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了,好了,离姐姐还不相信自己的医术吗,我这病早好的彻底了,喏,这是我亲手炒的松子,我剥给离姐姐吃…”

虽是在一起不过数月之久,希和却清楚苏离的性子,是个极懒散的,无论是吃的还是穿的,从来都是别人准备什么,她就用什么,若非靠了伺候的人精心,说不得给她一套乞丐装,苏离也能面不改色的套上去。

说着小松鼠一般“咔哧咔哧”的剥起松子来。

苏离点了点头:

“果然是大好了的。”

说话间身形又不自觉往后退了些,令得希和简直哭笑不得又郁闷无比——好像初到安州时,离姐姐便是这样,总是恨不得离自己八丈远才好。

只那会儿希和和苏离不熟悉,还以为苏离是耐不得阿兄相请,不得已才来府中帮自己治病,或者人根本就是讨厌自己,便也不大往苏离身边儿凑。还是后来熟悉了才知道,苏离天生的就是这般不合群的性子,没看见她身边伺候的丫鬟,从来都是站的远远的,有哪个会不长眼离得近了?

当下也不在意,只用力揪住苏离的衣服袖子,握住那莹粉色的手指一根根掰开,把剥好的松子一颗颗放进去:

“离姐姐快尝尝,看合不合你的口味儿?”

苏离瞧着掌心,明显有些迟疑,略一抬头,正对上希和亮晶晶的小鹿似的两只眼睛,心情忽然无端好了些,隐隐的,竟生出些怜惜之意——

这双黑溜溜充满期待的眼睛,总能让人生出不愿辜负的感觉。

当下终于不再推开身边的小丫头,而是拈起一颗送到嘴里,咬了一口,竟是嘎嘣脆香,不能再合自己口味了。

看苏离吃的专心,希和脸上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离姐姐吃着可好?姐姐喜欢的话,我再给姐姐炒制些…”

又想到了一点:

“对了,离姐姐怎么突然到帝都了,是有什么事吗?还有啊,我娘亲和祖母,眼下也在帝都呢,她们都可想姐姐了,姐姐要是须停些日子,可不可以到我们家去住?祖母和娘亲也一直挂念姐姐,要是见到姐姐,不定多开心呢。”

苏离吃松子的动作缓了些,半晌摇了摇头,淡淡道:

“不去了,我就在这里便好。”

“就在这里?”希和怔了一下,“离姐姐就住在这护国寺吗?”

“只护国寺哪有家里舒服?不然姐姐还是…”

却被苏离打断:

“有空了你给我送些松子这样的零嘴就好。”

又把手里的暖炉塞给希和:

“你拿着吧,我不冷。”

口中说着,又专心致志的埋头吃起松子来。却是对希和的问题没有丝毫回应的意思。

“好。”希和迟疑了下,终是点了点头,一边接着给苏离剥松子,一边柔声道,“离姐姐慢些吃,离姐姐不想去府里就不去,就只是,我要来看姐姐,姐姐不许不理我,还有,也不许不告而别…离姐姐不知道,从前阿和都担心死了…”

口中说着,就有些难过。

苏离这么长时间没消息,希和一开始是有些怨尤的,想着离姐姐莫不是厌烦了自己?才这么久都不愿回一封信。到的后来,所有的怨尤都变成了担心,唯恐苏离出了什么意外,若非阿兰一力担保,依苏离的本事绝不可能出什么事,希和早着人满天下的去寻了。

苏离吃东西的动作慢了些,手不自觉伸了下,似是想摸一下希和的发,伸到一半,又顿住,改为从希和手里捏了个松子送到嘴里。

倒是旁边伺候的丫鬟,闻言哼了一声:

“杨小姐莫要如此说。也不是我家主子狠心,实在是这世上,总有人恩将仇报——我家主子再有些本事,也不过是医者罢了。躲得再好又怎么样,还不是被人泄露了消息,让朝廷给逼着到这儿了?难为我家老爷…”

苏离停了一下,声音却甚是冷肃:“阿梅!”

那丫鬟吓得一下闭了嘴。

苏离把最后一颗松子缓缓送进嘴里,细细嚼完,这才起身,对希和道:

“我的住处距这儿不远,你可要跟我去看一看?”

希和这会儿正因为阿梅的话而心生疑惑,闻言点了点头:

“好。”

两人刚站起身形,那边青碧陪着谢畅一行缓缓而至,待得瞧见苏离,先是一怔,而后惊喜不已:

“咦,竟然是苏姑娘?!”

“苏姑娘?”谢畅远远打量一下,不觉讶异,这位苏姑娘好生美丽,且气质脱俗,倒不知帝都中何时多了这一号人物?

