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就以后都不跟你换了。”诸葛宸笑起来:“以后再有糖画的话,也不跟你换了。”

“换换换。”听到这话,依依有点着慌。万一真的不换,自己那双手可是弄不到糖画的:“是我一定要跟哥哥换的,我喜欢糖画。”

稚儿跟晖儿两个跳到父亲身边,看着一脸不乐意的依依:“依依,爹都知道你在撒娇了。”

依依小嘴一撅:“我知道,我跟娘说去。”诸葛宸笑着过去抱起女儿,举得高高的。

第八卷新生活第五章故人

“爹,方才那个人我见过。”走在回家的路上,稚儿落后半步到了父亲身边:“最近这些时候都在家附近转来转去。”

先时一句见过还以为是在京城就见过,没想到会是在家附近。其实也知道皇帝不会这么轻易就放任自己走掉,就算已经是风平浪静过了这几年,老天总算是可怜自己,给了一段最静谧的岁月,准允自己跟女人度过一生中最安逸的岁月。只是没想到会这么短暂,仿佛只是一挥手就过去了。

“嗯,多久了?”诸葛宸转过脸看着儿子:“你见着他的时节还有别人?”

“还有那几个太监。”稚儿并非不知道那几个没有长胡须的中年男人是宦官,只是在弟妹面前不喜欢多谈这些事情:“鬼鬼祟祟的,只是他们认不出我而已。好几次都在咱们竹林外徘徊,我那天去竹林里头收捕兽夹,还听到他们议论,说是张大人说了,丞相应该就在附近。爹,怎么好端端的又寻了来。”

归隐的时候唯一就跟儿子说过,如果不是一定要离开京城离开官场的话,或者稚儿该在军中有了一官半职了,若是当初他有一星半点不愿意,也绝对不会强求他走。毕竟他已经能够决定自己未来如何。就算是把他留在军营,他也能够凭借一己之力得到自己该有的爵禄。而不是因为姜辉或是管晋捷才如何如何,他的儿子不会输于任何人,更不需要别人的提拔才能出息。

没想到儿子是急不可耐要跟随父母离开,而且反复说起。在军中实在是无趣。儿子早熟早慧,两个儿子都是一样。晖儿小小年纪就能独当一面。在军中还立下一个不大不小的功勋。若是加以时日必能有所大用,当初离开的时候却没有半分迟疑。

“不会是要咱们再回去吧?”稚儿看看前面慢悠悠走路的母妹,还有背着背囊的晖儿:“那个地方有什么好,还真是不离不弃呢。”

“说不准已经有人在家里等着咱们了。”诸葛宸笑笑:“该来的总是要来,况且一个是你亲姑丈,一个是你亲表哥。倒是都不会为难咱们,就是荣立也是跟着我一路走来的故人,更是可以放心的。”

“那为何还要锲而不舍,非要找到您?”稚儿一直都想弄明白一件事。父母离开京城就是为了远离那个是非之地,把手中最炙手可热的权势交了出去。让那些人出人头地。可就是这样,父母还是在谨慎小心隐藏着自己。要不为何放着首屈一指的宰相不做,只是为了做一个小小的乡村大夫。

“有些事情不是你想要一朝脱身就能走得掉的,何况你的家族从你曾祖开始就在仕途上与旁人家不同。而你的外祖一家更是功勋彪炳,这两家谁都不会想到有一天,他们的子孙你的父母会放弃掉高官厚禄,只是甘于平淡。至于皇家厚恩,谁不想要?不会有人嫌弃自己的钱多或是爵禄太高。”诸葛宸摸摸儿子的头发。不知从那天起他就开始蹿个儿了。眼看着就到了自己颌下:“若是真要我们回去,我想我和你母亲也是无法拒绝。”

“爹,您看。”晖儿已经在前面停住脚步。距离家不远处有两匹枣红色的骏马,还有一队矫健的侍卫伫立着。管隽筠紧紧携着女儿的手,依依在母亲身边依偎着,看着前方发生的一切。

诸葛宸立住脚打量着来人,稚儿看看父母胸有成竹的样子,知道这一天势不可免。不过作为长男,是不能退缩的。看看父亲的脸,诸葛宸微微颔首。这才大步过去:“为何挡在我家门口?”声音带着变声期男子特有的沙哑,管隽筠听在耳朵里,怎么平日没发觉儿子已经长大若斯了?

