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行人一进大院,便看到北屋那一片焦黑残橼断壁的样子,都不由的倒抽了一口气。

“大哥,你回来。”郑屠一早就候在门口,见到自家大哥进门下马,连忙让老三铁柱接过僵绳,牵了马去栏里,他自上前问,随后又看到自家大哥,典小子,甚至老二铁汉,以及那一帮的漕帮子弟个个身上沾血,虽然不多,但却看得分明,那眼皮子一抽,惊声的问道:“大哥,你们这是怎么了?”

郑大冷哼着没说话,一边郑典接嘴道:“没事,在十三湾遇上水匪了,干了一架,二伯,你赶紧着让二婶给我们备水洗漱一下,换一身衣服,要不然,这样子见着老太,要吓着老太的。”说完又问了老太的情形。

他自小跟着老太身边,跟老太的感情最是深厚,昨夜里他正好在通州,听说家里北屋烧了,那魂都差点吓跑,还是铁汉说老太没事,他那魂魄才归得位。

“昨晚受了惊,一条腿也断了,哼哼了一个晚上,直到天亮了吃了药才睡下,吃苦是免不了的了,不过许郎中也说了,老太底子不错,没有性命之忧。”郑屠一一的道。

“这也算是不幸中的大幸,这样,就暂时别打扰老太。让她清静的休息吧。”郑大道。

郑屠点点头,随后便叫了自家娘子:“老太那里你让铁汉媳妇儿照看着,她做事比较细心,你带着铁犁媳妇去备水和换洗衣物。赶紧先让他们把这一身血迹收拾干净在说。”

“好,我这就去。”郑屠娘子这时倒也爽利,应了一声。就风风火火的去了,没一会儿,水备好,换洗衣物备好,一众人便进屋洗漱了一翻,换了干将衣服,梳了头出来。一扫之前的狼狈样子。

郑大一行人出来,郑屠娘子已经备好了吃食,这赶了一夜的路,先让大家填饱了肚子再说。

“大哥,那巡检司不是已经贴出布告说十三湾的水匪已经给剿了吗?怎么这会儿又出来了?”郑屠也坐下。抓了一块煎饼在嘴里咬着问。

“有些话是不能听的,需要的时候自然就出来了,不需要的时候就给剿了,端看那些大人们的心思。”郑大抽着嘴角道。

“这什么意思?”郑屠觉得自家大哥似乎话里有话。

“这个先不管,咱们先一事一事的解决,先给我说说昨夜的事情是怎么回事?”郑大边吃边质问着。一边说,那双森冷的眼光狠狠的拉着一干郑氏子弟。

“我昨夜去十里埠收猪去了,下半夜回来的,具体情形也不太清楚。”郑屠道。他赶了猪回来。见家里出了这样的大事,自是着紧,先是收拾,又要将那收来的十几只猪关好,一直就忙到现在,一些细里的事情都没来得及追问。

“老四。你说,先不论这火是怎么起的,你倒是给我说说,家里这么多人在,这火势怎么就发展到这个地步?”郑大吃的不多,一块饼子,一碗汤,几筷子菜,就结束,转脸就盯着老四问。

经过十三湾的一战,郑大心里有数,这火显是有心人算计的,但家里有这么多人,他就不明白了,这火一起,烟一熏的又瞒不了人的,要是早早的救了,何致于最后发展到这不可收拾的地步。

“天热,我跑老井边乘凉去了,等看到浓烟起时赶回来,火势已经大了。”郑四憋着气道。

“铁梨,还着圭子,你们又在哪里?”郑大又转过脸冲在垂手站在一边的郑家子弟,他脸上本就无三两的瘦削,再加上此刻阴郁凶狠的眼神,郑家一个个小子瞧着,那心里直发毛。

“天热,懒的动,吃过饭后,我们就在屋里打马吊,是听到娘叫救火才知道起火的,出来是火已经不小了,后来墨易调了衙门的水龙来,本来火头已经压下,但后来墨易把水龙撤到北屋后面的木楼那边,灭了木楼的火,再回来救北屋这边,风太大,已经来不及了。”郑铁犁闷着声道,郑圭在一边低头不语。

