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婉垂眸道:“我想利用张洛。”

  “婉婉……”

  “我知道有点险。”

  杨婉打断他,“但将才在清波馆里面的时候,我就想好了。”

  她说着抬起头,“邓瑛,你只需要让人盯住庞凌,必要时护下他,千万不能让他被灭口,除此之外,不要让东厂沾染上这件事情。”

  “你要做什么。”

  杨婉道:“试着反杀,我不想把姐姐的孩子一直放在张琮手里。 ”

  她说完这句话,却没由来的一阵寒颤。

  她无法告诉邓瑛,她想在易琅身上为眼前这个人求得一线生机,但是,这个孩子的精神壁垒被张琮塑造地太完好了,她尚不知道从什么地方撕开这个口子。

  这次是一个机会,杨婉依旧没有把握,甚至有可能彻底惹怒张洛,把自己也陪进去,但她想试一试。

  “我怎么帮你。”

  邓瑛这个问题,问得杨婉有些错愕,忙道:“这里也不是说话的地方,你的脚伤也发作得厉害,我们回去再细说吧。”

  ——

  深秋天变得很快,等杨婉与邓瑛走进玄武门时,已是风起云压,眼看就要下雨。

  李鱼抱着换洗的衣衫蹲在邓瑛的直房门口,似乎是等得有些久了,脸都被风吹白了,看着邓瑛与杨婉一道过来,便利索地翻了个白眼。

  “邓督主,不是说好了,今日要一道去混司堂吗?我在你门口蹲到现在……结果……”

  他看了一眼杨婉,“你们两以后的话我都不信了。”

  杨婉笑道:“你不信他还好说,不信我是什么意思。”

  李鱼站起身,“我姐姐说,你今日要搬离五所,结果她过去找你,也没见你人。承乾宫的宫人如今人手不足,那些个厂卫又是粗人,弄得乱七八糟的,我姐姐看不过,下了值去承乾宫替你照看去了。她让我告诉你,你那儿今日是住不得了!”

  “哦。”

  杨婉边笑边应了一声。

  李鱼蹦起来道:“你哦啥?你又回不了五所,我看你晚上睡什么地方。”

  他将才实在是等得烦,冲着杨婉好一通撒气。这会儿撒完倒也好了,转身对邓瑛道:“走吧。”

  “好,我去取衣。”

  邓瑛说完忍着疼往里走,然而脚腕上的伤着实太疼,他刚走了一步,便不得不停下来扶住门框。

  李鱼看出了邓瑛行走有异,忙跟到门口问杨婉,“他脚伤又发作了吗?”

  杨婉扶住邓瑛的胳膊,“嗯”了一声,对邓瑛道:“要不今日别去了。”

  邓瑛摇了摇头,“没事。”

  李鱼道:“你别劝他。他教我们的,做人一定要洁净。我是知道他向来不错沐浴洗澡的日子,才一直蹲在门口等的。”

  他说完又抱着衣服蹲下来,嘟着嘴道:“督主你快一点啊。”

  邓瑛倒还真的应了他一个“好。”

  杨婉扶着邓瑛走进值房。

  邓瑛松开杨婉的手,“你坐吧,等一会儿我让厂卫送你回去。”

  “我之前的话还没说完呢。”

  邓瑛打开木柜,“那你等我回来吧。”

  杨婉看着邓瑛从木柜里取出白绸制的中衣,忽然轻道:“承乾宫今日住不得。你能不能,让我在你这里躺一晚上。”

第77章 蒿里清风(四) 被窝糖(一)

  “能……”

  他说这个字的时候,肩膀不太明显地颤抖了一下。

  杨婉看着邓瑛的背影,清凌凌地嵌在古朴的箱柜之间。

  柜子里是他贴身的衣物,数件浆洗得很薄的中衣整齐地叠在一起。几乎全是绸制的,像他的皮肤泛着并不算太干冽的冷光。

  邓瑛之前说,他要买一间外宅,杨婉觉得很好。

  但比起外宅,护城河边的这一间居室,才是最令杨婉心安的地方。

  它就像邓瑛那个人一样,一尘不染,朝向背着天光,无人的时候,满地物影,但却一点都不会令人觉得晦暗。

  他居住于此,杨婉的魂就能在这个六百年前的人间里栖息。

  哪怕这方寸之外的人和事,都与她前三十年的三观背离,但只要邓瑛还能从柜子里取出一件不带血痕的衣衫,还能在秋夜里点燃一盏灯,还能和她坐在一起吃一碗阳春面。她就不算存在主义当中,那一粒偶然的尘埃。

  “那……我能穿你的亵衣吗?”