“多久不见,就长这么高了?”侍卫中闪出一个身影,声音极其熟悉。

“姑丈?”稚儿看着来人,怎么就没有父亲当日的气势?那时候只要父亲在场,所有人不论是谁都会矮了半截。父亲不过是清癯颀长而已,远没有姑丈和舅舅那种驰骋疆场的风霜,更不像大舅舅的虎贲中郎将的气魄。即便是这样,也会让所有人望而生畏。

“还认得你姑丈啊。”姜辉已经从后面走来,看到诸葛宸旋即笑起来:“好悠闲的一家子,把那么大一副担子丢给我,自己来过这神仙般岁月,是不是太狠心了。”

“嫂嫂。”管隽筠带着女儿到了诸葛宸身边,姜辉上前就是一礼。还了半礼,心底却叹了口气走到哪里都躲不过。就是赶也要赶到这儿来。

“怎么不见果儿?”管隽筠微笑着:“灏然呢?好久不见,只怕也跟稚儿一般高了。”

“要不我压着不许来,是一定要跟着的。”姜辉爽朗地一笑,对上诸葛宸一张平淡的脸,有些黯然失色。

“丞相大人来此有何见教?”从遇到张彬开始,就说明不是一般的偶遇,也不是张彬自己说的那样,只是来抱怨来跟他要主意。一定是早就商量好了,安排下所有人来让自己避无可避。

还是这么个脾气,要不是因为这件事只有他能出面斡旋,最后得以了结,谁愿意给自己找了这么个钉子碰?姜辉心里哀叹了一句,知道自己来找他,诸葛果在家里跟自己抱怨了好久,甚至都翻了脸。刚开始知道他把所有担子丢下,然后毫无顾忌地走掉,诸葛果确实抱怨了很久。

毕竟是嫡亲兄妹,也知道他离开是早晚的事情,所以诸葛果后来半句抱怨都没有,很认命地带着儿子住到了相府,从一个逍遥自在人变成了被重重繁文缛节锁住的丞相夫人。偶尔甚至会说,这么多事不知道嫂嫂当日是怎么忍下来,还全都做完了。

“那可是越发能干了。”管隽筠笑笑,就退到一旁不参与其间。

“见教可是一万个不敢当。”姜辉在京城呆久了,学会了从前在军中或是边城说什么都学不会的圆话应酬,对于诸葛宸当日的冷淡深以为然,只是本身的脾气说什么也不能改变成诸葛宸那样,竟然是比从前在边城的时候,要圆融得多了:“只是这件事,除了您谁也办不了。没法子,我这就来求教来了。”

诸葛宸看了他一眼,身边那些侍卫看来都是姜辉的亲兵,不约而同让出一条路来,供诸葛宸一家到了院门口。

“难道就预备在这儿说?”姜辉还是一脸笑意,凡是知道这件事的人都清楚,除了诸葛宸能够让这件事平安无事的解决意外,满朝上下绝无第二个人能够做好这件事。虽然刚开始接下这个担子的时候,不无抱怨。真正做了才知道,曾经诸葛宸身上的担子有多重。

况且诸葛宸交给自己的这个担子,是平浪静的。那些上串下跳蝇营狗苟的奸佞小臣也被诸葛宸在若许年中收拾得差不多了,唯独就是让荣立这个都算是熟识的人来作为帮手,不会做坏事也不会让人觉得可恶。

再说家中那个女人跟他是亲兄妹,自己派出来找他的人瞒不过家中那个女人,为了这件事还跟他别扭了很久,既然是哥哥已经走了,就不要再去给哥哥找麻烦。哥哥嫂嫂在这个地方都已经是离开了是非之地,就不应该再去打扰他们宁静的生活。

“进去。”诸葛宸紧抿着唇走在前面,管隽筠又看到那个熟悉的神情了。很久一段日子没见过,都有些忘掉这个神情了。此时一见恍若隔世。

稚儿心里想要跟上去,但是看到父母颇有些严峻的神情,和姑丈故作轻松的脸,迅速收回自己的步子不在上去。

晖儿跑过来,一如既往附在他耳边:“哥,后面有好些人都在跟着。从我们离开市集以后就跟在后面了,爹不是不许这些人跟着的,为什么还要跟着来?”

