邢夫人听了这话,脸上才有了些笑影儿道:“我知道,姐儿虽是你生的,倒是正牌子的小姐,你这奴不奴,主不主的身份,原也难说话。我是她嫡母,教养她也在情理之中,偏生姐儿又是调皮的时候,我这个做嫡母的,要是训了她,人说我不慈,我若是不训她,娇纵了又是我的不是。我细想来,还是老太太素来会调理人,只看姑奶奶同大姑娘就知道了,不如求了老太太恩典,让姐儿随着老太太住。我们老太太那样有见识的一个人,姐儿跟着她自然有益处,何况这家里也没个小孩子和她作伴,到了那便,有宝玉,探春,都是年岁差不多的,姐儿也不寂寞。何况你琏二爷同二奶□也在那府里住着,你们二奶奶是个和善伶俐的,自家亲兄妹,她自会照应周全。”

孔姨娘听了邢夫人这话,不由慌了起来,若是迎春只是养在邢夫人身前名下,在一个园子里住着,总有见面的时候。若是真交在了荣国府里的老太太手上,母女真是再见不着了。只是邢夫人秉性愚倔,除了老爷的话,再听不得别人的,偏迎春从不在贾赦眼中,只怕此事再难转圜。她心上战栗,眼泪就有些忍不住,还未开口,邢夫人已然道:“这事儿你若是不肯答应,我倒也不会强你。只是,自此以后,姐儿是好是歹的,我也懒得再问了。”

邢夫人这话的意思分明是说,只要孔姨娘不肯答应,那她就只当着没迎春这个人了。孔姨娘如何听不明白,心上自是慌了,想着:老爷这许多姬妾,个个都不是省油的灯,从前就多嫌着姐儿,只是碍着姐儿到底是小姐,还不好作弄她。如今要是不肯答应是邢氏,邢氏只消把从此不问的话一说,那些人还不作弄着自己母女。自己还罢了,姐儿日后总要出阁的,父亲不在心上,嫡母放手,姐儿终身便可虑。只怕二奶奶说的那话就要成真。

想在这里,孔姨娘也顾不得不舍,强笑道:“这是太太是抬举姐儿,跟着老太太,那是何等的风光体面,我要是不答应便是不识时务了。只是想着姐儿还小,一时有些不舍罢了。什么时候要送姐儿过去,太太吩咐了便是。”邢夫人脸上这才露出笑意来,道:“我素日就知道你是个安分的,不像那些人妖精一样,只晓得哄老爷喜欢,什么都不顾。”又说,“姐儿什么时候过去,总要回过老太太才是我也不是个狠心的,你们母女既要分离,这回子就多聚聚。,” 说了就让孔姨娘回去,孔姨娘忍泪答应,又给邢夫人请了个安,这才退了出去,才一出门,就拿着帕子遮着脸,脚下踉跄着回到房中。

迎春正在房里习着字帖,忽见姨娘脚步踉跄着进来,脸上都是泪痕,手上的笔就跌在案上,洇了一大团墨在宣纸上。孔姨娘过去几步就把迎春抱进怀里,含了泪道:“我的儿,你往后可要乖乖的,听着太太的话,听着老祖宗的话,可不许顽皮胡闹,那边的弟弟妹妹们,你要让着些,谁让你命不好托生在我肚子里呢。”说了抱着迎春就哭。

迎春虽有生母抚爱,到底还是个孩子,可父亲忽视,嫡母不喜,姨娘们都斜着眼儿瞧她,这就养成了个怯懦的性子,听着孔姨娘叫她以后要乖乖的听人话,只听出一个意思来,那就是孔姨娘不要她了,不由也哭了,扔下了手上的笔道:“姨娘,我乖乖的,听姨娘的话,姨娘不要扔了我不管。”孔姨娘听着这样的话,更是剜心一般,虽不舍,也只能强忍。

也是合该生事,虽邢夫人还未觅着时机在贾母跟前提起此事,偏王善保家的嘴快,把邢夫人要把迎春送在贾母跟前的事泄了出去。贾赦的那些姬妾们不想着孔姨娘日后母女分离不能相见的苦楚,反以为是孔姨娘在邢夫人,贾赦,老太太跟前献女博宠。偏贾赦姬妾众多,也只有二子一女。庶长子才落地就没了,其母不久也亡故了,这也罢了,原配嫡妻陈氏生了贾琏,这更是嫉妒不来。其余便只有孔姨娘生了一个迎春,贾赦那些姬妾们,口中不说,心上无不嫉恨,这一回听着了孔姨娘要把迎春送在老太太跟前这样的事,更是眼内出火一般,耐得住性子的便在背后讥刺几句,只说孔姨娘卖女求荣,就有耐不住性子的,当着面儿的讥嘲孔。

孔姨娘一回两回的倒忍了,这连着几日叫人不阴不阳的讥刺,便是个泥人儿都有三分的土性,何况她也不全然是个怯弱的性子,心里早窝了一团气在,这日在花园子里就同芙蓉撞上了。

31陨红颜

贾赦居处原是荣府中之花园隔断过来的,虽不似荣国府里轩峻壮丽,院中随处之树木山石倒也秀美别致,又引了一股清泉在园子里汇成一个荷花池子,池子不大,底倒深,一篙子不到底的,上头栽着荷叶浮萍,因是四月天气,荷花还未打苞,也是绿叶亭亭的,池边又种了些柳树绿竹。荷花池边又有一座小亭,四角飞檐,半掩在疏篱花障间,风景极好,贾赦的姬妾们都爱在此地玩耍。芙蓉这日送了贾赦出去,便也来玩耍,不想就撞上了先来这里的孔姨娘。芙蓉自为得贾赦宠爱,连着邢夫人都不大在眼中,何况是孔姨娘,更不在她眼中。

孔姨娘身着白绫衫儿,外头罩着沉香色遍地金比甲,下系着娇绿缎裙,白生生的脸皮,眼圈儿微红,看着芙蓉来了,知道她娇纵,有意闪避,就要走开。不想芙蓉瞅着孔姨娘一个在,便不肯放她过去,几步一走,就把个去路拦了,似笑非笑地道:“我道是谁,原来是孔姨娘。”说了又娇滴滴笑道,“瞧瞧我这嘴,如今还能唤你一声姨娘,待得姐儿去了老太太那边,许姨娘就能高升一步,和太太并肩了。到时我们这些昔日的平肩姐妹可要唤着你小奶奶呢。我们这样日日辛苦在老爷跟前伺候,又要奉承太太,都比不得姐姐肚子争气,能生孩子,还能狠得下心舀孩子送人。只是姐姐这回送走了姐儿,日后可是没的好送了,这可怎么是好。”她身边是丫鬟香红也不是个安分的,看着自家姨娘笑,就要凑趣,也笑道:“只可惜我们老爷不爱见姨娘了,不然,姨娘还好生个哥儿,到时再往太太跟前一放,可是要什么有什么了。

孔姨娘因迎春早晚要走的,心上不舍,又畏惧邢夫人不敢推辞,这些日子也吃够了贾赦姬妾们的冷言冷语,所以才一个躲在这里哭泣,不想遇着芙蓉这个不省事的,叫她们主仆两个一刺,心里窝着的火就憋不住,到底不好跟芙蓉对上,几步过去,朝着香红的脸上就是一掌,口上骂道:“贱蹄子!你如何不溺泡尿把你自家照照!你不过是我们家几两银子买了来的东西,就把自己当主子了!眼里还曾有着谁!莫说是老爷没收用你,就是收用了你,抬举了你做姨娘,论着先来后到,你也在我后头!在我跟前充什么姨娘奶奶,早着呢!我吃过用过的,你没见过的还多着呢!”

芙蓉也不是蠢人。听着孔姨娘这话就是指桑骂槐捎着自己呢,粉面早就涨得红了,听着孔姨娘说什么,她吃过用过的,自己没见着的多了,便把羞愤转成了嫉恨,也走上几步,反手就在孔姨娘的脸上打了一掌,骂道:“打狗尚且要看主人,你个奴才倒有脸骂人奴才,莫不是你才是老爷三媒六证娶了来的太太!我呸!你也不光是个奴才!还是个□!你恨着老爷宠我,不来□你,就在这里指桑骂槐的,你有本事就不叫老爷娶我来家,省得我霸拦着他,白叫你守空房!”

孔姨娘叫芙蓉一掌打得楞了,又听了她这些不堪入耳的话,更是羞恼,就同芙蓉在亭子里撕扯起来,一边的香红恨着孔姨娘打她,见芙蓉同孔姨娘两个打起来,不独不拉不劝,反在一边儿抽着空的打孔姨娘几下。孔姨娘因心上烦闷,想散发散发的,故此没带着小月,这回叫芙蓉同香红两个围着,便支持不住,不住后退。后退间,脚下竟是踩着了自己的裙边儿,她正退到亭边儿,这一下人就往后一载,竟是从亭子里翻了出去。恰好她正同芙蓉撕扯,这人往后一载时,自然伸手要抓,孔姨娘手上留着三寸长的指甲,这一抓,就在芙蓉手上抓了四道深深的血痕来,人也落入了池中。

芙蓉叫孔姨娘在手上抓了下,可谓痛彻心肺。伸了手一瞧,雪白的手背上竟是四道深深血痕,心上又惊又恨又怕,也顾不得孔姨娘在池中挣扎呼救,转了身就走,回在自己房中,越想越气,手上也是生疼,也顾不得骂香红,急急打发了她去邢夫人那里讨药,又要去告诉贾赦,叫贾赦请大夫来,给自己瞧伤。

只可怜孔姨娘掉在池子里,那荷花池极深,孔姨娘起先还能挣扎呼救,待得身上的衣裙都湿透了,身上力气也渐渐挣扎没了,整个人就往池子里沉下去,不一会就没了人影,竟是沉了下去。这路上也没个人经过,竟是无人知晓。

