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其中的微妙,有劳太子妃了。”

“啊?”穰永夕稍稍讶了讶,“我该怎么做?”

“只需做符合你身份的事即可,半个老师相信半个学生的悟性不弱。”

“我可以认为,这是贵国有意与我叶国交好的意思么?”

“太子妃何不认为这是你我交好的征兆?”

“我喜欢这个征兆。”穰永夕眸心内烁起强执的夺取之芒,“原王后,如今的永夕,为了自己心爱的男人和将要来到这个世上的孩儿,可以做任何事情。只要你能让永夕保住那两样宝物,永夕可以为你做一切事。”

八十、女子一诺逾金石(下)

“大姐会急于回国,是因为叶国公主。”

昔日,阙国长公主将受尽欺凌的三公主定为和亲人选,并将自家乳母调教出的两个人选派左右,无非是为了便于把握。岂料何老夫人精心挑选的何嬷嬷在和亲的半年后失去联络,几名出自长公主府的随嫁侍卫不知所踪。概因千算万算,未算到那个名叫扶襄的女子的出现,生生将一只逆来顺受的小羊羔调教成了一头长出尖牙利爪的狼,这头狼咬断了颈上的绳索,脱离了饲主掌控。

“原王后?”

首度面晤之后,传说中一见如故惺惺相惜的原国王后与叶国太子妃为增进友情,约定每月的月末在边境处一见。

本月,是约在叶国镜内的边陲重镇加贺城的一家不起眼的小店内。

那日,虽说叶国太子妃自爆有孕在身,但仍是楚腰纤纤的清弱姿态,此次再见,腹形小隆,孕味已现,整个人竟似更为妩媚润婉了。

这份由内而发的美丽光环,是拥有了情爱的女人独一无二的印记么?扶襄看得目不转睛。

“怎么了么?”穰永夕不自在地摸了摸自己的发髻脸颊,“你听到我方才说什么了么?”

扶襄淡哂:“阙国长公主匆匆归国的理由,是那位和亲的叶国公主。”

“正是。听太子说,叶国公主为阙王生了一位小王子。”

“......咦?”扶襄唇线上扬,“这下子有趣了。”

穰永夕也笑:“的确有趣了。原本阙王膝下无子,近族之内也没有壮年男丁,是以将阙国的未来寄托在两位精明能干的公主身上,尤其是长公主。当初阙王选郎将军为婿,也是看中了郎家的耿正品质与将门骨血。可是,叶国公主进入阙王宫闱之后,宠冠六宫,极尽奢华,引得二公主肝火旺盛,彼此屡起勃溪,而那位以爱女如命闻名天下的阙王为了美人不惜当众斥责二女。城府更深的长公主一直对此做观望姿态,不加过多介入,但如今,显然不同了。”

“老来得子可是男人们梦寐以求的奇迹呢。”扶襄纤指拨转一只小巧的茶杯,看它如一只陀螺般地旋转,姿态也算讨喜可爱,然而若是真正的陀螺登场,它便不足以成为造就这份乐趣的工具了吧?

“这个奇迹降临阙国,阙王欣喜若狂,两位公主则要重整心情,毕竟平分父爱的日子一去不返。”明明是故国家事,穰永夕仿若事不关己,“这固然是让阙国长公主归国的理由,可郎将军未使长公主与你见面,应该不是偶然。”

“何以见得?”

“你曾以小云这个名字出现在大姐面前,大姐也已晓得小云是她少年好友左丘无俦的心上人,一旦见了你,很难说她不会立即知会左丘无俦,此为其一。”

“其二?”半个弟子进步恁是神速,半个老师与有荣焉矣。

“原国似乎并不想辅助大姐成为阙国的主人。”

“切中肯棨。”这便是问题的关键所在。原国君臣有意无意避开了她与长公主的结识,是不想昔日扶门首席暗卫成为原国王后的资讯传遍天下,反言之,他们无意于长公主推心置腹交换信任,也无意使这位决断坚毅的公主殿下成为阙国未来的主事者。

这便是政策联姻下的畸形产物么?纵然是床帏燕好,仍是同床异梦,新婚燕尔亦挡不住各为其主。那个人......与他的妻子,也要如此么?

“太子妃,你爱你的丈夫是吧?”

“怎么......”穰永夕眉挑娇羞,颊染嫣霞,“突然说起这个?”

“其实,爱上了反而更好。”如果陪伴的事自己爱的人,心中总有一处留给柔软与温暖,不至于日渐冷漠,日趋坚硬。

“在适当的时机,可以由你来告诉长公主我这个原国王后的真面目。”

“适当的时机?”

“你来定夺。”阙国长公主若得知自己的丈夫蒙蔽至斯,联系这根利益链条的环扣松卸,她见缝插针即可。至于时机,或早或晚并无大碍。

“那么......”穰永夕一只粉拳紧握,“你答应我了,对吧?”

