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韵确实听母后说过,周岁之时曾有个得道高人给自己相过面,说她及笄之后将有情劫,有性命之忧,怕也是因为这个原因,父王和母后才会想阻止她和楚淮南相恋吧。

可惜那不仅是情劫,还是楚国的一场大劫。他们里应外合打了一场漂亮仗,情是她的,劫却是整个国家的。

她脱口而出,“你就是天一道人?”

“然也。”老道甩了甩拂尘,笑得甚是和善,“今日老道有幸,十几年不出门,竟然看见三位故人。”

三位故人?

“你还看见谁了?”

老道大笑,“名字不重要,新瓶装旧酒,难得也是位故人,且与你还有缘。”

楚韵纳闷,一时猜不出他说的是谁,这老道看着不止一百岁,他的故人,还不定老成什么样呢。

她心里惦记着昨晚的事,也没时间与他多聊,微微施礼,“道长慢走。”

老道一甩拂尘,“归根曰静,静曰复命,复命曰常,知常曰明。生生死死,动动静静,周而复始,循环往复,以至无穷,丫头,你福泽不浅啊。”

楚韵不解,还没等她问由,天一道人就已经走远了。

这老道神神秘秘的,没有山门,不立门户,不收徒弟,独来独往又居无定所。背地里别人都称他“神经道人”。也不知他冷不丁冒这一句是什么意思?

正愣神的时候,静室里传出话,“即来了,便进来吧。”

楚韵低声告进,一进屋便看见容许道人坐在地上,手里端着茶壶,对她笑得甚是和蔼。

“丫头。可见着我那位老友了?”

楚韵点头。

“可知他是为何而来?”

她心道。他为什么来她怎么知道?

“他可是为了你。”

她一怔,“什么意思?”

容许道人哈哈一笑,“今日老道来就是因为有人叫他传话。敢动你一根汗毛,就拔光贫道的胡子,那人倒是好大的面子,能请得动天一老道。”

楚韵暗想。这话倒像是颜煞能说出来的,莫不是他找天一道人来救她的?他既然能请人传话。怎么自己不过来?

心里郁闷颜煞偷懒,脸上却笑得格外灿烂,“容许道人乃是世外仙人,原也不会把我怎么样吧。”

“那要看你表现如何了。”

楚韵腹诽。牛鼻子老道,她凭啥表现给他看。

容许道人说着忽然高声道:“天微,把昨晚的事说说吧。”

屏风后转出一个人。正是天微,刚才楚韵一直没注意。那里竟然还藏着一个人。这老道把徒弟藏屋里,这是要干什么?

脑中想起二哥藏在房里的娈童,不免恶毒的臆想他们是不是有什么不可告人的关系。

天微哪知道自己被想成弯的,一本正经的跪下,恭恭敬敬行礼,“是,师尊。”随后把昨晚的事说了一遍,他们没抓到人,自也不能说德惠几人在山洞里私藏女人,但深夜不在观中,却跑到列为禁地的后山,本就惹人怀疑。

容许道人听得微微皱眉,“叫德朗进来。”

“是。”他去了片刻,不一会儿把德朗带进来。

没拿到证据,仅仅一个山洞,根本不能说明问题。德朗一口咬定他们没做任何事,还向祖师尊告状,说昨晚和几个师兄在山洞里修炼,天微突然带人冲进去,扰了他们的清修。

天微怒道:“你胡说什么,你们若在修炼,见到我跑什么?”

德朗被他喝的低着头,一副受惊不已的样子,小声道:“德惠师兄素来和天微不和,前几天还打了一架,怕天微师叔带人来报复,自然要跑了。”

天微气得脸都青了,“我是这样的人吗?”

后面几个小道士频频点头。

天微再拜,“师尊,后山真的有事,请师尊相信我。”

容许道人揉揉额头,似颇为头疼,他叹道:“我刚出关几日,这些俗世就不要烦我了,戒律堂交与你来管,孰是孰非,你看着拿主意吧。”

天微要待再说,他挥挥手,“行了,你们都退下吧。”

“是。”天微行礼,临出门时瞪了德朗一眼,德朗低着头只做没见。

容许道人年岁大了,道观里的道士何止上千,也没心思去管,他又常年闭关修行,就交给了自己弟子打理。先前是德朗和德惠的师父天*人在管理戒律堂,后来因他犯错,改成了天微道人。

天微道人执掌戒律不过数月,因着他年轻,没人把他当回事,有那表面上顺从,背地里阴他的,也有的干脆就不给面子,当面大打出手的都大有人在,德朗是第一种,德惠是第二种,偌大个门派弄得乌烟瘴气,也真是绝了。

楚韵看了一场好戏,一直抿嘴笑着,待人都走净了,她笑道:“老道,若没什么事,我是不是可以走了?”

