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岁的毛丫是个好孩子,说她每次病了,她娘给她吃点好吃的,她就能好。

  于是她跟三岁的三毛商量了下,两人打算分这个人一点好吃的,说不定他就好了呢?

  于是这个贡献了一块白崧,那个贡献了一块血肠。

  两人要去喂卫琦。

  大毛二毛五岁了,知道人睡着是吃不了东西的,但俩毛孩子光顾着吃好吃的,只动嘴也不动手,最终让两个小的把东西喂到了卫琦的嘴边。

  两人正要训斥两个小的,谁知卫琦竟然突然睁开了眼睛。

  把四个小的都吓跑了,还是大毛自诩是哥哥,知道来知会大人们一声。

  福儿没忍住,噗地笑了出来。

  “他是不是被馋醒的啊?”

  卫傅看了看碗里杀猪菜,又看看炕上的人。

  “也许可能是?”

  不是他为了嘲笑而嘲笑,而是本来重病垂危的人,昨天还以为人活不了了,突然醒了,还是这种情况下醒的,实在由不得人不这么想。

  福儿边吃边对卫琦道:“你现在可不能吃这个,等会儿我去问问爷,看能不能给你吃点稀粥啥的。”

  “他现在确实不能吃油腻的,吃点稀粥就行。”当哥哥的说。

  卫琦的眼神一下子变得悲愤起来,又看太子皇兄穿着件土布大棉袄,端着碗边吃边说话,根本没有食不言寝不语的自觉,他的眼神又变得奇怪起来。

  不过这会儿可没人顾得他在想什么,福儿丢下一句‘等会给你弄粥喝’,就带着卫傅走了。

  倒是大毛还没走,看看炕上的人,又看看碗里的菜。

  “要不给你吃两口?不过小姨说你只能喝粥。”

  卫琦悲愤地闭上眼睛。

  等热闹散去,已经是下午了。

  刘长山把牛车架好,打算带着媳妇孩子回家。

  车上有王铁栓给的一只大蹄髈,还有些包子馒头啥的,装在一个竹篮子里。王大妞不要,是他爹硬塞过去的,王大柱也发了话,必须带上。

  本来王家人还邀他们来这边一起过年,被刘长山拒了,他家里还有个寡妇娘,再说初二王大妞还要回娘家,等初二再过来。

  王铁根本来还不打算走,把王大柱惹毛了,将他一通训斥后,让他赶紧回去。

  临走时,王铁根还想再顺块肉回去,可惜老爷子早就防着他,肉被锁在了灶房旁边的库房里,钥匙没搁在牛大花这,而是在长媳赵秀芬手里。

  等小儿子走后,牛大花没忍住抱怨了两声,被老爷子一通训斥。

  大意就是说她不清明,老二就是被她惯的,才好吃懒做,家里的地不认真种,鸡不养鸭不养,猪也不养,平时吃肉吃蛋就靠来老大这打饥荒。

  可老大这么一大家子人,经得起他日日打饥荒?

  老大下面还有这么多小的,当大哥的不计较,下面的侄子能看着当叔叔天天的这样?即使当侄子的不计较,还有侄儿媳妇,侄子下面还有小的。

  牛大花被当着儿孙面被老头子这么一通训斥,感觉非常没脸,忍不住道:“那嫁出门的闺女都能拖家带口回来吃,咋滴小根儿就不能回来吃一口?”

  话刚秃噜出口,牛大花心里就叫糟。

  果然屋里人的脸色都变了。

  最先爆发的就是老爷子。

  “你还敢说!”

  王大柱一巴掌拍在桌上,偌大一个四方桌当即四分五裂开来。

  “当初要不是你个老糊涂,拿捏老大媳妇,老大媳妇能把我胖福儿一送走就是这么多年?”

