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吴堂算是富贵皆宜。反正靖安堡就这么大的地方,真有钱的人家直接上建京城去泡澡堂子了,剩下些半富不贫的和半贫不富的,就和十里八乡的乡民一起洗。

  由于整个靖安堡就这么一个澡堂子的,东家吴老板把澡堂划得细,不光分男女,还分大池、中池、小池、及娃娃池。

  大池的人多,价钱最便宜,一个人只要十文钱。中池的人稍微少点,没那么挤,水也没那么浑浊,一个人要十五文。

  娃娃池是跟大池一个价钱,是给娃娃们洗的,这个娃娃可不是奶娃娃,至少要能独立给自己洗,太小的娃娃人家也不让进。

  至于小池又叫隔间,指的是这个隔间以及这个池子,就你一人用或一家子用,换人池子里的水就会换新,较为干净。

  王大柱和王铁栓年岁大了,也没那么讲究,打算去大池洗,像王兴学这种年轻人,一般选中池,福儿可没打算跟别人一起洗,于是她自掏荷包说要开两个小池。

  一个给两个嫂子及娃娃用,一个她跟她娘一起用。

  赵秀芬嫌她浪费银子,可转念一想女儿以前在京里,肯定不和人一起泡大澡堂,只能由着她。

  福儿看卫傅手足无措的模样,冲他低语:“要不我给你跟大哥二哥开个小池?”

  卫傅忙点头。

  这个他能接受,让他跟一群男人一起泡澡堂,他一时真有些接受不了,刚才弄明白怎么洗后,他直接懵了,又不知该如何说。

  福儿正打算跟二哥知会声,让他先选了小池,等会儿她来付账,谁知刚跟二哥开口,王兴学弹了弹她鼻头。

  “还用得着你说。二哥既然叫你男人来泡澡堂子,自然会给他安排好的。小池我已经点好了,你管好你自己,你大着肚子别洗久了,让娘看着些你。”

  福儿摸摸鼻头,提着东西跟娘走了。

  小池是单间,是不用在外头暖室脱了衣裳再进去的。

  所谓暖室,就是连接着外面和里面池子的屋子,通常设有条凳和箱柜,供以人短暂休息以及置放衣物。

  赵秀芬提着装着衣裳的篮子,牵着女儿。牛蓉儿和孙荷儿两人跟在后头,手里牵着毛蛋和毛丫,四大两小一起通过了暖室,又通过外头的大池中池,才来到最里面的隔间。

  福儿再一次庆幸自己选对了,因为外面几个池子都是相通的,一路走来,入目之间全是白花花,她不能接受自己白花花的让人看。

  隔间里环境还算不错,除了有个两米见方的池子外,还设了两个木床,另有放东西的柜子。地上铺着木地板,看着挺干净。

  关键是不冷,澡堂子里水雾缭绕的,一天到晚热水不断,温度比外面高太多,这也是为何有些人宁愿花钱出来洗,也不在家洗的原因。

  福儿刚坐下准备脱衣裳,一个四十多岁看着很壮的大婶走进来,问道:“要不要搓澡的?”

  搓澡要另外给钱。

  赵秀芬刚准备说不要,谁知她那败家女儿咬了咬下唇后,清脆地说了声‘要’。

  另一边,卫傅也经历了同样的事情。

  不过他的‘要’不是他说的,是二哥帮他说的。

  等他好不容易克服与人共浴的羞窘后,刚在池子里泡舒坦了,突然进来个老头。

  老头二话不说拍了拍他,二哥推着让他去,他忙用带来的布巾子围在腰上,跟着去了。

  去了一旁的木床边,老头让他趴下,他也就趴下了。

  这时,王兴学说话了。

  “蔡叔你手轻点,我这妹夫第一次洗。”

  “好嘞,后生你别怕。”

  我不怕!

  一个时辰后,一家人在澡堂门口汇合。

  个个都洗得红通通的,黑的更黑了,白得更白了。

  福儿想起方才搓澡经历,突然想起卫傅了,凑到他边上,小声道:“你搓了没?”

  “搓…了。”

  卫傅至今都还有些心有余悸,想到方才差点被搓出眼泪,他僵住了脸。

  “疼么?”

