禾木智叹口气,姽婳转身道:“走吧,顺道将渥基接回。”

禾木智惊问道:“渥基在国师府?国师府岂容男子留宿。”

姽婳看着他一笑:“国师府,依然是我说了算。”

禾木智不再说话,跟着姽婳出了山谷。

国师府竹篱前,姜婆婆正站着,看到姽婳眼圈一红,姽婳笑道:“姜婆婆放心,我很好。我对姜婆婆也放心,有些事情,只能我们两个人知道。”

姜婆婆点点头,过来对禾木智行礼,迎二人进了国师府。

禾渥基听到让他回去,头摇得拨浪鼓一般:“三哥,我不回宫,就在此处读书写字。不信三哥考考我,如今可精进了?”

姽婳看着他:“渥基,昨日,柳姑娘和襄王成亲了,如今已是襄王妃。”

禾渥基眼泪哗一下涌了出来……

怨嗔痴

回到宫中,姽婳方从李沅湘口中得知,禾渥基到了国师府第二日,因惦记柳兰芷,要去静心苑一趟,被沅湘拦了下来,李沅湘毫不客气逼问禾渥基,他和柳兰芷相识以来桩桩件件,禾渥基都记得清楚,李沅湘听后一语锥心:“这柳姑娘的心,从未有一分在你身上,你不过是她寂寞时的玩伴。”

禾渥基执拗道:“我只知我的心,不求半分回报。”

李沅湘叹口气:“世间男女,多求两情相悦,不求回报的,能有几人?”

禾渥基不说话,似乎忘了柳兰芷的事,又过几日,有一日在山顶,禾渥基笑了笑,慢慢说道:“八月十四那日,我看到兰芷在一张花笺上画了三哥的小像,旁边有两行诗,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知不知。我当时险些疯了,这才知道兰芷的心在三哥身上,她这么好,为何三哥不娶她,而是娶了三嫂,三嫂对三哥很冷淡,三哥似乎也不怎么喜欢三嫂,就因为国师一句话?我正恼怒不平,兰芷拿出匕首要割腕,我一急将匕首抢了过来,那日夜里,要不是三嫂拦着,我定会去逼迫三哥,拿我自己的性命。”

李沅湘啪一下拍在他头上:“果真糊涂,你不是拿自己性命逼迫他,你是拿他的拳拳爱弟之心。”

禾渥基点点头:“是啊……沅湘,国师府何等尊贵的所在,怎么会容我住下?兰芷是不是要和二哥成亲了?三嫂怕我生事,是以让我远离,沅湘告诉三嫂,她如此为我费心,我必不会添乱。”

那日后,禾渥基每日和沅湘欢快玩闹,再没提过柳兰芷,似乎忘了,直到今日……

姽婳想着渥基满是泪水的脸,心里对他更加疼爱,起身去沐阳宫看他,进门就听到禾木智的斥责之声:“这些日子竟无一分进步,小小年纪不思进取,耽于男女□,三哥对你,失望之极。”

姽婳疾步进了门,拉过禾渥基道:“休要理他,跟我回长安宫。”

禾渥基挣扎一下,似乎有些不敢,姽婳道:“不知体谅弟弟,做的什么兄长。”

她硬拉着禾渥基走了,禾木智愣愣看着二人背影,谁又来体谅我?

禾渥基小声道:“三嫂,三哥也是为我好,这些日子确实是我不长进……”

姽婳脚步不停,禾渥基又道:“三哥很少发火,这次确实是我不好。”

姽婳停下脚步回头看着禾渥基:“渥基心里有了男女之情,只说明渥基长大了,人之常情没有对错。”

禾渥基红了眼圈:“想到那夜,我险些去逼迫三哥,我……”

姽婳摸摸他头顶:“就算我不去,渥基也不会做,我知道,王上是渥基最敬爱的人。”

禾渥基点点头,骄傲得笑道:“我将来也要做三哥那样的男子。”

姽婳拉住他手:“走吧,该用早膳了。”

早膳用了一半,禾木智进来了,攥住姽婳手进了内室:“渥基不思学业,孤教训他几句,怎么就错了?”

