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郎就疑惑,方才香香软软的娘还在自己身边,怎么突然不见了?

  不过这种事经常发生,大郎也习惯了。

  “爹。”

  卫傅清了清嗓子开始给儿子讲经。

  “大学之道,在明明德,在亲民,在止于至善……”

  好不容易把臭小子念睡了,卫傅扯起被子,把自己也蒙进被子里。

  “和大郎一起挤兑我?生小气儿?”

  福儿喘得不得了。

  “怎么不是生小气儿?又不是小孩子,还要让人哄?哄你一回,哄你两回,天天让人哄你?我也不耐烦啊!以后这事多着呢,你既然做官,少不了官场上的一些交际,有好有坏,捧高踩低,拿捏背刺,不会比宫里少,若这你都不能忍受,趁早的你乖乖待在家,等我赚钱养你。”

  “不耐烦?等你赚钱养我?”

  他逮着狠使劲儿。

  福儿被他逼急了,趁他空隙,一个翻身将他压在身下。

  “是不是我平时太贤惠,让你忘了这是在哪个山头?”

  她故意逗他:“叫姐。”

  卫傅最受不得这点激,你说他什么都行,但小啊什么的,提都不能提。

  这还要归咎于有次亲戚问卫傅年纪,他还没说话,赵秀芬嘴快说比福儿小一岁。亲戚也没说什么,只说女大三抱金砖,女大一抱金鸡。

  回头他没跟丈母娘生气,跟福儿怄了半天气。

  一开始福儿也不知道他哪根筋不对,后来才明白,于是两人胡闹时,他逼她叫夫君,她就逼他叫姐。

  “叫不叫?快叫?”

  他一把将她拉下来,扶着她的颈子咬上去,最后都不说话了。

  这不过是启程前的一点小插曲。

  说是半年之内到任,但卫傅没打算继续拖着不走,因为再不走,等过阵子天冷下来,路就不能走了。

  越往北越冷,到时下起雪来,半人深的厚度,别说人了,马都直接给你埋进去。

  老爷子似乎很了解黑城那一带,这些话都是他说的。

  他这次也打算跟去,他嘴里虽没明说,但显然让刘长山在内的二十人跟着,他还是有些不放心。

  牛大花不让,还在家里闹了一场,闹得莫名其妙,反正就是不让老头子去,不过最后还是抗不过老爷子坚持。

  福儿猜是不是她奶知道点什么,所以才不让他爷跟去?

  启程的日子终于到了,期间琐碎就不赘述。

  总之临行前福儿做了很多的准备,毕竟要在路上走两个月,不光有水路还有旱路,而且据她爷说的,旱路那一段不太好走。

  其实卫傅一行人本可以从建京出发,到吉林城,从这里坐船经由水路到黑城,可黑龙江水面八月就冰封了,根本走不了船。

  再加上他们还要去龙江城见过黑龙江将军,只能先走旱路到安广,从安广走水路到龙江城。离开龙江城后经嫩江往前,再下船走旱路到黑城。

  老爷子所言的有一段旱路不好走,便指的这一段,因为这一片区域有大片的山路。

  闲话不提,一行人在路上走了整整一个月才到龙江城。

  龙江城很大,繁华虽不如建京,但一路对比下来,算是通辽河以北最为繁华的地方了。

  毕竟是黑龙江将军衙门所在之地,又背靠嫩江,处在整个黑龙江最大平原之上,再往北去就是山林密布之地。

  卫傅一行人到时,龙江城这里并无官员接待,只能先找了个客栈落脚。

  住下后,卫傅并未当即去将军府衙门,而是让手下先在城里打听了一下当地的一些事情。

  经过一番了解后,卫傅才知此地为何无接待到任官员的办事衙门。

  以前他只从邸报与卷宗上了解,知晓吉林和黑龙江地广人稀,所以一直未设府州县,而是采用将军统管制度。

  诸如黑龙江一地,最上面就是黑龙江将军,全称镇守黑龙江等处地方将军。其下是几个副都统,分别管着一片地方。

  诸如龙江城,其实是齐齐哈尔副都统管辖范围,但由于将军衙门设在此处,自然以将军衙门为主。

  可以这么说,将军就是这偌大地方的天。

  平时各处有事,都是各地副都统管着,副都统管不了的,报到将军府。规矩都是人家定的,自然也不会像关内那样府州县齐备,各种事宜都有相应的办事章程。

  了解到后,卫傅于次日登了将军府。

  谁知得到的却是乌哈苏将军不在的消息。

  问去哪儿,说是出去巡防,具体去了什么地方,什么时候回来,将军衙门的人也不知道。

  之前和鄂毕河见面时,鄂毕河隐晦暗示说乌哈苏此人不好相与,卫傅就有不好的预感,此时终于印证上了。

  不是不在,而是不想见。

  “他为何不想见你?”福儿不禁问道。

  卫傅想了想,道:“应该是跟钱粮人有关?”

