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记饭庄熬过头一个月后,生意渐渐好了起来。香草的手艺不错,再加上价格公道,份量又足,慢慢地就有了不少回头客。

半个月后,方牛子特地让人捎话说,火锅卖得不错,他准备再加几口锅子。还有就是这方便面卖得也挺好,特别受过路商客的欢迎,让她多做些。方氏母女几个轮流活面擀面,累的够呛。方宁又跟小舅商议能不能做个手摇式面条机,不过,这东西可比脱粒机难做多了,价钱也贵了不少。那匠人试了数次才最终做成,方宁花了将近二百文钱才拿到成品。

方牛子今年没办法回家做粉条,就让杜朝南和方满子他们一起做。谁知,李氏这边又起了小心思,就怂恿方满子也自己干,省得到时还得分钱给别人,方满子被李氏缠得没法,只得吞吞吐吐的将这个打算告诉杜朝南和方氏。

杜朝南也不介意,跟方氏一商量就去找刘大同来帮忙。刘大同的腿已经恢复得差不多了,就是走路还有些瘸,外出找活肯定不好找,但一般的活计还是能应付。杜朝南一跟他提这事,刘家一家是喜出望外。正好他们家种的番薯比较多,就借了车拉了几大车过来便宜卖给了方宁家。不但刘大同来了,他还带了儿子刘双喜侄儿刘双来一起帮忙。胡氏请了自家姐姐帮着看家也跟着过来,他们一家子就住在胡奶奶原来的房子里。这一家人干活一个比一个实在,尤其是那个刘双来,不但人长得精神讨喜,而且还力气大十分有眼色,自打来到她家,手就没闲过,见人没开口先是三分笑。方氏夫妻俩十分喜欢这孩子。胡氏听方氏言谈间有招婿的意思,就半吐半露的说了刘双来家里的情况。他家有兄弟四个,家穷娶不上媳妇,他爹娘也有也让儿子当上门女婿的心思。听到这儿,方氏的心不禁一动,可她转念一想方宁还小,就暂时没往明了说。

至于方记杂货铺的归属问题,还是方宁提了个醒,最后让外公方青山接手管着。老两口种点地,又有铺子的收入,够他们舒服过日子了。李氏心里虽不痛快可也说不出什么来。方青山去城里看铺子,天冷不方便回家就住在方牛子家。吴氏则把门一锁,也来给大闺女帮忙。方氏还有些担心:“娘,你来给我帮忙,大宝娘会不会说嘴?”

吴氏满脸不在乎:“她当儿媳妇的还管我这婆婆不成。这人越来越不上道,上眼皮子只看到下眼皮,眼光短得很。”俗话说,不怕不识货,就怕货比货。以前就李氏一个儿媳妇,吴氏觉得她勉强能入眼,如今跟大方明理的香草一比,李氏就显得上不了台面了。李氏可能自己也意识到了这个问题,就拼命得跟香草攀比,千方百计的想挑她的错。她越这样,众人对她就越反感。

方氏为人厚道,也没跟着落井下石,就劝吴氏道:“人哪能都一样,只要大面上过得去就行了。毕竟她当初嫁进来时,咱家可穷着呢。”吴氏一想也是,自家大儿子又不多出挑,人家要是哪哪都好,会嫁到他家来?经大女儿这么一劝,她对李氏的气多少消了些。

方氏等人开始像去年一样忙着洗番薯做粉条,方宁姐妹几个还要给饭庄做鱼丸和方便面,一家人忙得脚不沾地,不过谁也没说累,个个脸上洋溢着喜意。静宁的气色越来越好,渐渐地恢复了女孩子该有的活泼俏皮。

很快就到了年关,粉条也做完好了正在晾晒。方氏就给刘大同一家结算了工钱让他们回去过年。一家人对这夫妻俩自是感激不尽,欢欢喜喜地回去了。

忙活了一个来月,方氏决定歇息几天先进城去办年货。因有吴氏在家看门,她就打算把四个女儿全带上出门逛逛。

说来也巧,方氏头天刚打算好要出门,次日一早,小木头就过来问他们一家要不要进城。方氏迟疑一下也就答应了,不过她心中想着,这回怎么着也得给车钱。一家人说说笑笑朝村口走去,宋老财一看这么一大帮人,就瞪了大儿子一眼,哪那么巧就碰上了,肯定是他招来的!宋乔低着头假装没看见父亲不满的目光。不过,他没想到夏宁也会来,脸上就多少有些窘迫。

方宁知道宋老财的心思,老远就笑着招呼:“宋大叔,你们今买完东西后先别走,我爹请你们吃饭,就在我小舅店里。”

宋老财不禁笑逐颜开,嘴里连说客气客气。其实他早就等着这顿饭了,本以为方牛子开业时会请他,谁知到如今也没动静。

众人挨个上车,挤得满满当当地。夏宁和宋乔因为前些日子的流言蜚语,不觉都有些尴尬。宋乔坐得端直,眼观鼻观心,一副目不斜视的严肃样儿。

宋老财见众人都坐好,扬了扬鞭就要开走,忽听得身后有人笑着招呼:“哟,宋大兄弟你也上城啊。”