姽婳道:“渥基长大了,少年钟情乃是常事,难道你没有尝过其中滋味?”

禾木智摇摇头:“孤一心学习汉学游历中原,以期变革,从没有这些歪心思。”

姽婳不由失笑:“食色性也,怎么男女□就成歪心思了?”

禾木智瞧着她:“这么说,婳儿也曾少女怀春,知道其中滋味?”

姽婳笑笑:“那是自然,瞧见他脸红心跳,瞧不见就浮想联翩,远远看着他的一举一动,就会十分满足。正所谓辗转反侧寤寐思服。”

禾木智哦了一声:“令婳儿怀春的,是谁?”

姽婳瞪他一眼:“关你何事,你只要知道,渥基慢慢会好的,不会耽误学业。”

她说完自去用膳,禾木智在内室踱步几圈,出来对禾渥基笑道:“刚刚不该训斥渥基,只是学业不可荒废,记住了吗?”

禾渥基忙说:“不会辜负三哥一片苦心,三哥也未用早膳吧?”

禾木智点点头,姽婳指指身旁椅子:“饭菜都温着呢,还不坐下?”

用过早饭,一行人前往永寿宫。

李沅湘瞧着禾木智笑道:“王上可是有什么喜事?”

禾木智笑道:“怎么?”

李沅湘指指他:“从用早膳到这会儿,嘴一直咧着,汤水漏出不少吧?”

禾木智看看姽婳:“孤也有人关心着,能不高兴吗?”

姽婳似没听见,看禾渥基紧张局促,拉过他手说道:“知错能改善莫大焉。”

禾渥基低低头:“三嫂,我知错了。”

姽婳拍拍他手:“不是说你。”

李沅湘嘻嘻笑着,看禾木智绷紧了脸。

到了永寿宫,给素思请过安,侯了一会儿,襄王夫妇一前一后走了进来,互相行礼毕,禾木智笑道:“新郎英俊儒雅,新娘光彩照人,二哥可称心吗?”

禾绍元笑道:“心满意足。”

素思拉着柳兰芷说话,姽婳看着禾渥基,禾渥基瞧着柳兰芷,瞧着瞧着笑了:“嫂子,兰芷姐姐真美,看来她很幸福,这样我也就放心了。”

姽婳点点头:“一切就看她的心思。”

柳兰芷和素思说句什么,姗姗移步而来,笑对渥基道:“多日不见,渥基可好吗?如今,改改口叫我二嫂了。”

渥基恭敬叫了声二嫂,柳兰芷应了一声,对姽婳道:“可能请王后移步说话?”

姽婳点点头,二人来到后园,姽婳笑道:“瞧来柳姑娘很好。”

柳兰芷笑道:“是啊,新婚燕尔的,能不好吗?就算是不好,也要装得很好,不能让人看了笑话。”

说到后来,语气已然冰冷,姽婳笑笑:“能有这份要强的心,也是好的。”

柳兰芷只听出讥讽,咬牙道:“一切都是你的诡计,你不让渥基见我,害我没了转机,嫁了一个病秧子,定亲以来,我日日都在恨你。”

姽婳看着她:“柳姑娘恨不恨我,我并不在意,只是,你休想再动渥基的念头。”

柳兰芷冷笑道:“我们走着瞧。”

姽婳转身移步:“我们话不投机,柳姑娘好自为之吧。”

回到中厅,就听到禾绍元说话:“如今搬出王宫,想请沅湘姑娘诊脉,也多有不便。”

李沅湘大咧咧道:“无妨无妨,你若需要,尽管说话就是。”

禾绍元笑笑,说了声好。

素思听到诊脉,朝沅湘招手道:“过来过来,也为我看看。”

李沅湘答应一声,执起素思脉搏:“哎呀,王太后这脉相,不浮不沉和缓有力,好好保养,定能长寿几百岁。”

