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上楚韵一直劝他消气,她真怕一时兴起,再把这百年道观给烧了。费尽唇舌,好容易按住了,才没让他在晚上闹事。

次日一早,蝾螈来给送饭,一推门看见一红衣男子站在面前,不由大惊失色,“大姑娘,你穿了回道装,就变成真男人?”

楚韵从里间出来,“你那是眼睛吗?就算变成男人,也不能连模样也变了?”

“说得也是。”他摸摸头,尴尬一笑。

一想不对,忙又道:“这人是谁?可知道咱们观里不许闲人进来吗?”

看颜煞脸色不对,楚韵慌忙把蝾螈推出去,这小道士口无遮拦的,昨晚好容易安抚住了,再把他的气勾出来可不好了。

吃过饭,不等容许道人请,他们自动去瞧热闹,昨晚道观带回来那么多女人,想必早炸了锅了。

果然。一出门就听见道士们议论纷纷,都道天微师叔大显神威,德惠师兄要倒霉了。还有的说,天微师叔得罪天云师伯的徒弟,那才有好看。可见这八百年的道观,内部纷争也是如此激烈。

来到讲经堂,德惠几个道士正在门口跪着呢。容许老道的二弟子天云道人也跪在那儿。这老头也八十多了,身子骨瞧着也不是太健壮,竟然为了自己徒弟的事在这儿罚跪。也是怪可怜的。

天微在里面回话,已经有半个时辰了还没回来。

小道士要通禀,被颜煞一把推开了,他素来张狂。闯个讲经堂也不算什么。

容许老道正和天微说着话,瞧见两人进来。一张老脸也难得有几分动容,他捋捋胡子,“来的可是红衣施主?”

颜煞冷笑,“穿红衣就是红衣施主。那穿绿衣就是绿衣施主了吗?”他纯粹是打算找茬的,一张嘴就是抬杠的话。

容许老道哈哈一笑,“小朋友脾气倒是不小。”

“老东西架子也不小。”

一句噎死人。楚韵几乎拍掌大赞,“真是解气啊。”

容许道人脸色不由一变。他偌大岁数,还没叫人这么骂过呢。

见师尊被人辱骂,天微大恼,喝道:“哪来的小子,敢对师尊无礼?”

颜煞没理他,只欺步走向容许道人,天微跃身挡在前面,人未言,已先出手。他也是急脾气,出手快如闪电,意图逼退颜煞。

可惜颜煞活了许多世也不是白活的,他手指轻轻一点,正点中他的手腕。

容许道人喝一声,“天微,不要胡来。”但他说晚了,天微半边膀子顿时垂落,如瘫了一般。

颜煞仿若未见,轻笑一声,对容许道人道:“既有客来,道长不会吝啬赐坐吧。”

“请坐。”容许道人拂尘一指蒲团,整个讲经堂就是这东西,还只有一个,大有爱坐不坐的意思。

颜煞一屁股坐下,他也不盘腿,两条腿平直伸着。如此席坐也算是奇葩了。

容许道人捋着胡子,“阁下可是颜煞公子?”

“然。”

“今日到观中不知有何事?”

“听说真我道观出了几个败类,特来看看热闹。”

他这话颇有所指,只要不是傻子绝不会听不出来,容许道人倒难得还能沉住气,天微又待发作,看看垂着的手腕,便得忍住了。

容许道人挥挥拂尘,“你去把那几个胆大包天的叫进来。”

“是。”

天微出去,不一刻几个道士进来,都低着头,一副规规矩矩的样子。

“拜见师尊——”

“拜见祖师尊——”

容许也不废话,只对天云道:“你也是观中祖师级的人物了,怎么纵容弟子不加管束,天微所说的是真吗?”

天云垂首,“静等着师父发落。”

“你自己的徒弟,你自己管束吧。”

“是。”他站起来对身后跪着的几个喝道:“做过什么,都自己招吧。”

往常容许道人都不爱管这种事的,今日竟然亲自审问,是从未有过的。

见师尊发话了,他们本来准备了一肚子的狡辩都说不出来了,祖师尊面前谁敢撒谎,那几个道士只能把前后因果说了。

容许道人原本还绷着劲儿,听到后来脸上如渗了一层黑水,他活了这么大岁数,头一次叫人打了脸,尤其是当着客人的面。刚才天微跟他禀报的时候,他还不信,又在颜煞面前信誓旦旦说自己弟子绝不是这种人。没想到啊,今天这个人可是丢大发了。

