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是彼此存在竞争关系,四个宫女虽住在一个院里,平时还在一处接受嬷嬷的调教,却并不怎么交际。甚至是向来沉不住气的淑月,在见到福儿后,也没显出两人有旧怨,顶多暗里瞪福儿几眼。

  福儿看得出所有人都在观看形势,这种时候谁先动谁就暴露了自己,就在她正犹豫要不要拉拢碧玉之际,有一个人先跳了出来。

  正是淑月。

  这日,几人散了课,正打算离开回住处,紫绡却借口自己忘了帕子,又转回去取。

  其实三人都知这是她的借口,估计是马嬷嬷又留她有什么东西要教她。

  明白归明白,嫉恨归嫉恨,可宫里就是这么个势态,有本事的吃肉喝汤,没本事肚子都吃不饱,福儿本是没当回事,却见到淑月突然停住了脚步。

  她停住也就罢,碧玉也留了下来。

  见此,她也不好当即就走了。

  “难道你们甘心?”淑月突然道,“尤其是你,福儿,这欺人都欺到人面前来了,难道你甘心?”

  这种激将拉人当枪法,福儿可不会上当。

  “你不甘心,你说我做什么?咱们关系可没这么近。”

  淑月红着眼睛,满脸愤恨地捏着帕子,道:“就算你我以前有过节,可如今人家明晃晃欺负咱们,我不信你们不懂马嬷嬷用心不用心教里的区别,每次敷衍了事教我们,却留她下来单独教,难道你们想一到太子殿下跟前,就被人故意比下去,到时候被人踩在头上作威作福?”

  福儿哂然,没有说话。

  这时向来寡言的碧玉说话了。

  “自然是不想的。你们大抵与她不熟悉,我却知道她的性格,不是个能容人的,惯喜欢欺负人。”

  福儿瞧了碧玉一眼,难道说她和紫绡也有过节?

  这不禁让她想到自己和淑月,不过四个人,却有两对死对头,这种巧合她甚至有些怀疑,上面会这么挑人是故意的,可这么做到底对上面有什么好处?

  就在她正胡思乱想着,紫绡竟出来了,见到三人没走十分诧异。

  “你们怎么还没回去?”

  淑月冷笑道:“你都没回去,这么着急我们回不回去做什么,难道你找借口转头回去是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事要做?”

  她这话分外不客气,也十分难听,让紫绡脸上的笑当即没了。

  “我能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事要做?”

  “有没有你自己不清楚?”

  “我不懂你在说什么。”

  说完,紫绡便想走,却被淑月拦了下来。

  “怎么,你敢做还怕人说?”

  以前福儿每次对上淑月,都会觉得自己倒霉,竟碰上这么一个不讲理还奇葩的人,跟这种人讲理根本讲不通,此时见她这么对付别人,她反而多了层看戏的心态。

  “什么叫敢做还怕人说?我做什么了?”紫绡脸色难看道。

  淑月连连冷笑:“你别把我们都当傻子,马嬷嬷单独留你是做什么,难道还要我们给你明指出来?信不信我去禀了陈总管,让他来评理?”

  听闻对方提到要去禀了陈总管,紫绡终于明白这事是含糊不过去了,一时间她脸色分外难看。

  她低声威胁道:“你别不讲理,各显神通,各谋前程,宫里向来就是这样,你若是寻到能谋前程的路子,难道还会分享别人不成?”

  淑月语塞。

  她自然不会,好东西怎可能分享别人。

  见此,紫绡冷笑又道:“既然不会,何必拿我说事!”

  这时,碧玉说话了。

  “紫绡你别混淆视听,我们可都是要服侍太子殿下的司寝宫女,尚寝局的燕喜嬷嬷对我们藏私,只用心教你一人,这跟你说的情况根本不一样。”

  “对,这根本不一样,你别混淆视听!”淑月道。

  紫绡恨恨地瞪了碧玉一眼,逼问道:“怎么不一样?你告诉我怎么不一样了?”

  碧玉本就是个不擅长言辞的,她心里明白什么不一样,但一时不知该如何说,福儿也知道什么不一样。

  说白了,尚寝局派人来教她们,是授艺。

  司寝宫女是做什么的?