  黑城一地一直混乱,朝廷不是不想管,而是每次都无疾而终。着令黑龙江将军建立驿道和驿站,每每都是推诿,或是钱粮不够,或是人不够。

  关键黑龙江西临蒙古,朝廷还指着这里辖制外蒙几个汗部,管了西边,北边自然管不了了。

  至于再多的,卫傅就不知了,还得到实地了解才能知晓。

  所以朝廷派了个卫傅来经略此地,可光经略不给人和物,这差事还怎么干?

  而现在最大的问题是,乌哈苏避而不见,卫傅等着到任,再耽误些日子,江面被封,他若想在限期内到达任上,怕是不能了。

  卫傅又登了一次将军府,得来的还是不知将军什么时候回来,不过却有人给了他调令黑城附近数十个屯部的手令。

  至此,他明白人家是真打不算见他的,遂也不打算再等了,当即启程离开了龙江城。

  与此同时,将军府中。

  一个总管模样的人正在和一个红面短须身材魁梧的中年人说话。

  “将军,您对他避而不见,此时若传到了京中——”

  “谁传到京中?本将军巡防呼伦贝尔,这是整个将军府都知道事,是他来得不巧,又等不得,若能等个半个月,说不定就能见到本将军了。”乌哈苏道。

  总管苦笑,却又说不得什么。

  “摘了本将军的桃子,还想找本将军要钱粮人?最近土谢图汗又有异动了,朝廷又不是不知道,寻不了本将军的差池。对了,你不是把调动附近屯部的手令给他了?”乌哈苏挑眉道。

  “给是给了,可您也知道,那地方……”

  “那就行了,不用多管。”

第90章

  “……这里其实也有很多汉民,但都是流放至此的人,其后代在此地繁衍生息,多数都与当地部族之人交融。也有部分人固执己见,恪守汉人血脉,只愿在汉人中婚配联姻,所以汉民和边民之间矛盾很大。

  “而边民中有一部分是从黑江上游迁徙过来的,有一部分是从呼兰河迁徙而来,也有一部分是从精奇里江而来,以及本土的东索伦族、达斡尔族等,这还只是黑江以南。

  “黑江以北被当地人称之为江东,这个地方的屯庄更多,每个屯庄都是不同族姓,有些是族长制,有些施行姓长和乡长制,看似此地仍在朝廷管辖范围,实则鞭长莫及,几乎是名存实亡,有时朝廷对边民的威慑,还不如那些姓长乡长。”

  说到这里,老爷子顿了顿,问卫傅:“你之前处在那个位置,应该听说过‘贡貂赏乌绫制’?”

  卫傅穿着全身的毛皮衣裳,头上也戴着厚厚皮帽子,只一张脸露在外头,点了点头。

  所谓的贡貂赏乌绫制,其实就是朝廷为了笼络这些盘踞在极北边疆之地一些族群的一项政策。

  凡是大燕之下的边民,朝廷都对他们进行过编户。

  以户为记,每年每户需纳一张貂皮为贡。当然朝廷也不是白要的,会赏赐纳贡的边民一些布匹锦缎之类,顾称之为贡貂赏乌绫制。乌绫指的就是绸缎布匹,也是当地没有的东西。

  “由于那些姓长乡长担负催缴朝廷贡品之责,期间不免区别对待,从中盘剥,又有朝廷派官盘踞当地,与之沆瀣一气,所以当地许多部族对朝廷都是积怨已久。

  “再加上自古以来此地便民风彪悍,经常会发生一个屯庄抗贡不缴,或是击杀朝廷官兵,直接搬到黑江对岸的江东居住……近些年从北面翻山而来的罗刹人也越来越多,或劫掠或惊扰这些边民,这些都是当地混乱的根源。”

  卫傅揉了揉被冻红的鼻子。

  “爷,你怎么知道这么多?”