  赵秀芬也哭了起来。

  “娘,你说这话就不对了。当年你说我太能生,生了六张嗷嗷待哺的嘴,就靠着栓哥一个人干活,养这么多人,全是白吃饭的。说三妞能吃,一个丫头能吃两个小子的饭,不给吃就闹,说靖安堡里贴了告示招宫女,让我把三妞送去当宫女……”

  “那不是那几年闹饥荒?”牛大花辩解道。

  王大柱怒道:“闹饥荒饿着你了?家里再紧巴,少了你一口饭吃了?”

  赵秀芬继续哭道:“也是我糊涂了,就把三妞送去了,回来后我就后悔了,等寻去人家说孩子记名了,不能往回领,我只能惶惶回家。等没几天你竟说要给小叔聘人,我才知道你还拿了人家官爷给的几两安家银子……”

  当时王家的日子确实不好过,干活的人太少,吃饭的人又太多。再加上连着两年闹灾,村里还有饿死的人家,王家倒还好,一口人没少。

  按理说,这样的日子不是不能过下去,顶多把这一两年挨过去,日子就好过了。偏偏当时王铁根和隔壁村的苟春花好上了,苟春花还怀上了。

  苟家借机拿捏王家,不光要四色聘礼,还要聘银。

  其实附近人家说亲,女方家要聘银也正常,但这两年大家的日子都不好过,都知道现在能拿出聘银很难,少有人家张口要聘银的。

  但苟家就是咬着不放,知道王家富裕,以前家里还有马,也就是这两年日子不好过才卖了。

  那阵子牛大花急得嘴上冒泡,不敢跟老头子说,怕老头子打死儿子。又不敢拖着不办,怕苟家闹大,被老头子知道了打死儿子。

  这不,就听人说新皇登基,宫里缺宫女,在他们这一带召宫女。因为召不到人,说送一个女孩过去,给几两银子,她就动了心思。

  老大家的二妞三妞都适龄,可三妞能吃,就选中了福儿。

  起初赵秀芬是不干的,可牛大花拿捏她,又是说家里没粮了,又是说大房这么多孩子养不活,不如一起跟着她送回娘家去。

  那会儿赵秀芬不过是婆婆手下的儿媳妇,还没当过家,也没有现在腰杆硬,被婆婆一番连吓带骗,糊里糊涂就答应了。

  可最终这事,牛大花还是没兜住。

  苟家那边因嫁女儿拿到聘银,冲外头显摆,这不就露馅传到王家人耳里了?!

  这事整个王家人都知道,当时王大柱差点没把牛大花休了,若不是牛家来人,儿女们也拦着,她早就被休回了牛家庄。

  当初王铁根成亲后,没过两年就被分出去,其实跟这事也有关。

  早两年,牛大花因为这事不光在外面,在家里也抬不起头,管家之权都被夺了,交给了大儿媳妇,也就是过了几年,慢慢这事被人淡忘了,日子才好过一点。

  这趟福儿回来,为了避免闹得不开心,所有人都没提这事,没想到牛大花自己作死为了给小儿子开脱,攀咬福儿带着男人还带着男人弟弟回来白吃饭。

  当年福儿被送走这事,大房一家子从大到小,心里都有疙瘩,只是到底是亲祖母,没人在面上提。

  王兴学是个暴脾气,性格不如大哥稳重,当即噙着笑道:“奶,家里这些年的营生,我跟大哥也赚了一份,我们养着妹妹妹夫还有他弟弟总成了吧?”