  “还好。”

  “舒服么?”

  “还行。”

  一旁的王兴学哈哈大笑,道:“以后习惯了就好了。搓掉几斤灰,洗掉邋遢过大年。”

  直到回去后,晚上两人在被窝时,卫傅才说了实话。

  “孤……呃……我没想到我身上那么多灰……”

  福儿决定保持沉默。

  大年三十,先是祭祖,再是贴福字贴对联。

  大门、正房门,灶房门和仓房门都要贴上。

  再是准备年夜饭。

  年夜饭开吃之前,要在大门外放鞭炮,意味着来年也是红红火火。

  噼里啪啦的鞭炮声中,一屋子人汇集一堂,甭管平时如何,此时脸上都是带着笑容的。

  吃罢年夜饭,接下来是包饺子。

  赵秀芬把一家人都叫来包饺子,有人擀面皮,有人包馅儿,边包饺子边说话。

  福儿坐在那只管包,包得又快又好。她还去找了几枚铜钱,让卫傅拿小刷子刷了洗了,又用滚水烫了烫,包进饺子里。

  卫傅也帮着捏了几个,可惜捏得不是露馅,就是奇形怪状。福儿嫌弃地说等煮饺子时,他包的这几个专门煮给他吃。

  等饺子包完,岁也差不多守完了,外面响起阵阵鞭炮声,宣告着新的一年到来。

  福儿掏出几个小红封,分发给几个小孩儿,王兴齐兄弟俩出去放炮了,赵秀芬在煮饺子,要吃过新年头一碗饺子后,才能去睡。

  卫傅端着饺子碗,特意把碗放低些,让福儿在他碗里找那几个他包的饺子。可惜没找到,饺子一个个囫囵又漂亮,显然不是他包的。

  鞭炮声不绝于耳,停了又响,响了又停。

  卫傅吃着饺子望着月,咔哒一下,他竟吃了一枚铜钱。

  用福儿话说,这代表着新的一年都将好运?

  黑山村在过大年,宫里也在过大年。

  与往年相比,今年似乎与往年没区别,就是换了个皇帝。

  三十这日,照例是皇帝祭祖,晚上年夜宴照旧是济济一堂,欢声笑语。不过想也知道,不是那个识趣的人,也来不了这里。

  初一也叫正日,一年之始端。

  每年的这一天皇宫都会举行大朝会,皇帝在前朝接受文武百官与番邦使节的拜贺,皇后在坤元宫接受一众内外命妇的朝贺。

  皇帝不是那个皇帝,但皇后还是那个皇后。

  只是没人敢说,包括一众命妇们,只管当眼前的皇后就是黎家嫡三女。

  皇后穿着全套的冠服,高居在凤座上,接受一轮又一轮的命妇跪拜。

  换做往年,逢着有眼熟的命妇,她还会与之寒暄一二,今年一切全免,仿佛进来朝贺就只是走过场。

  一场事罢,已临近午时,皇后被累得不轻,下去暂做休息。

  趁着宫筵开之前的空档,镇国公夫人被人扶到了后头寝殿。

  看着女儿,她沉默无言半晌,还是没忍住低声问了一句。

  “他,到底在想什么?”

  本来新帝迎娶新后,就是瞎子吃馄饨,大家心里都有数的事。

  但有数归有数,只要见不着人,还能做些遮掩。

  偏偏这位新帝一点都不遮掩,以往如何,现在还如何,让皇后在大年初一接受命妇朝贺,这不是明摆着告诉所有人,皇后就没换过?

第56章

  皇后若是知道正武帝在想什么,该好了。

  正武乃新帝刚在大朝会上定下的新年号,宣示着正式改元。

  可惜她不知道,也没办法回答镇国公夫人。

  “娘可是觉得,潆儿丢了黎家的脸?”皇后微微抿唇道。

  镇国公夫人看着女儿的脸,丢脸的话却是怎么也说不出口的。

  怨谁呢?怨黎家想永保富贵?

