荀香一惊,连忙转过身去推地上的众人。可昨夜喝酒太多,众人都是昏昏沉沉的,不愿意醒来。荀香气急,从小山贼的脖子上把号角取下来,重重地吹了一声,这才惊醒了罗山等人。

罗山揉了揉眼睛嚎叫道,“大清早的,你吹什么号角啊!让不让爷爷睡了!”

“再睡你就要去见阎王了!快起来,山脚下来了大批的军队,看样子要攻上来了!”

左奕青的酒一下子全醒了,“不可能,我们跟酒泉的官兵都约好了。每隔一段时间向他们交一笔银子,他们不可能来攻打我们!”

荀香把报信的小山贼推到众人面前,“你们听他怎么说。”

小山贼着急地说,“大当家,二当家,是真的!我在哨台上看得清清楚楚。一大队的官兵,领头的是一个陌生男人,我不认识,但酒泉守军的头头张广良还有知府刘济州在里面!”

罗山骂了一句,“他奶奶的!这群吸血的王八蛋,还敢来搞我们,弟兄们,抄家伙!”

众人纷纷从地上爬起来,跑到一旁的一个小木屋里头拿兵器。左奕青对荀香说,“小姐还是先避一避吧?后山有个山洞,一般人找不到那里…”

荀香把绿珠推到左奕青的身边,“左叔帮我照看绿珠,这回让我来会一会酒泉的官兵们。”

“小姐,危险!”

“左叔,你还当我是荀香呢?我可是沙无寻,至今为止,没有打过一场败仗。”荀香自信满满地笑了一下,转身和山贼们一起往山下走去。

到了哨台的地方,已经可以把山脚下的情况看得很清楚。军队的人数约莫有数万人之多,而山上的山贼加起来不过两千之众,硬是打起来,占不到半分的好处。小山贼指着一个地方说,“二当家,你看,就是那个人!不知道是什么来路,却好像是这群人中最大的样子。”

荀香顺着山贼的指示看过去,心脏好像被猛烈地锤击了一下,呼吸凝滞。遥想当年,红衣凤冠,他虽不情愿,也牵着她的手走入东宫,和她皆为夫妻。那时他们年少无知,意气风发,每天打打闹闹,不觉时光流逝,蓦然回首,却也共度了一个春秋。到如今,看他早生华发,风尘满面,才知道这些年仰赖自己活下去的信念,除了仇恨,还有与他再见。虽然他们之间隔着国仇家恨,数万条生命和血债,但也难以消弭她心中,思君千百遍。

曾经那样俊美的脸,那样乌黑的发,而今不过才二十三岁,为什么会长出白发?这些年,我远在他乡,你独自一人陷于深宫,过得究竟怎样?

“喂,喂!”罗山见荀香一直发呆,便用力推了推她,仔细一看才发现,她的眼睛居然红红的。罗山又往山下看了看,莫不是看到什么老相好的,感情一下子控制不住了?女人就是麻烦!

荀香收拾起思绪,对罗山说,“你们都呆在这里不要动,我一个人下山。”

“啊?”罗山以为自己听错了,“姑奶奶,那底下有数万人!你想去送死?”

荀香拍了拍他的肩膀,“射人先射马,擒贼先擒王。我知道他们之中谁最大,只要把他绑到山上来,那数万人就不敢轻举妄动。”

“那那,那我派两个人跟你去!”

“你们修炼都还不到家,去了只会拖我后腿,留在这里等消息吧。”荀香说着便站起来,又问四下,“谁有可以蒙面的东西?”

“我有块手帕。”小四举起手,从怀中掏出一块手帕来,憨憨地笑道,“小时候,我娘给我买的。你可别用坏了。”

“借用一下,一定小心。”荀香接过来,又回头对罗山叮嘱道,“没有我的命令,不许轻举妄动,听见没有?”

“知道了!你小心一点!”

作者有话要说:说了会相逢就是会相逢!为此我还更了两章!有没有爱我!

