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云轻抿了抿唇,“何掌印要杖邓少监四十,命司礼监正八品以上的内监都去观刑。

  “什么?”

  杨婉下意识地转身,宋云轻忙拽住她,“我们女官不便过去,姜尚仪就是怕你情急,才叫我来寻你的。”

  杨婉顿住脚步,“他犯的是什么过错,现下知道吗?”

  宋云轻摇了摇头,“听说是误了内学堂的值,但这一听就是个虚名头,我让李鱼试着去问他的干爹,有了消息就回来跟你说。或者等责罚完了,你亲自去问问他。”

  “我怎么开得了口。”

  杨婉捏着袖子,声音有些抖。

  宋云轻忙再次拉住杨婉的衣袖,走到杨婉面前,认真看着她道:“杨婉,这是司礼监内部的责罚,他本来也是司礼监的人,没有人能干涉,你再心疼也要忍着。”

第39章 澜里浮萍(一) 这四十杖何尝不是救赎……

  整个司礼监正八品以上的内监都聚集到了司礼监门前。

  这些人平时很少见邓瑛,只知道他总领太和殿重建工程,又与杨伦这些人一样,在内学堂做讲学,是冒犯不得的谪仙人。今日老祖宗陡然要杖责他,便各自有各自的心思,有的人抱着看热闹的态度伸长了脖子,有的人因人度己,面有狐悲之色。

  郑月嘉背着手走到慎行司的掌刑人身边,抬手在他的手背上点了点。

  掌刑的王太监忙躬身道:“老祖宗是什么意思。”

  他说着,看向垂手立在刑凳前的邓瑛。

  他穿着一件长衫,并没有穿官服外袍,看起来像是被从直房里直接带过来的。

  郑月嘉知道,太和殿的工期之所以可以提前完工,靠的是邓瑛的自损。

  竣工后连着很多日,邓瑛大多时间都在值房内休息,即便如此,面目还是有些憔悴。

  王太监见郑月嘉不说话,便看了看邓瑛的气色,拿捏了一阵道:“听说他身子不是很好,四十杖嘛……生门活门都有,给他哪个门啊。”

  郑月嘉道:“太和殿竣工,陛下今日在养心殿将才赏赐了他,死门能给吗?”

  王太监应道:“是……是是,我也是这样想的,但我临出来的时候,瞧了眼老祖宗的脚尖儿……那是要我们着实打呀。”

  郑月嘉转过身道:“司礼监观刑,这是为了让下面人有个警醒,你们是会这些门道的,不论看起来怎么吓人都行,不能伤了他的根骨。”

  王太监听郑月嘉这样说,忙道:“是,跟您说这几句,我们就有底了。”

  说完,忍不住又叹了一声,“说实话,我看他也是可恨又可怜,咱们又不是外面那些酸老爷,被掀翻在午门了,还要顶着自个的硬骨头,以前老祖宗打下面这些人,那就是生气,气底下人不知好歹,实际上心慈着呢,看着孩子们在他面前跪着哭得可怜,哪回真叫咱们下过狠手,惩戒惩戒就罢了,可他这……哎哟。”

  他一面说一面叹了口气:“不愧是跟着白阁老读过书的,做不得子孙啊。”

  他感慨的这一声,并没有收着,说得在场很多人都听到了。

  邓瑛立在刑凳前,弯腰轻咳了一声。

  其实旁观者清,杨伦那些人不肯说出口的话,被这个太监说出来了。而这句话对邓瑛来说,绝对不是羞辱,反而是开解,很是难得。

  他想着,低头朝那张血迹斑斑的刑凳望去,要说恐惧,并不是没有,但邓瑛想把它从心里逼出去。以前,他一直想不通,为什么朝廷要这样对待他,但是自从张展春和桐嘉书院的人惨死以后,他便觉得,那些想不通的事,逐渐变得微不足道了。