扶襄沉吟:“我是可以答应你,但......你怎就如此确认我有那样的能量?这样的乱世,我或许连自保也......”

“你应下就好,我也希望没有那一日,永没有那样的一日。”

“是呢。”她颌首,“我应下了,若有那一日,扶襄必定会践行诺言。”

她说话间,眸线不自觉又落在对方的小腹上。如此美丽,如此坚韧,全因这团尚未成形的生命么?

八一、一见无俦终身误(上)

金秋十月,左丘无俦居住的上河园迎来的两位娇客。

先一步登门的,是银川奢家的小姐奢城儿。

早在此之前,奢家父兄曾屡次造访,只因左丘家主纳了美妾,此妾身负天下第一美人的盛名不说,尚是南苏开公开认下的义妹,妾在妻前,有媒有证,并小宴宾客,实在是令奢家面上无光,找上门来索要说法自是情理之中。

左丘无俦并未太给奢家人面子,几度交锋,奢家父兄铩羽而归,终于,奢家小姐出场。

花轩内,奢城儿两手托腮,盯在对面男人的面孔上,眉眼间全无未婚妻应有的娇羞,那一脸的神采飞扬,竟似个欲看笑话的路人一般。

“左丘无俦,本小姐发现,你长得委实是不错呢。”

“多谢夸奖。”

“我想,有一段时间我还是喜欢过你的。”

“不胜荣幸。”

“那个时候,左丘家与奢家已在两家商议联姻的可能,同所有崇拜英雄的闺中女儿一样,当得知自己可能嫁给传说中的左丘无俦时,本小姐也小鹿乱撞了一阵。可惜,后来的你让本小姐幻灭了。”

“非常抱歉。”

“冷漠,自负,不懂体贴,狂妄自大,不解风情。这样的男人,本小姐想不出一点可爱的理由。不过,后来你为了那个叫扶襄的细作屡屡将婚期推迟的时候,本小姐倒为你叫过几声好。”

“多谢。”

“咦,不用四字经了么?”

这魔女!左丘无俦长叹了声:“大小姐,你到底是来做什么的?”

“当然是逼问你什么时候迎娶本小姐过门。”

“你的父亲和哥哥在本家主休妾之前,不打算允你出嫁。”

“这正是本小姐的好奇所在。”奢城儿美眸眯起,明艳照人的容陡然向前逼近一寸,“前一段日子你还在为那位扶襄姑娘神魂颠倒,怎么如今又为了这位天下至艳与银家相抗?难道是本小姐看人有误,原来左丘家主也是个多情的主儿么?”

左丘无俦冷道:“恕不奉告。”

奢城儿气撇嫣唇:“二哥近来与稽释颇有往来,父亲与大哥则与风昌城那边越走越近,本小姐这枚和亲的棋子落在哪盘棋上,实在是不好预料。左丘无俦,你认为他们非你不可么?”

“如果本家主不是最好的选择,早在我百般拖延婚期的那时,你这枚棋子早该落进别家。”

“最好并不等于唯一。”

“你的父兄都是最聪明的人,不到万不得已,不会退而求其次。”

“什么叫万不得已?”

“本家主会给他们需要的台阶......”

就是在两人唇枪舌剑的当儿,另一位娇客不期而至。左风将消息报来时,左丘无俦疑为幻听。

“你说......边夫人?”

“是边夫人。”

“边夫人?”奢城儿眼放异芒,“传说中,左丘家主的初恋情人么?我要看!”

在下人们的追随中,奢小姐一溜烟般跑远。

左丘无俦面如静水,问:“关于这个消息,二少爷事前没有听到任何风吹草动么?”

“属下没有接到。”

“比起扶门,左丘无倚的确是弱了。”

“大哥这么说,小弟要伤心了。”身后花草丛中,左丘无倚如一只猫儿般钻了出来,“话说,大哥是听到我的动静,故意说那话刺激小弟的吧?”

“说正事。”

“大哥先看这个......”

“无俦,久违了。”姿影绰约,香风飘渺,云国第一夫人芳驾莅临。

八一、一见无俦终身误(下)

隔着一道花墙,墙那边,枫叶如火,听得佳人声声笑。

“嘻,边夫人,很久以来,我都想和你见上一面。”

“是这样么?”

“总感觉你我见面的场景,应当很符合一句诗词的意境,似乎是......‘总把新桃换旧符’吧?就如这季节,新老交替之际,总是给人感慨良多。”

娘唷。墙这边,金菊环绕,左丘无倚手中汤匙一晃,洒了汤汁满桌。

同桌用膳的左丘无俦睐他一眼:“安静。”

“大哥。”左丘无倚压着嗓音,“放着三个女人在那边没有问题么?”

“有什么问题?”

左丘无倚吃吃贼笑:“原来大哥好这口。”

“这口?”

“看妻妾斗法,很满足吧?”

“别以己度人。”

“......不然大哥为何放任这种......诡异的情形上演?”

“很有创意不是么?”

