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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第一次来这里,不认得路。你带我去买吃的,给你爸爸妈妈和我爸爸买早餐。”常宁浩说。

张茜初寻不到理由拒绝,怏怏带他往外走一边心思:他这张嘴真行,迂回间轻而易举把她引开了。她便是问:“你学什么专业?”

“法律。”

律师都有张铁嘴,他也不例外。

张茜初对他多了几分戒备。

走到街头,常宁浩东张西望:“小初啊,这城里有什么好吃的?”

张茜初走上来与他并排,才发现自己一米六的身高仅到他肩膀。他双肩又宽,让她倍觉矮了一截。她仰起脑袋问:“你想吃什么?”

“你们这里最有名的早点是什么?”他稍微含了下巴答她,笑眯的眼珠子在冬日里亮晶晶的。

张茜初因他这话想起了两年多前的莫大小姐,买水要买这里原汁原味的甘蔗汁,买零食要买这里最有名的干果。她微叹,答:“粉丝,或是粥拌各种腌菜。”

“那好,各买一些,去最出名的那家买。”他爽快地说。

张茜初愣:“很远呢。我爷爷——”

“我带了手机,有什么事刘阿姨会打电话给我的。”他垫脚尖眺首张望,“我们怎么去?有公车吗?”

“公车难等。我们骑单车吧。我载你。”

不会儿,她把28吋单车推出来。常宁浩微露出惊讶:“这单车是你的?”

“我爷爷给我的。”

她要跳上单车座。他拉住她,不容分说推她到后面:“我载你。”

“这车不好,你骑不惯的。”她拽扯他毛衣争执道。

他犯急:“我是男生,你是女生。你载我,我会被路人笑死的!”

看他猴急的模样,张茜初收了手。

破单车确实是不好骑,他在空地兜了两圈习惯它。她跳上后车座。他说:“小初啊,你不抓我衣服吗?摔下来怎么办?”

“我抓住了铁架子啊。”她答。

常宁浩眨眨眼,有些不能习惯。好像只有男生坐男生后车架才不揽腰抓衣服。说来,她的个性是像男孩子。他踩下脚踏板。车头扭扭歪歪了两下,继而平稳前行。

她在他背后探了半颗脑袋指路:“往右,往左。不对,是直走,到前面第二个巷口才往左。”

他悠叹,她这会儿叽喳起来又是十足的女孩子气,宗归是个女孩子。

打着车铃单车穿过人流,拐入一条巷子。

她突然大喊:“停停停!”

他慌忙刹住车。

第七章

车未停稳,她迫不急待跳下后座。

他把单车掉个头挨墙边停好,侧听墙的另一边传来狗的嗥吠。遂之他迈进院子里,瞧看她端了个铁盆子走出厨房。

盆子里放了几块带肉的骨头,她把盘子搁到老槐树下。一条黄毛犬拿鼻子凑近盆子嗅嗅,并不急着吃,而是往她怀里蹭。

“大黄,不要瞎闹。”她摁低狗头,“快吃。你昨晚饿了一晚。”她对狗说话的语气就像是疼惜着最心爱的宝贝。

狗每舔一次骨头,又来蹭她。她摸摸狗毛,偎依狗脖子,贴近狗的耳朵说悄悄话。狗像是听懂了她说的话,每当她的语调些缓或是些急,会低低地汪汪两声。这一狗一人之间流露出的细微情感,已不是单纯宠与被宠的关系,仿佛是互相偎依的亲人朋友密不可分。

常宁浩站在一边,把手□裤袋安静地观望。

潇潇提过,大黄、爷爷、祖屋是她三句不离的口头禅。现亲眼所见,一种奇妙的情感像是盐溶入水里渗透他的内心。他想,她很爱这片土地,就如孩子赖在母亲怀里。

“好了,走吧。”张茜初拍拍两手站起来,兀发觉他站住不动,“怎啦?是不是饿坏了?”

“没有。”他笑笑,“可以走了。”

走出屋外。她拉拢两扇子门。门缝里大黄对他吠个不停,一双玻璃眼珠发出咄咄逼人的寒光。他胸头一震。聪明的黄毛犬显然是非常不喜欢他这个不速之客。

“你别介意。大黄对陌生人都叫的。我爸和刘阿姨来,它也叫的很凶。”她说。

不是。那是因为大黄知道他们来自于另一个地方,知道他们终有一天会将她带离这片土地。他凄凄然地想,忽然抓住了她一只手臂。

她乍地一吓,回看他。冬日里他的眼睛竟是像夏天最毒的太阳,灼热的目光耀得她眼睛睁不开。目眩之间,她鼻子发痒——阿嚏!