  王兴齐虽没说话,但眼神是赞同的。

  王大柱当即道:“学子,你说得什么话?你奶糊涂了,你别理她,这家里还轮不到她来当家。”

  又转头对牛大花怒道:“我现在告诉你,福儿和她男人用不着你来养,也用不着家里来养,人家花人家自己的银子。临回来之前福儿就给我银子了,之前我回来买菜买肉,都花的是人家的银子,人家给的银子足够在这家里吃几年吃不完,你倒不用在这斤斤计较这些。”

  正房这边吵成这样,福儿就算聋了,她也听见了。

  她在门外站了一会儿,见里面静下来,才走进来道:“多大点事,吵什么,等过完年我就搬走。”

  “谁敢说让你搬出去?”王大柱道。

  “胖福儿,你不准搬!”大哥说话了。

  “搬什么搬?”爹说话了。

  “三妞,你是不是还怨娘当初犯糊涂了?”娘哭道。

  “往哪儿搬?二哥养你和你男人,你老实给我住着。”二哥道。

  福儿一直笑眯眯的,这会儿继续笑眯眯道:“肯定要搬,我是嫁出去了,不是招他入赘。爹娘大哥二哥,还有爷,你们就算舍不得我,也要顾及我男人的面子啊。

  “而且再过几个月我就要生了,我不能带着娃,还带着男人住娘家,那算什么?会被人戳脊梁骨的。等过完年,我就在村里或者附近找个地方起房子,到时离家这么近,跟搬没搬走也没区别。”

  这些道理大家都明白,于是也说不出让她扎根住娘家的话。

  王大柱站了起来。

  “福儿说得对,那爷就不留你在娘家一直住。你来,爷跟你把这一路上的花销盘盘,剩下的银子还给你,等翻过年,你起了房子后,就搬出去。”

  “爷,那些银子本就是给你,给家里的,你别还我。”福儿忙道。

  “你跟爷来,这么一大家子人,你还是个女孩,家里用不上你个女儿家给娘家银子,嫁出去的姑娘泼出去的水,你奶说的,要算清楚。”

  福儿听得出爷专门说给她奶听的,隧有些无奈道:“那爷也不用跟我盘账,盘什么帐啊。”

  王大柱不由分说,进了里屋,不多时提这个小袋子出来了。

  “剩下的都在这了,你提走。”

  虽然没有打开,但隔着袋子能看出里面银锭子的模样,还不止一锭,有大有小,大的应该是十两的?小的是五两的?

  啧啧,这里头到底装了多少银子啊?

  如果让他们知道,里面还有金子,估计更要咋舌了。

  不过没人敢吱声,只有那个别人瞅了瞅牛大花,心想这算不算是偷鸡不成蚀把米?估计要心疼死,以为是个吃白饭的,没想到推了个财神出去。

  福儿将袋子拿过来,伸手在里面摸了个银锭出来,放在桌子上。

  “这个当我们最近在家吃饭的伙食花销。”

  “你在家里吃饭,还要给家里钱?”王铁栓不赞同道。

  “福儿,你收回去……”

  福儿笑着道:“爷,说好的嫁出去的姑娘泼出去的水呢?”

  “你啊你!”

  王大柱指着她不知道说什么,只能无力地挥挥手,这事就算这么定了。

  不过这事并没有这么完,王大柱看了看众人道:“人多了,心思就多,家不好当,不过规矩是规矩,都按照规矩办事,家里才不容易闹矛盾。”

  说着,他看向牛大花:“以后除了逢年过年,跟老二说没事别回来吃饭了。”

  这是把王铁根没事就回来蹭饭吃的最后一条路也给堵了。

第54章

  福儿先走了,其他人从正房鱼贯而出。

  回到东厢后,牛蓉儿对王兴齐说:“你说奶会不会心疼?这下把小姑子得罪了,把二叔回来拿吃拿喝的路也堵死了,指不定这次连二叔也要得罪?你说三妹从哪儿弄来那么多银子,难道三妹夫还真是个富家子弟?家里遭了难,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

  牛蓉儿一说话,王兴齐就知她在想什么。

  遂瞥了她一眼,警告道:“你少给我在福儿身上打主意,我跟你说你要是惹了她,一家子都饶不了你。”