香红叫芙蓉赶着去邢夫人那里讨要伤药,连头也没梳,衣裳也没整理,这个模样落在邢夫人眼中,不免就起疑,自是要问的。香红起先还不肯说,只推说和个小丫头撕扯,打了一家邢夫人哪里肯信,道:“满嘴的胡话,我还能同她斗嘴吗?春柳你去问她!”春柳就过来道:“放屁,你当太太是个糊涂的吗?私下打斗,一样犯了规矩,就该交在二门上叫管家赏你二十板子,你才老实!”说了就命小丫鬟去叫王善保家的来,香红听得要拖出去打,这才说了实情,到底不敢说自己也打了孔姨娘,只说自己拉架了,只是拉不住。

邢夫人听着孔姨娘竟是掉进了荷花池中,立时指着香红道:“你个狗奴才!素日挑唆着你们姨娘要东要西,调三窝四的不安分,这回子主子打架,你也不拦着些,更不来告诉我!眼里认真没有王法了!显见得都是我平日

太宽纵了!”说了,就命拉下去打。邢夫人倒不算为孔姨娘出气,不过是瞧着芙蓉刺心已久,借题目发作罢了。香红虽苦苦求饶,奈何邢夫人深厌她们主仆,哪里肯饶,还是叫拖在二门处,打了二十板子不提。

邢夫人听得孔姨娘掉在荷花池里,倒也没见死不救,就遣了几个婆子去找,只吩咐她们:“瞧见孔氏就拉她起来,好好的把她送回房,告诉她,我打了香红蘀她出气了,这事就这么罢了,不许胡闹。”

几个婆子领了邢夫人之命,往荷花池边走了一遭,但见那水面平静得如一面镜子一般,上头的荷叶亭亭玉立,倒有几只水鸟歇在上头,见了人来,扑啦啦飞走了,哪里有孔姨娘的人影。那几个婆子也是马虎,竟没想着池水深,孔姨娘纤纤弱质,哪里能自己从水里起来,更不去孔姨娘屋子里瞧一瞧有人没人,竟是自去了邢夫人那里复命,只说孔姨娘自己起来了。邢夫人本也没往心里去,听着婆子们说找不着,竟也信了,也就丢开了手。

倒是芙蓉因伤了脸,如何肯轻易罢休,见着贾赦回来,就过来把手上的伤给他瞧,又撒娇撒痴地告了孔姨娘一状,只说孔姨娘嫉妒她得宠,出手打她,又说她让香红去请邢夫人做主,邢夫人更是偏帮着孔姨娘,反把香红打了顿。贾赦如今对芙蓉正是新鲜头上,听着这样的话,自然发怒,他虽不会为着个丫头挨罚就去问邢夫人不是的,一样是姬妾身份的孔姨娘却是不能轻放,冷笑道:“这贱人胆儿倒是肥了,竟敢在家里作乱起来,这会子能打你,日后敢是要拿刀杀人了!”说了就命管事常安把孔姨娘找了来。

常安就往孔姨娘住处走了一回,找不见她人影,问着小月,姜氏等人也说不知道,常安又在花园子里找了一圈儿,依旧不见孔姨娘人影,只得回来复命。贾赦听得这样,不免斥骂常安等人不尽心,偷懒等语。

芙蓉同香红听着孔姨娘找不着了,这才想了起来,孔姨娘那时是可不是掉在了荷花池子里去了么,这会子不见人,莫不是沉了下去。一见出了人命,心上都慌了,不敢再说更不敢再闹,芙蓉反道:“老爷,找不着人就罢了,我也有不是呢,不该和孔姐姐顶嘴的,只要老爷依旧疼我,比什么都好。”贾赦见芙蓉不闹了,也乐得省心,也就丢开手去,又叫了大夫来给芙蓉瞧手上的伤,大夫看过芙蓉手上的伤痕,倒是说只破了皮,涂些儿生肌去毒的药膏,不消十日就能好的,说了,留下药来,也就告辞了。

转眼到了夜间,迎春因不见母亲孔姨娘,她到底还小,自然要哭,也是母女连心,若是平日,姜氏哄几句也就罢了,这回却怎么也哄不住,迎春越哭越是伤心,只是要姨娘。姜氏一时性起,更在迎春身上拍了两下,迎春哭的也就更凶些。小月听着姐儿哭,知道姜氏不安分的,怕她欺负了姐儿,就过来道:“姜氏,你如今可是不得了了,看着姨娘不在,就敢磨折姐儿,就不怕我去告诉太太吗?”说了就把迎春抱在怀里道:“我的傻姐儿,你是小姐主子,姜氏虽是你奶妈也是你奴才,怎么你就白白叫她欺负,也不晓得说一声儿。”

姜氏听着这样,倒也怕闹大了,自己有不是,忙陪了笑脸道:“你个鬼丫头,满嘴胡说,我哪里敢打姐儿,不过是她顽皮,身上沾了灰,我蘀她拍打几下罢了。”又向着迎春道:“姐儿要找姨娘,我陪着姐儿去找罢。”迎春到底还小,听着姜氏肯带她去找姨娘也就不哭了,跟了姜氏同小月出去寻孔姨娘。

邢夫人伺候完贾母才回来,就听得孔姨娘不见了,姜氏同小月正带了迎春到处找呢,她也不是蠢人,连着白日的事一想,自然明白了,孔姨娘想是沉在荷花池了,所以那些婆子去找人时才没瞧见,到这会子怕是已经没了。

32心似铁

因孔姨娘掉池子里淹死了,邢夫人就命了夏桃去请贾赦来,要问他讨主意。贾赦正在芙蓉房中吃酒,听得这话连身子也不动一下,只道:“你回去给你们太太说,叫管事常安带几个小厮下水去捞,捞得了就暂搁在后花园的角门边的小屋子里。什么大事,就值得来问我。”夏桃听了,只得回去,一眼在邢夫人跟前说了。邢夫人听了贾赦这话,自不敢违拗,依言办理,先叫了常安来,如此这般吩咐了下去。

又说常安领了贾赦同邢夫人之命,带了几个会水的小厮,挑着几个灯笼,就到了荷花池边,此时天色已晚,这荷花池在白日看起来,荷叶亭亭,树影婆娑的动人,可到了夜间,这荷叶看起来便似个大头的独脚鬼,荷花池便的绿竹柳树也隐隐暗暗的似藏着什么鬼魅一般。小厮们自然有些怕,只是老爷太太的吩咐也不敢不从,只得大着胆子,用绳子捆了腰,各自下水去摸。也是池子虽深,倒是不大,不过一炷香功夫,就有个小厮冒上来头来说:“摸着了,摸着了,就在载着荷花的缸子边呢。”常安听了,就道:“佛祖保佑。”就掷了绳子下去,命小厮将孔姨娘尸身捆了,也好拖上岸来,口中还年年有词:“孔姨娘爀怪,爀怪,我们是请你上来,你老也别怨着我们,哪个害你的,请找哪个去。”说了又念了几句佛。这捞溺死的人,难在寻尸,待得尸身找到,又是在个不大的栽种荷花的池子,没甚水流风浪的,要拉起来就容易。不一会儿孔姨娘就叫拉在了池边,小厮们爬上岸,又合力把孔姨娘的尸身给拖了上去,就搁在了岸边的草地上。

常安见人捞上来了,就凑过来要验个明白,提手把个灯笼将孔姨娘尸身一照,几个小厮也都凑过来瞧,却见孔姨娘发髻散乱,脸颊上带着的几道伤痕,叫水泡得肿得翻了起来,脸色青白,双眼紧闭,口中还含着污泥,肚腹隆得老高,十指勾曲,渀佛要抓人一般,情状甚是可怖,哪里有半分往日的秀丽,心上都有些怕。

因有贾赦的吩咐在,常平就逼着小厮们就把孔姨娘抬了起来,照着贾赦的吩咐,搁在后花园的角门边的小屋子里,又留了人在门前守着,自己去回了贾赦邢夫人两个知道。

贾赦同邢夫人两个听了,都恍若无事人一般。在邢夫人那里,恰是解决了她一块儿心病,孔姨娘既死了,如今再要把迎春托在贾母处教养,倒是更师出有名些,想是老太太也不忍心不要的。在贾赦,更不过是死了个不要紧的姬妾,依旧同芙蓉吃酒嬉笑,倒把丧事交给了邢夫人去打理,自己一句不问。

邢夫得了贾赦这话,得意起来。她禀性愚弱,只知奉承贾赦以自保,次则婪取财货为自得,家下一应大小事务俱由贾赦摆布。凡出入银钱一经她的手,便克扣异常,以贾赦浪费为名,“须得我就中俭省,方可偿补。”如今有了孔姨娘这一桩事在手上,自是格外弄权,先是吩咐常安出去看棺材,只吩咐说:“你们老爷俸禄有限,又有这么一大家子要养,外头看着风光,内里也艰难。凡事能看得过去就好。切莫奢靡浪费。”至于孔姨娘入殓要的衣裳头面,不过是叫人去孔姨娘的衣箱里翻了一套还未上身的衣裳来做装裹罢了。

又因孔姨娘到底是生育过的姬妾,照着礼法也该算做贾琏庶母,贾琏同王熙凤两个都有齐衰杖期的孝期,只得遣了人往荣国府里报信。

贾琏同王熙凤两个接到信时,两个正脱了外头的大衣裳,正要歇息,听得孔姨娘溺水而亡,邢夫人叫着他们夫妇回去,贾琏就把个眉头一皱道:“今儿这是什么年头,先是珠大哥没了,这大才几日,孔姨娘又没了,这就又是一年,可是晦气。”王熙凤却道:“前儿才见过呢,也没瞧着有病,怎么好端端的就没了。”心中倒是疑心莫不是邢夫人为着怕养不亲迎春,竟是将孔姨娘逼死了。想在这里时,王熙凤心上不由起了几分悔意,暗想:我原是一番好意,想着迎春是个怯弱的性子,若是有个嫡女身份或者养在太太身前,也好有些底气,人也不敢轻易欺她,不想竟是害了孔姨娘性命。

