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9章 寒江渡雪(一) 邓瑛吃了不掉头发。……

  “界限”二字点到了杨伦的天灵盖。

  他忙对杨婉道:“这话在我这儿说了,就吞回肚子里。”

  杨婉点了点头,接道:“你也不能过激,一定要看准太后的立场,找好场合,同时要拿捏住你为人臣的限度。”

  杨伦听了她的话,掐着虎口一面点头一面转身朝养心门走,杨婉追了几步跟上他道:“哥你等等。”

  她说着将一个钱袋子塞到杨伦手中。“这个钱你拿着,给邓瑛买东西。”

  杨伦拿起来看了一眼,随口道:“买什么,他现在除了牢里的吃食,其余什么都不吃。”

  杨婉道:“那你就买一些苹果和橘子给他吃,补充维生素,免得他掉头发。”

  杨伦眯起眼睛,“你说补什么……”

  “啊?哦。”

  杨婉咳了一声,有些尴尬地改口道:“我是说补身子。”

  杨伦看着杨婉的模样,将信将疑地将钱揣入怀中,走了几步,又快步返回杨婉面前,指道:“杨婉,等你离宫,你给我回一趟家。”

  杨婉被他逼得退了一步。

  “做什么?”

  “做什么?”杨伦梗起脖子道:“我要审你!”

  杨婉抱着手臂笑了一声,“行,你把公堂摆好,我到时候一定赴审。”

  ——

  十一月翻过,大明朝迎来了有史以来最寒冷的一个年关。

  十二月初十,内廷要送贞宁帝出殡,京城内外戒严清道,沿着道路修起了大大小小的芦棚,供送殡的新帝与百官休憩。

  刑部的狱案除司礼监一案之外,其余全部因为大丧搁置,牢中的人犯无法在‘徒,流’二刑上分流,一时人员拥挤,供给不平。犯人在外面的家人不得已要想办法向里头塞送,然而塞送的东西到了衙门当口就被刮了一半,在狱内又被狱卒刮抠一半,真正能送到犯人手中的少之又少。

  杨伦叫家仆在市中买了一堆苹果和橘子,用一个包袱装了,亲自提来,站在刑部衙堂里等齐淮阳,齐淮阳已经有近十日未回家了,刚在内衙歇午,被衙役唤起来后,丧袍还未穿。他一边走一边往袖子上挂袍,随口问道:“这两日三司的堂审都停了,等着里面的‘面讯’,你过来做什……”

  话未说完,便看见了杨伦手上的包袱。

  “送东西啊。”

  杨伦还未开口,齐淮阳便抄起手道:“他不会要的,你不如趁着我在,进去看看他。”

  杨伦笑了笑,“也成。”

  齐淮阳侧身寻从后面出来的狱吏道:“今日宫里是不是来人了。”

  “是,司礼监过来一个随堂太监,在和犯人说‘面讯’的礼。”

  “出来了吗?”

  “还未呢,这才进去。”

  “哦。”

  齐淮阳拴好丧带,带着杨伦从后堂出去,命人打开狱门,自己则返身回了衙。

  杨伦提着包袱走进内狱。

  邓瑛的牢室内站着司礼监的随堂太监,以及四个刑部衙役。随堂太监手上端着册子,正逐字逐句地念诵,邓瑛垂手立在墙前,一言不发地听着,待太监念完,衙役才提声问了邓瑛一句,“你听明白了吗?”

  邓瑛点了点头,平声道:“是,听明白了。”

  衙役道:“复诵。”

  “是。”

  邓瑛轻轻捏了捏自己的手腕,低头复诵。

  他的语速并不快,一字一句都十分清楚,与册本上的文字,几乎无差。

  “从前就听说您能过目成诵,今日真正见识了。”

  邓瑛有些腼腆地笑了笑,“有劳公公了。”

  杨伦已经很久没有听邓瑛背诵文本了。这是读书人家的孩子们,‘扎马步’的功夫,啊在这一项上,也算是名声。从前到也不是没有与邓瑛比过,结果各有输赢,但他总怀疑,他赢的那几次,邓瑛都没有尽全力。

  随堂太监放下册子,弯腰出来喝了一口茶,端着茶盏还没放下,便见杨伦斜眼看着他,忙上来见礼,“杨辅臣……”

  杨伦看了一眼仍然站在牢门后的邓瑛,低头问道:“截定日子了吗?”

