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先去吧。”

  “是。”

  杨婉站在邓瑛身后,探了个脑袋看着被邓瑛撵走后一步三回头的覃闻德道:“你带这些人带得真好,能在各地扎扎实实地做事,人却和和气气的,看着一点都不吓人。”

  她说完直起身,这才低头看向他手上的刑具,“难得的是,他们还真心关心你。”

  邓瑛捏着袖口,又把手腕往里缩了缩。

  杨婉一把捉住他的手,“别藏了,回都回来了,你总要让我知道,怎么照顾手脚不方便的人吧。”

  邓瑛看着杨婉低垂的眼睛,轻声道:“我这样和从前也没什么不一样,我可以照顾自己的起居。婉婉,你不要在意。”

  “嗯。”

  杨婉吸了吸鼻子,“你不在意,我也不在意。”

  她说着,轻握住邓瑛的手,目光一柔,“邓瑛,我来之前,其实心里还挺难受的,但我将才看着你与覃闻德说话的样子,我又觉得是我自己太浅薄了。”

  她一面说,一面挽起风吹乱的耳发,“这些东西算什么呢,不过就是一堆用来规训人的铁,可即便你戴着它,你还是能做你想到做的事,邓小瑛。”

  杨婉抬起头,冲着他露了一个笑,“你真厉害。”

  邓瑛听她说完这一番话,这才试探着抬起手。

  镣铐的铁链从他的衣袖里滑落出来,贴着他的手臂垂下,他用另外一只手小心地摁住,以免磕碰到杨婉,探出的手轻轻地抚上杨婉的脸颊,杨婉这才看见,他面上有一块肿伤。

  “哥哥打的?”

  “你怎么知道。”

  “因为他就是干这种事的人。你别气,我下次把他纠到你面前,摁着让你打回来。”

  邓瑛听完笑出了声。

  杨婉抿了抿唇,轻声续道:“邓瑛,我不是开玩笑的,他已经欠你欠得下辈子都快还不清了,但你看在我的份上,少给他算一些。”

  邓瑛摸着杨婉的鬓发,笑应了一声,“好。”

  杨婉这才笑开,“我们慢慢走回去吧。”

  “嗯。”

  ——

  杨婉陪着邓瑛慢慢地往护城河边走,一路上邓瑛简单地将今日御门朝上的事情对杨婉说了一遍。杨婉下意识地抱起了手臂,“陛下让你待罪办差,是在留时间和余地给司礼监做反应。”

  “是。”

  “所以,你让东厂去杭州查我家的棉布产业,是怕司礼监利用杭州地方上官员来反弹劾哥哥?”

  邓瑛的步子越走越慢,声音却很清晰。

  “户部和内阁,都在竭尽全力保杨伦,我能做得不多,能帮一把是一把吧。子兮毕竟年轻,且他是直性子,在官场上交往的人并不算多,只要遮盖住族中人纰漏,司礼监就动不了他,但是……”

  杨婉接下邓瑛的话。

  “白阁老那里就难了是吗?”

  邓瑛点了点头。

  “老师在朝为官已近五十年,翰林有一半的人都是他的门生,如今在各部任上的人,仍数以百计,如果司礼监若在这些人身上寻出罪名,老师必要担主罪。”

  杨婉道:“那你想好怎么办了吗?”

  邓瑛站住脚步,“东厂狱。”

  他说着低下头,“我会提请陛下,亲鞫老师。”

  杨婉在邓瑛身边回想起了贞宁十四年春天的史实。

  白焕因礼部右侍郎的贪腐案被牵连下东厂狱,《明史》上对白焕下狱的评述和后来的研究基本上没有出入,都认为这是邓瑛对白焕弹劾他的报复。然而事实上,却是穷途末路上的学生,拼着最后一丝余力去救自己的老师。

  杨婉后来翻开自己的笔记时,一直没有办法,提笔写这一段。

  邓瑛待罪办事的这一段时间,杨婉亲眼见到了,刑具对他的羞辱和折磨。

  那一双镣铐锁死了他的手脚,他便不能再更衣沐浴,这对一个受过腐刑的人来说,极其难受。但他每日都会烧好水,关上直房的门,仔细地擦洗身子。杨婉白日里很少能见到邓瑛。他事务很多,不是在内东厂,便是在刑部受审,几日下来,便亏损了肠胃,司礼监送来的饭食,他渐渐有些吃不下去,杨婉只好给他煮面。