“别问这么多。”稚儿不动声色,进门的时候才扭过头看看身后,悠远的竹林间枝叶乱动,时不时看到一点人的衣角。没有刀枪剑戟那些武器,只是军人的肃穆。这肯定是姑丈带来的亲兵,还用不着担心什么。

依依跟在母亲后面走了几步,然后有转身跑过来拽住稚儿的衣角:“哥哥,娘说等下别去爹的书房。爹跟姑丈有要紧事儿要说呢。”笑嘻嘻的小脸,好像还是在哥哥身上撒娇的样子。说话的时候也尽量压低了声音,不让第三个人听见。

稚儿点点头,顺势捏了捏依依的鼻子:“就属你知道的多。”不知情的人,会以为是兄妹间最自然不过的撒娇玩笑,里面的话只有他们知道。

“这儿没外人,有什么尽管说好了。”平时放置药材的小书房药香扑鼻,诸葛宸指着两个对放着的竹椅:“我这儿没有外头那些人和事,你也不用带着一队人马过来。”

“是我谨慎小心过头,对外人说只是我带着人出来巡游,不会叫人知道别的事情。”姜辉打量着四周,清幽典雅。真的是用神仙眷属来形容他们目前的生活,绝不为过。

第八卷新生活第六章麻烦

“什么事?”诸葛宸慢悠悠抿了口清茶:“值得你劳师动众,还要叫人出来找我。找到了也不说,你自己还要小心翼翼过来。”

“先看看这个。”姜辉从袖袋里拿出一份油纸写好的信笺递给他:“皇上也看了,这件事说是暂且搁着,只是说什么都搁不住。毕竟想要不办是不行的,再说这种事想要按也按不住。两国交锋不斩来使,派出去的人被杀了还要暴尸三天,这也不知道是哪国的礼节。后来问起来,仿佛当初朝中曾经出过这样的事情,是在你手里处置的。皇上听后说了句,不要去扰人。想来皇上当日是允准过你,也不要把这些事情再跟你说。”

诸葛宸看完这封信,手指轻轻敲着桌案。眉头微皱,目光渐渐收敛住。当初那件事给予自己的烙印是在太深,这不是别人能够理解的,由始至终只有一个人在这件事上没有对自己有过半句埋怨。

“过去这么久了,还有人记着真不容易。”仿佛是无限的感慨,诸葛宸端起手边的淡茶一饮而尽:“看看再说吧。”

“唯恐看不了多久。”姜辉把信笺扔到一边:“虽然是事缓则圆,可是牵涉到了两国交锋的事情,越是拖沓就越是累赘。离京之前,管晋捷来见我,也说了他会在边界上安插大量人马,一旦对方有异动,绝不会轻易放过。”

诸葛宸不置一词,到了窗户下,窗下有两只振翅高飞的黄鹂鸟在树梢上嘁嘁喳喳叫个不停。声音好像此起彼伏的话语,悦耳动听。在这里待久了。不想轻易放弃掉静谧而安然逍遥的岁月,他的女人和儿女同样也愿意如此安适的岁月中悄然一世。

即便是这么卑微的要求都无法得到,总是有人觊觎着自己来之不易的宝贝。当初好像是妒忌自己跟女人好不容易相许一世的情爱,如今恐怕是嫉妒自己抛弃掉所谓的红尘繁华,只是想要做一个平凡的农夫,然后跟女人在这里终老。

这有什么好眼热的,那个跟自己白首偕老的女人也不是从谁人手里夺来,只是自己要相携一生的结发妻子,仅此而已。即便是这样。还是不能得到。

“不急,慢慢来吧。”诸葛宸走了两步忽又转过身:“先带着你的人回去。若是我想到了什么,自然会让人去告诉你。这地方民风淳朴,我们一家也只是最平凡的一户村民。这样子大张旗鼓的招摇过市,我还不知道要怎么去跟人解释。恐怕人人都要说我这个大夫犯了什么事儿,否则也不会被人盯到了。”

“你就不让我在这儿闲散一两日,也过过这神仙般的日子?当初你在京中的时候,不是常常到了别院或是遇到休沐的时候,还要出去走走?”姜辉心生不忍。破坏掉他的生活好像真的很残酷。只是除此之外别无他法。

“你是一朝宰相,不行。”诸葛宸没有对自己过往放浪形骸的岁月多做解释,心中想的不是要把信中的事情怎样做好。而是怎么去跟女人解释。答应过她不再让她委屈,也说过这一生不再离开半步。如今若是食言,日后说话还有人信吗?