“你们还有脸说木楼,老太在木楼里,你们居然视而不见,要不是那李月姐机敏,发现木楼门从里拴着,老太这会儿焉有命在?老太若有三长两短,瞧我不剥了你的皮。”一听郑铁犁说起木楼,郑大那火头又起,两眼血丝密布的,一副要吃了人的样子。这事情,铁汉连夜去报信的事情跟他说了。

“大哥,这事实实在在是没想到,莲花是看到老太出去的,便是铁汉的媳妇儿也是看到了的,那木楼本来就打算要拆的,谁曾想老太会跑那里去呢?”郑四叫着屈。莲花就是郑四娘子的闺名。

“你还说,家里这么多人,老太这进出的就没个人跟着,这是为人子的样子吗?你这会儿还有脸叫屈…”郑大咬着牙,一干郑氏子弟眼观鼻子鼻观心。

“老太那脾气,她不让人跟还能有什么法子?”郑四嘀咕着,终究不敢说大声。

这时,郑圭在郑典耳边低语了几句,说的却是昨晚墨易来传的话,郑典的脸色便立现惊容:“大伯,现在不是追究这失火的时候,得赶紧想办法解决四叔四婶的事情,这可是出大祸了。”郑典说着,然后把郑圭说的一五一十的说予自家大伯听,说实话,他也是直到现在才知道自家四婶子这事居然还牵扯到空廒案的夕娘头上,如今夕娘早不知躲哪里去了,四娘子这下是肉包子打狗啊。

可叹自家四婶因为这是个来钱的买卖。生怕别人截了她似的,平日里藏着掖着,弄的大家只知道她有这么个合伙人,却不知这合伙人的底细。要不然,他怎么着也要趁着查案的时候截下这个夕娘,至少要逼她将本钱吐出来。

“好。老四,你们真是好啊…”听完这个,郑大咬着牙,声音冷的跟寒冰似的,谁都听得出他这是反话。

郑四更是一句话也不敢接,他让郑圭把事情跟郑典说,便是他自个儿不敢跟自家大哥开这口。

看着郑四那一副窝囊的样子。郑大深吸一口气,脸色铁青铁青的,但终归冷静了下来。

失火其实对郑家的损失并不大,可这失火却将四房这事逼到了眼前,再一结合之前十三湾的遇袭。整个事件的幕后就呼之欲出了,郑家现在有这样的地位,损失些银财并不在乎,可郑家立足柳洼,一但这信誉没了,郑家就完了,以郑大如今的眼力,他知道,这天上不会砸下馅饼来的。二王爷之所以看中他,支持他,最大的理由便是他们郑家在柳洼百年积累下的信誉,做为刀匠的信誉。

一但这没了,这些个权贵大人物可没有什么香火情之说。

“好,现在什么也不说。老四,你赶紧把你手头上的钱全都支出来,以备镇上的人来支取。”郑大冷静的道。

“没,没钱在手上,钱全砸在里面的,现在手头上活用的银子还不到五两。”郑四喃喃的低声道。

“那你的银子呢?”郑大这时出离愤怒了。

郑四头低着,说不出一句话来,他能说其他的银子他前几天全输给赌场了吗?本来想去搬本捞一票堵堵窟窿的,没想窟窿反面越来越大。他欲哭无泪。

“老二,你手头上的钱拿来垫一垫,等事后,我让老四还你。”郑大盯着郑屠道,郑屠正要说活,冷不防郑屠娘了却使劲的扯了他一下,然后抢先上前道:“他大伯,我们手头也就二十几两银子,你也知道,我们收猪卖猪的,赚的都是一点辛苦钱,便是这些钱也都压在收来的猪上面,这不,昨晚才收的猪,现在还没杀呢。”

郑屠娘子这话言下之意便是只愿拿出二十几两,其它的就没有了,说起来二十几两也不算太少,可跟郑四家整的那个大窟窿比起来,那就是九牛一毛了。

“你这妇人,说的什么话,你梳妆盒的银票不是钱哪,去拿来。”郑屠瞪着自家娘子。

“呗,那钱也是有急用的,铁柱已经到了说媳妇儿的年纪了,家里还这么多说吃喝拉撒的,咱能拿这点钱去帮老四家填窟窿眼吗?咱家日子还过不过了。”郑屠娘子撒着泼道。

“大哥不是说了吗,等事情过了让老四家还就是了。”郑屠瞪着他娘子道。

“还?老四家拿什么还?这么大一个窟窿,那老四前几天又在镇上的堵坊里输了个精光,咱家这钱真要撒出去,那就是肉包子打狗,你没看老四媳妇看到北屋烧光了,都快疯了吗,她原先打的主意,便是要让老太帮她垫的,可如今一场大火,老太的私底怕是全烧光了吧,老四媳妇是没了指望了才那样的。”郑屠娘子巴拉巴拉的说了一通。