  “是……”

  “行,你去吧,详细地我再询衙门。”

  “是。”

  随堂太监也不敢再喝茶了,躬身从杨伦身旁撤了出去。

  杨伦弯腰走进牢室,邓瑛垂下手笑了一声,“让你听到我背这些。”

  “这有什么。”

  杨伦把包袱放在地上,盘腿在邓瑛的莞席上坐下,“这么多年了,你还能过目成诵。”

  邓瑛屈膝坐下,“内廷的规仪多,光《太内训》一文,便须烂熟。”

  他随口提及内廷生活,杨伦却有些耳热。

  “杨婉也能背下那么多规仪吗?”

  邓瑛抱着膝盖坐直身子,“她可以,但她有一个习惯。”

  杨伦用手撇开邓瑛腿边的刑具,“什么习惯。”

  “她喜欢动笔,不论是背诵还是记录,她都会动笔。”

  他说着抬起头看向杨伦,“她好像一直在写一本册子。”

  “什么样的册子?里面写什么。”

  邓瑛应道:“一本线装的册子,里面的文字我没有具体看过,但似乎是夷地的文字……”

  “怎么可能!”

  杨转过身,“她自幼养在母亲和她嫂子身边,怎会接触夷文?”

  邓瑛没有回答。

  杨伦皱了眉心,双手扣握于膝,半晌方开口道:“符灵,她今日在养心门前点了一句。”

  “什么。”

  “关于你伪造遗诏的这个案子。”

  杨伦顿了顿,手指在虎口处抠紧,“她问我,刑案和内廷秘辛之间,界限清不清楚。”

  邓瑛怔了怔,“你有把握吗?”

  “你先不要说我有没有把握这件事!”

  杨伦莫名有些急恼,“她是我的妹妹,她从小就跟在我身后面转悠,她从前是什么脾性,知道什么不知道什么我一清二楚,但……”

  他忽然颓了肩,“连我和你都没有看到这个面上,你不觉得,她这一次,看得过于透了吗?她……”

  “子兮。”

  邓瑛打断杨伦,“不止这一次。”

  他说着将身子靠在墙上,“秋闱前,我和老师都以为院生的事已经是死局,但最后却走在清波馆活了。”

  杨伦“噌”地站起身,“你既然早就知道,为什么不当着她的面问明白。”

  “我有这个资格问婉婉吗?”

  “你……”

  杨伦急切之间碰到了邓瑛的脚腕,邓瑛闭眼忍了疼,撑地起身,看向杨伦道:“我不想问婉婉。”

  杨伦道:“为什么。”

  邓瑛垂下眼,“一直都是她看着我,问我,我从来都是她堂下的人,如何做得她的审官。”

  杨伦听完邓瑛的这句话,心里忽生一阵悸痛。

  既是为邓瑛,也是杨婉。

  世上的女人皆受妇德教诲,视男子为天,母亲如此,自己的妻子亦是如此。

  但杨婉不在此列,也许她看上的是一个奴婢,所以她不需要匍匐在‘天’底下。

  那个风光霁月的人被碾做尘土,从此将杨婉走的每一步都拢藏入怀,在邓瑛身边,她看似声名狼藉,可是她的内心却从未被折辱过一分。

  他之前说杨婉看得过于透了。

  未必不是因为她活过于自由。

  她所爱之人不做她的审官,所以她说的每一句话,做的每一件事,都只需遵照她自己内心的准则。

  杨伦觉得,这对于一个女子来说,很危险。他并不十分赞同,但他又不得不承认,他在杨婉身上看到了一种,杨姁和萧雯都不曾拥有,暂介于文人与女子之间的性情。

  “你不问算了。”

  杨伦低头看向地上的包袱,转话道:“面讯那日,你和何怡贤会一道被带入内廷,前面三次堂审,你和他对质过吗?”

  邓瑛抬头道:“算不上对质,只要审官不问,我已经没有别的供述了,如今此案只有一个症结未解——我是否是受司礼监指使,伪造遗诏。不过,这个症结对定罪的影响并不算大,无非是分辨我与何怡贤,谁的罪行更重一些,但最后,应该都逃不过一死。”

  杨伦道:“我要在陛下对你和何怡贤面讯的时候,当着太后和皇后的面,纠辩这一点。看能不能将太后对伪造遗诏一事的真实态度逼出来。你刚问我有没有把握,如果是我自己想到的这一层,我可能没什么把握,但这是杨婉点给我的,那我把握倒不小。如果成了,这是救命之恩,你出去以后谢她。”

  他说完,将放在地上的包袱拿起来,递向邓瑛。

  “拿去吃。”

  邓瑛没有伸手去接,轻道:“不要给我东西,我吃得不错。”

