在网中。

第28章 阳春一面(六) 这日是五月初二。……

  五月开头。

  京城里的大户,赵员外嫁小女儿。

  这个赵员外是前一届的阁臣,和邓颐虽然一向不对付,但邓颐倒台以后,他也厌倦了,索性跟着致仕,做了个闲散翁。

  他和张展春是多年的好友,在家中听说张展春下狱以后,一时之间气得连女儿都不肯嫁了,害得那头亲家,来往几次,苦口婆心地劝,这才说得他松口办这个喜事。

  夫家怕这个倔老头临时变卦,便广发请帖,但凡有些个交际的京中的官员都一一请到了。杨伦因为张展春的事情,原是不想去的,奈何妻子和那夫家的夫人交好,他也只好跟着去应酬,去了就坐在人群里喝闷酒。翰林院的庶吉士们向来喜欢和六科出身的人扎堆,看着杨伦坐在角落里,就纷纷坐了过来,他们中间不乏东林之人,言辞锋利狂妄,一两分酒劲儿上来,就更没了限。

  “如今案子虽然发到三司了,但也审得慢啊。”

  旁边一人轻佻笑道:“慢什么,皇城营建四十几年,这皇城的案子不也得审个四十几年。”

  杨伦以前喜欢混在这些人中间,可是自从看了邓瑛和张展春在刑部的遭遇以后,他便有些不太想听这种虽然有立场,但却没有人情味的揶揄。

  大明历经两代之后,文臣之间的口舌之仗越打越厉害,也越打越失去了辩论的意思,有的时候甚至会变成党派之间的意气之争。这种观点杨伦从前不止一次在邓瑛那里听到过,他也问过邓瑛,这是不是他不愿意留在翰林院的原因。

  邓瑛当时没有否认,杨伦还觉得他的想法过于出世,并非读书人该有的经国志向,但是此时听到这些年轻人的“狂言”,他也忍不住“啪”地一声掷了酒杯。

  人声应泼酒声而落。

  萧雯转身,见酒杯在地上碎成一大片,忙走过来,压低声音道:“你是怎么,今儿这场合是别人家的婚宴啊。”

  杨伦揉了揉眉心,“有点醉了,手没稳住,我出去站一会儿。”

  萧雯拽住他,“你等等,今儿司礼监的胡公公也在,母亲有一包东西要带给我们婉儿,你也知道,外头是不能私下给宫里传递的,等到真递进去,指不定到猴年马月了,将好那胡公公在,你与他说一声,岂不就有便宜了?”

  杨伦看了一眼她搁在椅子上的包袱。

  “我为什么要向他要那便宜?”

  萧雯道:“自从咱们家的两个姐儿都进宫里去了,我眼瞅着母亲精神越发不好,就这么一个艾枕,都做了一个春天,后来做不下还歇了半个月,想着婉儿的脖子老犯疼,才扎挣起来又做。你若不愿意去,那你就给拿去处置了,我是万不敢带回去给母亲的。”

  杨伦被她夹软枪软棍地这么一说,真的就站了起来。

  谁知他还没来得及拿起那包袱,就见两三个穿着喜服的家仆慌里慌张地从后堂跑出来,外面照应的家人忙迎上去,“怎么了。”

  家仆是慌了神,没压住声音,说得在场很多人都听到了。

  “赵家老爷,在后面呕血了,这会儿人已经晕过去了,也不知道还有没有,我们这前面……可怎么好。”

  管事的家人一下子也慌了,忙叫宴上的乐鼓停下,转身去回报主人去了。

  萧雯走到杨伦身旁拽了拽他的衣袖,“出什么事了,怎么停乐了。”

  杨伦摇头,“不知道,好像是后堂的赵老爷子出事了。你先坐回去,我过去看看再来。”

  他拔腿刚想走,身后一个给事中高声喊道:“张先生死在牢里了!”

  在场的人先是一愣,之后一片哗然。

  杨伦脚下一个不稳,险些栽倒。

  萧雯忙扶住他,“夫君,您别吓我。”

  杨伦脑中一片混乱,唯一清晰的只有邓瑛跪在白焕面前喊出来的那一句话:“司礼监会对老师布杀局的!”