颜煞可不是和善之人,免不了火上浇油,容许道人一张老脸更加挂不住,拂尘一挥,“天微,你看着处置,把他们带出去省得碍本尊的眼。”

“是,师尊。”

人走了,这场戏唱到现在也差不多了,颜煞本来还想再损几句,被楚韵拽了拽袖子。在人家地盘上,还是留点德的好。

“老道,咱们就告辞了。”她来着颜煞要走。

容许道人忽然站起来,“两位既然来了,也不能就这么走了吧。”

颜煞嗤笑,“怎么,你想打架吗?”

“红衣施主即来了,就让老道来领教一下你的本事如何?”

人家明摆着不让走,他自也不会惧怕。颜煞冷冷一笑,“好,那就让我请教一下尊师。”

楚韵就怕打起来,想劝两句,可那两人哪会听她的。一个笑得和善,一个笑得和蔼,但其间的火药味却弄得八百里外都闻得到。

颜煞对楚韵道:“你先出去吧。”

楚韵不想出去也没办法,高仙动手,就她*凡胎不被打成碎片都难。

走出门,院子里已经在行刑了,德惠、德朗几人犯了重罪,自要寺规处置,天微正在监刑,一个人赏他们八十板子。

天云已经走了,约是也不想看见自己徒弟受刑,打板子是轻的,至于以后去留问题,连他这个师父也做不得主了。

“十三,十四,十五,…”一声声数数,板子实实着着的落在身上,不一刻便皮开肉绽了。这一下天微立了威,看寺里以后谁敢小看他。

楚韵在旁边听了几声道士们的哀嚎,甚觉解气,若不是她还有事,真想瞧瞧这帮臭道士挨打后的模样。

颜煞那儿她不担心,相信以他的聪明和法力,对付老道没问题。她要先去见芳玲,向她打听三哥的事。

向个小道士打听那些女人在哪儿,有人说都送下山去了,楚韵心里着急,“什么时候送走的?”

“就是刚才,没准现在还没下山呢。”

楚韵慌忙跑出去,一路紧追慢赶,还真在下山的路上瞧见芳玲。她正在两个姑娘在一起,低低地说着话。

“芳玲——”

她低唤一声,芳玲猛回头,看见站在台阶上一个青衣女子,那眉那眼是那么的熟悉。

“帝姬——”她忍不住唤了一声,眼泪顺势滑落下来。

楚韵也觉眼角一阵湿润,不过几个月的时间,她却觉得像过了许多年,终于…终于见到相熟的人了。

“帝姬,你真的是帝姬吗?”芳玲扑过来,扑在她脚下放声痛哭。

“帝姬,奴婢好想你。”

楚韵扶起她,只觉眼泪也“吧嗒吧嗒”的往下掉,这么久了,她一直忍着不哭,此时却再也忍不住了。

她抹了把眼泪,低劝道:“芳玲,你起来吧,我有话问你。”

“公主有什么请问。”

“我三哥,你可知道他的下落?”

提到三皇子,芳玲哭的更惨了,她擦着眼泪道:“奴婢最后一次见主子是在楚都城门外,主子怜悯救了奴婢出来,奴婢想跟着主子的,可主子不让,他让我自己走…主子那是不要奴婢了。”她越哭越伤心,到后来更泣不长声了。

楚韵吁了口气,“你的意思是三哥没死吗?”

芳玲点头,“主人应该没事的,他说他要报仇,在报仇之前绝不会有事,他还说带着奴婢就是带着累赘,奴婢好难过…”

这倒是像三哥说的,他这人素来狠绝,不肯带个丫头也是常理。芳玲是跟他最久的宫女,也最忠心,想必是三哥下定了决心,才非要赶走她的吧。

她道:“芳玲,那现在你可有落脚的地方?”

“奴婢无处可去,奴婢一路从楚国逃难,被人欺凌,恳请公主收留。”

土地庙地方也大,多住她一个人也没什么,虽是颜煞不会同意,大不了先安置在衡君那院子里,想必鱼公主不会那么小气。

她微微颔首,芳玲一脸惊喜,慌忙跪下磕头。

转身对那两个姑娘道:“我找到我家小姐了,就不跟你们去了。”

两个姑娘道:“那你小心啊。”

正文 第六十六章 西湖龙王小儿子

她们洒泪而别,同在一起经历了一场磨难,自积累了一定的情谊。

既找到芳玲,也该回道观找颜煞了。带着芳玲转回去,刚走到观门口,正见颜煞从里面出来。他一身的干净,嘴角挂着吟吟的笑,那潇洒从容的姿态,宛如一个凯旋而归的武士。

楚韵忍不住道:“你可是打赢了?”既然他没事,那老道一定是输了。

颜煞摇摇头,“没有,我输了。”

“怎么会?”