  就像杨婉说的,他不能让他们就白白的死了,不论他自己变成什么样子,作为他们的后继者,他都要好好地活下去。

  ——

  秋风从护城河上刮过来,似乎带着淡淡的血腥气。

  众人抬起头,见天色已经有些发暗了,今日午门杀人,新魂似乎收去了所有的阳气,风借魂寒,吹得人头破发麻。

  监衙的门忽被推开,胡襄叉着腰从监衙里走了出来。

  他之前在赵员外家的喜堂上被六科那些人打过一回,额头上留了一个老大的疤,如今时不时地就要拿手去揉揉。

  他按着额头先看了一眼邓瑛,又扫了遍在场的众人,转身问郑月嘉,“人齐了?”

  郑月嘉道:“齐了。”

  胡襄觉得额头上的疤此时竟比平日还要膈手,憋了几个月的邪火此时像是终于找到了宣泄口,“那还等什么,打呗。”

  “是。”

  王太监朝前走了一步,“把他摁上去绑起来。”

  “欸欸欸?”

  胡襄抬起手,“这什么规矩啊,就这么打,这些人能知耻?”

  他说完低头嫌恶地看了邓瑛一眼,“留这层底下的体面干什么,我们挨打的时候,郑秉笔忘了,老祖宗教咱们规矩的时候,也没留情面。把底下给他剥了,什么玩样儿呀。”

  邓瑛闭上眼睛,一声未吭。

  郑月嘉眼看着有人上前去解邓瑛的汗巾,忙道:“等等。”

  胡襄回过头,“郑月嘉,你不是第一次维护这个人了。”

  郑月嘉走到胡襄面前,“我替他求个情。”

  胡襄笑了笑,“呵,忘了,你以前也是差点考科举的人,怎么?看着他可怜。”

  “是,请胡秉笔可怜可怜他。”

  胡襄看着邓瑛的脊背,“也是,年纪轻,长得也好,能耐又确实大……”

  他说着话锋一转,“你我伺候老祖宗这么久,难道不知道,他老人家最恨的能耐过于大的人。你要求情,去求老祖宗,我在这儿,是定要替老祖宗出了今日在养心殿上的气。”

  郑月嘉抹了一把额头的汗,“他是应该责罚,我不敢去求情,只是你我得想想,陛下今日才因为太和殿完工的事,对他大加赞赏,若是知道,我们今日在这里把人打得太难看,必会觉得,我们这些奴婢,不能体谅他老人家的心。”

  胡襄道:“笑话,这是司礼监内部的处置,谁敢说道陛下面前去。”

  郑月嘉道:“你难道忘了,他的相好是尚仪局的杨姑娘,那可是宁娘娘的亲妹妹,她要是知道今日的事咱们做的过分,还不得闹娘娘那儿去,蒋婕妤有孕,这些日可都是宁娘娘在伴驾啊……”

  胡襄听完这番话,也是有几分被慑到了。

  “呵呵,你果然会说。行吧,看你的面子上,就隔一层中衣,这么打吧。”

  “多谢。”

  郑月嘉说完,向王太监看了一眼。

  王太监会意,回头对掌刑的太监说了几句。

  监衙前的人都秉住了呼吸,他们并不是第一次见这种场面,大家都是宫里为奴的人,挨了那一刀就什么都顾不上了,彼此也不觉得有什么,没有哪一回不是痛哭流涕地求饶,想着少挨几下,像邓瑛这样,沉默隐忍地受下,一句饶不肯求的人,他们还是第一次见。

  邓瑛伏在刑凳上,将脸转过来,侧靠在凳面儿上。

  他记得这一日也是秋决,是周丛山等人的受死之日。

  他曾为张展春,周丛山,赵氏兄弟的死自责难当,却不能自惩,既然如此,这四十杖何尝不是救赎。

  想到这里,不禁坦然。

  他咳了几声,尽量然自己的呼吸平静下来,闭上眼睛,安静地等待。

  他身上的衣衫是就寝时穿的,被风一吹就贴在了皮肤上,很冷。

  那明明是秋天,可是,邓瑛却觉得,好像回到了正月时的南海子。

  他在受刑前推开那扇窗户,想看一眼外面的人和物,荒唐地想要遇到一个,比他身上温暖一点的人。

  杨婉。

  比起当时茫然,此时他清晰地想起了杨婉的模样。

  但就那么一瞬,他刚刚平复下来的心境,却陡然被打乱,他甚至恨不得给自己一个耳光。

  怎么可以在这个时候想起她?