  “我不是跟你们说过,以前老头子走镖那会儿……”

  老爷子还是一身棉花袄子,也就外面加了层羊皮袄,似乎丝毫不受寒冷侵袭,把烟锅在车辕上磕了磕。

  “当年我走镖那会儿,可没有这条路。如果我没料错,这条路应该是近些年修的,应该花了不少代价,普通人可修不起这样的路,应该是朝廷修的,难道是为了运送贡品方便,才修了这条路?”

  卫傅在脑子里搜寻了下记忆,并没有看过修这条的路的卷宗或是邸报。

  也就是他们现在走的这条路,从嫩江下船到黑城之间,要经过一片茂密的山林。

  世间的路,本就是人走多了就有路,但这条路俨然不是走出来的,路夯得很实,比正常的官道要窄一点,够一辆半车通行。

  这个一辆半指的是他们所带的马车,若是稍微大点用来装货的货车,刚好够一辆车的宽窄。

  可之前朝廷命乌哈苏建立相应的驿道和驿站,他每每都是推诿,那这条路到底是谁修出来的?

  只有一地将军或副都统,才有如此大的能量,那为何乌哈苏干了活却不上报?

  卫傅心里留了个疑,暂时不表。

  车厢里,福儿道:“爷,还要多久才到啊?你不说快到了?”

  孙女这急性子!

  老爷子:“我是说快到了,但不是现在。”

  其实也不怨福儿会急,毕竟在路上走了两个多月,又是坐船又是换车,换谁久了也会生急。

  他们五月底从京城回到建京,期间在建京也就停留了大半个月,再度上路赶赴黑城,如今已进入九月,江面都开始结冰了。幸亏他们时间赶得紧,也从水路换成了旱路,不然还要担心被冻在江面上。

  走了这么久,终于快要到了,今天下午之前,应该就能到了。

  “都警醒点,别看天冷,其实这才哪儿到哪儿,指不定就冲出一群马匪。”老爷子提醒道。

  说是马匪,其实也就是被当地屯庄驱逐出来的人组成,这些人除了打猎,还靠劫掠为生。人数不多,一帮马匪也就十几二十几人,但架不住数量多。

  由于这些人善于战斗,又穷凶极恶,从开始走旱路,老爷子就一路警醒众人,也因此刘长山等人都还穿着他们的军服。

  军服里面套着厚厚的毛皮衣裳,以至于显得臃肿而笨拙。

  别看刘长山这些人生在辽边长在辽边,应该熟悉当地气候了,可越往北走越冷,冷得他们都有些受不了。

  倒是卫琦这个傻小子,跟老爷子一样,就是一件棉花袄加羊皮袄,一点都不怕冷的模样。

  “守财奴,要不你下车来骑会儿马,就不觉得冷了。”卫琦骑着马跟在车旁边,一副怡然自得的模样。

  守财奴没理他,守财奴的儿子出来了。

  大郎跟爹一样,如今被裹成了胖毛球,搁在外人眼里,就看到一团东西滚到了门边,扶着车门框子脆脆地喊了一声‘叔’。

  “大郎,叔带你骑马?”

  “骑马!”毛球兴奋道。

  车里伸出一只手,把毛球捞了进去。

  “骑什么马?走路都摔跤,你还骑马?”

  懵懂不知的毛球,嘴里叨着‘马’。

  “等长大了骑。”

  “大了。”

  “对,长大了骑,现在不骑,大郎还小。”

  “不小,大!”

  这对话这场景,让骑马护在车四周的汉子们,都不禁笑了起来。

  与此同时,就在距离此地不远的一处林子里,聚集了二十多个穿着各色毛皮袄子的汉子。

  他们腰里别着刀和箭筒,后背上背着弓箭,有点秃了半边头,有的脸上一条蜈蚣疤,有的少了一只眼睛,反正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人。

  “他们穿着官兵的衣裳。老大,难道我真要去打劫这群官兵?”

  为首‘老大’,正是少了眼睛的那个彪形大汉。

  “早就听总管府里有传出消息说,黑城要来个安抚使大人。安抚谁呢?安抚老子们?他们人不多,也就这么二十几个,其中还有妇孺。朝廷的官兵一个个都是软脚蛋,咱们这么多人难道还怕他们?”