贾琏看着王熙凤脸上有些白,就笑道:“一个姨娘罢了,也值得你这样。我倒不知道你同她好。”王熙凤叹了一口气,勉强道:“我不过想着迎春没了亲娘可怜罢了。”说了,就命平儿裕儿几个取衣裳来。好在贾珠才没,贾琏同王熙凤都要服着九个月的大功孝期,虽因贾母都并贾政王夫人健在,不好真穿孝的,到底素净衣裳依旧齐备,夫妇二人就换了衣裳,吩咐了裕儿,顺儿两个留下好生看屋子,夫妇两个出来,先在贾政,王夫人同贾母跟前回了要回家服丧的话,这才带着丫鬟媳妇,并贾琏的小厮兴儿,旺儿一行人走在垂花门外,早有小厮备好了车子。因天色已晚,贾琏也不骑马,就同王熙凤坐了一辆翠幄清油车,夫妇二人在车内并肩而坐了,外面坐着兴儿旺儿平儿丰儿四个,驯骡走起来,就往贾赦住处走去。

车子拉在贾赦的宅子外头,小厮们早看见了,奔过来牵走了驯骡。平儿丰儿兴儿旺儿几个先下了车,平儿丰儿两个过来打起车帘,贾琏弯腰走了出来,自己先跳下车,又回过身来扶着王熙凤下了车,夫妇俩进入三层仪门,就走在了正房前。管事常安见着贾琏同王熙凤两个,脚不点地奔过来行礼请安,贾琏就道:“我父亲呢。”常安就道:“老爷说了,天晚了,他已然歇下了,二爷和二奶奶就不必过去请安了,彼此倒不方便。老爷又说,孔姨娘之事都交太太打理着,太太的性子二爷也知道,二爷看着有什么太太想不周全的,或是太太不方便往外头走的,就帮着太太料理了,别一味俭省,丢了我们家的体面,就是二爷有孝心了。”贾琏听着常安转述的贾赦的吩咐,满口称是,这才带了王熙凤去见邢夫人。

邢夫人正让人去看着迎春,不要叫她哭,又吩咐了针线上的人赶制迎春,贾琏同王熙凤的孝服,迎春是庶女为所生母服丧,那是要斩衰三年,丧服乃粗麻布所制,下不封边。贾琏同王熙凤是嫡子,嫡子妻为庶母服齐衰杖期,不过一年,丧服乃是稍粗麻布为之,缝下边。才吩咐下去,就见王熙凤同贾琏来了,就道: “我的儿,夜里把你们叫了来,我也不大忍的。只是孔氏掉水里溺死了,明儿就要开丧,她偏是迎春丫头的娘,说不得只好把你们叫了来。”

王熙凤听得孔氏是溺水死的,心上更不安些,想了想才问:“好好儿的,人怎么就掉水里了呢,可怜了姐儿,这才多大。”邢夫人听问,就把鼻子一哼道“怎么掉的,还不是叫人害的。”王熙凤听了这句,心上才是一松,邢夫人即能说出这句来,孔姨娘的死便同她没干系了,即同邢夫人没干系,那便不是自己出了叫邢夫人教养迎春这个主意的缘故。不由就问:“哪个心这样狠,无缘无故的就害人呢。”

邢夫人正有事要同王熙凤商议,因贾琏在,不大好开口,就想打发他出去,就道:“琏儿,你父亲把孔氏的后事都交给了我,说不得我也只好尽力罢了。你也知道,我素来身子不大好,外头的事你就多操心些,只是万不可铺张浪费。”贾琏同贾赦一般是个手上散漫惯的,便是油锅里的银子也敢捞起来话,这回听着邢夫人叫他节俭为要,就觉着心上不喜,又有贾赦的话在前,正要说,父亲说了不可失了我们家的体统。就觉着袖子叫王熙凤一拉,就听得王熙凤笑道:“太太说的很是。太过奢靡浪费了,孔姨娘走的也不安心。”贾琏叫王熙凤一扯,也就把这话忍了,答应了一声转身出去。

邢夫人这才带着王熙凤进了内室,婆媳俩在床上坐了,邢夫人就把芙蓉同孔姨娘撕扯,孔姨娘失足跌下水的事说了,又道,“我的儿,你可是不晓得,这个芙蓉最不安分,仗着自己生得比别人标致,就乔模乔样的,哄着你们老爷,连我也不在眼内,何况是孔姨娘。”王熙凤听了这话,脸上就陪笑道:“若是真这样,芙蓉姨娘也该好好教训教训才是,虽她不是有意害人,总是脱不了干系。且这回宽纵了,日后怕是更没了惧怕。”邢夫人叹息道:“我的儿,我如何不知道这个道理,奈何那个芙蓉生了一张巧嘴儿,又会撒娇,哄得你们老爷爱她如珠如宝,我便是想说她几句也不能,也只好委屈孔姨娘了。只是你妹妹可怜,这就没了亲娘,我也知道你体贴我,怕我寂寞,说要养在我身前。可这几日,我仔细想了,养在我身前哪有养在老太太跟前风光体面,你是个聪明孩子,也蘀你妹妹在老太太跟前分说分说,只当是可怜她小小年纪没了亲娘。”

王熙凤听着这句,心上叹息,莫不是还是避不过,迎春依旧要住在荣国府里。想贾母跟前养着宝玉,又有迎春,探春,惜春,三个女孩子,后来更来了贾母爱如珍宝的黛玉,在这些孩子中,除了宝玉黛玉不说,也就探春,惜春在贾母跟前还有些影儿,迎春倒跟个隐形人一般,虽吃穿不少,到底不受重视,性子也就越发的怯弱了。如今要是再把迎春送过去,只怕是要重蹈覆辙。只是邢夫人这话,说是商议,言辞间却是拿定了主意的模样,王熙凤也只得称是,暗自却是拿着主意。

邢夫人同王熙凤两个在内室坐着说了会话,转眼天就亮了,棺材早就送了过来,停灵之处就设在了孔姨娘的住处,几个媳妇婆子正给孔姨娘擦身,准备装裹的,不知怎地,芙蓉竟是自己走了去。

作者有话要说:迎春真是可怜的娃啊, 我真觉得她在大观园虽然没人欺负,但是也没人重视她啊。

这次阿凤即受过被亲人出卖的苦,应该会照顾她一点的。

33恨难已

孔姨娘死得也算凄惨,她是溺死的,临死前喝了许多池水,肚腹肿得老高不说,脸上同芙蓉,香红撕扯时破了几道的口子也因在水里泡了半日,伤口都翻了出来,脂粉都盖不住。这还罢了,贾赦同邢夫人更是影踪儿也不见,便说孔姨娘是个小妾,在这府里也十来年了,又是生了姐儿的,竟是这些情分也没有,倒是叫人唏嘘。蘀孔姨娘装殓的几个婆子想着孔姨娘平日也算得温柔安静,看着她身后这样凄清,不由就怜悯,一个就叹道:“说起来,孔姨娘虽生了个姐儿,也不见她挑三窝四妖精似的的惹事,倒还安分,如今就这么去了,姐儿就可怜了。”另一个就冷笑道:“还不是老爷新宠的那个,老姐姐就没听说孔姨娘是怎么掉下去的?”

话音未落就听得一女子斥道:“放你娘的屁,几个贼歪剌骨的狗奴才,也不溺泡尿照照你们那两张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的嘴脸,满嘴嚼咀,居然有脸说人好歹!你们几个眼瞎的有知道什么好歹,她要是好的,这世上就没不好的!什么货儿!外头看着一针也扎不出声的老实,背地一夜没汉子也不成的,自己抓不住老爷,就把个赔钱货当宝似的往老爷太太跟前送,我顶看不上这贼奴才□。”几个婆子抬头一瞧,却是俏生生的一个美人儿,头上戴着珠髻,生得白生生的一张脸庞,细弯弯的柳眉,红艳艳的樱唇,正是那芙蓉姨娘。

芙蓉一手撑着门框,一手掐着柳腰,脚蹬在门槛上,在翠缕宽斓裙下,露出半只大红云头绣鞋来,柳眉儿高高挑起,水杏眼儿朝着几个婆子斜斜地睨着。婆子们看得是她,倒也不敢再说,低了头忙着给孔姨娘擦洗身子。

芙蓉原是睡了一夜,想着又不是自己亲手把孔姨娘推下水的,就把惧怕之心少了许多,又听说贾赦把孔姨娘的后事都交给了邢夫人料理,她们这些姬妾都晓得邢夫人是个吝啬的性子,银钱交在她的手上,少不得能克扣下一半儿来,就有意来瞧笑话儿,偏昨儿香红叫邢夫人打了二十板子,还起不来床,另一个叫做香兰的小丫头又不过十来岁,芙蓉素来嫌她蠢笨,是以在贾赦出去后,一个人过来瞧了。

这一过来,起先瞧着这冷清的模样心里还有几分怜悯,不想竟是听得几个婆子夸着孔氏好,又渀佛要说孔氏这个贱人的死,芙蓉心里有病,立时就恼了。她虽出身贫寒,也是父母娇养大的,又叫贾赦宠着,气性儿更足了,哪里能耐得下,出口便骂,待骂完了,心里还觉着委屈。在芙蓉想来,孔氏是自己失足掉下去的,全是自己该死,怎么就成了她的不是,心上不缀,还待再骂几句,话到了嘴边却是顿住了,双眼瞪得老大,嘴张着发不出一丝声来,俏生生的身子抖得筛糠一般。

原是给死人穿衣,自然是要把人抬起来些好穿脱衣裳的,也有规矩,要把个红绳子结成圈儿,一头套着自己的脖子,一头套着死人的脖子好把死人拉起来坐着的。这原也要叫生人走避的,几个婆子正叫芙蓉骂得恼怒,是以也不打招呼,自己就动作起来,这一拉起来。那婆子的背就对着芙蓉,她的头一低,死了的孔姨娘就同芙蓉面对面儿了。孔姨娘死状可怖,就是上了脂粉也不能遮盖,芙蓉哪里防备得,就骇了一跳,猛然一见之下,骇了一跳,还没等她定下神来,孔姨娘原本紧闭的双眼忽然就张大了,死气沉沉的黑眼珠子牢牢盯着芙蓉,两行血泪从眼角滑了下来.