  “是苹果和橘子。”

  “更不必了。”

  杨伦耸了耸肩,一把抱回包袱,“你说不要的是吧。”

  “是,不用。”

  “杨婉买给你的。”

  说完转身就朝牢门外走。

  “子兮。”

  杨伦背后传来镣铐与地面摩擦的声音,接着,唤他的声音又提高了几分,“子兮等一等。”

  杨伦站住脚步,回头看时,邓瑛已经走到了牢室的门口,狱吏上来锁闭牢门,他被挡着后面,面色有些局促。

  “你别拿走……”

  杨伦返身走回邓瑛面前,“苹果和橘子,让你每天吃,说能补什么树,吃了不掉头发。”

第140章 寒江渡雪(二) 邓瑛吃苹果,张洛吃橘……

  四五只苹果,七八个橘子,安静地躺在包袱里。

  杨伦走后,邓瑛盘腿,在自己的莞席上坐下,牢室中没有水,他便将手在囚服上擦了擦,慢慢地剥开一只橘子。杨伦买的橘子还是青的,皮厚肉小,邓瑛掰下一瓣放入口中,橘瓣儿酸涩的汁水顺着喉咙流入胃里,他忙闭上眼睛,忍下口中反出来的酸水。

  但他没有放下,仍然一口一瓣,安静地将它全部咽了下去。

  过后又拿起一只苹果,张口要了一块。

  一酸一甜,暗喻“平局”。

  杨婉用这一袋子水果,在深牢之外,举重若轻地告诉他,他没有输。

  邓瑛将捏着苹果的手放在膝上,慢慢地咀嚼着甘甜的果肉,那种食物带来的愉悦和饱腹感,像杨婉那个人一样,令邓瑛安定。几年来,他不肯倚仗文字,不敢容身士林,不愿居良室,不愿食肉糜,以此来训诫自己,不与司礼监同流合污。

  但他愿意跟着杨婉,愿意听她的话,吃对身体好的东西,裹着暖和的被子睡觉,天冷时穿得厚一些,站得久了要坐一会儿……

  她曾在他的居室里,脱下他的衣袍,亲眼见过他寒冷破败的残躯,抚摸过他自厌的刑伤,

  也因此拆解开了他全部的生活。这一段他从不肯曝露于人前的破碎的岁月,被杨婉捧在手中,她没有试图去拼凑,她仍由他的岁月清贫,陋室光寒。只将他于世俗无望的那颗心罩住,并把自己自然而然地,填进他的衣食起居。

  她似乎提前勘破了他的人生,甚至可以一气呵成地写出他的寿命和结局。

  但她却放弃了这些宏大视角,反而只从日常中着笔,笔调从容,又情意深浓。

  邓瑛一口一口地吃完手中的苹果,用絮衣裹住脚腕,拢好被褥,侧面躺下。

  牢室外面的烛火偶尔发出几声火星子蹦出的声音,邓瑛听着听着,逐渐有了睡意,他将手也缩回被中,暖意至手脚起,逐渐蔓延全身。

  果然,听她的话,就不会过得那么难受。

  ——

  贞宁十四年十二月初八。

  虽然没有下雪,但干冷的风却将满地的雪吹得如同扬沙。

  陈桦带着惜薪司的人往太和殿送炭,走到殿前,见内侍们正在匆忙地扫雪。

  天还没有大亮,各处办差的宫人们都点着灯笼,殿内的陈设被灯焰照得时明时灭。

  尚仪女官姜敏立在门廊上,监察内殿的众宫人在御座后设新座。

  陈桦过去行了个礼,“姜尚仪。”

  姜敏回过头,“哦,是陈掌印啊。”

  她说着朝边上让了一步,朝殿内道:“你们先停一停,让惜薪司把炭烧起来再做。”

  “多谢尚仪。”

  陈桦示意身后的内侍们抬炭进去。

  炭筐子挪入,里面的宫人们都停了手,纷纷退到门廊下面,只有两个宫人拿着拂尘,在新座前扫灰。

  陈桦看着御座后面的那两个新座,忍不住开口道:“不是说……二殿下病得厉害,中宫娘娘日夜照顾,也亏了身子。今日怎么设二座?”

  姜敏道:“二殿下病重不假,中宫娘娘何时亏过身子?”