  他终于明白了,什么叫做“拿我的命去试一试。”

  “夫君……夫君!”

  萧雯慌乱地唤他,杨伦回过神来一把甩开他走到胡襄面前,“你们做什么了。”

  胡襄站起身,“杨大人在问什么?”

  杨伦尽力克制住自己的声音,“张先生是怎么死的。”

  胡襄冷道:“人在刑部大牢,大人怎么问起我来了。”

  杨伦切齿道:“刑部没有用刑!”

  “那就是他老了!”

  胡襄的声音陡然提了上来,“老了!不中用了,就死了!”

  这一句话瞬间激怒了在场年轻的官员,拥上来怒骂不止,有几个骂到厉害的地方,甚至与胡襄动起手来,胡襄是个阉人,哪里经得起这样折腾,不一会儿就被打得鼻青脸肿。

  杨伦给是给他气懵了,等他再回过神来的时候,胡襄已经狼狈地钻到了桌子底下。

  他忙上前拉开打得最狠的那几个人,“都停手!”

  胡襄摁着鼻子从桌子底下钻出来,踉跄地指着杨伦道:“你们这样闹,这样不把皇上……皇上主子放在眼里,迟早……迟早……要出天大的事。”

  杨伦喝道:“你给我住口,平日你们消停,我们也就唤你一声公公,但你始终是个奴,即便是打了你,也扯不到陛下那里去。还不快给我滚!”

  胡襄知道他这个话虽然是在骂,但也是在给他找机会,忙应着那声“滚”,灰溜溜地跑出了喜堂。

  后堂传出了赵老太爷吐血而亡的丧讯,家人们乱糟糟的,里里外外一片哭声和骂声。赵员外的女儿穿着喜服,披头散发,哭天抢地地扑到后堂去了,整个喜堂顿时一片狼藉。

  东林党的几个官员,已经骂骂咧咧地准备联名上折子,痛斥司礼监弄权杀人。

  杨伦站在其中,忍无可忍地喝道:“大家能不能先不要冒然联书!等内阁和三司审定之后再说!”

  “信你们内阁吗?”

  有人质问道:“三司审这件案子审了多久了,当初审讯邓瑛,听说就把人绑起来打了一棍子,杨大人,你们曾经是同门,心心相惜就不说了,但督察院的人怎么也看得下去?如今,那阉人全身而退了,张先生却惨死?你让我们怎么信服。”

  “我……”

  杨伦忽然想起太和门前,杨婉拉着他说的那句:“你们别在查这件事了。”

  与此情此景一关联,他竟然有些后悔。

  ——

  此时宫中,杨婉正在尚仪局里抄录文书。

  天光有点暗,她刚想起来去找一根蜡烛,忽见宋轻云匆匆忙忙地跑进来,看着她就问,“上回姜尚仪那治伤的药你记得搁哪儿吗?”

  杨婉指着旁边的一个红木箱子道:“像是那里面收着。”

  “欸好。”

  宋轻云连忙挽起袖子,去箱子里翻找,杨婉也走过去帮她找,一面问道:“是陈桦伤着了,还是李鱼伤着了。”

  宋轻云道:“都不是,是司礼监的秉笔太监胡公公,在宫外被人打了,李鱼的干爹,听说我们尚仪有一瓶治创的好药膏,特意来求的,我看平时对李鱼好,就想着帮他找找。”

  “被打了?”

  “嗯。你没听说吗?”

  杨婉摇头,“我抄了一日了,还没抄完呢,欸,你看是不是这一瓶。”

  “哦,是是。”

  宋轻云拿着药就往外走,杨婉忙追上去,“你话还没说完呢,为什么被打啊。”

  宋轻运边走边道:“这外面的事,我也听不大懂,好像是说,刑部大牢里面的张先生死了。他们都说是什么杀人灭口……”

  她还没说完,背后突然传来一个严厉的女声。

  “你们两个不要命了吗?”

  杨婉回过头,见姜尚仪正站在药箱前。

  “轻云,先去送药。”

  说完又朝杨婉走来,“文书抄完了吗?”

  杨婉沉默道:“还没有。”

  “杨婉,你今日一定不能去见邓瑛。”

  “我……”

  姜尚仪打断她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