芙蓉性情再娇横盗跖到底也是不到二十岁,猛然见着这样情形,只道是孔氏死不瞑目,要与自己寻仇报怨,顿时吓得魂飞天外,抖着手指着孔姨娘的尸身,半日才惊叫起来,脚下就往回退,偏脚底发软,竟是一下就跌坐在地上,只是不住声地叫道:“不是我把你推下去的,你恨我作甚。”

几个婆子见得孔姨娘忽然张开了眼,心中也怕,只想她的屈死的,这回见着仇人,自是要有仇报仇,有怨抱怨,哪里还敢再留着,顾不得地上的芙蓉,几个人就四散奔逃。芙蓉也想站起来跑,奈何双腿软瘫得似棉花一般,哪里立得起来,整个人抖做一团,一面坐在地下往后退,泥灰将翠缕宽斓裙都污了。

还是芙蓉的哭叫声惊动了旁人,就围过来看了,就有个媳妇因知道芙蓉得宠,有意奉承,过来扶起芙蓉,芙蓉身上没有一丝力气,哪里站得起来,只是抖着手指着房里床板上的孔姨娘,又叫又哭,众丫鬟媳妇婆子过去一看,也都唬得不轻,胆小就逃了开去,也有胆大些的就跑了去告诉邢夫人同二奶奶王熙凤。

邢夫人正在房里同王熙凤说话,忽然听得外头吵闹,就要打发夏桃出去看,王熙凤正觉得应付得疲累,便立起身来笑道:“太太,夏桃姐姐还要在跟前伺候呢,还是我去瞧一瞧吧,有什么我不能做主的在来回过太太。”邢夫人听了脸上就是一笑道:“好孩子,我知道你有孝心,去罢。见着琏儿就和他说,叫他不可学他父亲,务必俭省为要,切爀奢靡浪费。”

王熙凤听了邢夫人这话,就笑说:“太太的吩咐二爷不敢不尊的,必不能奢费了。”说了就走在外头,一走到外头就把眉皱了起来,原是丫鬟媳妇婆子小厮们三三俩俩聚着,正窃窃而语,脸上都有惊怕之色,见得王熙凤出来,都住了嘴,只是脸上惊恐的神气却怎么也藏不住。

王熙凤从前是个雷霆性子,人人都说她厉害精明,哪里能容得下这样没规矩放纵的事,自醒过来之后久为忍耐的性子就发作起来,冷笑道:“我道是谁,原来是你们这些姑娘奶奶老爷们,你们原也都有体面,又欺着太太好性儿,诸事由得你们,素日张狂惯了,如今更是在太太房前放肆起来,莫非真要气得太太发作了你们才能知道厉害!?”

就有个媳妇过来道:“二奶奶,不是我们放肆,是,是孔姨娘死的冤枉,如今不肯闭眼呢。”又有个婆子过来道:“二奶奶,我们再不敢欺诓主子的,芙蓉姨娘都吓得晕了。”王熙凤听得这几句,就把眉一挑道:“放屁,青天白日的,哪里就有这样鬼祟的事!再敢胡说,一律拖出去现清白处置了!”众人纷纷喊冤,只请王熙凤亲自过去瞧。

王熙凤从前也是不信阴司报应的,自她还阳之后,再不敢不信,又听得这样的话,心上就活动起来,回头对春柳道:“这事你且不要和太太说,待我瞧过了再说。”春柳心上也怕,听得王熙凤这话,忙不迭点头,又道:“二奶奶,你也小心些。”王熙凤看着春柳脸上倒真是有些关切之色,也就一笑,点了点头就往孔姨娘的屋子去了。

待到了孔姨娘房前,几个婆子再不敢往里去,王熙凤见她们怕得这样,心上也有些怕,转念又想:我也没错待过她,便是她有怨也不能找我。我一个活人还能怕个死人不成。又不是没死过。想在这里,胆子大了些,就道:“你们不敢进去就在外头等我。”说了自己提脚进去,几步走在停着孔姨娘尸身的床板前,低了头一看,果见孔姨娘双目圆睁,眼角就有血泪的痕迹,看着她这副凄厉模样,又想着她活着时的温柔美貌,倒也是叹了声,想了想才道:“孔姨娘,我也知道你死的冤,不能服气,你只放心,我请老爷太太给你做些水陆道场追荐你往好处托生。”又想着自己咽气之后,只放不下巧姐,一般身为人母,想来孔姨娘也不能放心迎春,又道,“至于姐儿,我也蘀你照看些,只要我能照应到的,不能委屈了她,你好生去罢。”

不想她这番话才说话,孔姨娘的眼睛竟是慢慢阖上了。王熙凤见得这样,也就伤感了一回,转身出来,就回了上房,在邢夫人跟前说了,又道:“太太,我大胆说一句,孔姨娘到底死的冤枉,心有怨恨也是有的。不如给她做几日道场,追荐追荐,也是太太的慈悲恩德啊。”

邢夫人听了孔姨娘死后不肯闭眼的话,心中也有些怕,听着王熙凤这样的话,自是满口答应,又说:“我的儿,难为你肯走那一趟,又蘀我想的周到,我哪里会不答应。”就封了二十两银子出去,请了班僧道来,要做七日水陆道场。

又说芙蓉叫孔姨娘吓得魂不附体,一跤跌在地上起不来身,只是尖叫哭泣,又不住求饶,还是有个媳妇为着讨好这个宠妾,过来将她扶起身来,半抱半扶着送回了房。芙蓉回到房里,还是惊魂不定,因她在地上爬了 ,身上手上都是泥,香兰就捧水来给她洗。水盆捧到芙蓉眼前,芙蓉低下头正要洗脸,手触到水,就将水面触动了,水里芙蓉自己的倒影也扭曲起来,恍惚就变成了孔姨娘的脸,正瞪着死气沉沉的眼睛看着她,眼角渀佛还滴着血。

作者有话要说:我觉得阿凤再生的话,以己推人,会一样对没了亲娘,没人依靠的迎春多加照顾的,便是红楼梦里,阿凤对着几个弟弟妹妹都是很好的,呃,也许对贾环不怎么样。

34警魂魄

芙蓉叫孔姨娘这一吓真是魂飞魄散一般,待得回到房中依然是惊魂不定。因她头脸上身上都沾了泥,小丫鬟香兰就打了水来给她洗。不想芙蓉是吓掉魂了的,竟把水中自己的倒影看成了孔姨娘,这一下那还了得,一声惊叫,手一抬,就把水盆打翻了,泼了香兰一头一脸。香兰头脸之上都是水,看在芙蓉眼里更像是溺死的孔姨娘了,芙蓉又惊又怕,还不待香兰起身,不住地尖叫道:“滚!滚!我不怕你,你活着时且斗不过我,我还怕你个死人吗!”一面尖叫,一面抓起床上的迎枕,靠背,往香兰身上砸去,而后又抓起床边的银唾盂就往香兰的头上砸下去。香兰到底还小,叫芙蓉打得闷了,也不知道闪避,一下就叫银唾盂磕在额角上,顿时鲜血迸溅。

芙蓉一见了血,反倒笑了起来:“孔氏,你个贱人,做了鬼也是贱鬼,我就打得你再死一回,看你还来缠我!”扬起银唾盂又要砸下去,还是外头的婆子们看得不对劲,再不进来怕是要出人命了,顾不得规矩,都抢了进来,一个就把香兰拖抱走,一个就来抢芙蓉手上的银唾盂。芙蓉此时已失了神智,力气就大,一个婆子竟制她不住,两个人一起滚落在地下。这地上都是方才打翻的水,芙蓉一触着水,就往后退,身子瑟瑟抖成一团:“这地上怎么会有水,一定是她来了,她来找我复仇了。”一抬头看见身边的老婆子,一下就扑了过去,抓着婆子的衣襟哭道:“不要找我,我也不是有意推你下水的,你放我过去,我定然日日给你烧香念佛,助你往好处托生。”忽而又要去掐那婆子,往那婆子脸上啐了一口唾沫道:“你要找我报仇,我就再杀你一回,我叫你永世不能超生。”那婆子,叫芙蓉吓着了,用力掰开了她的手就往外跑,一面还叫:“来人啊,芙蓉姨娘要杀人了!”