于是他缓慢地松开了手…

当他们把早餐拎回医院,刘云蓉拉了常宁浩到角落里说:“宁浩,小初她爷爷恐怕是熬不过这两天了。”

常宁浩语噎道:“那——”

刘云蓉抬手捂住脸,吸了吸眼眶里滚动的泪花说:“宁浩,你爸也说你鬼点子多。你既然能把小初骗出去,你就再帮阿姨叔叔一个忙,把小初骗上大巴。我跟她爸商量好了,无论如何不能让她亲眼看她爷爷死去,她会受不住的。”

“可是,总不能让她不见她爷爷最后一面。”

“我们会带她进病房见她爷爷一面,再走。”

“好。”常宁浩想到大黄,当场答应。

于是刘云蓉他们按照计划行事,对张茜初说要把张大爷转去R市最好医院的治病,因此要张茜初与刘云蓉先行回R市准备接应老人。张茜初不知是诈,带刘云蓉去祖屋收拾东西。大黄朝刘云蓉嚷嚷。张茜初教导爱犬:“大黄,是刘阿姨。你不认得了吗?”

刘云蓉与常宁浩一样,对上大黄烁亮的眼珠子就心虚。她悄声嘱咐常宁浩:“我下午带小初看她爷爷,你想个法子把这条狗带上车。”

常宁浩搬了张椅子坐在狗面前。大黄对他呲牙咧嘴。如果不是被条铁链困住,他相信大黄会扑上来直到把他赶出祖屋。他擦擦额头,感到好笑。居然自己为了一条狗陷入苦思冥想的境地。

“大黄,你再吼也没用。”他对狗摊牌,“我是一定要把你家小初带走。你只有两个选择,一留在这里,二是跟我们走。”

大黄咬利齿瞪视他,喉咙里咕噜噜地低吼。

常宁浩踢开椅子,宣布:“不对,你只有一个选择,跟我们走!”

大黄猛地咆哮一声,往前扑。无奈被链条箍住,它的前爪仅能够着他的鞋尖。常宁浩把鞋尖用力一挑,它的爪子痛苦地收回去。大黄怒吼着,跳起来。常宁浩背过身,拨打手机:“喂,未来的墨大医生,我想问,给狗吃一颗安眠药不会死吧?”

“你养狗了吗?”电话另一头一个慵懒的嗓音回话。

“这条狗你也认得。”常宁浩哎叹道,“两年多前你到张叔老家玩见的那条。”

“哦。像大便名字的那条狗,叫做——”

“大黄。”

大黄嗅到了阴谋的气味,扑不到人,汪汪汪上蹿下跳。

“我想,你给它吃一颗没问题。问题是,你怎么让它吃下去。”

“这个,我自有法子。”常宁浩挂了电话走进厨房,捣碎一颗安眠药溶水后掺入张茜初备好的狗粮里。接下来就等张茜初回来喂狗了。而想到张茜初,他不知自己怎的,心头酸酸软软的。

张茜初在医院里见上了爷爷。她手脚哆嗦,躺在病床上的爷爷插满了管子和电线。她上前唤一声:“爷爷。”老人没有任何反应。她急了,想去握老人的手。可父亲挡在了她面前。她仰头,父亲严厉地看着她。刘云蓉拽她出病房:“好了,小初,你爷爷需要休息。”张茜初是一步三回头。

最后一次回祖屋拎行李袋。张茜初久久地站在院子里。这里的一草一木,记载了她和爷爷十几年来每一天辛勤耕作的心血。摸到书房里的书本,她两只脚更是动不了。

“小初。我让人把书全部运到R市去,保证一本也不会少。”刘云蓉安慰她。

张茜初想爷爷病好归家便心情好了些,放落书本问道:“大黄呢,怎么带上车?”

“没问题。你看,大黄不是睡了吗?”刘云蓉指指院子里趴在地上打盹的狗。

怪了,回来她喂食时大黄活蹦乱跳的,怎么这会就睡了?张茜初担心地抚摸狗的脖子,问:“常宁浩,你下午都在这里,知道大黄是怎么了吗?”