91第九十一本经

领兵的张广良询问淳于翌何时攻上山。淳于翌在未保荀香安全的情况,不敢轻举妄动。

这个时候,一个身影从山上飞奔下来,张广良连忙指挥手下迎敌。

荀香快速地打倒了一排步兵,趁弓箭手准备的时候,对着淳于翌的马儿吹了一声长哨。马儿嘶鸣了一声,朝着荀香的方向跑过来。

张广良一惊,下意识地伸手去拉淳于翌,却只拉到一截衣袖。

淳于翌学会骑马之后,已经许久不骑,马术十分不精。马儿撒蹄狂奔中,他没拉住缰绳,险些摔下马,幸好眼疾手快地抱着马脖子,伏在马背上,好让自己不掉下马。他的内心难以平静,因为这哨声能够控制马匹,是不是就意味着,这个人会御马术?

马儿冲过几个步兵,停在荀香的面前,荀香一跃上马,把匕首抵在淳于翌的脖子上。

她掉转马缰,面对包围住自己的上万人,面不改色心不跳地说,“退开!”

士兵们稍稍往后退了一些,却仍是把荀香锁定在攻击范围之内。毕竟荀香手里的是当朝太子,不能有任何闪失

荀香看向张广良,眼神冰冷,满是杀意,“我只再说一遍,统统退开,放我们走!”张广良不寒而栗,连忙下令士兵往后退一些,却仍是拿不定主意,要不要放他们走。这个时候,淳于翌说,“你们都退开。”士兵们这才让开一条路。荀香调转马头往山上跑,一边跑一边大声地说,“你们记住,不准向前一步,进一步,我便剁下他一根手指头。剁完十根,我立刻就杀了他!”

张广良命弓箭手拿箭来,想要射杀荀香,却因为荀香跟淳于翌靠得太近,他怕误杀太子,终是作罢。

刘济州问,“张将军,我们现在怎么办?太子在他们手里,对我们大大地不利啊!”

“刘知府,你赶快写一封到凤都。这次恐怕要护国大将军亲自出马才行了!”

荀香带着淳于翌跑到哨台的地方,山贼们都欢呼雀跃地围过来,七手八脚地把淳于翌扯下吗绑起来。罗山走到荀香身边说,“真有你的!那么多人你都可以把人掳来,有了他,相信那些官兵暂时不敢轻举妄动了。”

罗山回头问淳于翌,“快说,你是什么人?为什么要带着官兵围剿我们?”

淳于翌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荀香。他的表情十分安宁,就像一个行将枯木的老人,面对大海,回想一生都没有遗憾般。他的容貌已然俊美,只是有了一些不符合年纪的沧桑,尤其是他头上那一缕亮眼的白发,模糊了他本还春华正茂的年纪。荀香不敢与他的目光对视,轻轻地别开眼睛,“罗山,他交给你们处置。”

“好嘞!”罗山和一群山贼押着淳于翌往山上走,淳于翌一边走,一边回头,只是看着,始终没有开口说一句话。这好像是一出沉默的戏,没有任何台词。旁观的人根本不知道这是一场戏,只有演戏的人才知道,谁在与自己对戏。千山万水,几转经年。曾经都无比希望能够打破时空的阻隔,只为能站在对方的面前,看一眼他(她)是否安好。可这一眼,仿佛是能迈出的仅有一步。他们站在悬崖的两端,中间隔着万丈深渊,终是相见不如不见。

荀香回到山寨,左奕青和绿珠都在空地上等着他。罗山等人高兴地坐在一边,谈论那个新的俘虏。

绿珠走过来,挽住荀香的手臂,看了一眼后方的一处小屋子,意思是那个人被关在那里。

左奕青用手转着轮子来到荀香身边,“小姐可还记得那个人。”

“自然记得。”

“那你没有忘记老将军的性命和数十万荀家军的鲜血吧!”