郑大听着,那脸忽青忽白的,好一会儿却突然喷出了一口鲜血。之前在十三湾他已经受了伤,只是担心着家里,便强忍着,这会儿又见兄弟不齐心,各房算计,家道要衰,一时郁气上涌,触发了伤势,便吐了血了,那伤便是再也压不住了。

“大哥…”

“大伯…”

一屋子郑家人都惊叫了起来。

就在这时,铁犁媳妇儿一脸苍白的跑来:“不好了,镇上的人将咱家围住了。”郑家子弟一时间脸全白了,全镇人的怒火,可不是他们郑家一门一户可以担当的。

“典小子,铁牛不在这里,你虽不是长房长子,但你现在是郑家三代最有出息的一个,镇上的人也多看好你,你拿着这些银票,先出去支应一下。”郑大强忍着眩晕,从怀里掏出两张银票,面额都不大,他司职漕帮时间不长,为了拢络手下,花起银钱也大方,还真没有存下什么钱,这两张银票还是他娘子在他起程时塞给他的。

而他这时让郑典出面也是无奈之举,他现在这个情况,如果出去见人,反而会引起镇上人对郑家更大的恐慌,于事无补,而四房虽是事主,可没有担当也没有能力解决问题,真让四房出去,搞不好事情会更糟,而二房,显然不愿意接四房这事,他相信老二是愿意的,可老二媳妇显然不愿意,他总不能因为老四家的原因,而让老二夫妻不合吧。

当然,还有一点,老二性子冲动,常于镇上人冲突,若是一般的问题,凭着他那股子狠劲说不定能行,但这回这事,一个不好,郑家真的是会万劫不复的,所以,不得不慎之又慎。

总结下来这事唯有郑典出面最合适。

其一,典小子是小辈,不容易激起镇人针锋相对,其二,当初老三所救之人送的一箱子金银财宝的酬谢礼,那是属于典小子的,虽然北屋大火,但别人并不能保证钱财就烧光了,所以,财力上,典小子也比别人有保证,而更重要的是,典小子背后还有个二王爷,镇上人或许不太清楚,但镇老和河工衙门的那位却是清楚的,使不得也要周旋一二。

“大哥,这事怎么能让典小子出面,再怎么说,有我这个二伯再也轮不到典小子,我去。”郑屠这时却不干了道,这种大事,让一个小辈出面,他这个二伯的脸往哪里摆去,郑屠娘子却想阻止,却被郑屠用劲一推,跌倒在地上,便坐在地上哭天抢地了起来。

“老二,你这是干什么,这事就让典小子去,先让小辈们探探情况,真有什么不好,我们在后面也有收拾残局的余地。”郑大喘着气道,整个人已经有些支持不住了。

郑屠听自家大哥这么说,这才罢休。

“大伯放心,我便是拼了命,也要让郑家度过这个难关。”郑典肃严着一张脸,接过银票,又从怀里掏出几块碎银子,这些碎银子也是郑典全部的家当了,因为他以前胡闹,郑老太最近一两年便管的特别严,平常有多的银子,都被老太给收了。

“我信你。”郑大拍了拍郑典,随后又喷了一口血,整个人便昏昏沉沉,大家连忙扶他进屋休息。

郑典看了看自家大伯背影消失在门里,便一咬牙,冲着一边的郑铁柱道:“五哥,跟我搬一张桌子到门口去。”

“嗯。”郑铁柱点点头,憨厚的脸上也带着少有的疑重。

随后,郑典和郑铁柱两个抬着一张方桌放在了郑家大院门口,此时郑家大院的门被围在外面的人拍的嘣嘣响。

“五哥,开门。”郑典一个人大马金刀的坐在桌前,冲着郑铁柱道,那样子,颇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之势。