容许道人扫了她一眼,“你这丫头鬼主意真多,昨晚可是出观去了?”

楚韵吐吐舌头,“还以为你是个糊涂蛋,原来什么都知道啊。”

老道脸上有些挂不住,“你这丫头,说什么呢。”

她笑,“老道教了几个徒弟,养尸害人的,藏人家大姑娘练功的,阴里的,阳里,你瞧着可有几个好的?你身为一观之主,纵容弟子行凶祸害,可当得起一代宗主地位吗?”

容许道人被气乐了,板着脸,“你这丫头,要不你来代我管管。”

楚韵当然不会代他管的,这里道士一个比一个厉害,看天微被耍的那惨样,就知道了,不过找到那些女人是必须的,她要问清楚三哥的下落,必须和对上话。

她笑道:“你这里弟子千人,哪个管得过来,不过那个天微小道看着还挺顺眼,帮帮他的忙倒是可以的。”

他甩甩浮尘,“你随便吧,别把我这观里搅合的乌烟瘴气就行了。”

楚韵心道,你这道观里早就乌烟瘴气了。

或者得了天一道长的面子,这老道今天对她态度完全不一样,那日似是兴师问罪,今天却和气了许多,竟许她可以自由行动了。

从屋里出来,天微带着人正满道观找一只猫,天亮之时有人瞧见猫跳过墙头,眼见着是进了观里了,可是无论怎么找也找不到。

楚韵好笑的看着一帮道士在各处翻着,恨不能砖头瓦块都捡起来瞅瞅。昨晚天微得了一只猫的指示,寻不到人,就把希望寄托在那只猫身上。可惜,天不黑,他们想看见猫是不可能了。

昨晚一夜没睡,回到房里先补了一觉,再醒来时已是傍晚了。小道士蝾螈端来饭菜,她匆匆扒了几口,问道:“可见到天微道长了吗?”

蝾螈摇摇头,“我也不清楚,听说找了一天的猫,后来就带着人出道观了。”

楚韵知道他多半是不甘心,去找那些私藏的女人了,说不得她也得去凑凑热闹。

跟蝾螈借了一身道袍,她和小道士身材差不多,穿上刚刚好。

这会儿出门,等回来八成又变成猫了,别的她不怕,就怕回来没衣服穿,还是穿别人的保险点。

也不知是不是感应到自己衣服要不回来了,蝾螈一脸心疼的看着她出门,嘴里叫道:“大姑娘,你要小心点穿啊,我就那一套齐整的,平常都舍不得穿呢。”

楚韵摆摆手,从今天开始,他一套齐整的都没有了。

这会儿天已经擦黑了,她穿着道袍,也没人栏她,都以为是哪个新来的小道士。她去了趟天微的住所,伺/候的小道士告诉她,道长可能去后山了。

昨晚在那里找到山洞,天微多半要去守株待兔的。

从道观出来转到后山,手里拎着个灯笼,慢慢往前走。深更半夜的,她心里也怕,甚至盼着自己赶紧变成猫,在晚上作为猫要比人更适应。

夜风呼呼吹着,树木沙沙作响,也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总感觉有什么东西在跟着她,沙沙——沙沙——

她一回头,忽然地上黑乎乎的一片东西冲了上来,好大一片攒动着,竟是一只只虫子。

“我的妈呀——”她惊叫一声,扔了灯笼,撒开腿往前跑,边跑边喊:“救命啊——救命啊——”

也是她运气不错,前面居然有人声。有人叫道:“有女人,是个女人。”

几个道士向这边跑来,打头的一个正是天微。

楚韵对着他跑了过去,边跑边喊“救命”,这天微道人虽然脾气臭点,但人品不坏,还有点怜悯之心,绝对不会见死不救的。

那几个道士跑到近前,灯笼一照,看见地上黑压压一片,顿时吓了一跳,有胆小的已经往回跑了。

“师叔,天微师叔,是吸血虫。”

天微定定神,喝一声,“且住。”他双手迅速结印,中指食指捏在一处,两个指头尖冒出一股火来。

那些虫子被火一烧都退了下去,片刻之后又都拥了上来,数量太多,怎么打都打不绝。

天微恼怒,手背往前推,这是驭火术,但显然他练的并不过关,活刚开始很多,到了后来便前力不接后力。

正文 第六十四章 女人变成猫

他叫一声,“你们还不快跑。”

几人一听,慌忙拔腿开跑。

楚韵一面跑,一面问一个小道士:“那是什么怪东西?”