  她突然张口提了这么一个要求

  邓瑛怔了怔。

  “能穿吗?”

  她又问了一遍。

  “能……”

  他说完这个字,慌忙蹲下身,从箱柜里取出另外一套绸制的亵衣,放到杨婉手边。

  门外的李鱼又在出声催促了,邓瑛不敢再看杨婉,一把抱起自己的衣物,推门走了出去。

  杨婉低头抖开邓瑛留给她的亵衣,侧腰系带的上衫和下裤,宽大包容。

  她弯腰脱掉自己的鞋子,抱着膝盖缩进床角。

  室内十分冷清,墙壁的缝隙里也渗着淡淡寒意。

  杨婉几乎能感觉到护城河上的寒气,从四面八方丝丝缕缕地渗过来。

  杨婉忍不住咳了一两声,反手探向自己后背,轻轻地挑开了小衣的系带。

  这是她第一次在邓瑛的地方除去衣冠庇护,当手臂从衣袖里完全退出的时候,寒瑟的秋风便透过窗隙撩起了皮肤上的寒绒。她继续脱掉小衣,又屈起双腿,解开罗裙,将腿也从绣裤里褪了出来。

  臀面贴在邓瑛的床褥上,床褥是棉布遮罩的,接触皮肤的时候,甚至会令人觉得有些凉。

  但杨婉觉得很舒服,就像周末洗完澡,刚刚缩进在自己的被褥里裸睡的那一刻一样。

  风拨帘动,窗边淅淅沥沥地响起了雨声。

  杨婉受着风,抱着胳膊坐好。

  她没有立即穿上邓瑛的亵衣,也没有马上将自己捂入邓瑛的被褥。

  她安静地坐了下来,借着烛火的灯光,静静地看着自己的身体。

  这是一副原本死在贞宁十二年冬天的身子。

  曾经年轻,白皙,如玉石一般光滑无暇,然而此时,却在腰腹和大腿上分别留下了几道淡褐色的刑伤。而这些伤也是这副身子上,唯一属于杨婉的东西。

  杨婉伸手摸了摸腿上的伤疤。

  即便已经过去很久了,但触碰之时,痛觉仍在。

  死了一了百了,活着遍体鳞伤,屈辱不堪。

  大明朝的女子是如何认知自己身体的呢。

  在女性身体意识还没有觉醒的时代,封建的审美会接受这些在诏狱里留下的“罪痕”吗?

  这和邓瑛身上那道伤是不是一样的?

  她突然想起了福柯在《规训与惩罚》里写到的那一段话:“在人们看来,残酷的惩罚方式,其野蛮程度不亚于,甚至超过犯罪本身,它使观众习惯于本来想让他们厌恶的暴行。它经常地向他们展示犯罪,使刽子手变得像罪犯,使法官变得像谋杀犯,从而在最后一刻调换了各种角色,使受刑的罪犯变成怜悯或赞颂的对象。”

  这样的人性在大明朝也是有的。

  桐嘉书院师生惨死的刑场上,有无数人怜悯赞颂这些读书人。

  然而,这种怜悯不会对阉人,也不会对女人。

  所以,杨婉才想要反杀这个时代。

  但其实这根本说不上反杀,只是一个现代人,卑微地想要在自己身边划开那么一道口子,让那段惨烈的个人史能够以一种温和的方式,收束在她的笔记里。结局不需要多圆满,只要邓瑛还能像将才那样,在不过方寸的陋室里取出换洗的衣服,按着月日,时辰去沐浴更衣,然后回来,喝一杯热一点的水,捂好脚腕,不忧明日地睡下。