“是,没有忘。”

左奕青激动地说,“那你可知道造成这一切的罪魁祸首是那个狗皇帝!自古父债子偿,在那里面的是你杀父仇人的儿子!今天,我就要替将军,还有弟兄们报仇!”他说完,转着轮椅就要往那个小屋子行去,荀香连忙上前拦住他的去路,绿珠跪在左奕青的面前,“左将军!求您不要!那个人对于您来说,也许只是仇人,但对于小姐来说,也是她的夫君啊!”

夫君这两个字,犹如重石一样砸在荀香的心里。没错,她对他和他爹是有难以泯灭的仇恨,但同时她对他也有难以言说的深情。毕竟那段共度的时光,是她此生最无忧无虑,最快乐的日子。他的好,不能被皇帝刚愎自用而酿成的恶果抹杀。他是她的夫,此生唯一的一个男人。

“小姐!”左奕青在等着荀香拿主意。

“左叔,我是恨所有淳于家的人,可是,就算你为了山寨里的弟兄,也不能杀他!军队还在山下,随时有攻上来的可能,他是我们唯一的护身符!”

“你心里真的是这么想的吗!”

“是!”

“好,那你就证明给我看!”左奕青从身后拿出一把匕首来,递给荀香,“我可以不杀他,但他落在我们的手里,也不能便宜了他。只要你给他一刀,我便饶过他的性命!”

绿珠惊叫道,“左将军!”

“小姐,这是我最后的退让!若你今天不给他一刀,我只有以死谢罪,去九泉之下向老将军请罪!怎么选择,你决定吧!”左奕青别过头去,用无比坚决的口气说。

荀香知道左奕青的用心。他觉得荀家后人跟大佑皇室有血海深仇,一定是不共戴天的仇人。这一刀,与其说是给淳于翌的惩罚,不如说是要她拿出一个证明来。证明她没有忘记自己的亲爹是怎样惨死,狗皇帝是如何地不仁不义。她如果不做,就枉为人女,枉为数十万荀家军的小姐,也不再是值得他左奕青追随效忠的人。

“好,我去。”荀香接过匕首,转身就往小木屋走,绿珠跪在她身前,死死地抱住她的腿,“小姐,您不能!您不能啊!”

“绿珠,你松手。”荀香无比冷静地说。

“您会后悔,您一定会后悔的!!”

荀香把绿珠拉开,猛地推开了小木屋的柴门。淳于翌被绑在木桩上,本来静静侧头看窗外的阳光,听到声音,转过头来,缓缓地展开一个笑容。那个笑容,就像辛苦攀登了很久的高峰,终于迎来第一道曙光。那光芒烧灼着她的心,让她拿刀的手第一次有些颤抖。

她慢慢地走入屋中,站在离他一步之遥的地方,紧紧地抿着嘴唇。

他教的论语,她至今都还记得。他们在温泉行宫的点点滴滴,她从未忘记。他教过她画画,握着她的手把一株牡丹描摹得栩栩如生。这朵牡丹,就是她十六岁那年的写照。她的生命因为他而有了绚烂的色彩,春风,夏雨,秋月,冬雪,每一个画面都无比地清晰。终于明白什么叫爱,什么叫坚定不移的守望。

“香儿…”他像梦中轻喃,而他自己也抑制不住声丝颤抖,仿佛要努力破茧的蝴蝶。

“你别叫我!我是沙无寻!”

淳于翌仍在笑,但是眼眶渐渐变红。他很努力,却难以抑制住那久经煎熬的等候化成的泪水,“我看到母后灵柩不在皇陵的消息,就知道你还活着。我是有多笨,居然这几年下来丝毫没有察觉出沙无寻就是你。香儿,我对不起你,这一刀是我和我父皇欠你们的。你来吧。”

荀香举起匕首,直冲到淳于翌的面前,却在刀剑离他只有一点点的时候,生生地停了下来。只因他轻轻地说,“我能用这条命,换一个来生再遇见你的机会吗?”