“输了就是输了。”他笑。

若是比武他肯定不会输,可那老道真是狡猾,居然绕来绕去,最后饶的他跟他比了念经。

他活了这么多年,是学了不少东西,但论起念经又怎么比得了天天泡在经文里的道士?何况还是个成了精的老道。

都怪他托大,不过既然输了,他也认了。技不如人,原也没什么好怨的。

容许道人两个徒弟都栽在他们手上,自然要讨回面子,若不让他赢一回,怕要没完没了。他倒不担心,但楚韵,他绝不能让人再一回把她抓走。

楚韵好笑的听他表述着经过,姜还是老的辣,容许道人修行了这么多年也不是白给的。不用武力就能把事情解决,倒也不失为个好方法。

“好了,输就输了,人生在世哪有只赢不输的。”

他挑眉,“你既知道,为什么放不下呢?”

他话里自有所指,楚韵也听出点意思,人生的输赢确实没必要在乎,但是人命关天,却容不得她不在乎。报仇之事无关乎输赢。关乎的是生死。

颜煞见她表情深沉,知道这丫头又钻牛角尖了,一拍她的肩头,“行了,别想那么多,咱们也该回家了。”他笑着往前走,看着似乎心情还不错。

楚韵微微一叹。确实是她想多了。转头看身后的“真我道观”。阳光下那庞大建筑依然堂皇威严。这一回“真我道观”之行虽然受了惊吓,也算是因祸得福了。至少找到了芳玲,又知道三哥还活着。这已经足够了。

芳玲站在一旁,一直等着他们。楚韵把她介绍给颜煞,颜煞连扫都懒得扫一眼,只冷冷道:“我带不了两个人。”

他的意思自然不能带两人飞行。楚韵道:“那我陪她一起。”

颜煞没说话,只做了个动作。抓起她的脖领子,像拎个布袋似地飞上天空。

楚韵惊叫一声,看着下面慌乱不知所措的芳玲,大喊道:“武义县芙蓉镇土地庙。你到那里找我。”

芳玲重重点头,看她样子几乎要哭了出来。

楚韵叹息,这个颜煞。做事就是不管不顾,把一个小丫头放在这里他也忍心。

等芳玲赶到芙蓉镇已是十天以后。真难得她有坚毅的意志,竟然靠两条腿沿路乞讨者走到这里。

在看见一身是伤,还对她笑着的芳玲,楚韵几乎哭了出来。

芳玲道:“公主,奴婢没事,殿下说过楚国人什么都不惧,便是千山万水奴婢也走得。”

楚韵点头,“你说得对,楚国人什么都不怕。”

颜煞本来不欢迎芳玲,对于任何和楚国相关的事物他都不喜欢,可是看见芳玲这样子,也不忍说出拒绝的话。

这个芳玲,简直和楚韵一个性子,若楚国人都是如此,那还真不定能复了国了。但他真不想她走前世的老路,想尽一切办法也要阻止。

芳玲被安排住进了衡君新买的院子,日常所需都从庙里拿,有时候她也来帮帮忙。有她在楚韵更显轻松了,只是每每颜煞都摆出一张冷脸,但见多了,别人不当回事,到后来连他自己都觉没趣了。

一个小丫头叫麻烦,两个小丫头叫更麻烦。

转眼几日过去,衡君走了就没再回来,让人怀疑她是不是追卖油郎去了。她不在,让楚韵少了不少乐趣,没人和她修炼,似乎身上的骨头都懒了。

这日她正在庙里解签,忽然走进来一个锦衣男子。他的出现,立刻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

之所以引人注目,不是因为他的长相,而是他的衣服,那身衣服一块红,一块绿,一块白,一块黑,如点点斑点,乍一看好像一条活着的锦鲤。

他走得飞快,如一阵风刮到了她面前,然后一屁股坐在她对面,开口就道:“算卦。”

楚韵奇怪的看着他,他身上有一种不同于常人的气息,让人隐隐觉得这不大像是个人。

她笑道:“这位公子,您要算什么?”