  他脚腕上的淤伤越来越严重,为了不让杨婉看见,他总是扯长裤腿来遮掩。但杨婉还是在他泡脚的时候,看到了那几乎破皮的伤处。”

  杨婉蹲下身,帮他将镣铐的铁链从盆中捞出来。

  邓瑛却一下子将脚从盆中提了出来,盆里的药水溅到了杨婉脸上,邓瑛慌忙用自己的衣袖去替她擦拭。

  “对不起婉婉……”

  杨婉撇开邓瑛的手,指着水盆道:“快点,脚放进来,一堆药就煮了这么一点水,将才让你搞没了一半。”

  她说着挽起自己的袖子,将水盆往床边推了推,抬头皱眉道:“快点。”

  邓瑛听话地将双脚从新放入盆中。

  杨婉小心地撩起铁链,“我又没有别的意思,这东西太冰了,泡在里面水一会儿就冷了。”

  邓瑛看着杨婉半悬起的手臂,想对她说什么,却又说不出口。

  正如杨婉所说,他并不太在乎贞宁帝和刑部怎么对待他。

  但是他不希望陪伴着他的杨婉,与他一起承受这些刑具带来的羞辱。

  为了让他好受些,她触碰到脏污的水,就这么一会儿,便足以令邓瑛心碎。

  “邓瑛你能不能坐好。”

  察觉到他不安的杨婉,提溜着铁链抬起头。

  邓瑛无措地看着杨婉点头,“我坐好。”

  杨婉抹了一把脸上的水,看向他的脚腕道:“一会儿,试试我给你做的那个套子吧。”

  “什么? ”

  “就之前我用羊皮缝的那个,我那会儿做的时候,还没想到你会这样,如今刚好拿来用,欸,我不是给你了吗,你收哪儿了。”

  “在我的衣柜里。”

  杨婉起身打开邓瑛的衣柜,里面的衣衫叠得整整齐齐,迎面扑来皂角的气息。

  “哪儿呢。”

  邓瑛抬手指给她看道:“下面的盒子里。”

  杨婉蹲下身,打开邓瑛说的盒子,见那里面除了自己做的羊皮套子之外,还有她第一次送给邓瑛遮脚腕的芙蓉花绢,干干净净地叠放盒中。

  “给你的东西你都不用。”

  “我想收着。”

  杨婉将羊皮套拿出来,走到邓瑛面前,“不准收着,拿出来用,以后我还能给你做很多的东西,不是说好了吗?咱们老了以后,要去你那个外宅上住,到时候你大明手工一绝,我也是大明针织工艺一绝。”

  她说完自己都忍不住笑了一声,挽着耳发道:“水凉了吗?”

  “嗯。”

  “那你把脚起来,踩床沿上,我帮你套上去。”

  “不用了婉婉,太脏了。”

  杨婉坐到邓瑛身边,“邓小瑛我将才的话白说了吗?你听不听话的。”

  邓瑛忙道:“没白说。”

  杨婉朝着床边抬了抬下巴,“那你把脚拿过来。”

  邓瑛只得抬起双脚,自己拉起裤腿。

  杨婉低下头,小心地将羊皮套塞进镣铐中,又从另一面轻轻地勾拉出来。

  邓瑛抿着唇一声不吭。

  杨婉道:“等今年夏天过了就好了。”

  邓瑛脱口道:“那么久吗?”

  杨婉的手顿了顿,轻道:“别怕,有我呢。”

  她说完,帮他盖上毯子,“你什么时候去刑部。”

  “午时。”

  杨婉点了点头,“那你还能睡一会儿。”

  说着便站起了身。

  “婉婉……”

  “做什么?”

  “哦……”

  邓瑛将身子往毯子里缩了缩,“没什么。”

  杨婉回头冲他笑了笑,“你放心,我这会儿不走,我去写一会儿东西,你睡吧,午时我叫你。”

第93章 山月浮屠(十) 披一件寒衣,喊一声“……

  邓瑛靠在床上看着伏案的杨婉。

  自从买下清波馆以后,杨婉闲暇时一直在写那本册子,但她明显比从前要写得艰难一些。总是写了撕,撕了又写。她不愿意跟邓瑛讲她究竟在写什么,邓瑛也就不问她。但邓瑛很喜欢看她奋笔疾书的样子。

  心无旁骛,全神贯注,只偶尔端起茶盏喝一口茶,架着笔托腮想一会儿,想好了便又再写。

  她和其他识字的女子都不一样,她不写诗文,不爱纤细淫巧的字韵,握笔的姿势也没有闺房里的讲究,确切地说,她好像并不是很会握笔,无名指总是抵不稳笔杆,立写时,也不知道该怎么扼袖。但正因为是这样,她一提笔便好像有一种提刀的力度。