  引导太子人事。

  若司寝宫女都懵懵懂懂,什么都没学会,又如何能引导太子人事?这是上面分派给尚寝局的任务,根本不能和宫女自己谋到好前程等同视之。

  若没牵扯上差事,马嬷嬷愿意藏私就藏私,谁也说不得什么,可牵扯到差事,她就是假公济私,这是告状告到上面,会有人出面管的。

  显然碧玉虽不善言辞,但也懂这个道理,当即道:“你既觉得一样,那我们这便去禀了陈总管,你就看是什么结果吧。”

  福儿在心中叫了个好!

  这碧玉看着闷不吭很老实,却很懂得打蛇打七寸的道理嘛。

  紫绡脸色大变。

  眼见淑月和碧玉作势要走,她大急上前去拦。

  又见福儿像没事人一样站在旁边,忙道:“我找马嬷嬷走路子是我不对,那福儿还找小太监给她夹带吃食,你们怎么不去说她?”

  福儿本听得饶有兴味,没想到事情能牵扯她头上。

  她就说紫绡憋着一直没揭发她是想干什么,原来是在这等着!

  “你们吵就吵,扯我做什么?”她有些不耐道。

  “为何不能说你?你能找人让尚食局给你夹带吃食,我就不能找人走路子?”

  福儿算看明白了,这紫绡是眼见自己要倒霉,非要搅浑了水把她攀扯上。

  是,她是找人夹带吃食了,但两件事能一样吗?

  淑月碧玉二人能去找陈总管告状,说尚寝局的嬷嬷藏私不用心教她们,能去找陈总管告状,说她福儿为了满足口腹之欲,找人夹带吃食?

  当然能。

  但前者陈总管为了太子利益,必然会发作,后者顶多觉得她这个宫女贪嘴好吃,斥她两句罢了。

  福儿觉得紫绡挺蠢的,她为给自己开脱无可厚非,但非要把她扯出来,不是明摆着把她推向那两个人,让三人同仇敌忾?

  “你要觉得我这事算是事,就赶紧去找陈总管告状,看陈总管是发作你,还是发作我。”福儿冷笑道。

  紫绡当然明白其中道理,可她这会儿被逼急了,此事若是捅到陈总管那儿,她跑不掉,马嬷嬷也跑不掉,尚寝局必然要担责,只能咬着福儿胡搅蛮缠。

  “若我被撵出东宫,你也讨不了好!”

  福儿笑眯眯地瞧了她一眼:“那正好,我本来就不想进东宫,当什么司寝宫女,侍候那劳什子太子,你赶紧去告我的状,把我从东宫撵出去。”

第6章

  福儿是真烦了。

  她本就不愿进东宫,却不得不来。

  来也就罢,偏偏四个人各有各的心思,她只要一想到以后还要跟这些人斗心眼,跟其他人斗心眼,她就厌烦。

  她不喜欢斗心眼,这就是她以前喜欢动手总是惹祸的原因,后来进御膳房要好多了,但并不代表她不知道其他宫女之间的勾心斗角,以及娘娘们之间勾心斗角。

  尤其是那些娘娘们,哪次争斗不是腥风血雨,牵扯许多人?也许到最后,娘娘们大多都能安稳无恙,但下面宫女太监们却会牵扯甚多。

  福儿不止一次见过被牵扯的宫女或被发落或被杖毙,或直接消失得无影无踪,连各局女官都讳莫如深不肯多提的场景。

  她想到当年与她同一批进宫,与她关系还算不错的小宫女花梓。

  花梓比她有上进心,所以不愿进六局当个干粗活的小宫女受苦,在尚食局待了大半年,她就受不住了,找机会去了尚服局,可尚服局的小宫女也要日日做针线练女红,后来她又寻机会调去一个贵人身边服侍。

  那时,她和花梓的关系已经没那么近了,对她的事情所知不多,但她却知道花梓最后是怎么死的。

  是被杖毙拖出宫的。

  她至今都记得花梓被草席盖着,被拖出宫的景象,也是从那时候她才意识到,在这宫里太有上进心不行,不知哪会儿就犯了忌讳丢了命。

  而宫妃之间的争斗尤为可怕,太子的后院就是缩小版的后宫,一旦她踏入这里,就代表永无止息的争斗。

  她碍于恩情,也是心知躲不掉,才来到这里,心里其实是抵触的。却又很矛盾,一面不得不待在这里,为日后做打算,一面又很厌烦想离开这里,巴不得有个借口能顺理成章离开,哪怕是稍微受点罚都行。

  可紫绡才不信福儿真舍得离开东宫,以为她是怕了,故意这么说。

  她早就看出福儿和淑月有交情,当即冲过来抓住福儿,不依不饶道:“你唬谁?你以为我会信?既然要去陈总管那,那她也得去!”