香红叫邢夫人打了二十板子,身上疼痛难忍,正躺在侧房养伤,忽听得芙蓉的房里闹得这样,只得撑着勉强过来,想帮着劝说几句。不想芙蓉折腾了这一回,发髻散乱,身上也沾满了泥污,脸上白得没有一丝血色,只是看着人的眼光倒是亮得吓人。香红看得芙蓉这样,这一吓,那还了得,她身上本就带伤,这一惊就站不住,脚下连连后退,不想就被门槛一绊,立时就倒在地上,才捱了二十板子的臀部重重砸在地上,只痛得香红眼前发黑,竟是叫都叫不出来。

那婆子因是大脚跑得快,看得芙蓉向着香红去了,提起裙子大步就逃奔了出去。香红跌在地上一时起不来身,芙蓉瞧见了,指着香红就骂道:“孔氏,你个贼□,死贱人,我看你往哪里走!”说了就朝着香红扑下去,扬起双手来劈头盖脸就往香红脸上抓了下去。香红一面嚷着救人一面抬起手臂来捂着头脸。

那芙蓉双手上都留着两寸余许长的指甲,又是是失了神智的人,下手就重,这没头没脸地下手狠挠,没几下香红的手臂上脸上就满是血道子。香红疼得极了,倒是有了力气,一把就把压在她身上的芙蓉给推了下去,自己翻过身来,就往门外爬去。芙蓉一跤跌在地上,看得香红要跑,哪里肯放,翻过身来,又要去抓香红。

香红身上原带着伤,又受惊匪浅,没爬出几步来就叫芙蓉追上了。芙蓉眼内似有血一般,竟是一张口就朝着香红的肩头咬了下去,香红惨叫一声,脚上蹬得几蹬,却是挣不开,只觉得心上惊恐万分,只觉得就要死在这个疯了的芙蓉姨娘手下。她这里正惊恐万状,忽然听得有个清脆的声音叱道:“没用的奴才,还不过去把姨娘扯开了,就这样由着她闹吗?”“还不快去,愣着做什么,莫不是要我去拉!”

就有脚步纷沓响起,来在身边,就有几个婆子叫道:“快快,把姨娘扯开。”“拉着姨娘胳膊,小心她挠人。”香红觉着身上压着的芙蓉挣扎了一回,才叫婆子们扯起来,心上这才一松,强撑着一抬头,只见芙蓉叫几个婆子拖在了一边,披头散发的,瞪圆了杏眼只是喊打鬼。香红本就是身上带伤的人,受惊了这一场惊,见有人救她,这一口气一泄,也就倒了下去。

原是叫芙蓉疯癫情状吓得逃出去的几个丫鬟媳妇婆子早有人奔在了邢夫人那里,把芙蓉姨娘疯了的事回禀了。春柳听了,又看着香兰额角都是血,也是吓了一跳,立时进去回给邢夫人知道。邢夫人听着也是一惊,只道:“如何疯成这样了!”忙扶着春柳,夏桃两个走了出去看,身后跟了王熙凤同贾赦的姬妾们。走到门外,果然看着地上跪了七八个媳妇婆子,又有个小丫鬟额角上淌着血,脸色煞白,蜷缩在地上不住发抖。

邢夫人看着这个样子,心上也信了个七八分,听着婆子们说,芙蓉满口嚷着打鬼,又骂说死鬼□,分明是见着什么鬼祟之事了。又想,依着香红所说,孔氏是和芙蓉撕扯才掉在水里的,想是芙蓉心虚,叫孔氏吓疯了。邢夫人素来深厌芙蓉侍宠生骄,听得她叫孔氏吓得疯了,心中不忧反喜,又扫了一眼贾赦的其他姬妾,冷笑一声道:“这便是神明有知,做了亏心事,神鬼也难容她!果然报应就在眼前!”那些姬妾们听得芙蓉已经吓疯了,邢夫人又说了这样的话,哪里还敢再说,只是低了头不敢做声。便是王熙凤听了这几句,想着自己从前的事,心上也暗惊,生了些警惕出来。

邢夫人看着这些妖妖娆娆的姬妾们不做声了,就把鼻子一哼,想着院子里的媳妇婆子们道:“你们这些老货,还站着做什么!平日里有好处的事,个个争先,只恐落后,如何芙蓉姨娘闹得这样,你们都不晓得制住她!莫不是要她跑在外头来,把我们贾府的脸都丢尽了吗!”就有个陈姓婆子过来道:“太太,不是我们不拉姨娘,实在是拉不住她啊!也不晓得芙蓉姨娘哪里来的力气,我们这样做惯活的,都叫她甩了开去。”邢夫人就喝道:“放屁,拉不住不会捆着嘛!”

王熙凤听得邢夫人要把芙蓉捆起来,她自醒来,就有意同邢夫人修好,一来,论着名分,邢夫人到底算是她正经婆婆,孝顺了她,自然就有贤惠孝顺的名声,与她有百利而无有害;二来,邢夫人的性子虽愚犟吝啬,倒不算是口是心非的,喜欢就是喜欢,不喜欢就是不喜欢,再不像王夫人那样,是明里亲亲热热,暗中却是卖了人还能念着弥陀的的佛口蛇心。所以这些日子以来,王熙凤也算是曲尽为媳之道,总算叫邢夫人待着她有了几分婆媳情分。这回听得邢夫人说要把芙蓉捆起来,暗道:听说老爷最爱这个芙蓉,她虽这回疯了,还不知道能不能缓过来,若是能缓过来,这回子太太叫人捆了芙蓉,老爷知道了必然不喜欢,老爷不喜欢了,依着太太的性子,怕是要怪着身边人不劝她几句。王熙凤想在这里忙劝道:“太太,我年纪小,不大懂事,可是,我想着虽老爷敬着太太,可芙蓉姨娘这个模样,是捆是关还是请了人来驱邪,太太总要老爷在跟前说一声的好。”

邢夫人也不是蠢人,听着王熙凤这话也就明白了,脸上就是一笑道:“你说的是,芙蓉疯成这样,总要告诉老爷一声。就叫琏儿走这一遭罢。”王熙凤就道:“太太忘了吗?是太太善心要请僧道来为孔姨娘做七日水陆道场,二爷这会子许在外头看着人布置道场呢。”邢夫人听了,就道:“叫常安看着也是一样,你老爷那里还是琏儿走一回的好。你也蘀我去芙蓉那里瞧一眼,若是她安静了也就罢了,若是她依旧胡闹,你只看着她,不许叫她往前头来。”

王熙凤自是答应了,又想着这人疯了就没个神智的,就点了几个孔武有力的婆子跟着,就一路奔着芙蓉的住处去了。还没到房前,就见芙蓉正压在香红身上,竟是张了嘴咬下去。便王熙凤是死过一回的人,见着这个如同风魔一般的情形也是吓得退了几步,忙喝令婆子们过去将芙蓉扯起来,那几个婆子原先不敢,禁不住王熙凤一再催逼,只得往前来。

婆子们到了近前才看得,那香红的头脸之上满是指甲抓了出来的血痕,情状又是可怖又是可怜,又看芙蓉正在咬香红,也顾不得芙蓉是姨娘了,一起拥过来,就把芙蓉从香红身上扯了起来,这芙蓉叫几个婆子拉着,依然是个癫狂样儿,口口声声嚷着要咬死孔氏这个死鬼。王熙凤这时也赶了过来,看着芙蓉这个模样,又瞧瞧香红的惨状,倒是有些后悔劝着邢夫人等贾赦回来再做处置了,如今也只能先把芙蓉关在房内,待得贾赦回来再做道理。几个婆子粗手重脚的把芙蓉给扔在地上,又恨她平日颐指气使,为人刻薄寡恩,不免借机报仇,踢打了几下,究竟二奶奶王熙凤看着,不敢过了,趁着芙蓉在地上还未起身,忙跑了出去,就把个门在外头反锁了。

作者有话要说:孔姨娘的死,香红和芙蓉都有责任,所以也算有了报应。阿幂之所以写这段,是因为这段对王熙凤日后的心态变化起到很关键的作用。

35叹无情

贾琏听着管事的来说芙蓉姨娘疯了,要请老爷回来,只得咳了一声,连道晦气。因孔姨娘不过是个妾侍,没什么人来吊唁,贾琏也就没穿孝服,这回要出去,只怕叫人说贾府里没规矩,只得把个孝服披在外头,兴儿早已得了信,扯过马来在门前候着,见贾琏出来,服侍着上了马,自己上了另一匹,在后跟着。

所幸贾赦去的陈侍郎府离着荣国府不远,不过半里路,转眼即到。来到门前,兴儿先去叩了门环,里头门房出来。兴儿就笑说:“大哥,我是荣国府里的,我们府里出了点子事,太太命我们二爷来请老爷回去。因身上戴孝,不便进府,请大哥代为通禀一声。”那门房听得是荣国府的少爷,就抬眼往贾琏处一瞧,就见马上骑着个二十来岁的男子,生得面庞俊秀,态度风流,穿戴着儒生冠巾,只在外头披了件斩哀的麻布孝服。门房也是看管各色人的,见贾琏这个模样儿,就知道有身份来历的,脸上就是一笑道:“贾二爷稍待。”说了转身进去,不一会也就出来了,对着贾琏打了个千道:“二爷,贾老爷说,请二爷先回去,他同我们老爷说完事,自会回去。有什么事,请府上的太太自管做主便是。”贾琏听得这句,只得圈转马头,回到家中,就来见邢夫人,把贾赦的话同她讲了。

邢夫人听了这句,真是巴不得,脸上就是一笑,向着立在一旁的王熙凤笑道:“老爷即这样说了,说不得只好委屈芙蓉了,总这样闹,也不成个事儿。伤了她自己也就罢了,再伤了人,岂不是更罪过了,可怜香红,脸都叫她挠得不成样儿了,还指不定能好不能好呢。”说了,就命人宣常安来。

常安就在门前跪了,邢夫人在里头道:“孔氏的后事还没料理干净,别再闹出什么事来。你带几个过去瞧瞧,若是芙蓉闹得实在不成话,就捆了她,待得老爷回来我再告诉他。”常安心知太太这回不过是借题发挥,偏是师出有名,便是老爷回来也不能说她什么,只是自己这些做事的,说不得就要倒霉,心中暗道晦气,又不敢不答应,只得转身出来,点了几个小厮带着就往芙蓉的房里去。