“不知道。”常宁浩摇摇头,“这样也好。它睡了,我们让它上车就容易多了。”

大黄体重有七八十斤,不得不由两个人抬它上车。没到钟点车子尚未开动,大巴里的空调一吹大黄便是睁了两眼。汪汪汪它嗥吠,活像是二郎神的化身。大巴上的人全吓得大气不敢出,通通给它让路。

张茜初拉不住它脖上的绳子。大黄像阵风穿过人群跳下了大巴。

常宁浩痛骂一声:“这墨深,还说喂一颗没有问题。”便是立马追下车。

汪汪汪,大黄面向四周,逢人就吠。张茜初弯腰去拾狗绳。大黄忽然拔腿,绳子从她手心里溜过。她嚷:“大黄,大黄——”

大黄跑出了客运站门口。大马路上一辆摩托车迎头冲了过来。常宁浩眼疾手快拽住张茜初回安全线内。摩托车冲到她面前嘎然停止。后座的女子脱下安全帽露出姣好的容颜与一头烫卷发。张茜初惊叫:“雯丽。”

大黄朝潘雯丽欢叫摇尾巴。

潘雯丽拍拍它脑袋:“你再叫,我和你主人都不睬你了。”

大黄噤了声,耷拉脑袋在原地绕圈圈。

“雯丽,你不是——”张茜初之前正为不能与同桌等人告别遗憾呢。

“我走到半路想,你这傻孩子向来不会撒谎的,露馅了怎么办。我赶回学校才知道你缺课。班主说你爷爷病重请假。我跑去你家。你家邻居说你到客运站。我只能追到这了。”潘雯丽道完事情起因结果,拍拍大黄说,“小初,你把大黄留下吧。我帮你养。等你爷爷病好了你们回来,我把它带回你们祖屋。”

“可是你方便吗——”她信任朋友,就怕大黄给雯丽的家人添麻烦。

“交给我,有什么可以不放心的?”潘雯丽肯定地握住张茜初的肩头。目光浏览到对方素净的耳垂,她眼睛一眨,摘下自己左边的耳环要给张茜初戴上。

张茜初推却:“我没打耳洞。”

“是耳夹。”潘雯丽摁她的手,轻柔地把她的秀发拢起至耳后,把耳环轻轻夹上了她的耳垂。

张茜初一侧耳朵突然重了许多,拿手去碰了碰白珍珠坠子。

潘雯丽漂亮的大眼睛眨笑道:“小初,你戴耳环很好看呢。”

“可这是你的——”张茜初想取下耳环。

潘雯丽敛了笑容说:“我送了你,就是你的了。你一只,我一只。你去到R市,见回你原先的同桌,别把我忘了就行。”

潇潇?也是,有了潇潇,去了R市不会孤单。张茜初内心感慨,却不知她的想法已经表露在脸部。潘雯丽眼神悄然转暗,牵了大黄要离开。张茜初拉住她,说:“雯丽,你要来,一定要来找我。”

“会的。”潘雯丽非常肯定地答复。

张茜初反倒是怔了怔。她不理解自己了,雯丽应承到R市该是件值得高兴的事,为何自己高兴不起来。

大巴要开了,刘云蓉在车里喊人。常宁浩把依依不舍的张茜初拉上了大巴。

车子开出客运站,张茜初向雯丽与大黄挥手,对望窗外的面部平静安然。

这出乎预想,常宁浩捉摸不着她的心境。

张茜初扭回头。

他立马举起手里的《青年文摘》,仿佛专注于书页里的文字。

第八章

张茜初也没在意,想在靠椅上寻个较舒服的姿势睡觉。刘云蓉怕她冻着,找了件棉袄搭到她身上,把衣领子拉高覆盖她受凉的脖颈。张茜初忽然说了声:“妈。”

刘云蓉一愣,十几年就等着这句话,现一听过于惊喜竟是似在做梦。

“妈。你别怪我,我不喊妈,不是因为你比不上我亲妈,而是因我亲妈对我不好。”张茜初说道。

“好孩子。”刘云蓉梳理她的头发,满腔的话不知从何说起只能一直念道,“好孩子,好孩子。”

张茜初任刘云蓉感动地念叨。这么多年来,刘云蓉的付出她看在眼里。她向来也以为老爸能再结婚是件好事。至于她那不负责任的亲妈,她但愿自己能彻底忘了这女人。再有,去到R市她和爷爷要依赖刘云蓉,叫声妈又不是割块肉总是有益无害的。