姜辉苦笑,这个人就是这样,从前克己复礼的诸葛宸到哪儿去了?难怪离京的时候,女人说了一句话,你若是不碰了一鼻子灰是不会答应回来的。

看来还真是嫡亲兄妹知道彼此性情如何,就连诸葛宸这种脾气都被那个距离千里之遥的女人猜到了。不过也好,还算自己能够跟他说得上话,他愿意去琢磨这件事就比什么都来得重要。否则朝中这些赛过诸葛亮的臭皮匠们,还是不能敌得过那一个仿佛诸葛亮的诸葛宸。

“妹婿走了?”看到男人背着手从小书房出来,而那位继任的宰相却不见了:“这么干脆?我还想着让给果儿带些东西回去。”

“京城里什么没有,你别操心了。”诸葛宸在庭院中坐下,稚儿正在摆弄一套紫砂茶具。学着品茶斗茶,是兄妹三人新进迷上的玩意儿:“诸葛梓岐,你过来。”连名带姓叫稚儿,就是有很要紧的事情要跟他说。

“哦。”稚儿放下手里的茶斗,自家的茶叶透着一股清香,远比那些所谓的龙井银针有趣得多:“爹。”

“你前些日子在家里,照顾你娘和妹妹还不错。”诸葛宸从来不会夸奖儿子,再好都放在心里,正在沏茶的晖儿也听住了:“爹,还有我呢。”

“你的事儿慢慢再说。”诸葛宸瞥了一眼小儿子,对上稚儿的脸:“这段日子,我要出去一趟。还跟前次一样,你娘还有妹妹和这个家都交给你,你能让我放心?”

稚儿迟疑了一下,还想要不要答应。从小父母教育他的事情不是那些所谓的读书和本事,而是作为一个长子,父母最应该放心的儿子,身上所承担的责任有多大。想了想,摇摇头复又很快点头:“爹,要多久?”

“我不知道,你能坚持多久?”诸葛宸看了眼在旁边教女儿斗茶的女人:“这件事若是办不到,我不强求你。”

稚儿挠挠头,晖儿冲他挤眼,示意他不要轻易答应。肯定是有大麻烦了,看看爹那个神色就知道是有麻烦了,要不爹哪会这么郑重其事说话,就是他想说娘都不答应的。

“诸葛毅,你少在那儿挤眉弄眼,以为都没看见?”诸葛宸抿了一口女人递过来的茶:“你哥哥在家里,你跟我出去。”

“啊,我?”晖儿瞪大了眼睛,把手指一下送到嘴里,跟小时候一样吮吸着指头。稚儿打了他一下:“说了多少次还是改不了,多脏啊。”

晖儿缩瑟了一下,来不及看着被拍红的手指,跑到父亲跟前:“爹,去哪儿去哪儿,要是带我去找那些药材的话,还不如把我留下来陪着娘和依依呢,我不认识药,还怕黑怕山里的野兽,要是被老虎叼了去你跟娘就少了个好儿子了。”

“你的嘴,我真该好好管管你。”诸葛宸啼笑皆非,看着儿子狡黠的神情,有些头疼:“过来,站好了。”

“是。”晖儿扭头看了眼母亲,娘一脸不问世事的样子,显然就是告诉他这件事自己解决好了。娘不问,说明自己没希望了:“爹,不去采药那去做什么?姑丈是不是要您回京去做那个破宰相啊,别去了。姑丈好容易拿到最多的俸禄,姑姑跟颢然就不会来咱们家打秋风了,您要是去了,姑姑又带着颢然到我们家来,我跟哥哥就不够瞧了。”

“诸葛毅!”诸葛宸恨铁不成钢的样子:“什么叫做你姑姑带着颢然来打秋风!”怎么会生了这么个儿子,真的是以前在南中的时候,摔到了头所以说话行事都不像是中原人?“这话要是被你姑姑知道,真是白疼你了。”

“爹,您说要我跟你出去,这一绕怎么又绕到姑姑身上去了?”晖儿嘻嘻一笑,这一下爹就不会怪自己了:“爹都不说要去哪儿。”

“晖儿。”管隽筠带着女儿从后面端了一盘刚洗净的红樱桃过来:“怎么跟你爹说话的,越大越没规矩。”其实男人方才说的每一个字都没有听漏,带着晖儿出去却把稚儿留在家里,这里头透着蹊跷。

按理说,就是要带出去也应该是稚儿。稚儿不算大却也不小,加之从小就在军营中,跟着姜辉还有管晋捷长大,外头那些稀奇古怪的规矩,没有哪一件事能够瞒过这个臭小子。

相信自己能够想到的事情,他必然是想到了的。面上男人什么都依从自己,可以说是百依百顺。女儿都会说,爹什么都听娘的。只是这都是无伤大雅的小事情,真的跟外事有关的时候,却是任何事情还是要听他的主意。调和鼎鼐的一朝宰相,为了自己所付出的是他所有的理想,有个这样的男人,还有什么不满足?