  后面这句是对着淑月说的。

  淑月被逗笑了。

  “你不会以为拉上她,我们就不会去告状吧?”

  “反正要告状那就一起去告。”紫绡是铁了心肠,像疯了一样,死死抓住福儿,捏得她胳膊生疼。

  福儿疼得抽气:“你松手!”

  “既然要告状,那就一起去!”

  “你到底松不松手?”

  别看福儿见人一脸笑,尤其她生得一张小圆脸大眼睛,天生就长得讨喜,可寒起脸来,也有些吓人。

  碧玉见闹成这样,一时有些害怕,忍不住看了淑月一眼,淑月却饶有兴味地看着紫绡,似乎在等着看她倒大霉。

  “你再不松手,那我就不客气了!”

  话音还没落下,福儿反手一把抓住紫绡的手,也没见她怎么使劲儿,紫绡痛呼一声摔倒在地。

  吓了碧玉一跳,淑月却似乎早有预料。

  “你竟敢跟这力大如牛的蛮货动手,恐怕不知多少人在她手下吃了亏。”

  淑月近乎喃喃自语,碧玉也没听清,只依稀听到不能和福儿动手,而就在她恍神的瞬间,另一边形势已急剧转变。

  紫绡摔倒后,并不甘心,扑上来要厮打福儿,而这一次福儿没让她,直接将她按倒在地,也没看清她怎么打了紫绡一下,对方终于不纠缠了。

  但是哭惨了,躺在地上痛得嗷嗷哭。

  福儿拍了拍被弄皱的衣裳,站起来道:“我早就说了,你们吵你们的,别扯我!爱告状告状去,能把我撵出东宫,我谢谢你八辈儿祖宗!”

  又冷笑:“你与其盯着咬我,不如想着怎么收买她们,让她们别告你状才是真,自己是个蠢货,还喜欢胡乱撒泼。这次先给你点小教训,下次再来惹我,我让你紫绡变纸屑!”

  骂完,福儿走了。

  留下面露忌惮之色的淑月,吃惊的碧玉,还有渐渐停了哭声若有所思的紫绡。

  四人并没有发现,就在距离这里不远处的花丛后,隐隐露出一个衣角,显然那后面似乎站着什么人。

  花丛后,正立着两个人。

  一高一矮。

  高的那个是一位身着杏黄色圆领袍的年轻男子,他头束金冠,身材修长挺拔,腰间系着嵌白玉革带,手里捏着一把折扇。

  而矮的那个穿着一身酱棕色太监服,头戴黑纱小帽,俨然是个小太监。

  年轻男子大约有十七八岁的模样,脸庞俊美但隐隐带着一丝青涩,介于少年与青年之间。此时他俊眉紧皱,薄唇微抿,眼中满是怒火,紧紧地捏着手中的折扇。

  “这宫女简直太胆大了,她竟敢说不稀罕咱们东宫,不稀罕当什么司寝宫女,还、还那么说主子您!”

  一直到那几个宫女都走了,小喜子才恨恨地捏着拳头道。

  “主子,我这就去把那宫女追过来,定让她后悔说出这种话。”

  他抬腿就要走,被人扯着后领子拎了回来。

  “你去追她做什么?还嫌不够……”丢人!

  卫傅只要一想到,方才那小圆脸宫女一脸不屑地说不想侍候那劳什子太子,就满肚子怒火。

  她怎么敢?

  她竟然敢!

  可卫傅也不想让人知道他堂堂的太子,竟然偷听几个宫女说话。

  也是凑巧,今日他从外面回来,没走前面的宫门,反而走了后面的丽园门,谁知行经此地听见几个宫女在吵架,一时好奇就停脚听了几句,万万没想到竟会撞见这么一出。

  “难道就这么放过她?”