小道士气喘吁吁,“那是子午吸血虫,梅岭山特有的怪物,一到晚上就出来,还特喜欢吸女人的血。你走这一路,怕把它们一个家族都引来了吧。”

楚韵咧嘴,怨不得蝾螈不让她晚上到后山,原来是怕她被吸干了血。这样的话应该早点说,偏要神神秘秘的,早知道这虫有这怪癖,她就等变成猫再出来了。

他们跑了一阵,见后面没虫子追来,才轻轻吐了口气。

等了一会儿,瞧见天微吁吁喘着气跑过来,他身上道袍破破烂烂的,一身的狼狈,头发都有些发焦,看样子竟像是被他自己射出的火苗给烧着了。

他一边跑一边拍着身上的火,瞧见他们站在道边,喝道:“还站着干什么?等着叫虫子吃吗?”

此处还在虫子巢穴附近,几人一听,立刻接着跑起来。

他们这些道士平常来后山,身上都背着点驱虫的药,有药在身上,一般吸血虫闻见味儿就不敢过来了。不过发疯的时候除外,一旦遇上女人,嗅到女人血味它们就会发疯发狂。

他们往山下退着,一面把驱虫药撒在后面,驱不驱的走另说,多少能延缓它们追上的速度吧。

又跑了一阵,眼看到了山底下,他们才停下来。

都顾不上说话,抱着肚子喘了好一会儿,天微才发飙。

他本就脾气不好。一骂起人来毫不留情,“你个臭丫头,想害死咱们吗?蝾螈没跟你说晚上不能出来吗?”

楚韵不好反驳,人家好歹救了她一命,该道谢的。可是这臭道士太不修口德,道谢的话再也说不出来。她别过头,就当没听见吧。

天微今天找了半天那些被抓起来的女人都没找到。又因另一个女人受了惊吓。使用驭火术差点把自己烧着了,里子面子丢了个干净,自然要找个出气的。活该楚韵倒霉。正碰上他心情不爽。

他正骂着,忽然一转头,却再也找不见楚韵人了。

天微一怔,“那丫头呢?”

几个道士都摇头。“没看见啊。”

地上只留下一堆衣服一双鞋,一个大活人却凭空不见了。

他低咒一声。“真是活见鬼了。”

确实活见鬼了!躲在草丛中的楚韵对着他们呲呲牙,早不变身晚不变身却偏偏赶在这时候,差点就被他们瞧见了。

这个天微小老道,岁数不大。脾气真臭的讨厌,下回看见他,一定有多远躲多远了。

他们找了一圈都没找到楚韵。也不找了,天微道:“先找那些女人要紧。那臭丫头鬼灵精怪的,她不会有事的。”

“是。”几个道士口中应着却都有些愁眉不展,要真那么好找,昨天晚上就找到了。

看着他们如没头苍蝇一般乱撞,楚韵都觉汗颜,好歹也是容许道人的弟子,怎么这么丢人,他们不会用寻缘术找人吗?

她却不知这样的术法不是人人都会的,也是和颜煞在一起时间长了,没觉他的本事有什么出奇的,却不知天底下也只有一个颜煞。

其实修行到天微这份上已经不容易,他是容许道人的亲传弟子,在观中也是佼佼者,他天资极好,入师门不过十数年便有小成。否则容许老道也不会把掌管戒律堂的重任交给他。

这戒律堂虽不过一堂之主,观中上千道人的行为都受他监督,平日言行合不合法度,有没有为非作歹之事,一个管束不到便出大问题。也因为此,硬生生把个大好青年修成个冰冻脸,他年纪轻轻,却整日板着一张脸,弄得好像谁都欠他几万两雪花银似地。

一边在后面跟着他们走,楚韵嘴里嘀嘀咕咕,“真没见过这么差劲的本事。”

正念叨着回头叫容许道人好好锻炼他们,忽然四肢腾空,似乎脖子被人抓起来,倒拎着往空中一抛。她吓得毛竖了一片,待看清那人是谁,瞬间兴奋起来。

“你怎么来了?”

说完又忍不住埋怨,“你怎么这时候才到了?”

那人正是颜煞,一身红衣在月光下无论如何也不会认错。

一提起这事,颜煞几乎咬牙切齿,“碰上个神经老道,让人给耍了。”

他本来早就出来了,也寻到了楚韵就在这山里,可就在他上山的时候,被一个老道给晃点了。

听他说老道,楚韵不由想起天一,“你可是遇上天一道长了?”

“正是。”提到那老道,颜煞又忍不住磨了磨牙,他这辈子还没叫人骗过呢。

他刚落下云头,天一老道就在道边等他呢,瞧见她过来,张着没牙的嘴笑得傻呵呵的,“哎哟,这不是颜煞老弟吗?”

老弟?两百年前见他时,他还是个流着清鼻涕的小道童,跟他称哪门子兄弟?

他轻哼,“老头,你有什么事?”

老道呵呵一笑,“小老弟你可是要找人?”