  这便够了。

  可是,杨婉不知道,为了这样一个结局,她自己要付出些什么。

  如果说她是这一朝的先知,那么改变结局之前,她首先要做的就是杀掉自己这个先知。

  她害怕。

  所以她也想要一方居室,给她像绸缎裹身般柔和的遮蔽感。

  天光将尽,将她的影子淡淡地描绘在地上。

  杨婉伸手摸索到邓瑛的衣衫,穿好上衣,又将将亵裤拢入双腿。

  光滑的绸缎摩挲过她的臀(hexie )部,最后遮蔽住腰腹上的伤痕。

  杨婉系好所有的系带,抱着肩膀慢慢地缩入被中。

  邓瑛的衣衫贴在她的皮肤上,很久很久都捂不热。

  窗外雨声潺潺,黄昏迟暮,无数的叶影摇曳在窗上。

  点秋声侵短梦啊。

  杨婉闭上眼睛,不知怎么的。忽然就想起了后面那一句:“檐下芭蕉雨。”

  ——

  邓瑛从混堂司回来的时候,值房内的灯依然亮着。

  李鱼打开自己的房门,见邓瑛撑着伞立在门前半天没进去,便凑过来一句,“她还没走?”

  邓瑛点了点头。

  李鱼吸了吸鼻子,“她和姐姐真的不一样。”

  邓瑛原本不想接这句话,可是手触碰到门栓的时候,却不自觉问道:“有什么不一样。”

  李鱼道:“姐姐虽然与陈掌印对食,但她从来不去掌印的屋子里,也不让掌印进她和杨婉的屋子。姐姐跟我说过,一定要把日子想方设法地过下去,但过不下去的地方,也不能闭着眼睛跨。”

  能把这话对着同为内侍的亲弟弟说出来,宋云轻的刚烈之中,也着实带着一丝狠绝。

  “但她太好了。”

  李鱼撅起嘴朝着窗上的灯光扬了扬下巴,由衷道:“她有的时候,好像比姐姐还好。她好像……完全没有把我们当成奴婢看,但是,就像姐姐说的,她不该这样。我们是什么人啊,对吧?”

  说完,推开房子门走了进去。

  门栓落下的声音几乎是直接打在了邓瑛的背上。

  我们是什么人啊,对吧。

  这句话,此时不是侮辱,也不是自嘲,反而是一番救赎。

  他是什么人啊,他又能对杨婉做什么呢。

  杨婉曾经问过他,在她面前,他是不是自认有罪,才会好过一点。

  他回答“是。”

  事实上的确如此。

  爱一个人,如同自囚牢狱,但从此身心皆有所依,毕竟……她实在太好了。

  邓瑛想着,轻轻推开了房门。

  杨婉安静地躺在他的床上,发髻已经松开,一头乌缎般的长发散于肩头。

  她面朝外躺着,一只手压着被褥露在外面,看得出来已经换上了他的底衣。

  邓瑛轻轻地走过去,撩袍在榻边坐下,脱去自己的鞋子,又弯腰将杨婉的绣鞋也捡齐,放在床边。而后,他就一直在犹豫。

  只是躺在她身边,不触碰她,应该就不算冒犯吧,他想着,终于贴着床沿,背朝杨婉侧面躺了下来。然而人就是不能过于私近,即便隔被而躺,她的体温仍然像一块温炭一样烘着邓瑛的背。

  “邓瑛。”

  身后的人轻声唤他。

  “我在。”

  “进来吧。”

  这三个字听得邓瑛浑身一颤。

  “婉婉,你就让我这样躺吧。”

  杨婉呼了一口气,那淡淡的鼻息迎面扑到邓瑛的脸上。

  “你不是说,在我面前你是一个有罪的人吗?”

  这句话的温度和她的鼻息是一样的。

  这个世上其实没有人有天赋准确地找到,一个具体的人,他“哀伤”的根源。

  但杨婉可以找到的邓瑛的。而且,她从不自以为是地去伤害邓瑛的“哀伤”,她只是温柔地将它捧出来,捧到他和邓瑛面前,他让邓瑛试着表达,然后,一切情绪中的伤意,她来承受,她来消解,她来安抚。

  “我一直都是。”

  “对啊。”

  杨婉接过他的话,伸手撩开被褥,“所以邓瑛,进来吧。你不要害怕,不是别人,是我啊。”

  邓瑛的鼻腔中窜入一阵有酸有烫的浊气。

  “你怎么知道我害怕。”

  “你的手……快把我的头发捏断了。”

  邓瑛这才发现,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攒住了杨婉的头发,慌忙松开。

  杨婉撑起上半身,将满头长发向背后一抛,淡影绘于墙,在邓瑛眼前展开一幅模糊却凄艳的画面。

  “邓瑛你听话。”