  独眼大汉扫视手下,训话道:“要是打下这劳什子安抚使,咱们的名头可就更大了,到时候让黑城的那些老爷们,好好给我们上贡。让那些参客、皮货商给我们交过路钱!”

  “上贡!交过路钱!”

  “既然大家伙儿主意已定,那就好好干一场,这一场干罢,今年整个冬天咱们都不用出来了,好好待在家里吃肉喝酒过冬。”

  言必,这些人便纷纷上马往车队的方向驰去。

  他们自诩人多势众,武力雄厚,根本不用做埋伏什么的。而这边,几十匹马跑起来的动静,离得老远就能听见响动。

  卫傅还在往前望,老爷子磕了磕烟锅里的灰,又用布擦了擦,顺手塞到后腰别了起来。

  “我就说了吧,有马匪!都别愣着了,去把车上的藤牌取下来,护在周围。山子,别用刀,把那几杆鸟铳子拿下来。”

  他们此行一共带了三辆马车,一辆车坐着福儿一家人,一辆车用来放补给,还有一辆车则是为了带那些沉重的盾牌。

  一开始所有人都不解,盾这东西在打仗时确实有用,但他们是急行赶路,带如此沉重的盾牌未免拖累行程,但老爷子坚持让带。

  还有那几杆鸟铳,都是从建京兵部要来的,当初卫傅就是为了要这些东西,连着跑了好几日,还受了不少气。

  这一切说起来慢,其实就发生在顷刻之间。

  很快那批马匪就到了,人还未至,箭矢先到。

  一阵箭雨过来,阵势极大,颇有些吓人。

  幸亏有盾,这盾还是长盾,几块拼凑起来,往阵前一挡,把过来的箭雨挡得严严实实。

  偶有一两根流矢飞进来,也都被一众军汉打落了。

  “放枪!”

  鸟铳总共只有几杆,还使用繁琐复杂,只有刘长山和卫琦,被老爷子盯着练了几日,用得还算顺手。

  因为保养得当,鸟铳和弹药并未受潮,于是枪起声响,惊到了对面刚随着箭雨冲过来的马匪。

  也是马跑得不如箭矢快,有滞后性。

  等人随马跑过来才发现,面对的不是损失惨重的车队,而是几块大藤牌组成的盾墙。

  趁马匪还在愣神之间,从盾墙里伸出几个小黑眼,还没等马匪反应过来,就听到熟悉的枪声和惨叫。

  “是罗刹鬼的鸟枪。”

  “他们怎么会有罗刹鬼的鸟枪?!”

  一众马匪惊慌失措,下意识就想跑,迎来的却是一阵箭雨。

  由于距离较近,可谓是箭箭入肉。

  马匪们只跑了数骑,其他都滞留在原地,而马匹受到枪声的惊扰,以及箭雨的损伤,狂躁地扬蹄嘶鸣,乱踩乱踏。

  一向自傲骑术过人的马匪们,第一次在连番惊慌失措之下,饱受了马蹄的摧残。

  “看到没?人强马不强,结果就是这样。人和马在受惊的情况下,人千万不能慌,一定要稳住马,一慌就都完犊子。”老爷子拿着烟锅指着道。

  一派挥斥方遒,哪像个乡下老汉,明明是久经沙场的老将。

  “爷,你是不是从过军?”卫傅略有些激动道。

  “没,就是走镖。不过跟马熟,知道些这牲畜的习性。”老爷子淡淡道。

  “那爷你当初为何要让我要盾牌,还要这些鸟铳?你不知道,建京的鸟铳子也不多,为了要这几杆鸟铳,我可是跑了好几个地方。”

  提起这些,卫傅还有点委屈呢。

  委屈的不是其他,而是老爷子事先没跟他说明缘由,只是让他准备。若不是他信了老爷子的,若不是要来了这些东西,恐怕今天就有一场恶战了。

  想想,卫傅就觉得后怕。

  “爷,你怎么知道他们怕鸟铳?”