  怎么能把她也带到这个污秽之地?

  可是不管他怎么逼自己,都无法将这个女子从脑中挥去。

  她就静静地在那儿看着邓瑛,张口,却没有声音,明明就在眼前,却像又隔了几百年那么远。

  邓瑛有些惶恐。

  在这个被散尽尊严,苟延残喘的当下,不论他多么排斥在场所有人对他的可怜,他却很想很想,要杨婉的怜悯。

  对她,他虽然在极力地遮蔽自己内心的创伤,却又矛盾地想要把所有地屈辱和疼痛都摊到她面前。好像只有在她面前,他才能够承认,他接受不了自己的人生,如果可以,他希望自己不要被过于残忍地对待,如果可以,他也想要生活得好一些。

  掌刑的人没有给他多余的时间去平复。

  第一杖地落下来,隔着衣物,格外的沉闷。

  掌刑的人得了王太监的指意,虽然架势吓人,但却是收了力的,邓瑛的身子向上一震。他之前因为父获罪,被下刑部狱的时候,因为邓颐罪行已定,刑部对他没什么好审问的,因此只是关押,并没有动刑,所以,此时的疼痛超过了他对这个刑罚的认知,如钝刀剜肉一般,几乎要将他的理智打散,前十下他还能控制住自己的身子,到了第十一杖,他便再也无法顾全。然而,只要他一挣扎,便立即有人将他摁下。

  胡襄看着刑杖一下一下地落在邓瑛身上,不过二十下便已见血。

  “暂且停了。”

  说完朝邓瑛走了几步,蹲下身,凑近邓瑛,压低声音道:“老祖宗让我替他问你,今日你在养心殿上,为什么要对陛下说那样的话。”

  这才是这顿杖责真正的意图。

  邓瑛想起今日辰时,他与工部的徐齐一道,在养心殿向贞宁帝奏报太和殿完工。

  皇帝十分开怀,当即下旨,万寿节那一日要在太和殿接受百官朝贺,何怡贤和郑月嘉等人都跪下向贞宁帝道贺。

  贞宁帝看着邓瑛,忽然对何怡贤道:“也是你,拦着朕杀他的手,让朕给了他这个恩典,他到底没辜负你,也没辜负朕。你确实上了年纪,看人有一套,可是,在东厂这件事上,你就没看准。”

  郑月嘉听了这句话,忙伏下身,“奴婢该死。”

  贞宁帝摇了摇头,“你这个奴婢,是什么都不大在意,每日只知道伺候朕的笔墨,笔墨倒也是真伺候得好,朕平时离不开。以后就别两边跑了,朕看你也力不从心。”

  郑月嘉叩首道:

  “是,奴婢谢陛下恩典。”

  皇帝点了点头,又看向跪在郑月嘉身后的邓瑛。

  “你今年多大了。”

  邓瑛抬起头,“奴婢二十四。”

  “二十四,是好年纪。“

  皇帝说着,扶了扶额头,回想道:“朕记得,你好像十年前就中了进士啊,这么一想,你还曾是朕的门生。”

  “奴婢不敢。”

  皇帝摆了摆手,“这种话,朕听多了,邓瑛。”

  “在。”

  “朕问你,朕让你这样活着,你心里是怎么想的。”

  “奴婢……”

  “说实话。”

  皇帝忽然提高了声音 ,“否则,朕立即杖毙你。”

  邓瑛深吸了一口气,伏身叩首,而后方道:“奴婢是戴罪之身,蒙天恩方得以保全性命,是以奴婢没有别的想法,只求以残命侍奉陛下,为陛下分忧,望能赎父罪万分之一。”

  皇帝看了一眼何怡贤,“大伴是怎么想的。”

  何怡贤忙道:“陛下指什么?”