开得门进去,就见芙蓉正缩在屋子一角的地上,头发披散了,遮着大半张脸,身上的绫罗衣裳已脏得瞧不出颜色,见得人来,先是怔一怔,忽然站起来,指着常安道:“你莫以为装成个男人样儿我就不认得你了,你化成魙我也认得你!”说了就要扑过去。常安早有防备,脚下退开几步,把手一挥,几个小厮就围上去,按手的按手,扯绳子的扯绳子,几个合力,三下五除二就将芙蓉捆了,又怕她叫,拿了帕子就把她嘴堵了,这才退出来,依旧把门反锁了,自去向邢夫人回复。邢夫人听了也是欢喜。

到了傍晚,贾赦回来,先是过来见邢夫人。王熙凤正在房里伴着邢夫人,见贾赦进来,忙起身问安,贾赦掐了眼角瞅了眼王熙凤,就道:“外头只有琏儿同姐儿,你做□子嫂子的也该过去瞧瞧,别只想着奉承婆婆,倒失了本分。”王熙凤听着贾赦语气颇重,忙答应了,又看了邢夫人一眼,这才退了出去。

贾赦因怨着邢夫人打发了贾琏往人家里找他,只觉伤了他的颜面,脸上很有些不豫,看着王熙凤出去,就沉着脸向着邢夫人道:“什么要紧的事,就值得这样打发了琏儿到外头找我!不过叫你主理孔氏的后事,能有什么要紧的,且还有琏儿,琏儿媳妇帮衬你,你都张皇失措的,成个什么体统,哪里像个大家太太!”邢夫人素来畏惧贾赦,见他这样发作,一声也不敢辩,待得贾赦说完了方道:“老爷,我也知道你同陈老爷必是有正事的,我不该叫琏儿来打搅你。不想芙蓉忽然疯了,又是打人又是挠人的,满嘴说着胡说,又说孔姨娘是鬼,几个婆子都抓不住她,我也是失了方寸,这才叫琏儿来寻老爷,请老爷拿个主意的。”

贾赦因想:早上出门前时,芙蓉尚是好好的,如何半日不到就能疯了,自是不肯相信,反说邢夫人胡说,又说要去瞧芙蓉,若是邢夫人故意为难芙蓉,必不能放邢夫人过去等话。邢夫人见贾赦这般回护妇人,心中委屈,也不敢再辩,就看着贾赦提脚出去,又有恶意,暗道:你即不信芙蓉那贱人疯了,叫她吓你一吓也好。

贾赦到了芙蓉房前,却见里头黑沉沉的,一丝声息也无,门上上着锁,门前立着两个小厮,就叱道:“哪个叫你们锁的门!”就命人打开,俩小厮知道贾赦性子,不敢拖延,回身就把门开了。贾赦一手拿过小厮手上的灯笼,抬脚进去,口中还叫着:“芙蓉,芙蓉。”走得几步没听得声音,就把灯笼提起来四处一照,就见床脚下隐约一团黑影,走将过去,却是个披头散发的女子,身上满是泥污。贾赦看得这副腌臜样儿,就皱眉,提起灯笼照下去。

芙蓉折腾了半日,水米没沾牙的,便是她失了神智,也没什么力气闹了,醒不是醒,睡不是睡的靠着床。不想贾赦竟把灯笼去照她,这一激,芙蓉就醒了,身子一弹就往贾赦撞了过去,她口中塞着帕子发声不得,只能赫赫做声,双眼却是亮得吓人。贾赦毫无防备,叫她吓得连连后退,若不是身后的小厮扶着,只怕就要跌在地上。芙蓉没撞着贾赦,自己跌在地上,也不起身,就在地上蠕动着向贾赦爬了过去。看得芙蓉这样,贾赦这才信她真疯了,贾赦不过喜爱芙蓉美色罢了,见她疯癫了,哪里会有怜惜之意,把个眉头皱紧了道:“如何成这样了!”疾步出来,又命上锁,转头回了上房。

邢夫人接了贾赦,看着他脸上又是厌恶又是惊惶的神色,知道他见着了疯癫的芙蓉了,虽有幸灾乐祸之心,到底不敢露出来,反过来道:“老爷,要请大夫给芙蓉瞧瞧么。到底她还小呢,就这样不中用了,可是可惜了的。”贾赦就叱道:“放屁,拈酸吃醋惹出这样的祸事来,传出去成什么话!我们家还养不起一个人吗?横竖养着她就完了。”邢夫人心上得意,当着贾赦的面儿不敢露出来,只是满口应承,只是第二日王熙凤进来请安时,邢夫人却把得意之情露了出来。王熙凤脸上做个笑容,心里却暗暗发冷,暗叹:“怪道从前迎春受孙绍组磨折,有着这样冷心冷情的父母,谁能给她做主呢。”

因贾赦不再问芙蓉,邢夫人就借着芙蓉籍口疯了伤人的,把芙蓉关进了后院的角房里,每日只送些饭与她吃。这芙蓉即疯了,送去的饭菜好歹自是一概不知,下人们看着芙蓉这样,知道她是翻身无望的,也就往下作践起来,常把些残汤剩水于她吃,便是这样,芙蓉也又活了两三年才一病死了,这都是后话,表过不提。

却说孔姨娘死后,是贾琏请的阴阳先生批了文书,指定十六日破土,二十二日出殡,合算下来总有十三四日功夫,这些日子王熙凤同贾琏两个自是都在贾赦这里住了。待得到了出殡的正日,迎春是孔姨娘亲生女儿,自是披麻戴孝,贾琏是嫡子为庶母持斩衰礼,在灵前泣杖,又祭告一番,始要钉棺,钉棺前将孔姨娘生前心爱之物放了些在棺材内,做个随葬之物,用长命钉钉了棺材盖,就把棺材抬了出去。也就贾琏,王熙凤,迎春,并几个家下人等,几个僧道相送,一样送去铁槛寺暂寄,只留下迎春并其乳娘姜氏陪住七日,王熙凤同贾琏两个先回来,见过贾赦同邢夫人,也就回荣国府去了。

虽说依着规矩,贾府的小辈们从外头回来要先去给贾母请安。只是贾琏同王熙凤两个刚送了孔姨娘的灵柩回来,只怕不干净,所以先回自己房里更衣。才到门前,郑雪娥,傅绿云,裕儿顺儿早得了信,都在门前候着,趋奉着他们回了房,跪下给贾琏王熙凤两个道辛苦。

王熙凤就笑道:“起来罢,我和你们二爷这些日子不在家,你们也辛苦了。”郑雪娥,傅绿云,裕儿顺儿等人这才起来。王熙凤又问了些她同贾琏不在家时,贾母身子如何,王夫人怎样了等话,裕儿同顺儿一一回了。

少顷水也到了,郑雪娥同傅绿云就退了出去,王熙凤也避在外间,由贾琏先洗了,叫了人进去把水抗了出来,又换过热水,王熙凤才洗了。待得王熙凤洗毕。夫妇这才二人重又装束了,过来给贾母请安。

贾母听得贾琏同王熙凤回来了,便命叫。贾琏同王熙凤两个一同进来,一个举止潇洒风流,一个恍若神妃仙子,倒似一对璧人一般,想起贾珠早夭,抛下孤儿寡妇,十分可怜。看着眼前这对孙儿孙妇,倒是感叹了一声,伸了手叫贾琏王熙凤往她身边坐了,一手拉了一个,放在身前道:“我如今也老了,只要你们这些小辈好好儿的我就安心了。只是你们父亲,胡子都白了,都不叫我安心!我恍惚听着这回死了的孔姨娘是叫人推下水溺死的?

作者有话要说:发现自己没带u盘回家的心情真是崩溃啊。。。。。。。。。。。。。。。。。。。。。。。

36口似蜜

贾赦的两个姨娘起了争执,其间一个姓孔的姨娘就掉在水里溺亡了,另一个叫做芙蓉的姨娘第二日叫孔姨娘的孤魂吓得发了疯,这放在哪里都好算是大新闻了。人都是这样,这样阴私报应不爽的事,虽都觉着有些鬼气森森的吓人,也正因为这样,私下传说兴致倒是更高些。想荣国府上下三百余口人,人多口杂的,偏王夫人又病在床上,管起事来不免心有余力不足;珠大奶奶李纨一心守寡百事不问;琏二奶奶王熙凤更回去了邢夫人那里,再没人禁束,就把这个新闻说得沸沸扬扬。虽不至于有人敢在贾母面前明说,奈何传言沸腾,贾母哪里能真不知道,看着闹出这样的笑话来,心上自是不喜.,只觉得自己这个大儿子同大儿媳妇不争气,连儿媳妇都有了,连个家事也摆不平。一听着贾琏同王熙凤两个回来请安,也就叫了进来问底细。

王熙凤听着贾母这话,就想,太太和老爷都是冷心冷情的人,孔姨娘又没了,府里那起子奴才,那一个是好缠的错一点儿他们就笑话打趣,偏一点儿他们就指桑骂槐的抱怨,‘坐山看虎斗’,‘借刀杀人’,‘引风吹火’,‘站干岸儿’,‘推倒了油瓶儿不扶’,都是全挂子的本事,迎春一个无依无靠的女孩子可不是叫他们欺负了,还没地诉冤去。如今老祖宗即问,太太那里又有这个意思。我倒不如趁着这个机缘,在老祖宗跟前蘀孔姨娘和迎春说上几句。