  牛蓉儿不禁缩了缩脖子,她今天算看出来,这家里最不能惹的就是这个刚回来的小姑子。

  奶不过说了一句话,一家子都跳出来护着小姑子,把奶训得那叫一个狗血淋头。

  从关系上来算,牛大花还算是牛蓉儿沾着亲的姑奶,不是牛大花,她也嫁不了王兴齐。牛蓉儿也是嫁过来后,才知道姑奶在王家其实不当家。

  就因为她和姑奶这层关系,连带她都得在这家里小心做人,丈夫管她特别严,不然今天也不至于牛大花被训成那样,牛蓉儿都不敢出来说话。

  可偏偏牛蓉儿就吃王兴齐这一套,要知道当初想嫁给王兴齐的姑娘那么多,就因为她沾了层亲戚关系抢了先。

  男人平时话不多,但板着脸训人的时候,特别男人。

  牛蓉儿被一训就软了,细声细气道:“齐哥,你放心,我肯定不惹小姑。”

  隔壁屋里,也在进行类似的对话。

  不过孙荷儿素来比牛蓉儿老实,也比她会做人,所以两口子只是随意说了几句。王兴学让孙荷儿盯着些大嫂,别让大嫂嘴巴不住门,把家里的事往外说,给福儿两口子找麻烦。

  福儿跟卫傅回了屋。

  两人上了炕睡下。

  “家家都有本难念的经,所以当初我就说咱们要自己起房子,搬出去住。就算我爷我爹我娘我哥哥弟弟都对我好,但我爷有我奶,我哥他们还有嫂子,远香近臭,住几天行,住久了就会生事。”

  两人躺在那儿,灯已经熄了。

  福儿絮絮叨叨说着自己家,又从小家扯到当初皇后娘娘管着的后宫,其实道理都有一样,人多了,心思就各异。

  各有各的心思,各有各的利益,因为家小家贫,利益冲突不过是三瓜俩枣,即使闹到最大,顶多是打一场。

  可宫里的利益太大,若是再牵扯上前朝,那利益就更大了,才会有你算计我,我算计你,拉帮结派,党同伐异。

  自打被圈禁以来,尤其是流放这一路,到来到王家。

  日子虽然不长,但给卫傅的感悟特别深,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似乎从这一刻起他才开始认识这个世界。

  而以前他所看到的听到的一切,都是虚的,是有人故意做出的花团锦簇,他的脚从没有踩实,他被人捧上了天,这一刻才回到实地上。

  “你竟然还会因小以明大,借家可喻邦,也算是难得。”

  福儿听出他声音里的轻笑,转过脸来道:“你别跟我拽文,虽然我不知道你说的这句话出自哪本书,但我爷从小就跟我说了,咱不懂的,咱就多看,不懂装懂,傻聪明,不懂装懂还喜欢瞎嚷嚷,那是蠢。不懂就闭上嘴多看看,看多了,自然就懂了。”

  卫傅格外感叹:“你说得有道理。”

  两人几乎脸挨着脸,被窝里也热,下面烧着炕,被窝里还有个火炉子。

  以前福儿自己睡,脚总是不热,现在倒省事了。她把脚往他腿窝里钻,钻到一个舒服的姿势,终于不动了。

  躺了会儿,她已是睡意朦胧。

  “我都一直忘了问你,你跟我回家来后,有没有觉得委屈啊?”

  毕竟以前是太子,现在没有锦衣玉食,只能穿着土布的大棉袄大棉裤,还要帮着杀猪。

  可话问完,她就没撑住睡着了。

  卫傅接着外面的雪光,看看她睡态娇憨的脸蛋,又摸了摸她微微凸起的小腹,小声说了一句。

  “没有。”