  小喜子边说边偷瞧自家主子的神色,“那圆脸宫女未免也太坏了,看她长得一副老实相,竟敢说那么大逆不道的话,还敢跟人打架,下手还那么狠,奴婢方才看她对着那宫女胳肢窝掐了一把……”

  说到这里时,他忍不住打了个哆嗦,仿佛自己被掐了那么一把也似。

  “那地方被掐多疼啊,怪不得那宫女哭成那样!”

  小喜子能看见,卫傅自然也看见了。

  他虽不知宫里底层宫人的一些阴私事,但看出那圆脸宫女很会打架,腋下那地方不受力又足够隐蔽,是一处让对方吃了亏,但事后又不容易找到伤痕的地方。

  而类似这种地方他还知道好几处,都是当初武艺师傅专门教过他的,没想到一个小宫女竟然也会这种下阴手的招式。

  殊不知底层宫女太监打架,历来不罕见,多是因口角动手,宫女们打架一般都是小打小闹,也不过几个套路,拽头发扇巴掌抓脸,太监们招数可就多了,各种下阴手。

  但由于在宫里,怕被上面知道后会受责罚,真正会打人的都不会给对方留下明面的伤,以防事后被追究。

  方才福儿也是被紫绡纠缠烦了,才会使出‘杀手锏’一招致胜。

  见主子一直板着脸没吭声,小喜子想了想道:“殿下,要不要奴婢去把这事禀了陈总管?”

  卫傅俊眉一挑,瞥了他一眼:“你禀了陈瑾做什么?”

  “让陈总管出面管一管,那几个好像是尚宫局这次送来的司寝宫女,却私下吵架还打架……”

  卫傅皱起俊眉,露出厌恶的神色:“管她们做什么?女人在一起有不斗的?”

  好像没有!

  “那那个宫女呢?”小喜子气弱道。

  “孤犯得着因一句两句话去对付一个小宫女?”卫傅微抬起下巴,倨傲道。

  可他紧握着折扇的手,显然是记上仇了。

  这暗中发生的一切,福儿并不知道。

  她回去后,就先睡了一觉,起来后见三人都回来了,也没询问最后事情是怎么解决的。

  次日,三人照旧去小斋,马嬷嬷脸色有些难看,但也没说什么,而是继续昨日未完的讲解。

  今日马嬷嬷的讲解十分详细,何止是详细,如果说之前经过马嬷嬷的讲解,几人弄懂了侍寝是什么意思,大概过程是怎么样的,今天讲的更要深入一些,其中还讲了一些取悦男人的手段。

  见三人都红着一张脸,紫绡反而一副见怪不怪的模样,显然之前马嬷嬷几次留她,就是讲这些的。

  马嬷嬷不光讲,还拿出了实物。

  是一柄角先生。

  福儿见过这东西,犹记得那会儿她才十来岁,一次宫中争斗,牵扯出一个太监和一个宫女,当初查抄那宫女屋子时,她和几个同龄小宫女钻在人群里看热闹,看到查抄出的箱子被扔在院子里,里面的东西散落一地。

  其中就有一大一小两柄角先生。

  当时她看那东西奇形怪状,不懂那是什么,就偷偷问了陈司膳。

  陈司膳脾气好,很少疾言厉色教训人,那次却教训了她几句,事后才遮遮掩掩告诉她那是什么,并说这东西是宫中禁品,万万不可私藏之类。

  马嬷嬷拿出的这柄角先生,却比她看到的那两个做工更为精细,似乎也更为逼真,反正看得福儿是心惊肉跳不已。

  “你们也别害臊!之前说老身不愿用心教你们,如今老身可是把压箱底都拿出来了。”