既然是这样,男人如此安排肯定是有自己想不到的缘故。这边还在想着缘故,那边晖儿已经嘟着嘴:“爹要带着我出去呢,娘。”

“你爹还委屈了你不成?”管隽筠拿起一枚深黄色的枇杷果,剥成了倒挂金钟的样子递到男人面前,三个孩子都眼睁睁看着母亲将那枚枇杷果喂进父亲嘴里。父亲甚至都不用眨眼,也知道母亲会给他吃最好的东西:“不是常抱怨把你拘束在家拘束坏了,这回准许你出去玩,又不高兴了?”

“爹一定是有要紧事儿要办呢,否则带人出去也应该是带着娘出去,有娘在我们谁都不够瞧呢。”晖儿看看哥哥和妹妹,拿起一枚樱桃送进嘴里,当的一声吐出樱桃核,才开始振振有辞。

管隽筠大囧,脸颊泛起潮红。诸葛宸撇了晖儿一眼,冷峻的眼神看得晖儿心慌:“你在说些什么?”

“本来就是嘛。”晖儿迟疑了一下,指指身边的妹妹:“就连依依都知道,不信爹问问看。”

第八卷新生活第七章父子闲谈

“我不问别人,就问你。”诸葛宸吐出枇杷核:“满嘴里说的这些话都不知道跟谁学的,难道爹娘平日教你的好东西全都不学,就学这些外四路的玩意儿?”

“舌灿莲花。”晖儿吐吐舌头笑起来,随后很规矩地在父亲面前站好:“爹,您要带我去哪儿啊?”

“京城。”诸葛宸心底叹了口气,吐出两个字。兄弟两个互看了一眼,早就料到会是这个地方。爹人出去了,心里却把娘装了个严实。

“没事去京城做什么,难道皇上还要给晖儿分封官职?小小年纪,什么建树都没有,有些不够格。”姜辉来说的话肯定是有大变故,不过她不想把这件事从自己嘴里吐出来。况且,男人既然要把晖儿带去,就是不想让稚儿介入进来。都是自己生的,可是这个长幼有序,就是要世袭官职,也应该是稚儿在前面。

“做什么官,我带他都京城去,看是不是能够找个出息的先生,把他好好调教一下。总不能渐渐大了还是这么贫嘴贫舌惹人嫌。”诸葛宸眼皮都不抬,说话的时候一脸郑重。好像是认真在说这件事。

话说到这里,管隽筠就不好当着儿女的面继续问下去。晖儿不以为然地撇撇嘴,看向对面的哥哥,稚儿一脸若有所思。这件事好怪,爹娘常说长子是承继宗祧,爹也就是因为是祖父的长子,又是独子,所以要兼祧两房。要不是因为有了自己跟弟弟,恐怕还会有不是娘生的兄弟。爹现在又说要把弟弟带到京城去。是不是因为还有别的什么麻烦?

依依懒得去想哥哥们所想的那些麻烦,吃了几个大樱桃就往后面跑了,最近喜欢上那对白松鼠,哥哥说这是爹从前带回家的。从来都没有在别的地方看到这么好看的精灵。一蹦一跳也不顾父母还有哥哥们在后面说些什么,只要抱起那对白松鼠就好了。

管隽筠躬身洗完头发,诸葛宸晚饭时候的脸色和胃口都不太好。就连他最喜欢的鱼汤都没能勾起食欲。本来想问问缘故,却又想到他午后在儿子面前毫无商量的语气,还是忍住了。

“我给你擦。”闭着眼睛摸索着想用干布擦干净头发,一双大手已经拿起干布给她擦拭着一头青丝:“吃了那么多芝麻酥,头发果然是好多了。”女人的头发如同黑瀑一般,自从吃了自己特意炮制的核桃芝麻酥以后,真的是越发好了。

“本来就好。你看你吃了这么久,倒是那些白头发不见了。”男人擦拭头发的手法很轻,还细心用犀角梳子梳篦着每一缕头发:“难得给我梳回头发,今儿这是怎么了?”