  陈桦道:“大殓后的祭礼,娘娘一次都不曾去。”

  姜敏咳了一声,没有答话。

  杨伦等官员虽然不知道金台大议时,太和殿内发生了什么,但姜敏却在殿内看得清清楚楚。那一日,太后当场连驳了皇后三回,致使遗诏被废除,何怡贤当庭受杖,司礼监被下狱查办,皇后不敢多辩,失了司礼监的倚仗之后,一直避居在宫内。

  “尚仪?”

  陈桦唤了她一声。

  姜敏抿了抿唇,冷道:“不要多问。”

  陈桦文话搓了搓手,没再多言。

  不多时惜薪司的内侍出来回话,陈桦应答了两句,侧身向姜敏告辞,却又忽听姜敏道:“掌印站一站。”

  陈桦有些惶恐地站住。

  姜敏并没有回头,仍然看着殿内,平声道:“你知不知道,司礼监的人今日在哪里候讯。”

  陈桦朝端门上看了一眼,“应该是开了左右春坊的两间板子房给他们,这个时辰,人应该已经带过去了。尚仪……”

  陈桦犹豫了一阵,终是开口道:“您还想着那位‘老祖宗’啊。”

  姜敏没有出声。

  陈桦道:“我是不会再去念过去那些虚恩了,都是假的。”

  姜敏沉声道:“那是你。”

  “不光我。”

  陈桦忽然挺直了要背,径直朝姜敏看去,认真地说道,“尚仪也不该念,什么子嗣儿孙,都是荒唐梦,一朝断了根,就不该想什么天伦,把底下骗得那般苦,当真有了事,还不是急吼吼地扔儿子孙子出去送死。我看清楚了,从此不信他们,也不怕他们了。”

  姜敏沉默了一阵,方道:“李鱼和云轻的事……。”

  陈桦打断她道:“我不明白这中间究竟是怎么回事,且我人胆怯,也不敢问,不敢为李鱼叫冤。但我知道,如果不是督主和婉姑姑,云轻现在也和李鱼一样,都在地底下躺着。”

  姜敏听完这番话,张口无声,喉中甚至有些哽咽。

  她抬头朝端门上看去。

  端门上正在换值。

  天际发白,朝阳逐渐冒出头来,暖光照雪,满地辉煌。

  板子房的门被打开,雪光扑入,邓瑛不得已抬起手去挡,一个人影适时挡在门前,其人背光而立,看不清面容。

  “不必押他,让他自己走。”

  那人的声音不大,但站在外面的金吾卫和明甲军都照着他的话,朝后退了一步。

  那人走近室内,光一下子从他身上退去,邓瑛看清了他的面容,撑着膝盖站起身,抬手躬身向他揖礼。

  “张大人。”

  张洛走到他面前,伸手解下腰间的佩刀,放到桌案上,拱手也回了一个礼,随后直身系刀,声音惯常冰冷,“走。”

  邓瑛顺从地走出板房,旭日已在望,张洛令他站着等一等。

  不一会儿,侧面的板子房开了门,司礼监的一众人也被带了出来。

  他们都受过刑,有的人根本走不得路,被锦衣卫的力士拖拽着,踉跄地朝金水桥走去,何怡贤年迈无力,几乎被一路拖行,脚上的刑具划拉过雪地,发出尖锐的声音。

  邓瑛虽然也身着囚服,但衣衫完好,整洁干净。

  张洛等人走在离开三尺之远的地方,迁就他的步伐,没有喝斥也没有催促。

  邓瑛没有看何怡贤,他迎着耀眼的日光抬起头,朝太和殿上望去。

  白玉栏杆下的石雕龙头被擦拭很干净,千龙仰首,回望这个身着囚衣的修建者。

  邓瑛的面上不禁挂上了一丝笑容。

  在他人生的低谷之中,却没有人侮辱他,不论是齐淮阳还是张洛,这些掌管着大明刑律的人,都在自己的力及之处,关照着他的尊严。

  寒冬寂静无边,然而无数细微的福报却从四面八方向他行来。

  老师的不舍,挚友的情谊,对手的敬意,都令他由衷地开怀。

  当然还有他的杨婉……

  她穿着一身素孝,站在月台下面,偷偷地松开了交握在腹前的手,冲着她轻轻摇晃,待他走近了,才又重新端身立好,含笑上上下下地打量他。

  “苹果和橘子都吃了吗?”

  “吃了。”

  “邓瑛。”

  张洛的声音打断邓瑛的话。

  邓瑛垂头止住了声音。

  张洛转身朝杨婉走近了一步,正声道:“不得在殿外与犯人交谈。”

  “是。那我可以跟张大人说几句话吗?”