………

第一百章 郑家不差钱

棕色漆的厚重大门支呀的一声缓缓的拉开。

外面的人群一下子就挤了过来,不过却叫郑典身前的桌子挡了去路。郑典只是静静的看着人群。

“大姐,咋是郑典出面哪,他大伯二伯四伯他们呢?”月娇儿此刻站在一边的枣树下,一脸奇怪的道。

李月姐心里也奇怪啊,只是她哪晓得郑家在弄什么鬼,只得静观其变呗。

“典小子,你挡在这里干什么?快把你大伯,四叔四婶叫出来,别做那缩头乌龟,今天怎么着也得给我们一个交待。”说话的正是李树根。

“是,快去,让他们出来交待。”边上又有人应和着。一个个都赤红着眼睛瞪着郑典。真是一呼百应之势,很吓人哪。

“树根叔,我郑家人那从来都不是那缩头乌龟,我只是奇怪啊,树根叔你口口声声的嚷着交待,这为的是哪般哪?衙门定罪还得让犯人知道犯的是啥错呢,难道是我哪个弟弟不开眼,惹着你闺女了,又或是哪个浑小子偷看了婶子洗澡了,若真是这样,树根叔你放心,我一定撕了他们的皮给你个交待。”郑典此时站在桌子,一件褂子敞开着,露出麦色的皮肉,这会儿他把个胸膛拍的嘣嘣响,一脸发誓着。真诚无比啊。

只是谁也不知道,三伏的天气,这小子这会儿那背心却在冒冷汗呢,叫这么多人围着,又是这样一呼百应的态势,能没压力吗?能不冒冷汗吗?

说到底。这种事儿,郑典也是大姑娘上花轿第一回啊,压力山大。

“噗嗤。”郑典这话音刚落,人群里便响起了忍不住的笑声。

李月姐站在人群的后面。听着这话,也忍不住一阵莞尔,这典小子。真浑啊,居然在大庭广众之下这么埋汰树根叔,他就不怕惹恼的树根叔跟他拼命啊,也不看看这都什么时候了,这小子还这么的胡来。

李月姐想着,那心又提了起来,那眼睛便从侧面看着前面围着郑家的人群。却发现原些大家一脸紧绷的神情都放松了下来,一些个人那脸上还带着一种意味难明似的怪笑。便是那李树根,气的脸红脖子气,可之前那股子义正严辞的气势却没了,倒好象是被抓住了痛脚的猫似的。

看着这情形。李月姐突然明白了,这种逗弄小女娃子,或偷看嫂娘们洗澡那是镇里的浑小子们最爱干的事情,镇上人每每说起这些,虽恨的咬牙,却又忍不行一顿笑骂,口气中还会有一股子亲哩,没法子,大家都是从小时候长大的。小时候这种浑蛋事也没少干,因此,碰上这种事情,自免不了拍打一顿笑骂一顿,最后却成了茶余饭后的谈资。

而典小子这插科打诨的一顿,又说的真诚无比。让人发嚎之余,却将镇上人原先那种同仇敌忾的气氛给破坏了,一个个反倒看笑话了起来。整个的气氛立时缓和了不少。

这样,接下来的事情就能心平气和的谈了,这小子,没看出来啊,倒是长心眼了,这戏演的不错啊,李月姐心下里赞道,她可不认为这典小子真不知道树根叔的交待是什么,毕竟,昨晚,她已经让墨易来郑家说明了这事情的,典小子这会儿显然是有意为之,故意拿树根叔说笑,缓和气氛的。

“浑小子,你不要插科打诨,左右他言,我说的是我存在你四婶手里的银子的事情,我这马上要修房子,你四婶明明答应好退给我的,却说话不算话,一拖就拖到现在,弄的我家房子到现在都没有修,这不是害人吗?总之,今天你们郑家一定要给我个交待。”李树根气急败坏的道。

“哦,有这事?”郑典这厮演上瘾了,这会儿还一脸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然后转过脸冲着铁柱道:“五哥,你去问问四婶儿,这事是不是真的?若是真的,就把树根叔家的存银契约拿来,这多大点事儿啊。”郑典懒洋洋的道,心里却长长的松了一口气啊,至少这会儿,树根叔说话不在是一呼百应,情形比刚开门那会儿好多了。