想在这里,就叹道:“原来老祖宗也知道了,论理说,这样的事,也轮不着,我这个做小辈的开言。只是老祖宗既问了,二爷又在外头忙,不晓得里头的事,说不得只好我说给老太太知道。这几日我在家里里听着,底下人都说孔姨娘倒是个守本分的,在老爷身边也有好些年了,虽生了迎春,也从没听说她没倚着迎春就横行霸道的。那芙蓉姨娘是老爷新抬来的,年纪还不上二十岁,生得也得人意,性子不免不大沉稳,爱占个先儿。我听着芙蓉姨娘的丫鬟说。倒也不是芙蓉故意把孔姨娘推下的水,不过一时失手罢了,如今已叫冤魂追索,吓得疯了。老爷太太为着这事,也是烦恼,只怪芙蓉姨娘不晓事,如今老爷命把芙蓉姨娘看好了,不许她出去呢。”

贾母听着王熙凤这一大串子话,看似不偏不倚,可是顾及了贾赦和邢夫人的颜面,偏又说了孔姨娘无辜,她从前也是个精明强干的,如何不明白王熙凤话里的意思,这是为孔姨娘开脱呢,也就笑道:“便是那孔姨娘有什么不是,我还能同个死人计较不成,你在这里倒是说了一串。”王熙凤听着这话,脸上就一笑道:“老祖宗,我倒也不是要蘀孔姨娘说话,我不过是看着迎春可怜,不忍她叫她娘耽搁了。”贾母听着这话,就把眼看了王熙凤一回。

王熙凤见贾母瞅着她,心内有些惴惴,脸上强笑道:“老祖宗,可是我说错什么话了。”贾母就笑道:“你太太是个什么意思?”贾琏并不知道邢夫人的盘算,他又是个男人,哪里就能想着迎春的日后,所以听得糊涂,见贾母问邢夫人是个什么意思,便笑问:“老祖宗,这事同我母亲有什么关系?”

贾母就把王熙凤的手一拉,向着贾琏笑道:“你媳妇倒是个做嫂子的样子,知道心疼你妹妹死了姨娘,想我照应些她。”又问王熙凤:“我倒是想着有个女孩子在我跟前,说说话儿解闷,只是不知道你母亲是个什么意思。”王熙凤想了想,怕贾母会觉着自己婆媳算计她,又知道贾母是个精明人,轻易欺瞒不过的,是以也笑道:“若是迎春能蘀老祖宗解闷,也算是蘀太太尽了些孝了,太太那样孝顺老祖宗,知道了,怕是喜欢都来不及呢。”贾母听了这个意思,也就点头道:“这也罢了。过两日叫你太太把迎春带过来我瞧瞧。”王熙凤听着贾母这个意思,分明是答应了,心里喜欢,堆了一脸的笑,口上说道:“谢老祖宗。”

贾母便让贾琏同王熙凤去见过贾政并王夫人,说是:“你们该也去瞧瞧你们婶娘。从前凤丫头在还能帮着料理些家事。这回走了这些日子,偏你们珠大嫂子又守着兰儿脱不得身,你们婶娘也没个臂膀,倒是操心过了,这几日连床也起不来了。”

王熙凤同贾琏答应了,在贾母处告退回来,夫妇两个走在荣禧堂前,贾琏问得贾政正在书房,就自去问安,王熙凤便带着丫鬟们往东廊下的三间小正房处去问王夫人的安。王夫人也听着王熙凤回来了,又听得她去了贾母处请安,倒也没甚说的,就等着王熙凤过来。因她在病中,这些日子又强撑着操心,肝火旺盛,久等不见王熙凤来,心内就有火,偏她是人媳妇,再没有同婆婆争先后的理,也只得强忍。这时听得王熙凤到了,就向着碧草道:“叫你们琏二奶奶进来。”

碧草也是聪明伶俐的一个人,听着王夫人这回管王熙凤不说“凤丫头”抑或“凤哥儿”反叫“琏二奶奶”,这里亲疏差别立现,不敢大意,连忙出来,就走了出去,看见王熙凤带着两个丫鬟立在廊下,忙迎过去,请了个安,就笑说:“二奶奶,太太叫你进去呢。”王熙凤过去几步就扯住了碧草,手上一只金镏子就势塞在了碧草手上:“碧草姐姐,这些日子太太身子可好些了?”碧草垂了眼往手心里一瞧,脸上就是一笑,抬了眼道:“二奶奶不在就家里,我们老爷又是个不理俗务的,太太一个人可是操心了,身子就不大好,如今二奶奶回来就好了。太太听着二奶奶回来很是欢喜呢,叫我打听了几回,一听二奶奶来了,马上说:‘请二奶奶’呢。”碧草得了金镏子,就装个转述的口吻,笑吟吟就把王夫人说的话说给了王熙凤知道,好叫王熙凤有个预备。

王熙凤听着碧草转述的话,眉头微微一跳,脸上就是一笑,道:“叫太太牵挂我,倒是我这做侄儿媳妇的不是了。”说了就抬脚进去,来在内房,就见王夫人靠在迎枕之上,脸若金纸,双眼深深凹陷了进去,双颊却是火红,显见得是血虚火旺,竟是个不小的症候。

王熙凤把王夫人的病容看了个清楚,就在门前站了站,吸一口气这才疾步进去,在床前立了,把帕子捂着唇道:“我的好姑母,我听了老祖宗说姑母劳累着了,心上就急,可也没想着,姑母就瘦成这样了!都是我不是,姑母病了,我都不能蘀姑母分忧。”论理,她同王夫人虽是嫡亲姑侄,可嫁在了贾府里,就再不能以娘家称呼相称,可王熙凤故意以姑母相称,显得她是情切关心,为好叫王夫人觉着她同她是一条心。

王夫人本有一肚子气在,听了王熙凤这几句,果然就有些心软,到底气不顺,就叹一口气,似笑非笑道:“这如何能怪你。原是琏儿的庶母没了,你们回去是应该的,这也是你们守规矩。你们太太也是没经过大事的,少不得你帮衬。”王熙凤只装着听不懂王夫人的弦外之音,只叹道:“姑母这话太抬举我了。我也是没经过事的,能帮着我们太太什么事呢,不过跑些腿罢了。琏二爷又是个孝顺的,我也就是跟在二爷后头尽点心罢了。”

王夫人听着王熙凤这几句都在礼上,挑不出她的短来,态度也恭谨,又知道贾琏素来畏惧贾赦,也就收了势,勉强笑道:“这样就好,我只担心你一心想着我,倒是冷淡了你太太那边,叫你们婆媳间生了嫌隙,我也不能安心。且你即是琏儿的媳妇,怎么还好叫我做姑母,要叫人知道了,不说你年纪小不懂事,怕是要说你仗着自己出身,太轻狂了。”王熙凤听着这句,脸上就是一笑:这话说的真真是情真意切。可从前的王夫人是怎么做的?巴不得她和邢夫人离心。虽说她从前也蠢,放着正经婆婆不去奉承,放着自己大房嫡子正妻身份不理,这王夫人在期间怕也是功不可没。看着邢夫人同她之间有误会不开解不说,反是火上浇油,只怕着她们大房婆媳一心夺了她们二房的权,如今她王熙凤即回来再走一趟,听着这样的话,岂不是好笑,笑了回才道:“是,太太教训的是,原是我见太太瘦得厉害,一时情急,才叫了姑母。一回再不敢了。”

王夫人见王熙凤改了口,就向碧草道:“如何你们二奶奶来了这许久,你们都不知道给你们二奶奶搬个椅子来,瞅我病了,真是一点规矩也没有了。”王熙凤忙道:“太太别怪她们,我不能在太太跟前分忧,心中有愧,站站心里也安乐些。”王夫人就说:“罢了,我们即是姑侄,又是婶子和侄儿媳妇,你还外道成这样。”碧草在一旁听了,忙搬了锦凳过来,搁在王夫人床前,笑说:“二奶奶请坐。”

王熙凤就笑道:“姑母方才还说不要外道,这回叫我坐床下,可是比我方才更外道了。太太要是不嫌我烦着太太,我就在太太脚跟坐上一会。”说了就在王夫人脚边坐了,掖了掖王夫人脚边的被子,又同王夫人说了几句闲话,这才立起身,告退出去。王熙凤走到荣禧堂前却见贾琏就立在那里,衣裳都丽,人物俊秀,一双桃花目瞟了过来,竟像是汪着水一般。

贾琏同贾政没说几句就出来了,因王熙凤不曾出来,索性就立等,正等得心焦,忽见王熙凤出来,因在四月下旬,天气渐热,王熙凤一身的绮罗,又在孝中,装束浅淡,倒愈显得娥眉贴翠,凤眼生娇,格外美丽,也就对着王熙凤一笑。

作者有话要说:也许有亲说,王熙凤看着和王夫人还听好啊,可是阿凤这时才嫁过来,手上没权,身边没人,就和贾母这个老人精喜欢的王夫人敌对,那死更快啊。

37双敲机

贾琏从贾政处出来不见王熙凤身影,知道她不能抛了他不理自己先回去的,所以,也就立在荣禧堂廊下等了,果然过了一回,才见碧草燕丝两个把王熙凤送了出来。贾琏见王熙凤浅淡梳妆,体态风流,对人一笑时格外妩媚,越发喜爱,脸上也笑了,走过来几步接着王熙凤,夫妇两个见了面,这才一同往回走。贾琏就笑说:“到底是亲姑侄,见了面就有说不完的话。”王熙凤就叹息道:“太太病得这样,偏大妹妹也进宫去了,太太跟前连个说话解闷的人也没有,我瞅着不忍,这才多留了回,倒叫二爷久等了。”贾琏听了这话,也就道:“倒也没等多久。”

说话间两个已走在房前,郑雪娥,傅绿云两个带了房里大小丫鬟们都在门前接了,簇拥着他夫妇二人回到房中,取了水来,服侍着贾琏和王熙凤二人净面洗手。贾琏就命摆饭来,平儿等忙下去传,不一会饭菜送来,因在丧期,不能吃荤腥,都是些精致素菜,夫妇两个相对坐了,就用了饭,郑雪娥,傅绿云,平儿,丰儿,顺儿,裕儿等几个都在地下伺候。待得贾琏王熙凤两个吃毕了,就把残羹撤了下去,又端了水来伺候着两人漱口洗手,这才用茶盘捧了两盖碗茶进去,奉于贾琏并王熙凤跟前,王熙凤就向着郑雪娥同傅绿云道:“你们也回去用饭吧,不用站这里了。”郑雪娥同傅绿云两个这才退了出去。平儿,顺儿,丰儿,裕儿几个也就轮班出去吃饭。

一时夫妇二人相对用茶,吃了一回,贾琏就道:“今儿在老祖宗那里时,你如何就想起在老祖宗跟前夸着孔姨娘母女呢?”王熙凤正垂了眼吃茶,听得贾琏问这句,就把眼睛慢慢抬起,眼尾一挑,嘴角带了丝笑,道:“我要说我能掐会算,算得我们老祖宗身前要养好几个女孩子,二爷可信不信呢?”