  皇帝有些不耐,啧了一声道:

  “朕让你再荐一个人。”

  何怡贤见皇帝说这话的时候,目光扫向的是邓瑛,只得压声道:

  “陛下,邓瑛是罪臣之后啊。”

  皇帝笑了笑,没有再看何怡贤,低头对邓瑛道:“行,你先起来,朕再想想,怎么让你替朕分忧。”

第40章 澜里浮萍(二) 我可以在你身边呆一会……

  胡襄看邓瑛沉默地伏在凳上,没有要回答的意思,逐渐没了耐性。

  “老祖宗让我替他来问你,已经是开天恩了,你不说话是什么意思。”

  邓瑛张开口,一股淡淡的血腥气便从喉咙里涌了出来,他没有办法抬头,只能任由脸贴在凳面上,“请转告掌印,邓瑛……无话可说。”

  “混账东西!”

  胡襄甩袖起身,“接着打。”

  ——

  后面的二十杖,邓瑛受完之后,浑身已经动弹不得。

  郑月嘉顾不得胡襄在场,脱下自己的外袍遮住邓瑛的下身,对王太监道:“还不快解开!”

  王太监忙命人给邓瑛解绑,然而任何一个拉扯都令他下身如临针阵。

  郑月嘉见没有人敢上前来帮他一道搀扶,回头看李鱼呆呆地站在人群中,想起他不是司礼监的人,便道:“站边上的那个,你过来。”

  李鱼这才回过神,赶紧抹了一把脸走上前来,搀起邓瑛的另一只胳膊。

  邓瑛虽然还醒着,呼吸却已经有些艰难。

  他不断地在咳,咳出来的气却不多。

  李鱼根本不敢用力拉拽他,但这样却也令邓瑛遭罪,郑月嘉道:“把他的胳膊架住了,你要不架稳,他更痛。”

  李鱼听到这一句话,不争气地哭了出来,边哭边道:“邓瑛你到底做了什么错事啊,老祖宗要把你打成这样。”

  邓瑛忍着痛断续道:“李鱼别哭……别出声。”

  李鱼看他难受的模样,根本忍不住哭腔,一脸慌乱地看向郑月嘉道:“现在怎么办啊郑秉笔。”

  郑月嘉见邓瑛的意识越来越淡,连忙扶住邓瑛的背,尽量让他好受一些,一面对李鱼说道:“先送他回直房再说。”

  ——

  这一路对邓瑛而言仍然是将才那场酷刑的延续,以至于回到护城河边时,他已经完全撑不住精神。其实他不想就这么昏过去,他怕杨婉会来找他。此时对他来说,怎么样都好,就是千万别让那个叫她珍重衣冠的女子,看到他现在根本无法自珍的伤。

  李鱼将邓瑛勉强安顿好,红着眼睛正要去找宋云轻,却见杨婉一个人站在房前的柳树后面。

  “喂。”

  “啊?”

  李鱼难得见她恍惚,揉了揉自己的眼睛,冲她道:“你干嘛躲那儿。”

  杨婉呼了一口气,拢了拢身上的褙子,朝李鱼走了几步,“他醒着么?”

  李鱼回头,见郑月嘉将好走出来,便没有说话。

  郑月嘉看着杨婉,她穿着常服,妆容已经有些散乱了,手冻得有些发红,也不知道站了多久。

  “怎么不进去。”

  杨婉摇了摇头,“等他睡了,我再进去。”

  郑月嘉脱口道:“为什么?”