候着铁柱离开,郑典又招呼着铁水,郑星等几个七八上十岁的小子,让他们去厨房捧一叠子大海碗来,每只碗里倒上清凉的井水。

“各位大爷大娘,大叔大婶儿,大热的天,又是正午,咱家家里现在是乱糟糟的,没有别的招待,便是一碗井水,大家消消暑,站累了席地坐下,有什么事咱们慢慢说清楚。”郑典这时候一整衣裳,还把先前敞开的衣襟扣好,然后一拱手。

这一翻做派,倒弄的围着郑家的一干人一脸悻悻,心时俱想着,反正李树根顶在前面,先静观李树根的事情再说。于是,便三三两两的坐在了地上喝着井水。态势倒是越来越和谐了。

得,这厮还真演出派儿来了,李月姐在人群后面看得很带劲啊。月娇早忍不住笑的直揉肚皮了。

“这小子,挺能啊,这戏本儿全套上,呼,之前倒是把我吓了一跳。”这时,边上有人说道起来,李月姐一看却是河工衙门的杨管事,他边上正站着摸着汗珠子的镇老和镇总甲。

这些人压力也很大呀,若是事情失控,郑家可不是省油的灯,两方面打起来,有了死伤,那他们也免不了一个失察不作为之责。搞不好一个个都要吃挂落的。

这时,郑铁柱捧了一个木盒子一溜小跑的回来:“典小子,四婶说了,树根叔这事儿是真的,这是他的契约。”郑铁柱说着,从盒子里拿出一张契约递给郑典。

“是真的那好办哪,退给他就是。六两银子是吧,没到期限,说好了只退本钱没有利的啊。”郑典看着那契约。然后便点了银子推在桌上。

李树根正心心念念着这点银子呢,这会儿郑典这么干脆,喜出望外,连忙将契约递上。揣着六两银子入了怀。

“瞧,这不解决了嘛,芝麻粒大的一点小事却闹了这么大的场面。”郑典边说着还啐啐念。他这一副样子。倒显得别人太过劳师动众了,弄得众人一阵悻悻。

“那我们的呢,我们也要取银子。”这时,人群里几个人相视一眼,同时举着手里的契约叫道。这几个都是住在镇东的,平日里都唯周家马首是瞻的,为首说话的那人叫周重三

“你们的到期了吗?还是说你们家也要修房子。讨媳妇儿什么的?”郑典这时一扫之前的轻松的样子,整个人站了起来,瞪着那几人道。

“没到期,也不修房子,没媳妇儿讨。但我们就是要取回银子。那几个人理直气壮的道。

“没到期?也不修房讨媳妇儿,却硬要取回银子,那契约还有什么用,信誉是不是可以全丢到干河渠里去?我算是看出来了,合着你们是看我们郑家好说话是吧,逗我们郑家人玩儿呢,还真当我们郑家好欺不成。”郑典这时瞪起了眼睛,一时也是凶气逼人。

别说,这厮这一发火。那几个人神情也不由的一滞:“我们也不想这样啊,可大家伙儿都看到了,昨夜里郑家北屋烧光了,郑家的钱财都掌握在郑老太的手里,也就是都放在北屋,如今全烧没了。而郑四和郑四娘子又把大家存的银子都给弄没了,现在连面都不敢露,咱们只能找郑家,这夜长梦多啊,大家还想保住银子的话就得趁现在取,要不然,过了这村没这店了。”

立时,人群又开始骚动起来。

一看这情形,李月姐不由的握紧拳头,这人明显是在煽动人心哪,搞不好便是周家安排的,心里叹了口气,说到底,郑家这事最后还得银子说话,毕竟尚有法不责众之说,便是典小子有万般之能,没有银子说话,事情怕是很难顺利过关。这整个事件的布局,就是把郑家算死了。

郑典这时眯起了眼睛,好一会儿,用劲的一拍巴掌道:“真是奇了怪了,我家的事情,我家的银钱放哪里,怎么你们这些外人一个个的倒比我还清楚了,有个事情,大家可能不知道,我在这里给大家说道说道,昨夜咱家大火,我三哥铁汉连夜去通州通知大伯和我,可我们回来的时候,却在十三湾遇上了水匪,码头上还有我们剿了他们的船在,大家要是不信的话尽可去看看,昨夜那场大火蹊跷啊,便连我们连夜回来也让人算计到了,这意味着什么?精明的人应该能想到了,若是有人想不到的话,那我告诉各位,这是有人在朝我郑家下黑手,可这人是谁呢,咱现在还不知道,不过,这几位倒是让我起了疑心了,他们对我家的情形似乎很了解啊,这里面会不会有不可告人的东西呢。”