  虽如此,杨婉却很想把自己的字练得好一些。

  但她不想学邓瑛的字体,反而开始试着临摹易琅的字。

  易琅在历史是一个很有书法造诣的皇帝,贞宁十四年时,他的字虽然还没有成型,但已兼有“三宋”之风。杨婉让易琅教她写字,易琅教杨婉的时候,却总是纠不回杨婉握笔的方法。

  “姨母,你就像没学过写字一样。”

  杨婉不知道该怎么答,只得尴尬地笑笑。

  易琅掰着杨婉的无名指,嘟囔道:“你为什么不让邓厂臣教你写字啊。”

  “怎么,殿下嫌姨母笨啊。”

  易琅摁住纸张的边沿,“不是,我的字其实没有邓厂臣写得好。”

  杨婉放下笔,命人把甜汤端进来给易琅吃,一面道:“他现在,手不是很方便。”

  易琅抬头问道:“他怎么了。”

  杨婉摇了摇头,“也没怎么,就是手脚被磨破了。”

  “因为父皇让他‘待罪办事吗’?”

  杨婉点了点头,将甜汤端到易琅手边,“吃吧,将才不是说饿了吗?”

  易琅端起甜汤又放下,“姨母,喝了这个,晚上能不能不服降春燥的药啊。”

  “每日殿下都说这话,姨母做不了主的,少进一碗,御药房都要记档子,你不想皇后娘娘过问的时候,姨母挨罚吧。”

  “哦……”

  杨婉看着他失落的样子,不禁笑了一声,托着下巴道:“殿下有药不愿意吃,姨母想讨药又讨不来。”

  说着挽起袖子去洗笔。

  易琅上前拉住她的衣袖道:“姨母你不学了。”

  “嗯,明日再学吧,姨母想让你先吃甜汤,不然一会儿药端来了,殿下就喝不下去了。”

  “我知道把药喝完。”

  他说着端起甜汤,迟疑了一下,又问杨婉道:“姨母,你要给邓厂臣讨药吗?”

  “嗯。”

  “为什么讨不来啊。”

  杨婉仰起头叹了一口气,“因为彭御医去了成王府照顾成王的病去了,别的御医姨母都不大熟,开不了口。”

  她说着,蹲下帮易琅理好袖口,继续说道:“殿下应该知道,是陛下让他待罪办事的,他手脚上那些伤,没有赐药,明面儿上是不能治的。”

  易琅沉默了一阵,忽然道:“我能让他治。”

  杨婉的手一顿。

  易琅拉起杨婉的手道:“姨母,你明日让厂臣过来,我赐药给他。”

  杨婉低头望着易琅的面庞,一时说不出话来。

  “姨母你怎么了。”

  “没有。”

  她轻咳了一声,“姨母不知道,该怎么谢你。”

  易琅笑了笑,“姨母你不用谢我,我之前对他过于残酷,伤了姨母的心,如今,我想让姨母你高兴一些。而且他讲《贞观政要》里的《恻隐》篇讲得很好,我还想听他讲下一卷。”

  杨婉听他说完,忍不住摸了摸他的头。

  “殿下以后,愿意对他仁慈一些吗?”

  易琅点头,“他与我说过,‘刑罚残酷,行用慎之。’我有记在心里,只要他遵礼,守法度,我会对他仁慈。”

  杨婉听完这一番话,心脏像被炭火远远地烘烤都一样,起了一丝抓不住的暖意。

  张琮倒台之后,历史的细枝末节似乎都在改变,人心有了缝隙,开始生长出善意的缝中花。但历史唯物主义告诉杨婉,即便具体的历史会改变,但王朝的宿命不会改变。就好像人心中的情感会改变,但人心中的观念不会改变一样。

  然而,人心中的情感重要吗?

  对于历史研究来讲,确实一点都不重要。

  因为它太容易改变,一点也不稳定,并没有归纳总结的余地和价值。

  可是,对于活在贞宁十四年的杨婉来说,那是她喜怒哀乐的根源,也是她真实活着的印证。

  那些与她关联的人——易琅,宁妃,杨伦,张洛,白焕……

  这些人心中逐渐复苏的悲悯,给予邓瑛的善意,分明映衬着她二十一世纪的人生。

  《邓瑛传》出版以后,究竟有没有人为邓瑛这个人流泪,杨婉已经看不见了。但是那并不再重要,重要的是此时的人心。这些人在干冷的政治氛围之中,准许杨婉为邓瑛说出那句“不服。”而封建时代之后,那个写《邓瑛传》的杨婉,不也正是在干冷的史学氛围中,为那个一直跪在寒雪地里罪人,披一件寒衣,喊一声“不服”吗?