事实证明她的想法没错,刘云蓉的娘家在大城市里也是大户人家,刘云蓉本人更是地税局里的。众所周知,管税收的最有钱。

可以见得,张茜初外表像是笨,其实鬼精灵呢。不然,李潇潇与潘雯丽这样的两个女孩子怎会黏住她呢。

看她讨刘云蓉欢心的常宁浩,低下头把《青年文摘》翻了几页便是了无兴致。

人家说读法律比的是咬文嚼字的功夫。

常宁浩可以把一本《说文解字》默背,可以把《史记》《资治通鉴》翻来覆去地阅读;而对于散文与小说,他会把它们笑话为无病呻吟的小资蓝调。

因此从他结交的朋友圈子都能看出他是个怎样的人,他其中的一个铁哥们就是墨深。

坐长途车是无聊又乏累。刘云蓉与常宁浩换了位子。她闭目养神,留空间给两个孩子交谈。

张茜初与常宁浩表面像是瞎聊了几句,忽然道:“你向来不说人家坏话的吗?”

常宁浩冷不丁接到这话,笑了笑,又笑了笑,最后说:“说人家坏话不是好孩子。”

张茜初从上到下瞥他一眼:“你们律师在法庭上不是也得说人家坏话吗?”

“那叫辩护。”常宁浩哭笑不得。

“叫不叫辩护都一样,反正你们总是要说对方的坏话才能打赢官司吧。”张茜初故意一副咬定的神态说。

常宁浩咳咳嗓子道:“小初啊,公事与私事是不同的。”

“喔,你公私分明,与我说话也公私分明。”

常宁浩听懂她的意思了。所谓物以类聚人以群分,李潇潇结交的朋友他怎可能小看。收起笑脸他道了一句:“你是潇潇的朋友,就是我的朋友。”

言外之意她听出来了,因她是潇潇的朋友他才认她是朋友,想必他来这里陪她说话也是因她父母的请求。这是挺让人郁闷的,却也是合情合理的。张茜初借他手里的《青年文摘》,转个身背对他静静翻书。

千金大小姐的脾性常宁浩见多了。他原以为不是呆在城里的张茜初会不同,没料到她的脾性是犟的。当然,张茜初与千金们有点不同,她不会撒娇或是耍脾气,只会平静礼貌地对付他人问话。

常宁浩直觉里鸣响警钟!

“小初啊,你向来不发脾气的吗?”他问。

“啊?”她从杂志里抬起脑袋,“为什么要发脾气?有什么事需要发脾气吗?”

常宁浩呵呵地笑。

张茜初每听他呵呵的笑声,就像是在听樱桃小丸子充满阴险味的呵呵笑。抹抹鼻子她把头埋进书页里。她素来看书容易投入。

不多久,常宁浩听她一会儿笑一会儿搓鼻子好似疯疯癫癫的,便是叹了口气。他还真未与一个女生这样独处过。素来能说会道的他总能逗女孩子笑个不停,永远两人之间不会有冷场的时候。可张茜初捧了本书,俨然把他抛到九霄云外了。

夜落,大巴在夜路上行驶。车厢里光线不足,张茜初无奈地合上书本。转头一看刘云蓉睡了,常宁浩也睡了。只剩她睡不着。

她怎能睡得着呢?

掌心擦擦玻璃上的雾气,窗外面仍是黑漆漆的什么也见不着。她不知道自己这种莫名的兴奋从何而来,到哪里才能终止。她只能小声埋怨自己此刻不停息的心悸。如果她知道这种激情只存留于青春,会随着青春的流逝而终止,她恐怕会很悔痛曾经没能好好珍惜这种心情。

孙女离去那夜张大爷在病房中去世了。老人家仿佛晓得孙女离开,也就不再坚持那最后一口气。

张家在古城基本没有亲戚,远在他乡的亲戚难以回老家祭奠老人。协商之后,张佑清将父亲的骨灰盒与母亲合葬,抱了父亲的遗像回R市补办葬礼。

家里设的灵堂共三天,来吊唁的人是络绎不绝。

而三天来,张茜初始终怀抱爷爷的遗像跪地不起。她不言不语,没有流泪的脸却更让人感受到她心中难抑的悲伤。更可贵的是,她没有因情绪影响失去礼节。对于每一位向老人家送行的人,她都会十分谦卑地一鞠躬。

这足以引起所有来访人员的留意。

中国传统的美德中,孝顺绝对可以列在首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