郑典这一说,围着的人就一片哗然啊,没想到暗地里还有这么一事,一些心思重的人便暗暗的琢磨起今天这事情来了。

“你,你别含血喷人,这事是你家人自己在外面说的,镇上好些人知道,你别是拿出不钱来便故意转移话题吧。”那几人说着,又转过脸冲着围在跟前的镇上人道:“大家别上当,郑家这是在用苦肉计,郑家现在是遇了难事,可那不管咱们的事儿,咱们不能让自己的银子打了水漂,把银子取给我就什么事也没了。大家说是不是啊。”

那人又继续煽动着道。

“可不是,咱知道郑家现在有难处,可咱们一年到头存点银子也着实不容易啊。”周围便有人应和的道。虽知道有些为难郑家,但自家的银子最重要啊。

人群又开始有些乱。

“行啊,真要取是吧?都给你们取。”郑典这时沉着脸,从桌子的抽屉里又拿出一个盒子,一打开,上面就是两张银票,下面厚厚的看不太清,但看那露出来的边边角角,不外乎地契房契等。

郑典此刻重重的拍着那木盒:“大家要取都可以取,但谁家手头上也不会放这么多的现银,所以还得请大家宽限几日。毕竟你们的契约也没到期,我这个要求合情合理吧,当然,我也知道大家担心我郑家还不出。但你们怕什么呢,这里是房契地契,我郑家这么大的家业就摆在大家面前。还能跑了不成,镇老,镇总甲还有杨大人他们都在现场,现在可以请他们做证,咱家这些房契地契就算是抵押,我郑家绝不会少大家一分银子。”郑典说着,便指了指人群后面跟李月姐站一行的镇老杨东城等人。

郑典清楚。这个承诺必须有,要不然,有四叔家这事,以及火烧在前,没这个抵押。是不能让镇上的人安心的,这是大伯之前交待过的。

镇上的众人都回头看着镇老一行。镇老同杨东城相视一眼,杨东城道:“大家放心,我杨东城和镇老镇总甲一起为大家作证。”杨东城道,反正他是决不能让郑家垮了,那样的话,他在河工衙门也呆不久。

郑典这话一说,再由杨东城等人出面做证,镇上的人不由的点头。是啊,有这些作押,还怕什么呢。

而那几个人这时却面面相觑,其中那周重三心下还在暗想着,郑家的房契地契应该是老太掌着吧,那北屋烧光了怎么没把这烧?。敢情着那老太还随身带吗?

只是这内里他终究不清楚。转了个念头,便道:“什么房契地契的,杨东城作证算个啥,他一个外乡人咱们信不过。而且欠我们钱的是郑四一房,虽然有房契地契抵押,但这牵涉到祖产的问题,谁知道其他几兄弟同不同意,到时候免不得又是官司,咱们可没时间没筋力跟他们耗,咱们就是要现银,大伙儿说是吧?”

人群中又一片嗡嗡声。这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的,竟不知如何是好?

郑典此时站在那里,两手紧握着拳,青筋爆跳,两眼紧紧的瞪着这几人,若不是这几个人挟裹了全镇的人,他岂能任这几人吱吱歪歪的,早一顿老拳,让他们生受生受了。

“我说你们那几个,是不是太过份了呀,郑家都拿出房契地契了,诚意够足了吧,你们还在这里说三道四的,杨大人再是外乡人,但也是朝庭任命的河工所管事,他一身就代表着河工所衙门,你这话的意思是不信任朝庭,不信任衙门喽,那就是说你们对朝庭不满,那依我看那,杨大人还真该请你们去衙门说道说道了。”李月姐忍不住上前道,别人追讨银子还算是有理,可这几个,明显是来搅局的。

李月姐这话又时引起一边围观嫂娘们的应和,说起来,大家一开始还是支持镇上人一方的,可等到郑典把家里的房契地契都拍了出来,这又开始同情郑家了,能把家里的房契地契拿出来抵押那真是十足十的诚意了,人不能给脸不要脸哪。