素思眉开眼笑,别的人也笑起来,李沅湘指指禾绍元:“不像他,年纪轻轻的,忧思过度气血不足。”

柳兰芷进来正好听到,怨忿看向禾绍元,禾绍元正看着李沅湘,一脸明朗的笑意,以为他性子阴沉,原来只是对自己而已,柳兰芷更加愤恨,看满堂的人都在欢笑,唯独自己无人理会,只有渥基,她走向渥基,渥基笑得客气:“二嫂。”

柳兰芷鼻子一酸,想起初进宫时,被人团团围着热切呵护,如今怎么就成了这般摸样?素思招手叫她过去,命人拿出一套明珠首饰,笑说道:“兰芷聪慧明丽,最适合珠子的首饰。”

柳兰芷接过去,眼泪簌簌落下,哽咽着掩饰:“王太后待我如母亲一般,我……”

素思忙拉住她手:“不错,我待兰芷一直如女儿一般。再说了,我如今也算是你的婆母。”

兰芷靠着素思看向姽婳,似乎,王太后连见面礼都没给过她,正想着,就听素思道:“唉,木已成舟,那套玉的也拿出来,给王后吧。”

姽婳接过致谢,素思道:“我看王后喜素净,这套玉的正好配你,我是不待见你,不过你这妹妹沅湘,我很喜欢,在我宫中待些日子,算作你的回礼吧。”

沅湘冲姽婳眨眨眼睛,笑对素思说好,姽婳也就由她。

回去的路上,禾木智对姽婳说:“今日秋高气爽,不如到花园里赏菊。”

姽婳打个哈欠:“你自去吧,昨夜折腾半宿,还真是困了。”

禾木智嗯了一声:“也是,我也想歇息会儿。”

姽婳说声随你,禾木智笑笑:“还没问过婳儿来历,婳儿几岁到的国师府?”

姽婳心中升起警觉:“八岁。”

禾木智点点头:“可是作为国师传人进的国师府?”

姽婳说是,禾木智道:“可是一去,就被教导清规戒律?”

姽婳说那是自然,禾木智道:“既如此,婳儿怎么还对男子动心?”

姽婳没说话,禾木智看她愣怔的神情,揶揄道:“婳儿脸红了。”

姽婳的手抚上脸颊,禾木智笑意更深:“难道,婳儿从没守过清规戒律?”

姽婳窘迫着,禾木智道:“是不是婳儿并不情愿做国师,是先师逼迫你?”

听到逼迫二字,姽婳怒气上升,大声道:“先师没有,逼迫我的,从来只有你一人而已。”

两夫妻

那日禾木智没有随姽婳回长安宫去,夜里很晚方归,亥时刚过,姽婳听到他轻悄悄起身,第二日夜里依旧如此。

足有两月光景,夫妻二人竟没有相互面对过。

朝堂上慢慢有了传言,说是王上经常不来早朝,疏于朝政。

也有说王上王后不睦,王上常常趁夜出宫,天亮方归。

这日兰芷入宫,谈笑间对素思提及这些传言,素思当场沉了脸,命人叫姽婳速来。

姽婳一进门,素思指指地上:“跪下。”

姽婳只得跪下,素思喝斥道:“身为王后,不能劝王上勤于朝政,也不能留住王上的心,他每夜出宫,你可知道?”