  他觉得挺好,他从没有像现在这样,这么清楚地认识自己。

  是褪去了太子的光环,去认识那个只叫卫傅的人。

  乡下人睡得早,早上起得也早。

  不起也不行,外面天才刚亮,顶着大红鸡冠子的公鸡已经跳到院墙上,用鸡鸣声唤醒沉睡了的人们。

  昨儿杀了年猪,没顾上起油锅,今天就是起炸锅了。

  于是福儿又跟着吃欢了,赵秀芬在那儿炸,她跟在旁边吃。现炸现吃,吃得小嘴油油的,她还让娘把猪肉切条腌了拌上粉子,炸了给她吃。

  出锅时撒上些细盐,和她不知从哪儿弄来的佐料,香得那叫一个,毛丫和毛蛋都围着她转,一口一个小姑姑。

  小孩有好吃的就勤快,卫琦就躺在炕上,看着福儿捧着一碗好像是炸肉的东西,用炸肉条指挥着那两个小崽子跑进跑出忙活。

  这个扫扫地,那个搬个凳子,用这么小的小崽子,她就不亏心?

  卫琦打从知道当初他以为是个小太监,实则是个小宫女后,他就意识到这小宫女是个狡猾的。

  尤其事后他还被母妃训了,说那小太监让你打三皇子你就打?得罪人的事让你干,你傻不傻?她怎么没让太子上去打呢?

  现在母妃丢下他走了,这小宫女成了他嫂子,还是他的救命恩人。

  “你别望,你要赶紧好,你一天不好,这些好吃的你都没份。”

  卫琦偏过头,不去看她。

  他现在除了能动动头和手,其他地方都动不了。

  “你要是实在馋,一会儿我给你把粥里放点肉煮了。真可怜,瞧孩子馋的。”福儿对卫傅道。

  卫傅看了她一眼,又瞄了瞄炕上的老五。

  “她其实也是为了你好,你现在确实不能吃这些。”

  说话的同时,福儿往他嘴里塞了根肉条,卫傅秉持着食不言寝不语的自觉,当即顾不上卫琦了。

  福儿感觉吃饱了,把碗塞给卫傅,上灶房去了。

  乡下的土灶一般都是呈三角状,一主一副两个灶眼,中间夹着一个小灶眼。这个灶眼平时用来烧热水,可以保证一直有热水用。

  当然也可以用来煮粥。

  福儿掀开粗瓷沙罐上的盖子,看了看里面的粥。

  赵秀芬道:“早就煮好了,黏稠得很。”

  福儿满意地点点头,去库房里割了一小条瘦肉出来。

  她娘又道:“你干啥?是要给他炒个肉吃?你不是说他现在不能吃大油大荤?”

  “我给粥里放点肉,免得光吃白粥,人哪受得住?”

  赵秀芬道:“再没听说煮粥里头还要放肉的,你别瞎弄,到时再吃不了,糟蹋了这么好的米粥。”

  倒不是她舍不得那点子肉,就是没听说过这种吃法。

  “我没瞎弄,宫里那些娘娘们吃粥都是这么吃的。”福儿道。

  其实并不是,宫里的粥大多都是甜粥,总要配些红枣莲子百合什么的煮。咸口粥是师傅弄出来的,因为福儿不喜欢吃甜口的,偶尔若是吃粥的话,师傅就弄成咸口粥的。

  一提起师傅,福儿又想师傅了,不免黯然。

  赵秀芬见女儿突然不说话了,心里在想这丫头莫是生气自己说她瞎弄?正忐忑着,就听见福儿扬声叫‘毛丫’。

  很快,毛丫和毛蛋两个小的颠颠跑来了,来了后还亲热地叫了声姑。

  小孩子就是好哄,给点好吃的,才两天,这姑都比爹娘还亲。

  “去给姑掰点菜叶子去,再弄两根小葱。”

  菜叶子也就是白崧叶子,王家什么都不多,白崧最多。

  也不光他一家这样,而是关外家家户户都这样,一到天冷,想吃菜就只有白崧萝卜之类的能吃了,再来就是腌的酸菜。

  至于小葱,家家户户都用破盆子种着几盆,扔在屋里。屋里暖和,也不怕冻死,现吃现掐。

  “你指挥他俩做甚,他俩这样小,能干事?”赵秀芬道。

  “怎么就不能干事了?小时候大姐二姐,大哥二哥,还有我跟多寿,不都是不大点就帮着干活?现在是能干活的手多了,娘你才觉得他们不能干活,你忙你的去,别管。”