“创意?”不外就是新欢与旧爱,正妻与妾室的老梗罢了。

左丘无俦起身,大掌同情地抚摸了把二少头顶:“多用用脑子,别只把脑浆停留在风花雪月争风吃醋上。”

“啊?什么......喂,大哥,等等我!”

“给我安静点!”

墙那边,闲庭漫步的几位佳人皆听见了这个声音。

奢城儿嘟起嘴儿:“看来无俦是打算将我们几人空撂在这边,自己个躲清静去了。”

沉浸秋色的边夫人回眸:“无俦在你眼里,是如此浅薄的人么?”

“不然呢?”

“霍姑娘。”边夫人眼尾瞟向另一位,“你又是怎么看无俦的呢?”

霍阳低头垂睑,不胜娇羞:“妾身不敢妄议夫主。”

“昔日霍姑娘为了追随无俦,献舞骊园,自检席榻,恁是豪放自由,如今得偿所愿做了无俦的妾室,便要扮演拘谨内向的绣阁闺秀,好是辛苦。”

霍阳面染怯色,呐呐道:“论及辛苦,边夫人才是,为了看望昔日的少年友伴,千里迢迢赶到启夏城。有夫人这般的至诚好友,霍阳打心底替夫主欢喜。”

“呀呜!”忽地,奢城儿仰天长叹:“左丘无俦,我恨你!”

呵欠!左丘无倚鼻子泛痒,替兄长打了个大大的喷嚏:“所以啊,大哥将奢城儿派过去,就是要用她的直来直往,去打乱边夫人的曲折迂回?”

“她的心机城府,为女子中的罕见,本来瞳儿足以应对。”

“这是没有扶姑娘情形下的另辟蹊径?”

左丘无俦微哂:“如此说法也没有什么不妥。”

“奢城儿的直率彪悍属于浑然天成,瑶姐的八面玲珑堪称鬼斧神工,再加上那位胸有千壑的霍美人,这台三个女人的戏,不热闹都难。”可是啊,大哥,小弟还是要在暗地里说上一句:做你的女人,不易。

“边夫人,霍阳,你们都爱左丘无俦,是么?”奢城儿问。

边夫人淡笑:“如此显而易见的问题,连答案也不需要。”

“是么?”奢城儿探手,将一片飘飘然经过自己身边的红叶捏入指掌,“既然边夫人对自己的感情如斯确认无疑,为什么还要站在云王那边?”

“你在说什么?”边夫人颦动黛色眉间。

“我在说,既然你爱左丘无俦,为什么还要做云王的细作?”

扶襄 八二、一寸相思一寸(上)

哒哒哒……薄底小靴狠践地面,行走间豁豁生风,突然一个扬起,落在闭阖的门扉上。

“左丘无俦,命本小姐替你对付你的初恋情人,自己一个人在这间偏远的书房里无忧无虑,太奸诈了吧?”

将案上的羊皮地图慢慢卷起,左丘无俦问:“她怎么样了?”

奢城儿手掐腰肢:“她?哪个她?”

左丘无俦冷冷加睨,面无表情。

“没趣。”未见到想见的回应,奢小姐嗤了声,悻悻拉了把座椅置于身后,“一开始她当然是有讥有讽地否认,不过,估计是着实没有想到自己的另一个身份已经暴露,本小姐又那样直接地把问题抛了出去,猝不及防地乱了方寸,显露破绽。”

“你是她最不擅长周旋的那一类人。”

“而且,你又将霍阳安排在旁边,引得她醋意大发,不自觉间先失掉了三分冷静,本小姐方有机可趁。左丘无俦,如此对待自己的初恋情人,不怕遭天遣……不过,你也正是因为不想太过无情,才动用本小姐出马,唉,难为你了哦。”

左丘无俦眸内一片沉沉静寂,未作回应。

“那你准备将她怎么办呢?刚刚她可是口口声声要见你一面。”

“先放着吧,由霍阳好好待她。”

“你……”奢城儿连连摇头,咋舌不已,“物尽其材,人尽其用,阁下真是位节俭持家的行家。本小姐再次确认,以你的为人,能够对一个在你身边埋伏了十几年的人做到这等地步,的的确确是一份法外容情的宽待了。”

左丘无俦走到窗下,揭开一层丝绒,抱琴在怀,微微吁出一口气:“少年时候,凭着一腔少年人的义气,为她与父亲撕破脸面,甚至离家出走,最后闹得实在厉害,父亲告诉我:若我不是左丘家的人,她便没了在我身边的理由。随即带我目睹了她与王室中人接洽的全程,那时……”

他顿住。

奢城儿咭咭怪笑:“是不是感觉天地无光万念俱灰?本小姐第一次听到父亲和哥哥拿我当货物般的讨论货卖谁家时,也是颇为受伤呢。哦,从各种层面上讲,这位边夫人都算得上你人生中的第一位老师,可对?”

左丘无俦信手拨弄琴弦,不作理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