  他的问题可真多。

  这边老爷子已经指挥刘长山等人,去收拾残局了,其本人也走过去查看,卫傅跟在他屁股后面亦步亦趋地问。

  “要盾牌是因为这边的人都擅骑射,他们最常用的战术就是先来一阵箭雨,再近身搏杀。光个人站那儿给人射,铁人也能射一身窟窿,自然要弄点东西防一防。”

  说这话时,老爷子正俯身检查一个中了枪还没死的马匪的伤口。

  这马匪确实凶悍,明明躺在地上哀嚎,见人上前来,忽地就不知从哪儿摸了把短刀砍了过来。

  他快,老爷子更快。

  一双有力的大手快如闪电般钳住对方的手腕,也没见他怎么用力,马匪便痛呼一声,刀落地了。

  “都躺下了还不消停!”

  老爷子用烟锅打了对方耳侧一下,这马匪就晕了,任凭老爷子扒了他外面的皮袄,查看他里面的伤口。

  “这鸟铳子响倒是响,就是威力不行啊,也就只能听个响。”老爷子咂嘴道。

  卫傅听到这话,下意识问:“爷,你是说马匪不是被我们的鸟铳吓到了,而是以为我们的鸟铳是罗刹国的火绳枪?”

  老爷子赞赏地看了他一眼,点点头。

  “所以爷让我要这几杆鸟铳,其实就是为了用来吓这些人?”

第91章

  “大燕的鸟铳要填装弹药,还要引火点信,但罗刹人的火枪却不用,他们是自来火,威力也比鸟铳大,而且不容易炸膛。”

  老爷子拍了拍裤腿上的雪,站了起来。

  “黑江一带的人为了抗击过来劫掠的罗刹人,也试过用火器,可用起来太过麻烦,还不如弓箭,久而久之也就弃之不用了。可他们却最怕罗刹人的火枪,尤其是这些马匪,因为这种火枪打出的伤不易治,必须要找屯庄里会治火器伤的大夫才能治好,他们这些人能进出黑城,却进不了各个屯庄。”

  卫傅听得入神,不禁问:“爷,你在黑山村落脚以后,真就一直留在村里,没去过外头?”

  “那肯定是假的,我爷年轻的时候还走镖呢,就是我爹小时候那会儿。”福儿插嘴道。

  别问她为何知道,因为她二叔就是因为有一阵子她爷不在家,等回来后,就被她奶养歪了。

  这件事整个家里人都知道。

  所以老爷子神秘得很,而小辈们没一个人知道老爷子出去走镖到底是干什么,本来福儿一直以为她一辈子都不会知道,看样子答案就在黑城了。

  老爷子瞥了孙女一眼,招呼道:“行了,别说闲话了,把这些人收拾收拾,要赶在天黑之前进城。另外还要提防马匪卷土重来。”

  刘长山等人把马匪都绑了。

  这些马匪都没死,就是或重或轻都受了伤,直接捆了丢进马车里,那些长盾则被几个军汉用绳子捆了堆在车顶上。

  也幸亏他们放补给的马车里已经没什么东西了,不然可没地方装下这么多人。

  至于那些马。

  马可比人泼实多了,方才的箭是有意朝着人去的,所以马并没有受太多的伤,还能跑。

  话不多说,一行人加速赶路,终于在天黑之前赶到了黑城。

  出乎意料的是,黑城竟然比他们想象之中大得多,城墙高耸,城门耸立,竟还有守城门的兵卒。

  见他们一行人风尘仆仆而来,护卫在四周的又都是官兵,守门卒子当即意识到这就是新上任的安抚使大人。

  一面赶紧上前来迎接,同时又忙命人匆匆往城里奔去报信。

  这点动静自然落入卫傅一行人的眼中。

  “大人远道而来,咱们都不知大人何时才能到,所以也没什么准备。现在天也快黑了,这天黑地冻的,若大人不嫌弃,小的引您先去落脚?”其中一个兵卒,似乎这群守门卒子的头儿,迎了上来,毕恭毕敬对卫傅说道。

  见卫傅不言,他尴尬地又笑了笑道,“小的已经命人去总管府报信了,就是不知毛总管在不在,今儿好像听说总管陪着夫人回娘家了,夫人的娘家不在城里。”

  “总管?什么总管?”

  这兵卒此时也意识到自己口误,忙打了一下自己的嘴:“瞧小的这嘴,口误口误,是毛守备官。”

  其实之前卫傅就命人对那几个马匪进行过简单的问话,这群马匪袭击卫傅等人,就是为了打劫。

  至于为何劫掠他们?