  母女俩在这打嘴官司,俩小的已经把东西弄来了。

  菜叶子撕得七零八碎的,但还记得姑的交代,只要叶子不要菜帮,小葱倒是挺完整。

  福儿接过来,夸两人道:“等着啊,等会儿姑给你们做好吃的。”

  “姑,做啥好吃的?”毛蛋流着鼻涕道。

  “你等会就知道了。”

  福儿把菜叶和小葱拿去洗了,拿到案板上和刚才的瘦肉一样剁碎,剁完了拿去灶台前。

  先把碎肉放进沙罐里,边放边搅,很快肉的鲜香和米粥混合的香气就出来了。再放剁碎的菜叶,再丢点盐巴进去,搅合几下,就可以把沙罐拿起来了。

  拿沙罐时,赵秀芬没让女儿动手,自己去把沙罐提着放在了案板上。沙罐蓄热,从火上提起来后,里面还咕噜咕噜地煮着。

  随着翻腾,香气四溢。

  赵秀芬疑惑道:“难道还真能这样吃?”

  福儿道:“当然能这么吃了。娘,我煮得有多,这一罐家里一人一碗没问题,再配点炸小鱼,热点馒头啥,中午就不用做饭了。”

  “那行,我来热包子。”

  福儿先盛了一碗,给卫琦端去,两个小的跟在后面。

  见她真给自己端好吃的了,那俩嘴馋的小东西跟来就是佐证。卫琦复杂地想,也许她也没那么坏?

  谁知福儿把粥端来后,根本不喂他,而是放在炕边,让他看着,说还烫,要凉一凉。

  还把喂他吃粥的大任交托给那俩小崽子,为了让小崽子有劲儿干活,特意嘱咐喂他一口,他们就可以吃一口。

  真是物尽其用!

  可崽子是两只,他是一只,也就是说这碗看着很好吃的粥他只能吃到三分之一?

  卫傅走进来道:“行了,你别逗他了,我来喂他。”

第55章

  女人们忙着起炸锅,忙着收拾屋子,其实男人们也没歇着。

  爬高上低给屋顶清雪,给屋子扫尘,尤其是房梁上和承尘上,一年到头也就弄一次,脏不说还辛苦。

  听说喊吃饭了,王兴齐和王兴学兄弟俩,一边拍着身上的灰,把包在头上的布解了,一边就着井里刚打上来的水,把手脸都洗一遍,弄干净了,才进屋里。

  “中午吃啥?我在房顶上就听说了,胖福儿弄了什么肉粥?”王兴学道。

  “不光放了肉,还放了菜,毛蛋说好吃得很。”赵秀芬一面盛粥一面说。

  毛蛋和毛丫留在屋里,两小只可怜巴巴地瞅着姑父,卫傅这个刚上任没多久的姑父没忍住,在喂卫琦的同时,没忍住给两小只吃了几口。

  吃到好吃的两个小崽子,当即奔出了屋,冲一家子宣告姑的肉粥好吃得很,于是大伙儿都知道了。

  再看桌上已经盛出来的粥,白白的米粥,微微带点粉色的肉碎,点缀着青白相间的菜叶和小葱。

  光从色来看,就让人觉得好吃,更不用说浓郁的粥香和肉香混合而成的香气,直往人鼻孔里钻。

  另还有一小盆炸小鱼,这些小鱼都是牛蓉儿和孙荷儿刚剖洗出来的,洗干净了腌一下,照样拌了面,放油锅里炸酥了,当菜吃下酒喝,最好不过。

  还有包子。

  如此一来,男人女人都齐活了。

  于是喝酒的喝酒,吃粥的吃粥,不过今天喝酒的没顾上喝酒,手边就是香浓诱人以前没吃过的肉粥,自然要先吃一口。

  吃一口就丢不下了。

  呼噜呼噜一碗吃干净,王兴学遗憾道:“太少了。”

  福儿笑道:“改天再给二哥做。”

  王大柱稍微含蓄点,只是说:“以后这个粥可以常做,肉菜米都有了,应该很养人,做法又简单省事。”

  爷爷真有远见!