众人定睛一看,来的正是孙氏王氏和冬宁圆宁,方氏笑着招呼了一声。

宋老财只“嗯”了一声,说道:“本想捎着你们的,可惜坐不下了。你们就自便吧。”

说完他扬鞭吆喝一声,驴车咣咣光光的向村道上驶去了。

王氏愤愤地跺了下脚,对孙氏说道:“你瞧春宁娘那巴结样儿,还把闺女打扮得妖里妖气的,她真以为能勾到人家宋乔,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冬宁看着夏宁穿着新衣,又见她竟比从前还好看,心里的嫉恨又多了一层。孙氏和王氏一边编排着方氏的坏话,一边朝镇上走去。

今年的年货办得很快,有不少东西,方氏就在方记杂货铺买了,只有肉和油之类的才到外面去买。快到晌午时,宋老财赶着车准时赶到方记饭庄。方宁对小舅和舅妈笑道:“今天我来请客。”

方宁的话音刚落就听到一个声音接道:“小丫头口气还挺大,有你叔在,还用得着你请。”不用说这是汪立志来了,跟他一起来的还有钱正清。众人打了招呼,汪立志熟门熟路的把人往二楼领。

众人依次坐下,栓子连忙跑过来把火炉打开,并往两口锅里灌上开水,动作十分麻利,静宁微笑着看着她,栓子也时不时觑空对她笑笑。方宁注意到栓子跟上次比大不一样,脸蛋丰润许多,眼神也变得十分平和。

方氏对栓子嘘寒问暖了一阵又说道:“你的棉袄快做好了,下次大伯进城就给你捎来。”

栓子忙道了声谢,又道:“伯娘不用替我操心,我婶给我找了不少旧衣裳够穿的了。”

跟栓子说完话,方氏这厢又跟钱正清搭上了话。钱正清一边认真的回着话,目光不自觉朝夏宁她们这边飘移。他看到夏宁时,不像往常那么浮泛轻浅,而是带了一丝深意。这都是因为汪立志嘴快悄悄跟他提了香草有意撮合他和夏宁的事情,钱正清就特地注意到了她。他见夏宁面容秀致,脸色水嫩,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含羞带怯的,忽然心里就有些痒痒的。夏宁心思细腻,见对方的目光时不时在自己身上打转,就有些羞恼。忍不住横了他一眼,她不瞪还好,这一下钱正清的心就像被小猫抓了一下,痒得更厉害了。

宋老财十分清明,小眼一扫就看出了钱正清的意图,宋乔一看父亲的神情也明白了,他不禁松了一口气。村里的流言应该会消停了吧。不然以后见面会尴尬的,此事害得他都不敢去河边散步了。

还好,锅里的水很快就沸腾开了,众人相互招呼着,开始埋头吃起来,连带消解了一些尴尬和窘迫。

众人吃得高兴,话匣子也跟着打开了。席上最能说的就数宋老财和汪立志。宋老财说着说着,话头就转到宋乔身上,他别有深意地看了方宁一眼,慢悠悠地道:“我们家也快有喜事了,是荷生的。”宋乔一听父亲这话,刚松弛下来的心重又提了起来。

66第六十六章试探和竞争

宋乔偷眼看看方氏又看看方宁,结果两人的脸色都十分平淡,他心里多少有些气闷。敢情就他一个人紧张。

方氏好奇地问道:“说定了?是哪家的姑娘?”

宋老财道:“差不离了,只要荷生愿意也就成了。”

方宁微微一笑,问道:“那姑娘的爹很不错,嫁妆很多,身量也胖,对吧?”

宋老财被噎了一下,心想,这丫头是从哪儿打听到的。

宋老财不置可否的嗯了一声。宋乔的脸色有些沮丧。宋柳离他最近,见哥哥这样,忙悄悄捅捅他,压低声音,语带双关地说道:“放心吧,爹给我买双鞋子也要货比十家。这才两家,早着呢。”

汪立志听说宋乔要娶个胖媳妇,就给了他一个无比同情的眼神。他再看看钱正清,给他拿了份白菜笑嘻嘻地说道:“来来,多吃这个,冬天的白菜适合你了。”

众人吃过饭,又坐了一会儿,这会儿过了饭点,方牛子也闲了一会儿就上来陪着姐夫和宋老财等人说话。

方牛子拣了宋老财爱听的话说:“宋大哥,你是南山村里数得着的人物,我姐夫又老实,有啥事我也不一定及时得知。以后少不得仰仗你。”

宋老财觉得十分受用,再加上吃人嘴短,他和气地点头:“好说好说。有啥事不用你说,我也不能袖手旁观。”

方牛子笑道:“那是。”

趁着众人闲叙的功夫,汪立志就去把帐结了,钱正清争着要付,汪立志促狭地笑了笑,大方地让了他。末了,他还不忘补充一句:“知道方才为什么总让吃白菜吗?”