“哐当”一声,匕首落地,荀香捂着脸转身跑出了木屋。

左奕青看着荀香从木屋里面出来,连忙转折轮椅到门前看了看,却见匕首落地,绑在柱子上的那个人毫发无损。他紧紧地握着拳头,阴暗着脸离开了木屋。小姐终究是下不了手。

绿珠追着荀香到后山,见她一个人坐在悬崖边发呆。

她俯□抱住荀香,轻轻地说,“哭出来吧,哭出来会好些。”

“绿珠,我是不是做错了?我对他下不了手。”

“小姐,情之一事,如何那么容易放得下?当年,奴婢也是用了很长的时间,才从对一个人的仇恨里面走出来。他害死我姐姐,害了我全家,我却仍然像一个傻瓜一样,喜欢着他。”

荀香一愣,仰头看着绿珠,“你说的是…?”

“南越的皇帝。慕容”

92第九十二本经

“慕容赫?!”荀香十分意外。她当年敦煌的时候,身边根本用不到什么丫环。直到回了凤都,大将军之女不能没有一个贴身丫鬟,萧于氏才向于氏推荐了绿珠。

萧于氏没有具体说绿珠的身世。只是告诉于氏,绿珠并不是大佑的。至于过去的种种,都已经如前尘旧梦。当时于氏便也没有详细告诉荀香关于绿珠的身世。

绿珠点了点头,轻轻笑道,“小姐大概不知道。奴婢本来姓上官。”

“上官!”荀香又吃了一惊,她如果没有记错,上官氏是南越最出名的文臣。因为上官家曾出了一个皇后,上官绿萼。上官绿萼才貌双全,品性温婉,是一个不可多得的贤后。荀香大佑的时候,也常听萧天蕴提起这个女子。但可惜的是,这女子后来不知因何事疯了,还误伤了后宫中的一个妃嫔,导致龙胎夭折。慕容赫大怒,不仅废后,还迁怒整个上官家,把他们逐出了方羽,并下旨永世不得回京。不久,上官绿萼冷宫中自尽,死得无比凄凉。

“绿珠,是上官皇后的妹妹?”

绿珠点了点头,已经有泪水眼眶中打转,“与他自小便相识,两情相悦。姐姐虽然才貌双全,百般胜于,却不是他心里的皇后选。爹和当时还世的太后一手促成了他们的姻缘,为的是家族的利益,身为上官家的女儿只能退让。后来才知道,姐姐过得并不快乐,他也不快乐,他还娶了许多的女充盈后宫,他们互相折磨,彼此怨怼。终于有一天,姐姐那个还未被众知道的孩子因为一碗安胎药而失去了,姐姐因此发疯。后面的事情,小姐应该都从大梁皇帝那里听到了。因为不家中,当时没有被驱赶。但父亲身为上官家,朝为官三十多年,官拜宰相,难以承受这份羞辱,不到一年,便郁结而死。父亲死后,母亲也追随而去。大概是姐姐冷宫中听到了这个消息,含恨而终。”

荀香握住绿珠的手,“让呆身边照顾这么多年,委屈了。”

“不委屈,若不是来到大佑,的生命也不可能重新开始。能跟小姐身边,是绿珠的福气。”

荀香站起来,静静地看着绿珠,“还喜欢他吗?”

绿珠轻轻抹掉自己的泪水,低声说,“说不喜欢是骗的,但们今生,不再有缘分。姐姐死了以后,他千里迢迢来到敬慈庵找,阻止出家为尼。他说只要不遁入空门,他宁愿一辈子都不再见。答应了,并离开南越,离他很远。这些年,看到太子和大梁皇帝对小姐的痴心,总是会不由得想起他来,想起们年少时的点点滴滴。但爹娘的死,姐姐的死,毕竟都是他一手造成,无论们曾经有多喜欢彼此,今生都再无可能。可是小姐,奴婢斗胆说一句,您和太子与们完全不一样。将军的仇,荀家军的仇,是皇帝一手造成的,太子既没有参与其中,也没有做任何对不起们的事。就算他是皇帝的儿子,但那也是他没有办法选择的事情,们因此记恨他,对他太不公平了!他为臣,为子,处处受制于,他没有小姐最艰难的时候帮一把,并不是他不想,而是他根本不能啊。”