“平日没这么凑巧,遇到了还能不给你梳头?”诸葛宸笑起来:“我倒是想看你不梳髻的样子。可是偏偏有他们兄妹三个,就是想要不梳髻都不行了。”

“要是只有我跟你,我就不梳髻。”看着铜鉴中的倒影,男人手里那把犀角梳子也变得异常灵动:“瞧您这手法,只怕跟多少人练过手呢。”

“可不是,就为了给夫人梳好发髻,我可是练了多少时候了。”诸葛宸对着镜中的倒影:“我带着晖儿到京城去,你就不问问是为了什么?”

“该说的一定会说,要是不该说说什么都不会说。”管隽筠看他在首饰匣子里细心翻检着。脸色有些郁郁:“总不会是有人又把丞相当年的风流韵事翻检出来,借着这个因头来闹事吧?”

一直都很稳当的手抖了一下,好像是说到了他心底。抬起手想要把手里看好的簪子递给她,说什么都递不出去。强自抬起头看着女人含笑的眼睛:“风流韵事?你说给我听听,这到底是什么风流韵事。”

管隽筠摇头:“随口说的,哪里就成了真了。再者说。这世上除了我,谁还能跟你这个一文不名的乡间大夫过一辈子?真以为还是一言九鼎的当朝宰相啊,人家丞相姓姜来着。可别给自己脸上贴金了。”

诸葛宸忍不住笑起来,却又反手将她揽进怀中:“不出一月我就回来,你放心。”

“我有什么不放心的,难道还担心你把自己弄丢了?”管隽筠贴在他怀里:“只是不许带坏我儿子,你那些事儿我是懒得去问。只是子不教父子过,万一教坏了孩子可是坏了你诸葛家自己的名声,日后出个不肖子孙来,可不兴说是我教子无方的。”

哪有不担心的,不过不愿让男人看出自己的心焦。看来真的是说对了,有恩想要借着当年那些就是来惹麻烦,百足之虫死而不僵,这些陈芝麻烂谷子的旧事都不肯放过,其心可诛其行可诛。

细细摩挲着她的鬓发,半晌没说话。忽然把她打横抱起来:“要是你不放心,我就不去了。”

“不过是带着晖儿去找个好的先生,让她学些规矩。就这样我都不放心?”盯着他闪烁的眼眸:“这个纸鸢飞得再远,线轱辘都在我手里攥着。不论是你还是晖儿都是一样,我还担心飞远了不知道回来?”下意识要安抚男人的心,只是不肯说出来而已。他是男人,不论做什么都是因为心里有所顾虑,这个顾虑他不提自己最好不说,省得他说女人知道了太多。

上次大哥当着他面说女子无才便是德,当然这话是说别人家那些不懂事的,焉知不是在告诉自己不要多说多做。当时他倒是什么都没说,甚至没有多看自己一眼。明知道自己家这个女人已经是说得做得够多了,还是要在别人面前回护自己一番。

“谁都没你想得清楚。”相处久了,她安然的眉眼已经是身体的一部分,或者是早已把这个女人当做是自己人生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了,若是少了她这一生该是何等贫乏无趣。

女人自得一笑:“我是谁?从我多大开始就跟你在一处了?这世上除了我,没有第二个女人能够忍得了你这人的那么多坏事儿,只是除了你在没有第二个人让我这么愿意去做。你是我夫君,是我孩子的爹。放心的去,再多事儿只要我在家里,都会安然无恙。早些回来,别叫我牵三挂四的。家里的药丸子,等你回来就差不多了。”说着又附在他耳边:“我这些时候身子好多了,说不定还能给依依添个妹妹的。”

“那不成,好容易身子好些了。又添个什么妹妹?”诸葛宸刮刮她的鼻子,嘴里说着却又忍不住覆上她的樱唇,良久不肯放开。

管隽筠气喘吁吁起来:“嘴里说一套,手里做一套。说是不要我再生一个,可是你瞧瞧你做的时候事儿,有一件不是?”