  张洛怔了怔,声音明显低了三分,“说。”

  杨婉朝后退了一步,向张洛认真地行了一个女礼。

  “做什么。”

  杨婉直起身,“谢大人让他自己走这一条路。”

  张洛摁住刀柄,侧头避开杨婉的目光,“《明律》有‘悯囚’一项,他无反抗之意,本就不必行纽。”

  “嗯。”

  杨婉点了点头,“杨婉受教。”

  张洛不再说话,转身正要走。

  却听杨婉唤他:“张大人,你喜欢吃橘子还是苹果。”

  张洛愕然,回头道:“你问我什么?”

  “我想送礼给你。”

  她直言不讳,“但我猜,若是给张大人送其他的东西,会被大人治‘行贿’之罪,所以我给大人买水果吃吧。”

  说完又重复了一遍,“你喜欢吃橘子还是苹果。”

  张洛本能地要拒绝她,但他明明张开了口,该说的话却半天没能说出来。

  “邓瑛。”

  他转过身,邓瑛有些错愕,但还是应了一声:

  “在。”

  “你吃橘子还是苹果。”

  他莫名地反问邓瑛。

  “苹果。”

  “哦。”

  张洛顿了顿,对杨婉道:“要橘子。”

  杨婉点头道:“好,我明日就托哥哥,送到张大人府上。”

  刚说完,金水桥下传来了鸣鞭的声,易琅的仪仗行来,西面的会极门也开了,众阁臣并大理寺卿,左右都御史等人在门前整肃衣冠,跨门朝太和殿而来。杨婉转身走向易琅的仪仗,张洛等人接伏身跪迎。

  易琅升殿落坐,传请两宫入殿。

  张洛站起身,只余邓瑛与司礼监众宦下跪。

  不多时,两宫亦升殿,清蒙由丹陛上奔下,传话道:“召诸臣并司礼监上殿。”

第141章 寒江渡雪(三) 该杀的杀,该关的关,……

  和金台大议不同,次此太和殿面讯,并没有召朝京官入宫,只有内阁的几位辅臣,并三司首官在班。殿内的御座后也没有悬帘帐,太后身着常服坐于易琅右首,皇后面色憔悴,虽已十分装扮,却仍遮不住面上的病色。她一直垂着头没有说话,直到听到殿外传来镣铐拖曳的声音,才慢慢地抬了眼。

  何怡贤等人被押解入殿,匍匐在龙首香炉下面。

  何怡贤跪不起来,锦衣卫只好将他的上半身架起。他的牙齿因刑讯而落了几颗,额头青肿,囚衣褴褛,手臂无力地耷在锦衣卫的手上。

  看见太后只是苦笑着喘咳了几声,什么都没有说,反是他身后的胡襄,朝前膝行了几步,伏在何怡贤身旁,惨唤了一声,“老娘娘啊……”说完便端着镣铐低头呜咽起来。

  “行了,像什么样子。”

  太后轻斥了他一声,抬起手,示意锦衣卫退下,摇头叹了一声,对白玉阳道:“是这些奴婢不肯招认?你们动了刑。”

  白玉阳回道:“是,臣等曾依律刑讯。”

  “他们认罪了吗?”

  白玉阳道:“胡襄等人已认罪,何怡贤几次翻供,其言已无可信之处。”

  太后看了邓瑛一眼,“此人呢。”

  “邓瑛……”

  白玉阳顿了顿,“此人三次堂审,皆不改供,三司的审官认为,其供词可信,遂未动刑。”

  太后皱了皱眉,“他们犯了大罪,你们按律处置,这到也没什么。只不过……”

  太后指向何怡贤,“他们这些人里头,有些人是跟着伺候过先帝的,先帝魂犹未远,即便是死罪,处置之前,你们也不该让他们太难看了。”

  白玉阳与杨伦相视一眼,都没有应话。

  贞宁帝在位时,即便言官上奏弹劾地方任上的宦官,也不会由地方司法审理,大多要由锦衣卫押解进京,交镇抚司问罪,这也就是所谓的‘皇室家务事’。金台大议那一日,朝京官皆在,迫于群臣的压力,太后也不得不同意庭杖。但那也是内廷主子对奴婢的处置,和刑部的刑讯是不一样的。

  杨婉那一个‘刑案和宫廷秘辛的界限是否清晰’的问题,正是点在此要害之处。

  此时众官都不好说话。

  杨伦看易琅正看着自己,便向他轻轻地点了点头。

  易琅随即站起身,转向太后道:“祖母,他们犯的是伤及国本大罪,功不抵罪,不能讲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