  李鱼见杨婉没吭声,忽然想起什么,张口道:“哦,她说过,什么病人有隐私……”

  郑月嘉没有听懂这句话,但也没再深问,挽下自己的袖子,对杨婉道:“我试着替他斡旋了一下,但是,毕竟是司礼监所有人观刑,王太监他们也不能对他太宽松。不过皮肉伤好养,杨姑娘也不要过于担心。”

  杨婉听完,退了一步向郑月嘉行了一个礼,“多谢郑秉笔。”

  “不敢。”

  杨婉直起身,“郑秉笔,今日是因为什么要这样对他。”

  郑月嘉看了一眼李鱼,李鱼识趣地退到了边上。

  郑月嘉这才道:“并不是因为他犯了什么错,而是因为,陛下看重他了。”

  杨婉点了点头,“是东厂那件事吗?”

  郑月嘉没有否认。

  “是,陛下已经卸了我东厂提督太监的职,如今命司礼监另荐一人,老祖宗的意思,是想荐胡襄,但是经过了赵员外的那件事以后,内阁定不能容他。今日在养心殿上,陛下没有敲定此事,也许之后会垂询内阁。我其实有些担心,白阁老和杨侍郎,也未必容得下邓瑛。”

  他说完朝身后看了一眼,“他今日已然见罪了老祖宗,如果这一次圣意没有落定在他身上,他日后在司礼监的日子就难过了。”

  杨婉没有出声。

  如果,如郑月嘉所说,邓瑛并没有成为东厂的提督太监,那他接下来的一生会怎么过呢?

  会不会生活地简单一些,能不能避开午门那场惨烈的凌迟酷刑。

  想到这里,她突然觉得自己似乎陷入了虚无主义的谬论。

  这个想法实在没有任何意义。就算直接告诉邓瑛,他未来的结局,此时此刻,他也不会选择退缩。

  那杨婉自己呢?

  杨婉想起自己在东华门前对杨伦说的话, “不要避嫌,举邓瑛。”

  她不知道,她对杨伦说的话,有没有可能左右邓瑛的命运,但那个时候,她完全没有想起邓瑛的结局。所以女人做起决定来,狠到连已知的后果都顾不上。

  郑月嘉不知道她陷入了什么样的逻辑闭环之中,但也没打断她,转身准备往会极门上走。

  李鱼在旁道:“郑秉笔,你可别走,我这里……什么都没有,要夜里他不好了怎么办。”

  郑月嘉道:“我去御药房看看,一会儿就回来。”

  杨婉从后面跟上他道:“我去吧,您还是回司礼监,您今日这般帮他,何掌印定然有话要问你,您得想好如何应对啊。”

  郑月嘉笑了笑,“我伺候老祖宗这么多年,我的事情他都是知道的。况且,我不光伺候老祖宗,我也伺候陛下,我们这些人的体面,一半靠老祖宗,一半靠陛下,我也是在宫里有年时的人,杨姑娘放心吧。”

  ——

  郑月嘉和李鱼在里面替邓瑛上药的时候,杨婉一直没进去。

  其间宋云轻来寻了她一次,看她靠在门口,便道:“你怎么在外面站着。”

  杨婉挽了挽风吹乱的头发。

  “怕添乱。

  宋云轻道:“那你今晚回不回五所。”

  杨婉摇了摇头。

  “成吧。”

  宋云轻没有多问,将两个瓷瓶递给杨婉,“这个红的是姜尚仪给的,我又问陈桦要了一些,也不知道好不好。姜尚仪说,老祖宗的事她不过问,所以叫你收敛些。”

  杨婉点了点头,“我知道,你说的对,我再心疼也要忍着。”

  宋轻云朝里面看了看,“李鱼是不是在里面。”

  杨婉点了点头,“谢谢你们姐弟。”

  宋云轻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谢什么,都是可怜人,我走了,你明日的差事我替你做了吧,你明早回五所好生睡一觉。”