诸葛宸哂笑着把她放到床上:“难道你不想?瞧你那个勾人的样子,换做是谁也忍不得了。”已经重重压在她身上,不许她反手挣脱开。

晖儿左顾右盼看着京城里熟悉而又陌生的一切,从前在京城的时候还是什么都不懂的小娃娃,京城的繁华远不是边远小城可以比拟的,晖儿有些不自在起来。跟父亲一样都是最寻常的布衣,背上背着一个不算大的布囊,看起来只是最普通的小民百姓。

“爹,我们到哪儿去?”左顾右盼了一会儿,都有些不认识京城纵横交错的大路了:“我都不认识这儿了了。”

“看看再说。”诸葛宸没有径自往相府去,姜辉绝对知道自己到了京城。方才进城的时候,那些守城的军士都不是从前见熟的面孔。细想想也是,当初在京城的时候,那些守城的将士若是还在军营中,恐怕到了出将入相的时候了。

“午饭想吃什么?”摸摸儿子的头发:“这儿的东西在咱们那儿都看不到,从前在京城的时候你们都喜欢吃。”

“都没有娘做的好吃。”晖儿直言不讳地说道:“爹,还是家里好。这儿人太多,好麻烦。”

“你就会说,要是在家里怎么不说这些让你娘高兴?”诸葛宸也不知道为什么,到了京城,说什么都笑不出来。即使真的要笑,都不能开怀大笑。只是那种阴郁至极的笑容,自己都觉得不痛快。

父子俩坐在一家干净简洁的茶楼里,点了几样小吃和菜肴,就着一壶刚沏好的清茶慢慢吃起来。晖儿吃了两口素馅馄饨,嘟囔着:“爹,我知道您不是带我来请什么先生。那些先生谁比得上爹教我的东西。”

“你都知道还跟着出来。”诸葛宸目光梭巡着左右,周围坐的这些食客都跟自己一样。神情安逸而平和,看样子姜辉这个太平宰相比自己要清闲而得心应手。居庙堂之高而忧其民,处江湖之远则忧其君。

“爹瞒着娘,娘又瞒着爹了。”晖儿吃了一块花生酥,咂咂嘴巴:“这儿的东西真不好吃,要是在家里,跟哥哥还有依依一起吃咱们家园子里的樱桃冻,可比这东西好多了。”

“等会儿到了你姑姑家,不许说这些。”诸葛宸抿了口淡茶:“这里是京城,不像是在咱们那儿,就是说破了天都没人说什么。天子脚下,万事小心。”

第八卷新生活第八章故人相逢

“我知道了。”晖儿点头,看到门口人影闪动:“爹,姑姑来了。”

“来得好快。”诸葛宸心底感慨了一声,蓦然想起从前自己也处在姜辉这个相位的时候,女人都没有沾染过这些事情过。

“晖儿?”诸葛果眼尖,已经看到这边的父子两个。揉揉眼睛,不过是几年不见,晖儿都长得这么高了。唯一不变的是,好像是那个曾经有些阴郁难缠的哥哥,还是从前那个样子。甚至要比在京城的时候看起来年轻多了,颌下两撇髭髯反倒是多了两分稳重。

“姑姑。”晖儿做出久别重逢的样子,自己都有些勉为其难。诸葛宸心底叹了口气,这小子就是一肚子鬼主意,稚儿都不像这样子难缠,真不知道是谁教会了他。

“哥。”诸葛果福了一福,诸葛宸点点头。她这才在桌边坐下,很仔细看看周遭:“嫂嫂呢?稚儿跟依依怎么没见?”

“她身子不好,让稚儿跟依依留在家里陪着她。”诸葛宸夹了一块鱼肉递给儿子:“慢点吃,仔细又被鱼骨扎到。”

“哦。”有点失望,跟哥哥在一起能说的话本就有限。要是嫂嫂也跟着一同进京来的话,就会好得多。听姜辉说了,哥哥跟嫂嫂如今算是神仙眷侣了。在那个山野中,过着只羡鸳鸯不羡仙的日子,看来自己这辈子是没有那个福分了。

“我来这儿又不是为了探亲访友,要不是有要紧事,说什么也不会路远迢迢带着晖儿进京。这儿太过繁华。过不惯。”诸葛宸实话实说,民风淳朴的乡间过惯了。就算京城有多繁华,都不再是自己要去的地方。

“难道我就不算是哥哥要挂记的?”每次跟他说话,都会叫人一肚子闷气。即便是嫡亲兄妹。他都不会像是嫂嫂家的那三个哥哥一样,把嫂嫂捧在掌心中。姜辉私下说,其实疼爱的心是一样的。只是彼此秉性不一样,为人处世也就有所不同。姑且这么看吧,不过把自己拘束在京城这座豪华的大牢笼里,只让他一家逍遥自在也有些说不过去。