  她说这句话的时候,面上似乎有笑容。

  “一直都听我的话,你在我面前,就不会那么难过了。”

  有罪之人,的确应该听话。

  她总是知道,怎么劝他。

  邓瑛抿住唇,捏住被褥的一角,盖住自己的肩膀。

  杨婉却用手肘撑着榻面,侧挺起身,把自己身后的被褥向邓瑛拥去,继而拽着被角,轻轻地替他掖好。

  这么一来,她的手臂就已经越过了邓瑛的肩膀,两人相近,她的下腋就在邓瑛的额前。邓瑛虽然看不见,但他感受到了来自另外一幅躯体的温度,比他温暖,也比他诚实。

  “这样不冷吧。”

  “我不冷……”

  “不冷就好。”

  杨婉松开手肘,重新面对着邓瑛躺下,轻声道:“这一日的夫妻,我们装全了。”

  她说出了邓瑛心里的妄念,他却不得不在她面前否认。

  “婉婉,不要这样说。我们不是夫妻。”

  “听话。”

  她说着,伸手摸着邓瑛的额头,一下一下,从额顶至眉骨。

  邓瑛浑身抑制不住地一阵颤抖,杨婉的手却没有停,她放平了声音,在他耳边道:“别害怕,你只要想,摸你的人是我就好。”

  她说着,轻轻地笑了笑,“其实我也害怕。”

  邓瑛哽咽道:“婉婉会怕什么。”

  “怕输。”

  她说完又添道:“怕输了以后再也抚摸不到你。”

  她的不安在邓瑛听来像是一颗将碎不碎的玉是珠子。他若有力收纳,一定买椟藏之,但此时他无力收藏,只能剖开内心,像她安抚自己一样,试着去安抚杨婉。

  “婉婉。”

  “在呢。”

  “我对你自认有罪,但你从来没有惩罚过我,所以婉婉啊,只要我还活着,你就可以对我做任何事情,但请你不要为我不平,也不要替我着想。”

  他说着,朝下躺了一些,把自己的头放到了杨婉的颚下。

  “我没有家,我也不敢有家。婉婉,你随时都可以把我带走,也可以在任何时候让我回去。”

第78章 蒿里清风(五) 被窝糖(二)有点苦。……

  他还是和从前一样,渴望触碰,却又不爱自身。

  杨婉听着邓瑛的话,手慢慢落向他的腰间。

  他身上的中衣也是绸制的,因为洗得过旧,与手掌接触的时候,带着纤维的滞涩感。

  “躺过来些。”

  杨婉轻声说道。

  邓瑛却僵着背脊一动不动。

  杨婉的手指在他的腰上蜷起,一面手肘使力,朝邓瑛挪近了几寸。

  “我才是没有家的人。”

  她说完,把自己的身子慢慢地蜷进了邓瑛得的怀中。

  深秋的冷雨虽然无情,却还是被这一方陋室阻挡在外。

  室内床帐垂落,帐后的床被,散发着澡豆的清香。

  杨婉睡熟以后,无意识地蜷紧了双腿,膝盖轻轻地靠在邓瑛的腹下,若再朝下一些,便是那令邓瑛不堪启齿之处。

  他受刑的时候早已成年,按照明朝的规矩,内廷阉割成年男性,为了减少阉人死亡,可以留势。

  然而邓瑛受刑时,是一个罪囚,因此内廷并没有给他这一份仁慈。

  邓瑛至今都还记得,伤好以后,礼部来领人。他和其他的阉人一道,在礼部接受入宫前的验身。

  验身的人冷漠地评述着当场每一个阉人的伤口。

  “他这个下刀少了半寸,你来看看 以后里面的软骨会不会突来?”

  “这不好说。”

  说完抬头看了一眼名册,又道:“哦,他年纪不小了,掌刑的人怕担人命,这么割也是有的。”

  “啧……这不好办啊。”

  “怎么,难道还要再让他刷一次“茬”?”

  这一番话是对着邓瑛说的,他并不想听,但是却没有资格回避,只能尽可能地把自己的思绪放出去。

  那时郑月嘉是司礼监遣来盯礼部差事的人,他原本没有进来,听到里面的对话,才在门前看了一眼邓瑛,见他握拳垂头,便侧面问道:“里面验完了吗?”