“那是你的同伴?”苏离往远处瞟了一眼,又很快收回视线,明显没什么兴趣的样子,“既如此,我先走了,待会儿让阿梅告诉你我的居处便是。”

说着不待希和反应,已是抬脚径直离开。

知道苏离性子冷,不耐烦应酬,希和只得咽下准备替两人介绍的话,眼睁睁的瞧着人离开。

看谢畅走了,阿梅也不想再留,当下往亭子右边略一指:“顺着这条小路往左拐,经过一个塔林,再往后,就是我家主子住的地方。”

说完拔腿就要去追苏离,却被希和捉住手:

“莫慌,阿梅,你实话告诉我,离姐姐到底是因为什么到帝都来的?”

阿梅忍了忍,似是依旧不忿,终是一用力,把希和的手给甩开了:

“还能因为什么?当初老爷和主子可不就是不耐烦侍奉那些惯以权势迫人之人,才选择离世索居?可谁让我们家主子看着性子冷,却最是个面冷心热的呢,熟料不忍负人却终被辜负,依旧被人泄露了行踪,竟是千里迢迢被挟制着到了这帝都,不独我家主子要去哪里不能自专,便是老爷这会儿也处处危机——这个答案,杨小姐可还满意?”

说完冷笑一声,头也不回的走了。

第171章 171

“这女子是谁,身边的丫鬟也太过无礼了吧?”

谢畅已然来至近旁,蹙眉瞧着阿梅扬长而去的背影道。

“阿梅之前,并非如此啊。”希和也有些茫然。当初谢畅到安州府时,这阿梅就是跟着伺候的丫鬟之一。虽是离姐姐身边的人都是喜静不爱说话的性子,阿梅对着自己时却还好,从不曾有过这般愤恨厌憎的时候。

难不成是有什么自己不知道的事情发生了?细细思索阿梅话中之意,越发觉得苏离会出现在这里,怕不是偶然,怎么听着好似跟自己有关?

可绞尽脑汁之下,依旧是毫无头绪。当下看向谢畅:

“这些日子,畅姐姐可听说帝都发生过什么有关姓苏的人的事情?”

看谢畅不解,又加了一句:

“应是杏林高手。”

“姓苏的杏林高手?”谢长远有些讶然,“难不成是那位?”

“不瞒妹妹,前几日宫里两位娘娘病危时,皇上秘密派人从千里之外寻了位名医回来,那位名医可不就是姓苏?”

听说那位医者名苏林,乃前朝名医苏廉的后人。苏家乃医学世家,素有生死人、肉白骨的美誉,听说前朝时,一直执掌太医院。

只前朝覆灭后,这家人便离开帝都,不知所踪。而这位苏林便是苏廉的第五世传人。

正自疑惑希和缘何有此一问,忽然想到一点:

“难不成,方才那位姑娘,和苏家有关?”

“不错。离姐姐正是姓苏。”希和脸色有些发白。

到了这会儿如何不明白,之前苏离缘何对自己来处讳莫如深?作为前朝遗民,苏家怕是根本就一心避开朝廷,不想和世人有任何牵扯。

若非因为欠了阿兄恩情,怕是绝不会踏足安州府。

忽然想到一点,难不成是因为自己的缘故,才让苏家入了皇上的眼?

这样的话,就能很好的解释阿梅方才对自己的态度了。

一时心理有种说不出的酸涩滞涨之感,只觉又是愧疚又是不安:

怕是自己拖累了离姐姐一家。毕竟,原先安州府哪个不知,杨家希和胎里带的毒,以致丑若无盐。偏是前些日子在猎场露出真容,怕是世人震撼有多大,对苏家的追逐就有多厉害,尤其是皇上的意愿之下,苏家自然再也无处可逃!

却又有些不解——

苏大夫既是朝廷千辛万苦寻来的神医,如何离姐姐却是住在这清冷寺庙之中?

定了定神,握住谢畅的手:

“畅姐姐,之前宫里贵人的病可有反复?”