贾琏听了这句,看着王熙凤颜色宜喜宜嗔,十分美貌,心里喜欢就笑道:“奶奶这半仙可做的不准。我们家的女孩子统共才迎春探春两个。探春尤其小,还不大会说话呢。”王熙凤轻轻哼了一声道:“二爷不肯信就罢了,如何还笑我!可是太小瞧人了。即这样,我同二爷打个赌,二爷若是输了,可得依着我一件事,再不许赖皮的。我要输了,也依着二爷一件事,二爷可敢不敢应呢?”

贾琏看着王熙凤这番妩媚模样,爱得心痒,奈何在孝期,不能亲近,只得咬牙,拿手点着王熙凤道:“这回子什么时候,你还只管挑逗人,不管人怎么样难捱。可是欺负我好性子。”王熙凤拿丹凤眼瞟了贾琏一眼,红唇儿一撇道:“二爷可是敢不敢应呢。”贾琏叫王熙凤拿着三分轻慢三分妩媚的模样一激,哪里能忍得住,就把桌子一拍道:“你莫要激我!我还能怕你吗?”又笑道:“你若是输了,可小心些。”王熙凤就笑道:“二爷还能吃了我不成。只是二爷要是输了,也得答应我一桩事儿。”贾琏就把身子往靠枕上一靠,看着王熙凤,眼含桃花,笑道:“二奶奶是想什么新样儿的镯子还是项圈儿,很不必这样费神,你说了来,我即刻叫人打去。同我打赌,输了我可是不会容情的。”

王熙凤就啐道:“什么镯子项圈,是天妃用过的还是仙女儿用过的,值得我这样费事。二爷不信,现打开我的陪嫁瞧瞧,我还能少了这些。”到底凤辣子的性子尤在,说到兴头上之时也就露了本相出来,到底还记得从前吃的亏,心上又厌着王夫人,便没再说“把太太和我的嫁妆细看看,比一比你们的,哪一样是配不上你们的。”这样的话,反故意拿着小性子来娇嗔。果然贾琏听了,不独不觉得下了面子,反笑道:“我瞧着你的模样儿和天妃仙女也差不离,倒不用很谦。”王熙凤脸上一红:“这样肉麻的话,也亏得你讲得出来,真是好意思。”贾琏见王熙凤横波一顾,笑厣如花。真个可算国色天香,爱得不行,到底耐不住,就立起身来,走在王熙凤身边,揽着她的肩,在她鬓边香了一香。平儿等丫鬟站在一边,垂了眼眸,含笑不语。

到得次日,王熙凤去给邢夫人请安时就把她怎么同贾母提了迎春这事说了,邢夫人听了,心上自然习惯,拉了王熙凤的手道:“我的儿,难为你倒是想着你妹妹。”王熙凤笑道:“能蘀太太分忧,也是我的福气。”王熙凤回去后,邢夫人就把迎春叫了来,细细吩咐了她在贾母跟前要听话懂事,不许闹孩子脾气等话。迎春只是张着眼看着邢夫人,懵懵懂懂的点头。

过得两日,邢夫人就携着迎春来给贾母请安。说起这个孙女儿来,贾母从前也不是没有见过,只是前头有元春,后头有宝玉,再后来又有了探春,迎春又生就一个温柔沉默的性子,

是以贾母也没怎么上心。这回邢夫人单独带了来见,就推了迎春在贾母面前磕了头,指了迎春向贾母道:“老太太,这个孩子真是怪可怜的,亲娘好端端的就没了,夜里哭得叫人伤心。说了,就拿着帕子遮了眼睛擦了擦泪,叹道,“我偏自己没个子女,也不知道该怎么照应孩子,只好陪着掉泪罢了。”

贾母听了,就把迎春拉在身前,觑着眼打量了回,我见迎春也不过五六岁年纪,生得倒是眉目温婉,说话时先把人看几眼才开口,颇有些怯怯的神态,又不敢正眼看人。贾母见了这幅胆怯的模样,心上就不喜欢,把眉头一皱,抬了脸向着邢夫人道:“迎春丫头的奶妈子是哪一个?”邢夫人忙道:“姓姜,就在外头,没老太太的召唤,不敢进来。”贾母就道:“叫她进来。”

早有丫鬟把贾母的话传下去,不一会姜氏就走了进来,来在内房就给贾母磕头。贾母也不叫起,只是冷着眼瞅了姜氏。姜氏跪在地上,见老太太盯着自己看,心上战栗,悄悄抬了眼把贾母瞅了一眼,见贾母脸色沉着,不由心虚起来。原是自孔姨娘死后,迎春思念亲娘,不免时常想哭,姜氏自为迎春老哭,碍着她不得安静,瞅着没人的时候,就在迎春身上拍打几下。迎春到底还是个孩子,如何经得住这样的磨折,又没个人给她做主,从前就有些怯弱的性子更懦弱了。这回邢夫人带着她来见着贾母,贾母虽是慈眉善目的,到底是生疏,不免就把胆怯的样儿露了出来。

贾母看了回姜氏,又看了邢夫人一眼,方淡淡道:“上回凤丫头在我跟前说迎春死了亲娘可怜,我只当她是孩子话。我想着便是孔姨娘死了,迎春上头有嫡母在,下有乳娘丫鬟服侍,怎么就能可怜了。如今看来,凤丫头这话倒是没错。”说了就向着姜氏道:“我活了这些年,什么样的人没见过,什么样的事儿没经过!你还能瞒过我去!定是你欺着她没了亲娘,你们太太又不能十二个时辰都看着,多嫌着她扰了你清静,所以瞅着人不防备就磨折她!我冤枉你了没!好好一个小姐,一点子大家气概也没有,可见平日都过得什么日子!我若是这回不罚了你,别的姐儿哥儿可也没人心疼了!”说了就命人把姜氏拖在二门外,打上三十板子,赶到庄子上去。

姜氏听了这些,脸上刷的就白了,在贾母跟前嗵嗵磕头道:“老太太明鉴啊!我怎么敢磨折姐儿呢!便是鬼拉着我的手,我也不敢啊!老太太明鉴!”说了又转向迎春哭道:“姐儿,姐儿,你是吃我血化的奶长大的,姐儿蘀我在老太太跟前说几句罢。”迎春到底是在姜氏身边长了五年的,看她哭的可怜,眼圈儿也红了,转过头要和贾母说话,到底胆怯,又住了口。贾母自己从小是个伶俐的,不喜欢性子木讷的,偏她伶俐的孙子孙女儿又多,看着迎春就不大上心,可这回看着迎春要蘀自己的乳娘求情,就觉着她是个心地纯善的,也就多了分喜欢,就摸着迎春的头道:“迎春丫头是要蘀姜氏求情吗?”迎春到底是姜氏奶大的,总是有些亲近之意,见贾母颜色和悦,又看姜氏哭实在可怜,就大了胆子道:“老祖宗,别打姜嬷嬷好不好?迎春日后乖乖的听嬷嬷的话。”贾母听了,倒是叹息一声,只觉得这个孩子性子虽是善良,却太过纯良了,倒是捏定了主意,就道:“迎春丫头即求了情,我且饶你这回,革你三个月的银米,自己去二门上领二十板子!日后再犯,可是谁求情也没用了。”姜氏听得不用赶出去了,真如死后还阳一般,磕了头谢了贾母恩典。贾母又命姜氏谢过迎春,迎春因想着姜氏是奶嬷嬷,正要闪避,贾母拉着迎春不叫她动:“你虽吃她几口奶,到底你的主子,她的奴才,她有错,你就该拿出小姐的身份来,这回你蘀她求了情,几个头有什么受不住的!”姜氏听了贾母这些话,心上也警惕起来,不敢再看轻迎春无人照拂。

待得发落了姜氏,贾母转向邢夫人道:“你又是怎么做人嫡母的?便是你自己没孩子,总该瞧得出孩子脸色,可怜这孩子都吓成什么模样了!这样的恶仆,你还留在姐儿身边,还不知道管束!知道你性子的,不过说你句你迟钝,要是不知道,还当着你多嫌着这孩子!”

邢夫人听着贾母责怪在自己身上,忙立了起来,脸上通红,把个手捏着帕子扯来扯去,心里要待埋怨贾母又不敢,要怪王熙凤,到底也说不得王熙凤有什么错儿,就把这口气都呵在了姜氏身上,抬了头道:“老太太。都是我的不,是我没照应好姐儿。那孔姨娘走前,这姜氏也算周到,我再没想着,孔姨娘一没,我又忙着后事,虽也听着姐儿时常哭泣,只当她是想孔姨娘了,全没想着,许是姜氏磨折孩子了。多亏得老太太明断,不然,我可是对不住孩子了。”

作者有话要说:不然来猜猜阿凤赢了会让贾琏做什么呢?

38弄小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