  可彼时黎家处在那个位置,有些事根本不是攀附不攀附的问题,而是自然而然就发生了。

  婚是先皇赐的,谁能想到当年温和仁慈的太子,在登基以后,会不遗余力地打压黎家,以至于黎家子弟有壮志不得酬,黎家的男人只能在府里守着镇国公府的那块牌子过日子?

  谁又能想到宣王会谋逆夺位,而他本人又对女儿有那样的心思?

  在李陈张甄等与废帝有关系的人家相继倒台后,人人都在说黎家好运,竟然能是个例外。

  这句看似平常的话,背后的意思却并不难懂。

  而新帝登基后,看似黎家的地位拔高了,实则处境未变,反而因黎皇后的存在,更多了一份曝露在人前的尴尬。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至今没人敢在人前说什么,因为说了黎家,等同在说正武帝的不对。

  这位新帝自打登基以来,且不提其夺位时的铁血手腕,在处理朝政上手段也极其强硬。几个月下来朝堂面貌焕然一新,也让群臣及众勋贵之家对其的心性有一份了解,自然不敢轻易冒犯其威严。

  眼见迎春来说,赴宴的时候到了。

  镇国公夫人打消满肚子的话,只是对女儿叹道:“你也多保重你的身子,为娘看你似乎又清瘦了些。”

  皇后微抿着嘴唇。

  她身子是极好,因为她但凡有些不适,他就会把太医都找来为她诊脉。她生性清傲,不喜为难下面的人,所以她每顿膳也没少用,因为她若是不用膳,一宫的宫人都会被罚。

  屡屡让他得逞,她又拒绝不得。

  其实她还稍显吃得丰腴了些,只是她娘觉得她瘦了。

  皇后还是没忍住说:“娘,我让你给我带的东西,你可带了?”

  “什么东西?”镇国公夫人一愣,想起来了,低声道,“那些你都吃完了?”

  皇后微微偏开脸,半垂的脸上有抹克制不住的红潮,半晌才低声道,“若不是吃完了,我又何必再找你要。”

  镇国公夫人端详了女儿一下,也不知该说什么。

  “那药吃多了对身子不好,今日进宫朝贺,我也不好拿着东西。”

  皇后忙道:“那娘你下次进宫记得给我带。”

  镇国公夫人犹豫了下,没有再说话。

  这一日宫里是极为忙碌的,哪怕皇后坐着什么也不干,等到傍晚时,也累得够呛。

  皇后回到坤元宫,刚让迎春帮她把冠服脱下,人就来了。

  迎春见正武帝走进来,下意识瑟缩了下,跪了下来。

  正武帝挥了挥手,迎春也不敢耽误,忙下去了。

  皇后自是说不出斥责的话,迎春是被这个人给吓怕了,已经下意识对这个人害怕,且即使迎春留下来,也帮不了她什么。

  “累了?”正武帝撩起她的长发,放在鼻尖嗅了嗅。

  皇后其实挺抗拒这种莫名其妙的亲近,但她知道躲了没用,因为她越是躲,他越会逼她。她强忍着不动,拿起梳子梳发。

  “累了就歇下,其实朕今日也累。”

  他身上带着淡淡的酒气,显然喝了不少酒,声音比平时的低沉多了一丝愉悦。

  开年改元,他这个皇帝也做得更名副其实了,自然高兴。

  可她的傅儿……

  皇后突然悬空,竟是被人抱了起来。

  “你做什么?”她挣扎道。

  “自然是抱皇后去休息。”

  皇后挣扎不得,低声骂道:“你不知羞耻。”

  说话间,人已经跌入柔软的床铺上,结实的躯体压了下来。

  他在她鬓旁轻嗅:“怎么?还在生朕的气?”

  “你……”皇后忍了忍,什么也没说。

  “朕从不介意让世人知道你的存在,哪怕你曾经是朕的皇嫂,如今也是朕的妻子朕的皇后。难道朕让你高高在上地坐在凤座上,让那些等着看你笑话的人,都跪下来拜你不好?”

  “你……”皇后偏开脸,“你不知所谓。”

  “好,是朕不知所谓,皇后可是不生气了?”