希和情绪变化,谢畅方才也瞧在眼里,再加上之前连青碧都是一副和苏离极为熟稔的模样,如何不明白这两家怕是有故?当下点点头:

“不错。苏大夫到宫里当日,两位娘娘病情忽然加重,偏是苏大夫性子倔,很是拖延了会儿…”

苏家既然自视为前朝遗民,皇上即便寻了来,怕也不过是病急乱投医,内里也自是小心戒备。

希和既然说方才那位小姐姓苏,怕就是苏林的至亲之人了。被朝廷带回来的唯一目的,就是制衡苏林。

皇上的性子谢畅自然要比希和清楚,从来都是眼里揉不得一点沙子的,没有绝对把握之前,绝不会容许苏林接近太妃娘娘。

既如此,一切就好理解的多了。怕是苏林想要以治病为筹码,迫使皇上放了他至亲离开,结果却是触了皇上的逆鳞,令得这苏离处境更加艰难。

且想的不错的话,苏离身边,这会儿必然有人严加看管…

看希和脸色越发苍白,叹了口气劝道:

“希和也不要太过自责了,所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只要是大正治下,苏家的名头绝不可能独善其身。他们会被皇上找出来,也在情理之中。”

“再说,据宫内的消息,宫里贵人这些日子病体已然有了些起色,说不得苏家会因祸得福,也未可知…”

方才之所以耽搁的这么久,却是谢畅安排在宫里的侍卫送来一个天大的好消息,说是太妃娘娘即便身子骨依旧虚弱,却终是逃过又一大劫数。

只是之前,谢畅却也听说,之前皇上屡屡因太妃娘娘昏厥不醒而怒极,并宣言说,若然治不好娘娘,便让苏林一家陪葬。这般情景之下,苏离的处境会好得了才怪。

当然,眼下太妃病体有了起色,苏离自然也就能转危为安了。

与此相关的还有另外一个坏消息,太妃虽是已无大碍,太后,倒是病的越发重了,甚至有传言说,许是挺不过这个冬天。

又想到之前和周隽的相遇,一时越发心烦意乱。

怪不得自己那堂妹会突然有兴致来至寺庙中烧香,怕是大婚日期已经定了。不然太后娘娘真有个三长两短,说不得婚期就得延后…

这般想着,真不知该说皇上是无情还是情深义重好。

或者说,对抚育了他的太妃娘娘,皇上是当之无愧的孝子,对太后,却是绝情的紧。

这也更让谢畅意识到,和皇上相处,必要事事小心,不然,说不得什么事被皇上记挂着了,早晚会被清算。

也正因为这个,杨家的处境不免有些令人堪忧,当下斟酌着道:

“希和且记着,待得回至家中,千万对伯父说一声这件事。还有这位苏姑娘,也暂时先别见她…”

若然皇上找出苏家,不是因为希和的缘故也就罢了,若然真是和希和有关,说不得会给杨泽芳记上一笔,毕竟,两宫娘娘病重时,皇上曾张贴皇榜,并在朝堂上不止一次让众位大臣推荐名医,可事实是倒也有人上书为皇上分忧,杨泽芳却是始终沉默。

眼下希和却在护国寺中偶遇苏离,这事儿皇上不知道也就罢了,知道的话怕是会对杨家不满——

一则有此神医,杨泽芳竟不想着为皇上分忧,反而隐瞒不报;

二则,那苏家可是前朝遗民,换句话说,是根本不愿意臣服大正,这样桀骜不驯的苏家偏是愿意千里迢迢赶到安州替杨家女救治,要说两家关系不是非同一般的亲厚,有谁会信?

一个欺君罔上也就罢了,要是再加上个勾结前朝旧人的罪名…

那苏家因为出众的医术或者可保住性命,杨泽芳的皇上最信任的股肱大臣身份怕是会出意外——

以皇上的性子,之前多看重一个人,认定了被背叛之后,就会有多愤恨,且绝不会轻易原谅一个人。

例子可见当今太后,以及被圈禁的三皇子…

这会儿不禁后悔,好好的为何要带希和来这护国寺,平白弄出这许多事端来。甚而疑心,会不会是有人特意安排?

一番话令得希和越发心烦意乱,又想起苏离之前所以断然拒绝自己邀她到家中来的邀请,怕正是想到这一点。

这样好的离姐姐,却因为自己身陷囹圄…

怔然半晌,却是没有半点思绪,无奈何,只得跟着谢畅黯然而归。

待得回转府里,希和第一件事就是去寻爹爹——

一则想把苏离的事跟父亲商量一下,怎么也要尽力相帮才是。

二则,谢畅之前的话一直让希和有种心惊肉跳的感觉…

爹爹会入了皇上的眼,曾做过太傅的祖父功不可没。左思右想之下,可不正是应了谢畅的话?

皇上是一个念旧情的人,可作为一个当世雄主,这所谓的旧情在他心中到底有多重就不得而知了。

可从西山围猎时,皇上就因为父亲买了四皇子外家一个庄子就差点儿翻脸可知,还是不要想着挑战皇上的耐性好。

这般想着,越发觉得如坐针毡,偏是匆匆跑去书房,杨泽芳竟然不在。再着人探问,却被告知,父亲本来一早下了朝会就回府了,可临近晌午时,又不知何事,被皇上宣召入宫。

希和一下坐不住了——临近晌午,可不正是自己和离姐姐相遇后不久?