  马嬷嬷脸上带着淡淡的怨气。

  之前福儿就有感昨日她走后,淑月碧玉和紫绡应该是达成共识,她二人不再去告发,紫绡则负责说服马嬷嬷不再藏私,今日马嬷嬷这一番行举,显然印证了她所想。

  看来,她也算沾光了。福儿心中暗道。

  ……

  两个时辰后,四个宫女红着脸离开小斋。

  这漫长的两个时辰对她们来说,也算颠覆了以前的认知,中间详细难以描述,总之这是马嬷嬷最后一次教她们。

  之前福儿就在想,明明马嬷嬷教的东西来来回回就是那些,为何会拖了这么久,此时看来其实一天也就能教全了,之所以会拖这么久,大抵也是存着想私授紫绡的心思。

  如今既已被戳穿,马嬷嬷估计也不想再多留,只想赶紧结束差事以免再节外生枝。

  果然,她们回到小院没多久,就有人来通知她们,要给她们挪住处了,从这个小院挪到端本宫后面庑房。

  端本宫乃太子住处。

  所谓东宫,并不是指太子所住的宫殿叫东宫,而是指的整个宫殿群。以当下东宫为例,从东宫正门前星门到位于后面的丽园门,统统属于东宫的范围。

  当初福儿她们是从丽园门进来的,她们所住的小院在丽园门附近,而端本宫在整个东宫中轴位置,介于前廷和后廷之间。

  东宫虽没有皇宫大,又处在皇宫之中,但大致格局和皇宫差不多,都分前廷和后廷,普通的宫女太监若无必要是不允许去往前廷的。

  第二天,四个宫女满心欢喜地收拾了东西,让人领着挪去了端本宫后面的一排庑房中。

  还是一人一间屋子,不过这屋子比之前屋子要大一些,里外两间,装饰也要华丽些。

  几人本以为来到这里,就要开始自己的差事了,谁知几日过去,一点动静也无。关键此地靠近端本宫,来往的宫人也多,上面吩咐她们无事不要乱走,竟不如在小院自由。

  唯一让福儿值得庆幸的是,还是小安子负责帮她们送膳,倒没亏待她的嘴,她也就静静等待上面的处置。

  福儿猜她们之所以被放置在这没人理,很大可能是因为太子不喜欢她们这些人。

第7章

  不得不说,福儿真相了。

  打从卫傅知道宫里给他送了几个司寝宫女来,他就极度排斥这件事。

  要说他对这种事没好奇心是假的。他并非元丰帝独子,也非长子,排行为二,因嫡子的身份七岁被封为太子。

  大皇子已于去年加冠封王前往藩地,他下面还有四位皇弟,三皇子年纪与他毗邻,比他小一岁,身边早就有人侍候了。四皇子小他两岁,如今也有了三个侍妾。哪怕是五皇弟,今年才十四,也有了司寝宫女。

  年轻的少年,哪个不是血气旺盛?

  可正值好奇之年,偏偏被管教甚严,极端的管束之下,如今又因要大婚给他送几个司寝宫女。司寝宫女是干什么,卫傅再清楚不过,他生来既是天之骄子,年轻,身份尊贵,文武双全,自然傲气。

  一个年轻、傲气的天之骄子,能心甘情愿接受别人的摆布?

  还是这种事被安排?

  卫傅表面上虽没有明显表现出来,但身边奴才有意无意好几次提起这件事,他都选择了置若罔闻。

  太子殿下不配合,奴才们能怎么办?

  ‘身负重任’的小喜子,嘴上没急出火泡,他悄悄摸摸从弘仁殿溜出来,出来后对门外一个小太监摇了摇头,而后就回去了。

  再度踏进弘仁殿,正想若无其事的回归原位,书案后传来一个声音。

  “你干什么去了?”

  小喜子吓得差点没摔个狗吃屎,忙稳住身子堆着笑道:“奴才出去想帮殿下换盏茶。”

  “茶呢?”

  本来就没茶啊,小喜子挠着后脑勺干笑:“茶、茶等会就来了。”

  卫傅斜了他一眼:“你别以为孤不知道你出去是做什么。”

  偷眼瞧主子脸上没恼色,小喜子觍着脸凑了过去。

  “其实陈总管也、也是是为了殿下好。”

  卫傅睨他。

  小喜子说得结结巴巴:“十月殿下就要大婚了,若是到时候……”

  “你赶紧给孤闭嘴,小心孤让人拖你出去打板子!”卫傅羞怒道。

  小喜子当即不敢吱声了。

  本以为这事就算过去了,小喜子跟在卫傅身边多年,就算摸不清这位爷所有心思,但也能摸个差不离,知道这事急不得,越逼这位爷越逆反,谁知陈总管下午去了趟坤元宫,回来后就来了弘仁殿。

  整个弘仁殿一片鸦雀无声,小喜子恨不得把脑袋扎进裤裆里。

  卫傅来来回回地踩着步子,手指着下面跪着的陈瑾,显然已经怒到极致。

  “你很好,很好你!那孤若是不照你说的,你又如何?”