“你这小娘皮,这种要人命的话你也说的出。这不关你的事,你瞎掺和干什么?”那几个听得李月姐的话,脸儿都吓绿了,扣上一个对朝庭不满,那就是大逆,这会儿便跳脚骂,恨不能拿手堵了李月姐的嘴。

“这事虽不关我的事,但戏文上还说了,路不平有人铲,事不平有人管,是乡邻乡亲的,难不成连句公道话都不让人讲,郑家都拿房契地契出来抵了,你们还在这里嚷嚷的要现银,便是京里五大柜坊,所有存钱的人一起去取那也没那么多银钱支付的呀,我看你们这就是刁难人。”

李月姐说着,又冲着围观的众人道:“大家说我说的是不是,不管郑家出了什么事,总之郑家都拿房契地契作保了,这东西又跑不掉的,各位的存期也没到,就算是要取出来,也得给郑家一点时间呗,都是乡里乡亲的,还得讲点情份不是。”

“嗯,月姐这话在理。”周围人听了,便嘀嘀咕咕的认同道。

“不管你们舌灿如花,反正我们就是要拿银子走人,各位损失的起,咱是穷人损失不起。”那几个人实在没话说了,干脆耍起赖来。

镇上的那帮人本来已经没主见了,见他们这样,也不知是走还是留下来看情况再说。

“典小子,铁柱,你们两个去后面那木楼里,把放在那楼梯下的金丝楠木大箱搬来,谁要取都取给他们,咱们郑家不差钱。”这时,郑老太坐在一张椅子上,由着郑屠和郑四一起抬着过来。

此刻她一脸肃穆的冲着郑典和郑铁柱道,声音虽然有些虚弱,但气势却不弱。

“郑老太,老太…”一时间,人群都招呼起来,不过每个人脸上都一片悻悻,总觉得今天这么一闹有些对不住郑家。

“老太身体还好吧?”这时,镇老等人一起上前问候。

“还行,身板而还挺的住,阎王老儿还不收啊,今儿个这事,可是麻烦你们了。”郑老太道,一张脸还带着苍白。

“麻烦说不上,我们就在边上看着,倒是你郑家,出千里驹了。”镇老赞叹的道。

“哪里,还不是一只小破猴子,还嫩的很。”郑老太道,却眯眯笑着,显然镇老的话很受用。

就在这时,郑典和郑铁柱从木楼里抬出了一只大箱子,金线楠木的料了,做工做分的考究,箱子正面还有一把大铜锁。

“打开。”郑老太从怀里拿出一把铜钥匙递给郑典,

郑典接过钥匙打开锁,众人都不由的秉住了呼吸,随着箱盖慢慢的打开,立时一片黄白翠之光在夏日的日头下闪闪发光。

众人不由的哗然,一个个眼珠子都不会转了,谁曾见过这么多的钱财了?

………

今天九千字啊,咱拼老命了。

………

第一百零一章 戏剧收场

“这世间人都知道财不露白,可如今,大家都不信郑家,那老婆子使不得也得露露白给大家瞧瞧,现在大家要取的尽管取。”郑老太坐在椅子上面对着全镇的人,一脸平静的道,说完,她又转过脸冲着一边的郑典道:“典小子,你去你四婶儿那里,把镇上人所有的契约都拿来,今天咱们就当面两清。”

“是。”郑典应了声,跑的飞快。

“不过,今天我也丑说话在前头,你们各位存钱的契约都是没有到期的,可你们不顾契约之信义,在我郑家危难关头落井下石,我郑家不予人为难,但也不能任由着别人随意为难我们,说实话,今天这事我很伤心,也很失望,我郑家自问从不曾有不讲信誉之事,也自问不曾恶待过大家,相反,但有利益之事,我郑家力所能及之下都会携带着大家一起经营,其他且不说,便是老四家这回这集银之事,这不是今年才开始的,已经有三四年之久了,这些年各位得的利钱都不少吧,这且不说,各位还记得十八年前的那场山匪之患吧?若不是我那当家的带着郑氏子弟拼杀在前,咱们柳洼一镇就要遭山匪荼毒,各位还记得我当家的是怎么死的不?”说到这里,郑老太的声音已经在发抖。