与此同时,一个漆黑的看不到一点光线的房间里。

一个嘶哑而愤然的男子声音倏忽响起:

“这就是你想要的?让她身败名裂,连带的家族也深陷泥淖之中?”

黑暗中一片静默。半晌才有人咯咯一笑,声音苍凉中更有着满不在乎:

“怎么?舍不得了?早嘱咐过你,莫要烂好心,你偏不听,还敢趁我昏迷做出那等事,以后记得我的话,莫要多管闲事,不然等我醒了,你可就要哭了…”

“你怎么竟是如此,毫无,人性…”第一个声音分明怒极,却不知为何,气息很快又弱了下去,“你真的全都忘了吗?当初若非…咱们早就死了…你真以为自己狠心绝情吗…若如此,如何突然把我放出来…别不承认,你也不忍心的,对不对?算我求你了,别再继续下去了…”

声音慢慢低下去,终至彻底没了声息。

第172章 172

一直到傍晚时分,杨泽芳都没有丝毫消息传来。倒是派出去打探消息的周明周亮很快回转,却是带回了两个坏消息——

秦中一带地龙翻身,死伤无数,又因为当地官员隐瞒不报,引发民乱。

待得消息传回帝都,秦中已连失三地。皇上又惊又怒之下,竟至晕厥…

朝廷突发这么多事端,怪不得爹爹这时候还未曾回转。

知道了个中缘由,希和的心却依旧放不下来。

好容易到了天将黑时,杨泽芳终于回转。

“爹爹——”希和忙迎上去。

杨泽芳却是摆了摆手,脚下不停:

“我眼下已是领了朝廷的差事,要连夜赶往秦中,你去跟你娘说,这就帮我收拾行李。”

“爹爹要去赈灾?”希和脸一白。若然平时也就罢了,眼下秦中可是一片大乱,爹爹身为文臣,到了那里,安全可该如何保障?

忽然想到白日时谢畅的提醒,心下一凛,总觉得事情并不简单。

当下一面吩咐丫鬟去寻母亲,一面小声把山寺中遇到苏离并沈亭之事小声说给杨泽芳听。

“还有这回事?沈亭这般,真是可惜了。”杨泽芳收拾东西的手顿了一下,神情中明显有些叹惋之意,“罢了,人各有志,不能强求,沈亭的事不急,倒是那苏家…”

当初听说有苏家女主动登门替女儿治病时,杨泽芳感激之余不是不奇怪的,为此,还特意修书边关,找儿子询问,结果却被告知,他根本不曾请过什么苏氏女。

只帝都到边关,路途遥遥,一来一往,耗费何止数月之久?

等杨泽芳心急火燎的着人把信送往安州府时,苏离已然离开,连带的希和毒素已清。

那会儿杨泽芳还暗暗羞愧,竟是自己多疑了,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一心想着,若然能有缘再见苏家人,定要大礼拜谢。

倒不想,苏家竟还有这重身份,会那般神神秘秘倒也在情理之中。

至于说和苏家的关系,倒是颇为赞同希和的想法:

“所谓知恩图报,苏家能做到滴水之恩涌泉相报,我杨家又何尝不可?所谓公道自在人心,只要问心无愧,就不须管他人如何猜度。因赈灾事急,为父无法亲自登门拜谢,你明儿个见了苏姑娘切莫忘了替我致歉,我待会儿再修书几封,你可转给苏姑娘,告诉她有急事的话,自可寻这几人帮忙。”

说着推开书案上整理好的书籍,笔走龙蛇,很快写好了信。

希和心里一块儿大石落了地,答应着接过信件。

这边儿刚收拾好,外面又一阵嘈杂声响,管家一路小跑的冲进来:

“老爷,外面周大人已经着人来催了。”

“我知道了。”杨泽芳应了一声,接过顾氏递来的包裹,转交要跟他一起上路的长随,急匆匆往外而去。

希和犹豫了下,又喊来周明周亮:

“你们可知道,和爹爹一块儿去赈灾的是哪位大人?”

“不敢瞒小姐,”回话的是周明,“此次赈灾,老爷是副使,具体主事的则是户部侍郎周靖文,他还有一个身份,那就是五皇子未来岳父。”

“怎么是他?”希和就怔了一下。

即便是只言片语,希和从谢畅那里隐约猜出,她这位大伯,分明是个老奸巨猾的人物,更是周家公认的下一任族长。

可以说,周靖文的意愿,代表的就是周家的意愿。

而被赐婚五皇子的周隽可不正是周靖文的女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