  陈瑾半垂下头,波澜不惊道:“此乃皇后娘娘的命令,殿下……”

  ‘砰’地一声巨响,却是卫傅一脚踢翻了香炉。

  小喜子被吓得一个激灵,抬目就见主子怒气腾腾大步朝陈瑾而去。他腿本就长,三步两步就过去了,小喜子忙扑过去抱住他的腿。

  “殿下,主子,使不得,您息怒……”

  卫傅一把拽起陈瑾的衣襟,将对方从地上拖了起来,双目几欲喷出火,“孤再说一次,别拿母后来压孤!”

  陈瑾被扯得衣襟歪斜,模样狼狈,面容却十分平静。

  “殿下乃一国之储君,我大燕国的太子,当喜怒不形于色,从容不迫,方为正途,不该因奴才一时之言,而气得方寸大乱。奴才领了娘娘的命,殿下即将大婚,要为皇家繁衍子嗣,殿下有了子嗣,太子之位方稳固,此乃祖宗家法,殿下……”

  卫傅将他揪到面前来,两人几乎眼睛对着眼睛。

  “好一个祖宗家法,以前管着孤时,怎么不说祖宗家法了?”

  “娘娘也是为了殿下好……”

  “好一个也是为了孤好!”

  小喜子被吓得痛哭流涕,扑上去抱住卫傅。

  “陈总管您快别说了,殿下您息怒……”

  卫傅显然已怒到极致,偏偏小喜子整个人都吊在他身上,他挥也挥不开,抓又抓不掉,只能一把扔开陈瑾。

  “你们真好,真好!尤其是你,真好!”他气得浑身发抖,点指着陈瑾。

  小喜子哭道:“殿下,您息怒,有事好好说,千万别发怒。”

  “孤连生气都不能生气了?”他怒道。

  “若是传到外面……”

  这时,陈瑾已经从地上爬了起来,他理了理衣衫,又戴好自己的黑纱冠,一通弄罢,他还是那个稳如泰山一丝不苟的东宫总管太监。

  “殿下知晓好歹,自然也清楚娘娘用心,该知道娘娘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殿下。”

  ……

  不知何时,陈瑾已经悄无声息地下去了,殿中只剩了卫傅和小喜子二人。

  沉默还在持续着,两人还保持着原有的姿势僵硬着,仿佛两座木雕。

  一个大约三十多岁,穿浅紫色褙子白护领的宫女,走了进来。

  小喜子见了对方,忙动了一下,站了起来:“迎春姑姑。”

  卫傅僵着身子,并未转身。

  迎春将手里的食盒交给了小喜子,走上前来。

  “殿下还在跟陈总管生气?”

  一个前脚走,一个后脚来,却偏偏明知故问。可面上卫傅还是不想给迎春没脸,转过身来,在椅子上坐了下。

  “姑姑怎么来了?”

  迎春含笑道:“殿下不是知道奴婢为何而来,怎么还问上了?陈总管走后,娘娘怕陈总管太过愚直,惹怒了殿下,遂叫奴婢过来走一趟,奴婢临走时,娘娘还专门让奴婢带上了刚做出来的如意糕。”

  俗话说,伸手不打笑脸人。

  尤其卫傅也算迎春看着长大了,对方虽是个奴婢,但他从未将对方当奴婢看过,再看对方亲手从食盒里端出点心来,更是让卫傅的气莫名就消了大半。

  “还是热的呢,要不殿下趁热吃。”

  “我吃不下。”

  见太子明明生得人高马大,看外表也是个青年了,偏偏生起闷气来,犹如稚童一般。迎春没忍住,笑意弥漫上眼睛:“殿下都这么大了,怎么还生闷气。”

  卫傅僵着脸:“孤没生闷气,就是吃不下而已。”

  “说来说去,还是陈瑾惹了殿下生气。”

  说到这里,迎春叹了口气:“知道殿下不喜欢听,但奴婢还要说一句,娘娘是为了您好,娘娘、奴婢乃至陈瑾,都是一心一意只为殿下好的。”

  “娘娘和陛下也曾琴瑟和谐,只可惜帝王之家哪有真正的顺心如意,当年娘娘何等心高气傲之人……这些年来,娘娘把所有心思都放在殿下身上,娘娘乃殿下亲生母亲,十月怀胎,艰难诞下,娘娘怎可能不为了殿下好?”

  “可……”

  “殿下现在理解不了娘娘的苦心,也许以后就明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