  据说是总管府有消息传出,说是要来一位安抚使大人,这位安抚使大人是京城来的,很有钱。

  很有钱这点事马匪们猜的。

  你想想京城来的,能不有钱?

  所以这伙儿马匪才会动了打劫的心思。

  被问话的马匪只是个下面的人,他们的头目绰号独眼豹的那个,已经跑掉了。但从几个马匪只字片语能听出,这个独眼豹才是主要。

  马匪说平时他们都是只打劫不伤人的,但独眼豹说这回为了立威,为了让黑城的老爷们都给他们上贡,一定要杀个威名出来。

  本来对马匪的话,卫傅只是半信半疑。

  谁知道是不是为了脱罪,故意装可怜这么说的,此时听到城门卒口误的这句‘总管’,卫傅心下晦涩。

  但凡了解一些辽边一带的局势,就能听明白这个‘总管’的意思。

  以前建京将军不叫将军,叫建京总管大臣,后改名为建京将军。黑龙江和吉林两地将军是后设,后来为了填补这偌大一片疆域,又在将军之下设副都统、总管之职,各自分管一片地方。

  副都统乃常制,总管只设其一,之所以如此,是因为总管管的是打牲衙门,专管辽边一带各部落打牲上贡事宜。

  这位毛守备官,不过一个小小守备,竟被人误称为总管?

  恐怕口误是假,常态如此才是真。

  而这样一个在当地能被称之为总管的人,会乐意朝廷派来一个经略安抚使压在自己头上?

  所以为何总管府会不小心走漏他即将到任的消息,就不难理解了。

  当然,这些只是卫傅心中的猜测,具体如何还需佐证。

  对于守门卒越俎代庖要领一行人前去落脚,卫傅并未提出任何异议。

  也许这就是黑城常态,由于官兵不足,才会致使这种一人身兼数职之事发生?

  可到了地方,却是一座民宅。

  “为何不领本官去官署?”

  卫傅还是知道这黑城是有官署的。

  “这个——”守门卒支支吾吾,“小的也不知,要不大人您先在这落脚?守备府那里应该收到大人到的信了?”

  说完,这个人就一溜烟跑了。

  留下一行人站在院子里面面相觑。

  福儿道:“既然到了,就先落脚,其他的事等落脚后再说。”

  正说着话,从屋里出来了一老一少两个仆人,老的是个老汉,少的那个做丫鬟打扮。

  问这二人什么,他们都是一概不知,但饭食和茶水炭火一应都给的足。

  一行人只能暂时先安顿,老爷子交代刘长山等人晚上警醒些,这些琐碎就不细述。

  与此同时,黑城中唯一的官署,也是被称之为总管府的地方,正爆发一场激烈的争吵。

  “我就说人家既然快到了,就该提前把官署给让出来。不然人家经略安抚使来了住什么地方,在何处办公?你倒好,非不让我让!现在看怎么办?”一个生得面黑微须,眉心上有颗肉瘤子的干瘦中年人说道。

  此人正是黑城守备毛苏利。

  他正与之说话的人,是他的夫人莫朵哈拉。

  “为何要让?这马上冬天就要来了,官署中有地龙取暖,搬离这里,你让我住在哪儿?我在这住了十几年,已经习惯了,当初这官署是你建的,里面所有布置,是我让人安排的,凭什么让我搬出去?”

  莫朵哈拉穿着当地人常见的长皮袄,但在皮袄外面还蒙了一层亮色的绸缎面,衣襟、袖口领口衬以精美的刺绣宽边,看着华丽非常又能保证足够暖和。

  一看就价值不菲。

  可惜衣裳好看,人却生得极胖,毛苏利则是干瘦如柴,两人倒成了一个极端的对比。

  “真是妇人短视,妇人短视!”毛苏利气得直打哆嗦,指着妻子。

  莫朵哈拉挑了挑眉。

  “我怎么短视了?我当初说不搬,你嘴上不说,心里不也是赞同?要不你为何去找人把消息放了出去,让那些马匪对新任安抚使起了心思?之前还在府里等着好消息?谁知好消息没传来,倒传来人到了的消息,如今却都成我的错?”

  “你——”

  “别对我指手画脚,我可不是你们汉人女子,要对丈夫唯唯诺诺,你可别忘了你这些年能在黑城当你作威作福的总管,可是全靠了我阿尔丹氏全族的支持。”

  说着,莫朵哈拉讥讽地笑了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