  皇后对如此不顾脸面的人,真不知该说什么,好不容易想了一句说辞,下一刻被人擒住了红唇。

  出了宫门,镇国公夫人终于泄了那股气,靠近了松软的靠背里。

  丫鬟体贴道:“夫人您歇会儿吧,要一会儿才能到府。”

  镇国公夫人半阖着目,脑子里是杂乱的各种思绪。

  想着想着,人竟睡着了,直到马车停下,她方惊醒。

  回到正房,更衣洗漱,又坐下了休息。

  她这才有功夫问丈夫:“公爷呢?”

  正说着,镇国公大步走了进来。

  都累了一天,镇国公夫人看得出丈夫也累得不轻,遂没有说话,而是让人服侍丈夫更衣洗漱,又换上一身家常衫子,并让人端来一盏醒酒汤。

  喝下醒酒汤,夫妻二人进了内室。

  “潆儿今儿又管我要避子药,我……”

  “那些东西以后不准再夹带进宫,你真以为你们做的事能瞒过那位?若是能瞒过,他何必又借着敲打黎辰来警告黎家?”

  黎辰是目前黎家子嗣中,唯一身负差事的,其他人要么赋闲在家,要么就是挂着闲差。

  虽然黎家这种处境,是废帝还在位时造就,但如今皇后还是皇后,黎家还是如此,就不能说其中没有新帝的意思在。

  “可潆儿她……”

  “你就没有想想,若惹火了那位,撕破了这层脸皮,黎家能讨好?潆儿能讨好?今日我在大朝会上见了,这位真是好手腕,满朝文武,哪怕是这次进京述职的几位封疆大吏,对其也是无不拜服。

  “据说这位重设了锦衣卫,恐怕锦衣卫这层皮是假的,内里他大抵早就建立了自己的情报机构,不然他当初何至于成事能那么迅速,且出手快很准,偌大的京城,禁军、京营、五城兵马司,竟都没反应过来,就尽数落于他掌中?”

  镇国公已经是六十开外的人了,大概是这些年的忍辱负重,又或是年纪大了,早已失去了壮年时的锐气。

  “废帝已经死了,其后辈子嗣死的死,流放的流放。如今从名义上来说,潆儿算是寡妇改嫁。如若没有这层关系,你女儿只是寡妇改嫁,你觉得什么对她才是好?”

  镇国公夫人想:自然是讨得新丈夫的欢心,争取早日生下子嗣,在夫家站稳脚跟。

  “可傅儿呢……”镇国公夫人嗫嚅着看向丈夫,“潆儿虽嘴上没说,但我知道她一直惦着傅儿,你难道打算不管傅儿了?”

  “怎么管?众目睽睽之下,如何管?建京将军鄂毕河是新帝的人,这次他成事,辽边三位将军都给了其助力,你别忘了以前他未回京之前,一直在辽边,这地方才是他的根基所在。”

  看似废帝子嗣中除了封王的那位大皇子被赐死外,其他人都只是流放了,但其实流放也是流放去了人眼皮子底下,不是有十足把握跳不出自己的掌心,下场可不就是流放这么简单了。

  镇国公夫人真的有点慌了。

  “那这事可怎么办?”

  “你也别慌,也不是不管,只是此事要从长计议,徐徐图之。至于皇后那,你就先安抚着她,让她别急。”

  说着,镇国公又叹了口气,“而且此事也急不得,没探清楚深浅,就贸然出手,只会害了皇后,害了黎家。而一旦不成,触怒了那位,可就真没有退路了。”

  初二不光王大秀和王二秀姐妹俩回来了,王大妞和王二妞也回来了。

  福儿和卫傅自是又被两个姑姑拉到面前来,又是打量又是说话,总体来说,福儿看两个姑姑对卫傅还是挺满意的的。

  倒是王二妞回来迟了,临到中午快吃饭时,王二妞才跟丈夫翁俊民姗姗来迟。

  福儿见二姐穿着打扮,不像普通乡民。问过大姐之后,才知道这位二姐夫家是在建京城里开杂货铺的。

  从双方家世来说,二姐算是高攀了,所以在婆家没什么地位,她这个丈夫也是个游手好闲的。

  当然这仅限是大姐的抱怨,让福儿来看,这二姐夫是不是游手好闲不知道,但做人不够踏实,挺爱吹嘘的。

  他大概还不知福儿两口子是从京城来的,抑或是知道反正也知道卫家是落了难,所以拉着卫傅就是一通吹嘘,吹嘘自己认识什么什么人,又在得知卫傅和福儿要在这里扎根,又吹嘘以后帮卫傅找个发财的路子。