“是又怎样?”

“找人找我就找对了,老道刚好看见。”

“你见着楚韵了?”正所谓关心则乱,他脱口而出的名字,给了老道可乘之机。

老道立刻说看见楚韵了,亲眼瞧见容许道人带着个丫头往西北方向去了,说是要把那丫头活埋了。

保持了多年的冷静,就在那一刻崩塌了,他就真的信了,然后向西北方追了过去。就这样一来一回耗费了不少时间,等发现自己被骗时,已经是半天以后,再赶过来,这才是晚上了。

他自知不是什么光彩的事,也不好意思跟她说,随便搪塞了两句,转而问她,“你深更半夜在这儿追几个道士做什么?”

楚韵把前后经过说了,正愁找不到人呢,他就到了,真是及时雨啊。

“你帮忙找找,看那些女人藏到哪儿。”

颜煞撇撇嘴,“这有何难?你且等着。”

他在山脚下寻了一块光滑的石头,盘腿坐在上面闭目养息,也不知他用了什么手法,不一刻,忽然从他手指间钻出一条白线,细细的,在地上爬着,让人不禁想起蜘蛛吐的丝。

他倏地睁开眼来,“好了,跟着这根线就是。”

楚韵“喵”一声,她跳了几步,跳到那帮道士面前。按她的想法,别人的家务事,还是别正面插手的好,交给天微处置是最好的方法,她在旁边敲敲边鼓,然后静等着看戏。

天微瞧见这只猫,顿时欣喜起来,高兴的抱起她,“小猫,你这是特意来给我带路的吗?”

伸手摸着她的头,那模样甚是爱怜,颜煞在后面却看见,牙差点咬断了,若不是跟楚韵约好,非到关键时刻不要出现,他早就冲上去把他一顿臭揍了,哪里的臭道士真是讨厌,不是你的,也敢碰?

楚韵嘴里叼着那根线,线往哪儿走,她就跟着,后面几个道士随着她的步子,找了没多久,在山脚下的地方找到一处民居,那根蜘蛛线正搭在那家的窗户上。

她心中高兴,差点呼出来,还好天微已经先她叫出,“是这里吗?”

不等楚韵点头,天微已经走过去了,他虽脾气坏,却也粗中有细,并不贸然进去,叫几个道士在四周观察一下,然后撬开窗户,细心观察里面的情形。

不大的民居,只有两间房,里外套间,一眼就能看到底。果然如所想的一样,里面坐着几个女子,都被绑住了手脚,口鼻也被东西套出,也难怪这半天一点声音也无。

这地方他们今天白天的时候路过,门口坐着一个老太太在撸玉米,他们问路,那老太太还好心的指给他们。当时就没多想,谁能猜到竟是在这样的地方了。

德惠平日里就鬼主意一大堆,这手小隐于市玩的真是妙绝。

屋里没有看守,他们推门进去,看见道士,那几个女人都惊得花容失色,嘴里呜呜叫着,让人心里颇不舒服。

他们道观名声素来不错,出了这等不屑弟子,败坏名声,也难怪外面风评越来越差。真我道观吃的国家粮食,百姓供养,今日那个楚韵小丫头还真骂对了,她说他们吃人饭,不拉人屎,真是一点没错。

吩咐几个道士把人放下来,嘴里安慰着,说自己和那些人不是一伙,是特意来救他们的,自有道观祖师为她们做主。费了好半天唇舌,几个女人这才安静下来,最后也同意跟他们一起去见主持。

楚韵在周围找着,一眼看见芳玲,她看着比那日更憔悴了许多,精神也更低落了。

她心里愈发不是滋味儿,当年楚宫之人,死的死散的散,侥幸存活下来的,也要承受颠沛流离之苦,若不幸落在恶人手中,真是比死还难受。她们这些人究竟有什么罪,老天偏要让她们受这等苦楚?

想过去抱住她,可一只猫总是太显眼,只能趁他们不注意,钻出门跑了。事情已经办成了,她留在这儿已经没意义了,还是早点回去,省得在外面就变了身。

正文 第六十五章 帝姬

转过几个拐角,颜煞站在路边,抱着肩睨着她,瞧她出来,嘴角漾起一抹冷意,“你是不是有什么事没交待清楚?”

“哪有?”楚韵摇头笑。

若要问,她唯一不想让他知道的就是芳玲的身份。颜煞不想让她报仇,一直都不想,关于当年楚宫的事也不喜欢她提。

“没有就最好。”他轻哼,这丫头还没怎么学会骗人,有什么心事都写在那张小脸上了。

“走吧。”拎起她的脖子,一路拽着飞回道观。

他等着跟容许那老道算账呢,老道不找他麻烦就算了,既然找了,教出那么个败类徒弟,也该付出点代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