“姻缘。”他一开口声音带着一种奇怪的腔调,好像刚才海里捞出来,水水的感觉。

楚韵舔饱了笔递在他手,“请公子把生辰八字写下来。”

他刷刷点点,两三下写好,楚韵低头一看,忍不住暗赞自己眼光越来越好了,乙亥年生人,到现在已经一个甲子,他最小六十岁,最大…那就不好说了,六百、六千都可能。

她道:“公子可有心上人了?”

“心上人没有,倒是家里给订了一门亲事,我想算算能不能成。”

楚韵哪儿会算这个啊,尤其他还不知道是什么怪物,糊弄个凡人还行,这要是妖鬼神仙的,一个不好就给自己惹上麻烦。

想了想,笑道:“若是你二人两情相悦,那自是能成的。”

那公子扬扬眉,“你的意思若她不喜欢我,便不能成了?”

她虚虚一笑,“应该是吧。”

公子突然脸现怒色,“你这是讽刺我得不到女人的真爱吗?”

楚韵直吸溜嘴,她可没那么说,谁知道那女人是不是爱他?

“好,本王子就要向你证明一下,天下没有我办不成的事。“他说着一甩袍袖转身走了,几步又回来,扔了一个硕大的夜明珠在桌上,“这是卦资。”

楚韵盯着那夜明珠,她也是见过不少好东西的,可就算当年的楚王宫也没这么大的夜明珠,比鸽子蛋还要大一圈。这又是哪个山头、水底的王子?出手还真是大方。

一个不知从哪儿冒出的王子,原也没什么,她也没往心里去,只当是某个神仙鬼怪的神经了。但是没过两天,衡君突然着急毛慌的跑过来,一见面便逼问:“你到底和他说了什么?”

楚韵诧异,“哪个他?”

“就是那个南海龙王的侄子,西湖龙王的小儿子,叫什么春饼还是南瓜饼的。”

什么春饼,南瓜饼?楚韵叹气,“怎么这么乱啊,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她撇嘴,“还不是我那老爹,在南海借住,时间长了觉得不好意思了,就说要跟南海龙王攀门亲事。人家南海龙王没儿子,就说他有远亲侄子,西湖龙王的小儿子人品不错。我那爹爹竟然和西湖龙王定下亲事,定在九月初三就要迎娶我过门。”

这么说来,那天遇上的公子就是她的未婚夫婿,西湖龙王的儿子了。怪罪不得自称王子呢,西湖水面再小,好歹也是个条龙啊。

想到那天跟他说必须两情相悦的话,真是后悔的想咬掉自己舌头。衡君心有所属,她怎么就给说出来了。

一想不对,问她,“你那新郎官,为什么会跑到我这儿来?”

衡君眨眨眼,“我跟他说要成亲得土地神同意,他就跑这儿问姻缘来了。”

楚韵瞪她,原来是她把麻烦引到这儿来的。自己的事解决不了,难不成要她挡枪吗?

衡君好歹心虚了一下,随后又暴跳起来,抓住她的肩膀道:“你到底说什么了,他竟然对我展开了攻势,每天不是弹琴,就是放些鱼虾、水草在我房门前,还美其名曰要取悦我。”

鱼虾?水草?这位王子的喜好也真够特别的。以他的豪气,何该抬整筐的夜明珠去。

“就这些?”

“他还说要给我修建水晶宫,带着一帮兵将差点把我住的房子给拆了。”

“那你到底喜欢不喜欢他?”

“当然不喜欢了,我有沈志呢,怎么可能看上他?”这一句答的倒是坚决,她和沈志的恋情早已延续到这一世了。

想到那个温文儒雅,善解人意的沈志,也实在不好意思,把人家的大好姻缘给拆散了。这个凭空冒出来的西湖龙王的儿子,说不管是不行了。

“那你打算怎么做,可有主意了?”

衡君摇摇头,一脸理所当然的拍了拍她的肩,“你闯出的祸,你来收拾,我就在这儿住几天就行。”

楚韵这个郁闷啊,这跟她有什么关系啊?这位鱼公主以前没瞧着这么无赖,难道接触齐胡微次数多了,也沾了他的恶习了?说是住,她是想在这儿躲几天才是真的,正好也顺势把麻烦扔给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