  若是普通人,大抵真被他这身绸缎衣裳以及他吹嘘的事给唬住了,关键福儿和卫傅都不是普通人。

  一个见过的高官显贵不知几许,再高的官见着他也得跪。一个打小在宫廷底层出身,用宫里的话来说是宫里的老人了。

  宫里生存可不易,所以说福儿是个人精也没错,所以翁俊民这套在两人面前还真没用。

  福儿不免觉得丢脸,毕竟翁俊民丢脸,也代表着二姐丢脸。

  私下她拉着大姐悄悄道:“二姐怎么嫁了这么个人?”

  “媒人说的,当时也见了人,除了人有点浮躁,也看不出什么问题,家里还算有点钱,日子能过下去。倒是爷当初不同意,说脸白不当事,但二妞她自己愿意。”

  福儿瞅瞅翁俊民那白脸,虽然没卫傅白,看来妇道人家都喜欢脸白的,例如她爷她爹她哥,都会嫌弃男人脸白,妇人也嫌弃,但嫌弃得相对来说不是那么真心。

  到底是别家的事,再说亲都成了,又不能悔改,不喜欢那就离远点。福儿便悄悄跟卫傅说,让他躲着些二姐夫。

  王二妞也觉得挺没脸的,私下找福儿说,让她和妹夫别理她男人,他那人就是这样的,总体来说没坏心。

  福儿看二姐说得勉强,也不好多说,只能安慰她没什么事的。

第57章

  初五又叫破五。

  这一天不光要扫五穷,还要迎财神,同时过了这一天,也代表可以百无禁忌了。一般普通人家过年也只过到初五,初六街上的铺子就开了。

  王兴学打算明天出门干活,问过之后才知道他这样是老惯例。

  他一开始是跟着家里种地的,平时种地,副业是打猎。

  附近许多汉子都是这样,种地顾上一家老小吃喝,打猎算是添补。但王兴学大概天赋异禀,是十里八乡最好的猎人之一。

  旁人不敢进的老深山林子,他敢进,旁人打不到的猎物他能打到。

  因为平时要卖猎物,久而久之就和毛皮贩子认识了,再之后就成了边打猎边收毛皮,转手再卖给毛皮贩子,又能赚一笔银子。

  每逢大雪封山之际,不光是打猎的好时机,也是收毛皮的好时候。等雪化了,毛皮贩子都进了山,自然也就轮不到他们这些二道贩子。

  干上这一个多月,能吃大半年,关键等回来还能赶上春耕,什么都不耽误。

  就是辛苦。

  可关外的汉子谁在意辛苦?只要一家老小都有吃喝,不挨饿不受冻,辛苦就辛苦些。

  一般这趟王兴齐会跟着弟弟一起去,两人进深山多少有个照应。

  也是深山里有些猎户根本不要银子,他们打猎所得皮毛大多是要换粮食、盐巴、糖之类的生活必备物,所以王兴学去收毛皮时,带银子是次要,要背上大量猎户所需之物进山。

  可光凭他一人,根本背不了多少东西,来回往返太浪费时间不说,一次也换不了多少皮毛,有两个人一起去,背出来的皮毛也多些。

  “妹夫,你去不去?”王兴学突然道。

  卫傅愣了一下。

  福儿问过之后,才知道为何二哥有这么一说。

  说白了王兴学就是想带卫傅挣钱,想着妹妹两口子都没什么营生,便想带卫傅做毛皮贩子,辛苦是辛苦了些,但来钱比种地容易多了。

  他看卫傅脸白,不像能吃苦种地的人,给他找条能来钱的路子,以后等带上手了,就让他自己做。

  再来王兴学还想借福儿他们的马车,家里虽有牛车,但牛车走不快,他这趟要走远路,有马车不光运的东西多,还能多跑几个地方。

  而且王兴学知道福儿他们手里有钱,他这生意之所以做了几年都没做大,就是因为手里本钱不够。

  本钱不够,收到的毛皮自然就少,而这生意也就做这么一季,过了这个村就没这个店。