  “哦,差不多了,就这一个,还要您给看看,我们拿不定。”

  那人说着,又看了一眼手里的名录,而后抬头道直接唤出了邓瑛的姓名:“邓瑛。”

  “在。”

  那人朝郑月嘉所立之处指了指,“站过去,让司礼监祖宗掌一眼。”

  邓瑛转过身看向郑月嘉,郑月嘉却没有看邓瑛。

  他接过名录翻了两页,随口应道:“我这会儿不看了,等明年再说吧,若是不好就再刷一次,若是好,没必要让人现在就受苦。”

  邓瑛垂手站在郑月嘉的面前,周身皮肤全部曝露在早春的薄寒里。

  郑月嘉合上名录,双手击掌,对室内接受验身的众人道:“你们穿衣吧。”

  说完,转身便走了出去。

  邓瑛穿好衣衫,和其余受验的人一道走出礼部的后堂。

  人们轻声地说着刑余后的疗养——少食辛辣之物,勤洗,修身养性,不要再妄想还能和女人在一起,以后有了钱,只管买人放着服侍起居,也是一样能过好的。

  道理大家都明白,可是阴阳之欲这种东西,它就不像“道理”。

  它不是拿来“立”的,它是拿来“破”的。

  杨婉的那双膝盖此时轻轻地抵着邓瑛的腹部,没有欲望【看清楚,没有欲望,别锁了】却令他再一次想起了自己下身破败的具像。也许“自卑”和“自厌”本来就是一种扭曲的框框,邓瑛在杨婉的身旁,背后渐渐地起了一层薄汗。

  受刑之后,他一直都是畏寒的人,除了疼痛以外,平时几乎都不会流汗。

  且他本身不喜欢身上的粘腻,因为那样不洁净,可是如今,五感皆无声地破了他平时的界限。

  邓瑛不得已地闭上眼睛。一遍又一遍地回想他在杨伦面前发过的那个誓言。

  然而被中混沌之处,那双膝盖却刮蹭到了他身下的绸料,邓瑛肺里猛然地呕出一大口气,浑身像被瞬间抽干了血液一般,僵如湿透了的柴火。

  他说不上哪里疼,但就是疼得连动都不了一下。

  “婉婉……”

  他下意识地叫杨婉。

  那只原本放在他腰上的手竟慢慢地放到了XX之间,隔着绸质的亵裤,温暖地包裹住他的陈伤。

  那些被“抽干”的血液迅速回流入四肢百骸,他浑身颤抖,身上的疼痛却逐渐平复了下来。

  “邓瑛,慢慢就好了。”

  杨婉说完这句话,抿着唇闭上眼睛。

  好在窗外雨声不止。寒秋灭人欲,她才不至于脸红鼻热。

  事实上,她不需要邓瑛忍,但她自己却一定要忍。

  这是她对邓瑛的分寸,也是她对这个朝代的分寸。

  ——

  深秋至底,京城的春闱接近尾声。

  秋闱的最后一日,天下细雨,地面时干时润。

  杨婉亲自撑伞,送易琅去文华殿读书。

  易琅进殿以后,杨婉倒也没走,站在门廊上静静地看着殿外的雨幕。

  不多时,杨菁从殿内走出,向杨婉作了个揖。

  杨婉转过身,“今日不在殿下跟前当值吗?”

  “是,姐姐为何不走。”

  杨婉转过身朝殿内看了一眼,“左右宫里无事,我索性等着殿下下学。”

  杨菁道:“姐姐冷吗?我去给姐姐取一件衣来。”

  “不必,我不冷。”

  她说着抬头朝杨菁看去。

  杨菁和杨伦长得不像,杨伦高大魁梧,杨菁却瘦弱白皙,通体的气质,倒有一分像邓瑛。

  “听说你之前连着几日受了张次辅的责骂。”她用家常音调,起了这么一个话头。

  “是。”

  杨菁垂下头,“是我进退无度,惹了张次辅不悦。好在有殿下替我说情。”

  杨婉道:“能跟我说说原由吗?”

  杨菁点了点头,“《五贤传》的内府本,想必姐姐已经看过了。”

  他说的内府本,即是皇家刻本,经由经厂刻版翻印,是所谓的官方书籍。

  杨婉没有打断他,靠在高柱前,认真地听他往下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