  既然如此,还怕什么。

  邓瑛一直都是邓瑛。

  而杨婉也从来没有改变过。

  **

  贞宁十四年一月初,学田案尚未审结,大明官场上却发生了另外一件事。

  浙江巡盐御使上本参礼部侍郎梁为本与倭寇勾结,开办私盐厂,当地盐蜀提举司几次每次派去征税的人,不是被杀了,就是被打得皮开肉绽地放回来。

  梁为本是贞宁二年的进士,白焕的学生,如今身上的官职,也是白焕通过内阁,向贞宁帝荐的。

  梁为本刚刚被下刑部大狱,户科便有一个名不见经传的给事中,上本参当朝首辅白焕收受梁为本的贿赂,卖官鬻爵,视大明吏政为待价之市。

  六科和督察院本来就是打笔头仗的,很多参奏的折子,贞宁帝不愿意回,就搁置留中,他们也都习惯了。然而这个户科的给事中,却在三日之间一连上了五本折子。

  内阁因此惶恐,白玉阳在刑部大堂中也心神不定。

  邓瑛不得已,开口唤了他一声。

  “白尚书。”

  白玉阳这才想起,邓瑛还在受审,拍案掩饰道:“住口,本官问你话了吗?”

  邓瑛忍不住咳了几声,没有再出声。

  坐在一旁的杨伦却站起身,随手拖过一张凳子,放到邓瑛身后。

  邓瑛有些吃惊地回过头,压低声音问他,“杨子兮你做什么?”

  杨伦压根没想避开白玉阳,比白玉阳将才的声音还大:“做什么,你还站得住吗?坐下”

  邓瑛看了一眼白玉阳,往旁边让了一步,“公堂上呢。”

  “什么公堂,今儿摆堂案了吗?”

  杨伦说着扫向白玉阳,“审案的人,自己都审不下去了。”

  白玉阳闻话喝道:“杨伦,即便没有摆堂案,那也是鞫问,你这般无礼……”

  “你要治罪吗?”

  杨伦一把将邓瑛摁来坐下,邓瑛试图站起来,却被杨伦反手摁死。

  “杨侍郎,松手。”

  杨伦白了邓瑛一眼,“你给我坐好。”

  说着抬起头对白玉阳道:“他是司礼监的秉笔太监,又没有定罪,凭什么不能在堂上坐着。他愿意对我们谦卑是他的事,我们内阁如今如此被动,若还一味地折磨他,谁能替老师在御前斡旋。”

  白玉阳听完这句话,不可思议地看向杨伦,高声喝道:“杨伦,你今日是来刑部协同鞫问其罪,怎可在堂上说出与此人同流合污的话来。”

  杨伦松开邓瑛的肩膀,冷笑一声道:“你自己都慌了,还鞫问个什么。”

  邓瑛站起身走到二人中间,向二人压手道:“那五道折子,陛下尚留中未发,余地还是有的,只是这个案子,一定无法落到三司,如果归到北镇抚司去,后面就难了。”

  白玉阳道,“今日行鞫,你当真要让这些话记录在案吗?”

  杨伦一把抽走录案人手中的供录,随手撕了。

  “这就不算鞫问了,邓符灵你接着说。”

  邓瑛见白玉阳被杨伦气得浑身发抖,便拱手向他行了一个礼,镣铐与手腕摩擦,他不自觉地抿了一下唇。

  “白尚书,恕我冒昧,梁为本的案子是实案,阁老的案子,就算不是实案,最后也会被司礼监做成实案。而且,此处有一个关键,就是梁为本通的是倭寇,这个罪名一旦牵到白阁老身上,后果不堪设想。”

  “那又如何?你以为你对我说了这些,你侵吞学田的罪,刑部就不定给你了吗?”