  福儿在心里赞道,因为他师傅当初教她时,也是这么说的。

  王兴学吃完粥,又喝起酒来,边喝边跟卫傅道:“等会儿忙完了,我跟大哥带你去澡堂子洗洗,把脏污都洗了去,也好过大年。”

  呃?

  卫傅还不知澡堂子是什么,但福儿知道啊。

  但她不说。

  “你去了就知道了。”又对二哥道,“二哥我也要去洗,回来后虽娘给我烧水让我洗了洗,但总觉得没洗干净。”

  这是福儿一直忍着但没说的事,她知道宫外和宫里不一样,再说他们这又冷,洗澡倒是能洗,关键怕着凉,她有身子,生了病连药都没法吃。

  她一直忍着等家里忙完了,打算再提这事的,没想到二哥主动就说了。

  所谓澡堂子,顾名思义,就是洗澡沐浴的地方。

  因北方气候寒冷,冬天在家沐浴容易着凉,可北方冬天漫长,总不能一个冬天都不洗,于是便滋生出这种大众澡堂子。

  一起初就是个洗澡地方,后来衍生出还能搓澡、刮面、修脚,更高档点的里面还有唱曲唱戏的,还能饮酒吃饭。

  当然靖安堡这种小地方没有,建京城里倒有,但那种地方不是普通百姓能去的。

  京城也有,叫洗混堂。

  但卫傅从没去过,他倒是听说江南一带扬州此风盛行,当地有这么一句俗话,早上皮包水,晚上水包皮①。

  这个水包皮指的就是洗混堂,也叫泡澡堂子。

  靖安堡周边有这么个习俗,赶在年挨根儿要除污去垢迎新年。这个除污去垢,可不光指的洒扫屋舍,还指的是一家老小要把身上洗洗干净。

  不过一般农户家还是舍不得去澡堂子里洗,毕竟家里人口多,去了可花费不少。大多都是咬咬牙让挣钱的男人去洗,小孩和女人在家随便洗洗算了。

  因为福儿闹着也要去,最后演变成一大家子都去。

  牛大花没去,她还因昨儿那事怄气。

  本想借口不去,来显得福儿没事乱花钱,她以为大儿媳妇会跟她一样‘心疼钱’,斥责女儿乱花钱,谁知低估了赵秀芬想疼女儿的心。

  再加上这几年,随着两个儿子成亲后,王家的日子越过越好,奔波一年到头,临到过年时享受下,也不是不能行。

  于是王兴学赶上马车,王兴齐赶上牛车,载着一家老小往靖安堡去了。

  黑山村离靖安堡不远,这附近十里八乡的村子,本就是围绕着靖安堡而建。久而久之,早年本是防御外敌的堡城,如今倒成了附近十里八乡的聚集地。

  入目之间,整个靖安堡的外表比一般小县城威风多了,砖石建造的堡墙、门楼、瓮城,城门上还有吊桥。

  整个堡城只有一个入口,城门为拱券式,川流不息的人群从城门进进出出。

  进了城后,王家一行人没有耽误,直接往城西的澡堂子去了。

  澡堂子又叫吴堂,意思就是这家澡堂子是姓吴的人开的。

  外面幌子上画着一个偌大的茶壶,这茶壶跟一般大茶壶不一样,明眼人一看就知道这是‘澡堂挂壶’,知道这里是个澡堂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