“你都这么大了,还叫人记着挂着,有意思?”诸葛宸嘴上硬着,还是从囊中取出一个锦匣给她:“你嫂嫂叫我给你带来的。慢慢吃对你有好处。”

“我都忘了,哥哥如今是大夫了。”诸葛果笑起来:“哥,回去了。这儿到底不是款待哥哥的地方。”

“我一个山野之人,岂敢有劳姜丞相夫人亲临。”诸葛宸难得调侃人一句,诸葛果忸怩了一下。自己亲哥哥说笑还是第一次,总是觉得有些不习惯。

“从前就没听见嫂嫂说过这些话,哥哥倒是会跟人说笑。”诸葛果笑着牵起晖儿的手:“晖儿,颢然可是在家里等着你们都去,还说要等两个哥哥来了,一起到别院去住上几天的。”

“爹带我到京城里请先生的,要是光顾着玩儿。回去了爹怎么跟娘交代?”晖儿皱着小眉头:“以后娘就不让爹出来了。”

诸葛果笑得不可抑制:“这话可是晖儿说的,难不成你爹这么怕你娘?”

“爹说了,家里的事儿。娘全是对的。若是娘错了,就把上面的话再说一遍。”晖儿振振有辞,诸葛宸在旁边如无其事品着茶,一点都没有要指责儿子的意思。诸葛果心里感叹一句,都说姜辉宠儿子,可跟哥哥比起来还真是小巫见大巫。能偶股这么肆无忌惮说起爹娘的孩子。只有哥哥的两个宝贝儿子。

晖儿到了相府,颢然已经按捺不住兴奋,非拉着他去看自己的宝贝玩意儿。晖儿看了眼父亲,高高兴兴拉着颢然的手去了后面。

诸葛宸在花厅坐下,还是以前的样子。不过以前总不觉得这里太过压抑,只是这次怀来才知道,比起乡间的家,这里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来。太多的规矩和束缚,不止是让孩子就是大人都受不得。

“来了?”姜辉几乎是前后脚进了花厅,看诸葛宸坐在那边慢慢啜着茶:“我还指望要晚些过来,没想到这么早就来了。”

“你说的我能不来?”诸葛宸放下茶盏:“扣子既然是我系上的,少不得就要我来解。至于解得开解不开,我说了不算。”

“知道会是这话等着我。”姜辉解下外衣扔给在旁伺候的小厮:“在御书房召对的时候,皇上也问起过这件事。我只说尽力去办,没说要找你回来。你也知道,一旦知道了只怕就要见你。到时候又是难以脱身。”

诸葛宸没说话,好像是在想着无限心事。停了停看向诸葛果:“这件事我没跟你嫂嫂说,只是她恐怕也猜着了大半。毕竟有些是,我不想她操心。这几年她身子虽说是比在京里的时候好了不少,我还是不敢掉以轻心。你拖尸要给她捎信,不要提出去的事儿。我把晖儿带来就是为了安她的心,她以为晖儿在这儿,我就不会离开京城。”

“我会照哥哥说的去做。”诸葛果点点头,不无担忧地看着姜辉:“这要是哥哥去了塞外,肯定是瞒不过晖儿的,我担心晖儿会说出去。”

诸葛宸笑笑:“你以为你哥哥真是把自己的儿子宠得没了半分规矩?孰重孰轻,他会分不清楚?小孩子家,玩闹是应该的,只是也分得出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

“我哪知道哥哥是怎么教的孩子。”诸葛果撇嘴:“晖儿说不准会吵着一块去,到时候只怕更麻烦。”

“我要跟爹一起去。”晖儿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跟颢然一起躲在花厅外偷听,一下子跳出来让人都吓了一跳:“不论跟爹一起会遇到什么,都不许离开爹身边。”

“晖儿,爹是怎么教你的,不许偷听旁人说话,就是要问什么,都要光明正大的问。”诸葛宸起身把儿子拉到身边:“忘了?”

“这话是从家里出来的时候,哥哥跟我说的。”晖儿一点都不怯场,平时说话的时候哈有些扭啊扭的,这次却是很认真地看着父亲:“娘也跟我说了,跟爹出来要听爹的话,不许在外头使性子,只是爹走到哪儿就要跟着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