  杨婉目送她离开,不多时郑月嘉也满手是血的走了出来。

  郑月嘉合上房门对杨婉道:“人睡下了,李鱼还在里面。”

  “好。”

  杨婉点了点头,躬身送他。

  直到他走远了,才轻轻推开房门,抿着唇走进房内。

  邓瑛安静地伏在床上,李鱼在边上拧帕子,看见杨婉刚要张口,却见她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李鱼见她靠着榻边坐下来,自己便识趣地起身,掩门出去了。

  邓瑛睡着,双手伏在枕,脸朝外侧靠在枕上。

  他的手上微微地握着,时不时地颤一颤。

  “杨婉……”

  他忽然闭着眼睛唤了杨婉一声。

  杨婉一怔 。

  “你怎么知道是我。”

  “你身上的味道……我记得……”

  杨婉捏了捏袖子,站起身道:“要水吗?”

  邓瑛轻轻吐出一口气,“不要服侍我……”

  他说着握紧了手指,“我这样……太难看了。 ”

  杨婉挽起裙子,在他的榻边蹲下来,将手叠放在榻面上托着自己的下巴,“不难看。”

  邓瑛咳了一声,“我自己知道。”

  杨婉摇了摇头,“那你知道吗,我很想看看你的伤,想帮你上药,但是我也不敢这样做。”

  邓瑛睁开眼睛,“不敢……是为什么。”

  杨婉伸手轻轻理开他面上因为疼痛而汗湿的头发。

  “我视为霜雪的那个人,他不愿意让我看到他不堪的样子,我虽然不算是一个多敏感的人,但我不想自作聪明地去伤害他。所以我不敢……”

  说完,她松开腿,在地上坐下来。

  “邓瑛,我还是那句话,你希望我离你多近,我就离你多近,你不想见我的时候,我就多等等。只是你不需要担心,我会生气离开,天知道,我过来见你的时候,心里有多惶恐。”

  邓瑛听她说完这句话,慢慢地朝她伸出一只手,接近她手腕的时候似乎又犹豫了一下。

  杨婉低头看着她的手,静静地等着,没有出声。过了好一会儿,邓瑛才轻轻握住了她的手腕。

  “你起来……不要坐在地上,地上很冷。”

  来自邓瑛的触碰几乎令杨婉颤抖,她抿了抿嘴唇,稳着声音说道:“是啊,今日真的很冷,也许夜里要下霜了。”

  说着吸了吸鼻子。

  “我可以在你身边呆一会儿吗?”

  “好……”

  “真好。”

  杨婉说完,脱下褙子,又弯腰褪了鞋袜,掀开棉被,侧着身子在床榻的边沿躺下。

  邓瑛试图往里挪动一些,好让她躺得更舒服一些,谁知只是挪了挪腿,就痛得险些失声。

  肩膀上忽然传来一阵温暖。

  是杨婉的手。

  一下一下,轻轻地顺着他的背脊抚摸。

  “这样会好些吗?

  她轻声问道。

  “会……”

  他几乎不知道自己怎么会吐出这个字,语气那般的急切,像生怕她不信一般。

  杨婉闭上眼睛,手上的动作没有停。

  “别怕,明天就不会那么疼了。”

  “杨婉……”

  “你也可以叫我婉婉啊。”

  她说完睁开眼睛看着他露了一个温柔的笑容。

  “邓瑛,是因为你愿意拉我的手腕,我才敢碰你。”

第41章 澜里浮萍(三) 数点秋声侵短梦,芭蕉……

  她说完将手停在邓瑛的背上,试着朝邓瑛靠近了一些。

  他因为疼痛,微微地有些发抖,以至于被子的边沿摩挲杨婉的脸颊。

  “你若是太疼了,就捏着我的手吧。”

  “不……”

  他忍痛摇了摇头,“若人的福一日消尽,往后就都是报应了。”

  他说完忽疼得皱眉,放在枕边的手握了又松,松了又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