  邓瑛抬起头,“我没这样说,我私吞学田的罪行,我会认,但我希望白大人可以替我拖延一阵。”

  他说完,撩袍跪下。

  “一个月就好,请大人成全。”

  白玉阳低头看向邓瑛。“你要做什么。”

  “我想救老师。”

  “你能怎么救。”

  邓瑛抬起头,“此案归东厂,由我来查,我替老师洗罪”

  白玉阳沉默不言。

  杨伦提声道:“白尚书,你我如今都没有办法,你给他一个月又何妨。”

  白玉阳道:“这不是一个月的问题,是我们该不该信这个阉奴的问题。”

  杨伦听到“阉奴”两个字,一把将邓瑛拽了起来,拎起他手臂下的铁链,

  “你以为他为什么人不人鬼不鬼地做东厂的人?张展春死在牢里,天下最痛的是谁,还不是他这个当学生的。如今我们的老师出事,你居然还在想该不该信他?”

第94章 江风寒露(一) 杨大牛多可爱啊。……

  杨伦把心里的话吼了出来,走出刑部衙门,人跟着就神清气爽起来。

  也不管邓瑛在后面走得慢,自己大步往前跨,一边走一边说:“下次你来刑部,不用填那什么鞫谳的册子了,我看你在那上面瞎编的都是些什么啊。”

  邓瑛道:“我不是瞎编的,那是呈罪文。”

  “瞎编就是瞎编,呈什么罪?”

  邓瑛忍不住笑道:“杨子兮你是帮我还是害我。”

  杨伦回过头道:“我是看在我妹妹的份上,想让你好过一点。”

  “那也不用把白尚书气成那样吧。”

  杨伦抬手一摆:“官场上处了这么多年了,白玉阳那人我是知道的,我这人他也知道,他跟我气过了就算了,你别想那么多。”

  邓瑛笑着点了点头,转身朝厂卫的车马走去。

  两人在东安门前下了车。

  杨伦看见立在门下的杨婉,连内阁的牙牌都不掏了,转身就要走。

  “哥哥你做什么。”

  杨伦站住脚步,硬着头皮回过头去,杨婉还没开口,他就珠连炮似地冲着杨婉说了一通。

  “我告诉你杨婉,我那天就打了他一拳,也没使劲儿,而且是他该打,你今天敢说我一句,我立即给陛下写条子,明日就把他关到刑部去。”

  杨婉听了这话,愣了半天才笑出声。

  “我没想说你。”

  “哈?”

  杨伦顿时尴尬了。

  杨婉却一把摁住了杨伦的胳膊,“我要让邓瑛打回来。”

  说着便对邓瑛道:“邓小瑛快过来打他。”

  邓瑛站在风口上,看着杨伦狼狈的模样道:“婉婉,我殴打朝廷命官,是要被判罪的。”

  杨伦被杨婉拧着胳膊,却一动也不敢动,“杨婉,我是你哥,你不至于吧。”

  杨婉这才松开杨伦的胳膊,“谁让你对他动手的,小殿下的性子最近都好了很多,就你还跟头大牛似的,横冲直撞。”

  杨伦的脸一下子红了,“你叫我什么。”

  “杨大牛啊。”

  杨伦忍无可忍,朝杨婉跨了一步道:“你再说一遍。”

  杨婉笑道:“杨大牛多可爱啊,是吧,邓小瑛。”

  她说完还冲着杨伦比了两只牛角。

  “你……”

  杨伦哽着脖子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邓瑛道:“是我的过错,你们别闹了。”

  杨伦冲则邓瑛发火的道:“我会跟她闹。我有这空吗?”

  他一面说一面梗着脖子头也不回地朝会极门走。

  杨婉看着杨伦的背影,笑得停不下来。

  邓瑛道:“也就婉婉你敢这么说他。”

  杨婉自顾自地笑道:“他这个人到没有我想的那么古板。”

  说完又看向邓瑛说道:“你今日要在司礼监当值吗?”

  “嗯。”

  “那你下了值来承乾宫吧,我让合玉把侧门给你留着。”

  邓瑛没有应声,杨婉又添道:“放心,是殿下想见你。而且,我有一个法子,也许可以帮到你和白阁老,你晚些过来,我仔细与你说。”

  ——

  是夜,承乾宫的侧门旁果然点着一盏风灯。

  合玉立在门前,见邓瑛行走不便,便要上前来扶他,邓瑛抬手推迟,自己踏上门阶。

  合玉轻声道:“罗御医在里面替殿下诊脉,婉姑姑也在里面,奴婢引督主进去。”

  邓瑛道:“我在外面候一会儿吧。”

  话音刚落,后殿的正门忽然被打开。

  邓瑛抬起头,见易琅独自一个人站在门前。

  邓瑛伏身行礼,手脚上的镣铐随着他的动作堆叠在地,发出一阵令邓瑛有些尴尬的响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