姽婳低头道:“夜里睡得死,不知。”

素思气得发抖:“朝堂不安,你倒睡得安然。”

姽婳说道:“母后也该知道,王上非耽于玩乐之人。”

素思道:“我的儿子,我自然知道,打小就有担当,可自从娶你为后,竟变了个人一般。”

姽婳有些无奈:“母后若担心,不如叫王上来回话,我真的不知他忙些什么。”

这时柳兰芷端了参汤出来放在案上,笑对素思道:“王太后喝些参汤,不要气坏了身子。”

姽婳站起身道:“原来是你挑唆。”

柳兰芷往素思身后一躲:“我不过是闲话几句,王后说我挑唆,我可担当不起,王太后可要为我做主。”

素思站起身来逼向姽婳:“谁许你起来的?还不跪下,今日就跪着吧。”

柳兰芷扶住素思一笑:“我们王府后花园里,栽了两株福寿梅,如今正含苞待放,想请王太后赏脸,前往一观。”

素思点点头:“也好,我也一年多未出宫门了,走吧。”

素思走前,换了四位女官来吩咐道:“你们几个看着王后,没有我说话,不准她起来,如若不然,打断你们的腿。”

姽婳不想连累他人,只能老实跪着,月娜禾渥基沅湘三人分头寻找禾木智,却不见人影。

傍晚时分,王太后打发人回来说,今夜宿在襄王府,只字未提姽婳。

到了夜半,禾木智回了长安宫,有三个人疾步迎了上来,李沅湘劈头骂道:“找你一日了,这么晚才回来,需要你的时候,你总也不在。”

禾渥基忙制止沅湘:“三哥快去永寿宫,三嫂只怕撑不住了。”

禾木智拔脚就跑,进了永寿宫,一把抱起姽婳大声道:“让你跪你就跪吗?你何时也这般顺从了?”

旁边几个陪跪着的女官忙说道:“王后是为了我们……”

禾木智气道:“你们也配……”

姽婳一把揪住他虚弱说道:“众生平等,没什么配不配的。”

禾木智看看那几个宫人:“都起来吧,你们都是服侍母后数年的人,多劝着些。

抱姽婳回了长安宫,让李沅湘喂她吃些粥,蹲下身掀起姽婳裤腿,膝盖处全是青紫,拿来药膏为她抹上,轻轻为她揉捏双腿,待她暖和了,方问道:“为何?”

没人说话,抬头看去,李沅湘嘘了一声,原来已睡着了。

打发走李沅湘,禾木智躺在姽婳身旁,将她抱在怀中,很快睡去。

这一觉睡得香甜,戌时的更鼓传来时,禾木智犹自熟睡,姽婳却从睡梦中惊醒,在黑暗中睁大双眼,旁边床榻上并无动静,难道昨夜没有回来?

姽婳欲要起身,这才感觉搭到身后温热的躯体紧裹着她,用力挣脱出来,移过桌上纱灯,看禾木智和衣而卧,再看自己也是衣衫整齐,这才想起昨日罚跪的事。

推一推禾木智道:“今夜不用去山谷吗?”

禾木智在她挣扎时已经醒来,只是不知该如何面对她,昔日,她是高高在上的国师,如今因成了他的王后,被母后罚跪,她的清高骄傲,都被碾入尘埃。而这一切,皆因他的逼迫。

禾木智紧闭双眼,姽婳又推推他,低低说道:“寅时已过,快起身吧。”

禾木智伸手一勾,姽婳跌倒在他怀中,他的呼吸暖暖吹在耳边:“婳儿,昨日是为何?”

姽婳急道:“先放开我,放开才说。”

禾木智只好放开她,姽婳靠墙坐着:“如今的传言你都知道吧,不理朝政出宫渔色,我知道你每日凌晨赶去视察军队,又不能被人知晓,只能担着不贤的罪名,为你遮掩。”

禾木智看着她:“婳儿又是为何?为了天下?”

姽婳摇摇头:“习惯了吧。”

禾木智看着她:“婳儿就当为我,可好?”

姽婳笑笑:“快走吧。”

禾木智低头一叹,起身要走,姽婳在身后叮嘱道:“天气越来越冷了,柜子里有新做的斗篷。”

禾木智脚步一顿,转过身来坐回床上:“今日不去了。”

姽婳说声不行,禾木智已坐下来,手摩挲着她的膝盖四周:“还疼吗?”

姽婳用力推他:“回你的床榻去。”

禾木智偏躺下来:“我老实睡觉,绝不碰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