荀香愣住,绿珠的话振聋发聩,好像一下子把她的神智敲打清醒。爹的仇,荀家军的仇,确不是他一手造成。这些年她所恨的,不过是他自己和荀家最危难的时候,转投徐又菱的怀抱,一脚把她蹬开。但淳于瑾说过,那只是徐又菱设下的一个圈套,与他无关。他当时被囚禁承乾宫中,都不知道自己的姓名能不能得保。这些年,恨也好,怨也罢,不过是支撑自己活下去的一个信念。其实他真的没有什么对不起她的。

这个时候,小四跑过来,手里拿着一瓶酒,笑嘻嘻地说,“沙小哥,也去玩玩吧!”

“玩什么?”

“们打赌要用多少壶酒才能把火烧旺,然后烧死那个俘虏。”

荀香一惊,猛地抓住小四的衣领,“说什么?!”

“们烧那个俘虏呀,都用了好多酒…”

荀香的心狠狠往下一沉,推开小四,奋力地往山寨跑去。等她进了山寨,看到关淳于翌的那个木屋已经燃起了大火,山贼们围大火旁边,又叫又跳,有的还往里面扔干柴和洒酒。

她疯了一样地冲过去,拨开群,眼前一片猩红。

罗山走过来,搭住她的肩膀,递给她一壶酒,“嘿,也来添一些。爷爷第一次玩烧,有点意思。”

“有大爷的意思!”荀香许多年不用粗话骂了。她骂完之后,只觉得气血都往脑门涌,二话不说地卷起袖子,把衣服的下摆塞进腰带,就冲进了着火的木屋里面。

火势凶猛,浓烟呛得她无法呼吸,她艰难地摸索到绑着淳于翌的木桩边,拍了拍他的脸。他已经失去了知觉,脸被烟熏黑,她迅速解掉绑着他的绳子,把他背背上,想要带着他逃离火场,可是火势太大,封了入口的门,也封掉所有的退路。荀香知道,若是再不想办法出去,就是没有被火烧死,他也会被烟熏死。

她又把他放地上,用脚生生地踹开了着火的窗户,火苗蹿到她身上,她只是胡乱地拍了两下,就把他从破开的窗户里面扔了出去。等到她从里面爬出来,还没喘口气,整个木屋就坍塌下来,烧成了一片废墟。

荀香爬到淳于翌的身边,摇了摇他,又摊手到他的鼻子底下。呼吸十分微弱,几乎是要停止的前兆。她急了,捏住他的鼻子,对着他的嘴巴,猛地灌了一口气进去。这是她飞鹰骑的时候,学到的急救方法,对于落水的有用。见淳于翌没有反应,她又吹了第二口,第三口,第四口…直到这个时候,她才发现,自己根本就不恨他。

“醒一醒!醒一醒呀!”荀香一边流泪,一边对着淳于翌的口中吹气,“的命,换不了来生遇见的机会。如果有来生,再也不要遇见了,这样就不会爱,不会恨,不会痛了…”

荀香伏淳于翌的胸膛,放声大哭起来。这些年,她把自己压得很辛苦。练剑,学兵法,打战。好像只有时间满满当当,才能不去胡思乱想。才会回到营帐的时候,累得睡一个不会做梦的觉。梦里不用回忆起凤都,东宫,不用回忆起这个。可即使是这样,有多少次,仍是凯旋或者开心的时候,脑海中第一个浮现他的名字。

如果没有淳于翌,她一定会爱萧天蕴。但就算萧天蕴能给她几乎所有的一切,她这一生最爱的男,还是只有一个淳于翌。她害怕失去他,害怕他们今生的缘分已经耗尽。“不要死,求求不要死…”

忽然,一只手轻轻地放她的后脑勺,仿佛很努力地想要摸一摸她,却苦于没有力气。她猛地抬起头,看见他微微睁着眼睛,目光坚定无比地看着她,声音微弱,“香儿…只要还需要…一定努力活着…”

她破涕为笑,用袖子抹去脸上的泪水。觉得这些年,没有听过比这句更好听的话了。

*

荀香也不知自己后来为什么会一头栽倒,又睡了多久才醒。总之等她醒来的时候,左奕青已经给她把了脉,“叫逞英雄!还要不要手了?再晚一点,们就一起死里头了!”