  据王兴学说,他每次收几十两银子的毛皮,倒手能赚三成往上,若是逢上毛皮商人大量收货的时候,说不定能再翻一番。

  利弊都摆在眼前,甚至连赚了钱怎么分都说明了,如今就看做不做了。

  “你拉卫傅去做什么?山里那么危险?你想害你妹妹?”赵秀芬一时着急,有些口不择言。

  “娘,这是我亲妹夫,我还能害他不成?”王兴学失笑,“你光怕妹夫进山危险,就不怕你两个亲儿子进山危险?”

  “这能一样?”

  其实赵秀芬的意思都懂,王兴齐和王兴学兄弟俩,打小就被爹跟爷带着往老林子钻,进山如履平地,卫傅哪能跟他们一样。

  “没把握的事,我能叫上妹夫?这趟走的路都是我走惯了的,碰不到什么野兽,就算真碰上野兽,这不还有我跟大哥。”

  “那也不行……”

  那边赵秀芬在数落儿子,这边福儿问卫傅:“你想去不?”

  “那就去吧。”

  福儿听出他话里的犹豫,道,“如果不想去就不去了。”

  “去。”

  这次卫傅话音坚决,反倒福儿有些犹豫了。

  “你还是别去了,我跟你说,说是到了冬天,野兽要躲起来休养生息,其实都是假的,下大雪野兽捕食困难,所以凶性大。但冬天又是一年之中野兽毛皮最好的,一些老猎人都会趁机去打猎,但非老手不敢出门,你跟我哥他们不一样,他们……”

  “我会武。”卫傅打断道。

  福儿用怀疑目光看他。

  卫傅有点无奈:“我骑射功夫不错。”

  福儿还想说什么,这时王大柱从屋里提了把弓出来,放到卫傅的面前。

  弓就是乡下土制的,但任谁都不会忽略这弓的威力。

  弓臂看似黑漆漆的,但经常摸弓的人就能发现这是硬弓,是用水牛角做的,弓弦粗且结实,是用多股牛筋搓成的。

  这弓应该不下8力。

  以当下大燕计算弓力之法,3到5力算普通,4到6力算中等,6到8力算高等,超过9力就算精锐了,也就是所谓的能挽弓过百斤。

  大燕军中的弓兵多为7到9力之间,没想到这种地方竟有8力以上的弓?

  卫傅早就看出老爷子不同一般,寻常老人也不可能大冬天跟着驰骋千里,还像没事人似的。

  这弓难道是老爷子用的?

  卫傅并未猜错,不过他没有算准这弓的弓力,这弓是10力的,为老爷子早年所用,连王兴学都拉不开。

  当初王兴学学打猎时,可是垂涎这弓多年,可惜拉不开就是拉不开。不过他平时打猎用7、8力的弓足以,太重的弓也影响速度。

  王兴学正要说话,老爷子抬手打断他。

  “试试?”他对卫傅说。

  卫傅没说话,只是提起弓,也没摆姿势,用手试了试弓弦。

  老爷子看他拉弓的架势,从怀里摸出一个黑色铁环。

  “把这个戴上。”

  卫傅接过来,看了看,戴在大拇指上。

  福儿这才知道,原来卫傅平时大拇指上戴的扳指,不是为了好看,是为了拉弓?

  屋里施展不开,一行人来到屋外。

  老爷子去院墙边捯饬了下,拎出一个靶子来,就竖在墙边。

  “冲这射。”

  王兴学打趣道:“这破靶子用了人老几代,我爷,我爹,还有我跟大哥,练箭时都是用它。”

  卫傅看出来了,因为这靶子真得很破,若不是二哥说那是个靶子,他还真没认出来。

  他接过一支箭,深吸一口气。

  挺肩展腰,一脚微微后退大半步,前后肩和肘尖都平齐,手臂抬起,但手腕是放松的。

  “姿势倒是不错,就看你能不能拉开这弓了。”老爷子道。

  说话间,弓弦已经被拉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