“老太,老太,消消气了,都是些不懂事的小辈,为他们置气,不值得。”镇老在一边连忙安慰。

“不,今日有些话老太我不吐不快,昨夜郑家大火刚过。老大急着赶回家又在十三湾遇袭,这是有人要置我郑家于死地啊,当在这些自不关镇上的人事情,可他们不该不讲一丝情份。事情都没弄清楚,甚至连多给我郑家一点时间都不干,全镇人一起围我郑家。这怎么不让我心寒啊,我算是看透了,所以,今日银钱兑清了之后,咱郑家跟柳洼镇人的情份那就到头了,今后,凡柳洼镇这事均于我郑家毫不相干。但凡今日兑钱之家,各种红白喜事,我郑家一律不到。”郑老太斩丁截钱的道。

“气话,气话,你郑家生于斯长于斯。这种乡情岂是老太您说割就能割的呢。”一边镇老又劝道,杨东城和镇总甲也一起劝着

“老弟啊,我也不想哪,可这是被大家给逼的。”郑老太颤拌着手重重的点着头道。

“唉,这帮浑球都是眼皮子浅的,又被人给蛊惑的,你怎么说都是他们的长辈,心里不快活,一一教训他们一顿就是了。有我给你们做主,我看他们还能翻天了不成。”镇老道,虽说这话有讨巧的嫌疑,毕竟,之前,郑老太没控制住局面之时。镇老却不曾真正站出来,但这会儿,他想着当年郑老爷于山匪相斗,单人斩杀匪首,自己受重伤,后来伤重而亡的事情,这会儿那老脸也是一红啊。也因此,这话此刻却是真诚无比的。

这时,围着郑家的人那有些年纪的,知道当年山匪事件的人这时那头都低垂了下来,情不能有个地洞能钻进去,而一些年轻的自然拉着当年的知情人打听,得知事情的经过后,一个个那脸也是臊的通红。

“狗日的,都是周重三那家伙害的。”一个个嘀咕了起来。

就在这时,郑典拿了所有的契约回来了,郑屠和郑铁汉也扶着郑大一起过来。

“娘,让您操心了。”郑大和郑屠拱着手道。

“我是郑家的老太,我不操心谁操心哪,你的伤势怎么样?”郑老太问。

“还行,休息了一下,能挺的住。”郑大道。

“嗯。”郑老太点点头,随后便冲着郑典道:“典小子,叫名字清账。”

“是。”郑典再应一声,便开始叫名:“李阿牛,十五两银子,没到期,无利,退本,拿了契约来领钱吧。”郑脸没好气的开始叫人。

李阿牛是一个二十七八岁的汉子,个头不高,但四肢粗壮,一看就是有一把力气的,只是这会儿,被叫到名字,他先是有些茫然走到上前,可看着边上面无表情的郑老太,以及一副恨铁不成钢的镇老,还有满脸不屑的郑家子弟,他立马就怂了,胀红着脸,回头看看这个看看那个,却不知该如何是好,后边的人对上他的眼神,那眼睛就不由的回避了起来。

“磨噌什么,快点,还有这么多人呢。”郑典不耐烦的催着,自不会给这些人好脸色。

“你这死小子,老子平日教你的东西你全当耳旁风啊,你懂不懂人生在世,信誉为本啊,契约都没到期,就跟别人瞧嚷嚷,你丢不丢人哪,给我滚回家去,少在这里丢人现眼。”这时,一个五十岁跟李阿牛样貌十分相似的老汉一脸气急败坏的从人群外挤了进来,一扯李阿牛的胳膊就走到郑老太跟前:“老太,这小子打小就浑,你别跟他计较,回去我好好收拾,契约的事定好什么时候取的就什么时候取,咱们不是那无信之人,今儿个你事忙,这小子我就领回去了,等到你这事儿平息了,我再提溜他来跟你道歉。”那老汉道。

“大兄弟太客气了,老身记着你的情份。”郑老太看了那老汉一眼道。

那老汉本着脸这时才露出一丝憨厚的笑容:“给老太添麻烦了。“说完,就用劲一扯李阿牛,两人闷着头从人群中挤了出去。

李阿牛老爹这举动就是一根导火线哪,很快围困郑家的人就鼓臊了起来,七嘴八舌的道:“老太,咱们都是受了周重三那小子的窜掇了,一时糊涂,您啊,就大人不记小人过,契约定是什么日子取的,咱们就什么日子取,今后绝不多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