荀香看了看自己被包扎得严严实实的双手,笑眯眯地说,“左叔,没有怪吧?”

“怪有用吗?连命都不要,也要救他,还能说什么!”

“左叔…”

左奕青抬手制止荀香往下说,“绿珠丫头已经拉着讲了一夜的道理,也明白,将军和荀家的事情确实不是他直接造成的。但是,要接受他,却是万万不能的事情。等他伤好了以后,小姐就带他走吧。”

“左叔,赶走?”

左奕青用仅有的一只眼睛看着荀香,“堂堂太子,难道留这里当山寨吗?小姐舍不得他,也肯定不会留下。这把残破的身体,也不能为小姐再做些什么了。小姐心里头还想着将军,还想着荀家军就好。…他当政以后,办了该死的曹闫坤和炎氏,将来等狗皇帝一死,将军和荀家军的仇就一笔勾销吧。”

“左叔,还是那么好。”荀香本想要抱一抱左奕青,却发现两只手火辣辣的疼,只能勉强笑着。

左奕青没好气地说,“知道疼了?一时半会儿好不了,刚好让长点教训。要是有三长两短,怎么向将军交代?”

荀香还没有说话,罗山从门口探出头来,小声说,“大哥,那小子好像醒了。”

左奕青点了点头,看向荀香,“要去看看他吗?绿珠那里照顾着。”

荀香本来要下床,忽然又停住,“…还是不去了。”

93第九十三本经

左奕青不明白为什么荀香不肯去见淳于翌,最奇怪的是,淳于意醒了之后几天,也没主动提出要见荀香。

山贼每日都会去哨台观察山下军队的行动,见他们按兵不动,才能安心。

荀香本来身体强健,没几日便能下床。她装作不经意地走到淳于翌的屋子外头,从窗户往里面看了看,床上却没有。

这个时候,小四跳出来,吓了荀香一跳。

“沙小哥,找那个俘虏吧。”小四虽然知道荀香是女的,却仍然以小哥称呼她。大概他心里,还是很难接受一个自己一直很崇拜的英雄,一下子变成了女的。

“没有,就是看看。”荀香转身就走。

小四伸手拦住她,“哎呀,闹什么别扭嘛?告诉,他去后山了。”

“他的身体不是还没有好?去后山干什么?”

“大当家给他做了一张轮椅,他就自己去后山了。要是找他,就去那儿吧。放心,不告诉别。”小四神秘地说。

荀香哭笑不得,嘴里说着“才不去”,却小四走了之后,不由自主地往后山走。悬崖边的风还是很大,呼啸着像是某种野兽的嚎叫。对面的山头大概因为陡峭,没有能攀登上去,长着一片郁郁葱葱的树林。

淳于翌就静静地坐悬崖边,不知想什么。

荀香站不远处看着他,也不知看什么,就静静地立着。她想,若不是有提醒,谁都不会猜想这个坐轮椅上,身体这么单薄的居然是一国太子吧?那种难以言说的沧桑和凄凉,怎么会出现一个二十出头的青年身上?

突然,淳于翌调转轮椅,与荀香打了个照面。荀香惊觉的时候,已经来不及转身走掉,只能说了句,“早上好。”

淳于翌愣了一下,轻柔地回应,“好。”

“…身上的伤都好了吗?”

淳于翌点了点头,看着荀香仍然包裹严实的双手,有些愧疚地说,“连累了。”

荀香连忙把双手背到身后,傻笑道,“没有连累,是自愿的。这点小伤不算什么,过几天就好。…那个…刚刚想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