钱正清不解地摇头,汪立志贼兮兮地说道:“那是因为你是冬天的白菜——动(冻)了心呗。钱正清被闹了个大红脸。

回来时,因为汪立志要给奶奶送年货,就驾了驴车和他们同行,方宁一家就坐到了汪立志车上。

宋老财见没外人在场,就出言提醒大儿子:“你瞧瞧人家一家对你根本没那意思,你再瞧瞧人家爹娘看那姓的什么眼神?所以呢,死了心吧,好好地跟着爹一起挑个合眼的媳妇。”宋乔敷衍着应了一声。

方记饭庄的生意一天比一天好,杜朝南每隔几天就会进城去送些东西,像是豆芽鲜鱼等,方牛子总是按市价立即结帐,从来不会因为是亲戚就拖欠。至于鱼丸和方便面,方宁做得越越少,食客尝了鲜以后,兴致就没以前高了。鱼丸是价格太高,点的人少。而方便面是因为太费油,卖得自然比普通面贵一些,客人觉得再方便也是面,吃这么贵的面有些划不来。而且古代又没有包装袋,再加上人们的生活节奏缓慢,市场需求自然不像现代这么广阔。虽然受了一些挫折,方宁毫不气馁,继续寻找着合适的商机。

又过了几天,杜朝南就开始张罗着网鱼放塘。今年年初两个池塘□放鱼苗四千尾,除去中间死掉的大概能网三千多条,当初放的大多都是一年龄的鱼苗,长到现在差不多每条有二斤多。这里的鱼价在七文至九文之间。方宁算了一下,这两塘鱼能卖四十多两银子。

方牛子和香草绞尽脑汁的利用手中的关系,请了几个客商吃饭,方宁也给每人送了几条鱼一只烤鸭还有各种土特产,这些人倒也挺够义气,回去后没几天就联系上了几个大商贩,然后和杜朝南商量好以六文一斤的批发价从他这儿买鱼。杜朝南和方氏一商量也就同意了,他们要是自己卖的话自然价钱会更高些,可是零卖太麻烦,每天卖的量还不多,还不如一次性批发给别人来个痛快。况且,鱼要是死了价钱也会降低。

这些鱼共分几次来拉的,两塘鱼前后共卖了四十二两银子,尽管他们一家从不张扬,可是村民们的目光贼亮贼亮的,众人对他家的收入也都猜了个八、九不离十。谁也没想到这夏天蚊虫横飞的烂泥塘还有此大作用。人们私下里议论纷纷,有羡慕有妒忌的,也有想跟着养鱼的,不一而足。其中最嫉恨不已的便是杜家老宅一干人。当初三房一家被赶出老宅,孙氏王氏两人还偷偷笑过一阵,如今一个个眼红得跟兔子似的。纷纷忿忿不平的去婆婆面前上眼药。

鱼塘放完水后,所有的鱼都捞干净了,杜朝南给鱼塘撒上草木灰消毒,晒几天后再放入新水。最后剩下几十条稍小的鱼,杜朝南和方氏就给那些帮忙的亲戚邻居各送去几条,像是三奶奶家的几个儿子,胡奶奶家,李三顺家等等。自然老宅是必须要送的。方氏特意拣了六条大点的让杜朝南给送去。方宁生怕那一帮极品再生什么妖蛾子,就自告奋勇地要跟着去,她一说,静宁也要跟着去。

父女三人进了堂屋,就觉得屋里的气氛不大对。老杜头正耷拉着眼皮子吧嗒吧嗒的抽着旱烟,何氏阴沉着一张长脸盘腿坐在炕上,见人进来也是爱搭不理的。

杜朝南已经习惯了,心里也没多在意,一进来就说道:“爹、娘,我们给您二老送鱼来了。”方宁和静宁也叫了一声爷奶。

“嗯,坐那儿吧。”老杜头慢吞吞地应了一声,指指炕下的凳子说道。

沉默了一会儿,老杜头有些言不由衷地说道:“老三哪,你分出去后,日子过得越来越好了。爹心里很高兴。”

方宁笑着接道:“是啊爷,刚分出去时,乡亲们都担心我们一家会饿死冻死,还好有我小舅他们帮忙,这才挺了过来。”别忘了当初我们一家是怎么出来的。

老杜头不悦地看了方宁一眼。

何氏疾言厉色地骂道:“你这妮子是吃鸡下巴长大的,接话接得挺顺溜。”

静宁淡淡说道:“你老真健忘,我姐长这么大连鸡毛都没吃几根,哪来的鸡下巴。”

何氏恶狠狠地瞪了静宁一眼,拍着大腿大骂道:“你们一个二个都是来气我的,唉哟,我咋生了你们这些人孽胎祸根…你们赚了几十两银子,就给生养你们的爹娘几条破鱼,没良心的白眼狼,你们当是打发乞丐吗?”

静宁再次冷笑:“你老别诬蔑乞丐,别说是给他几条鱼,即便是半个窝头,人家也会感激半天,哪会又哭又闹不知足。”

老杜头的脸更沉了,方宁见他有发作的迹象,连忙拉拉父亲说道:“爹,咱走吧,你看奶不乐意看到咱们。”杜朝南走也不是留也不是。

老杜头瞥了何氏一眼,张了张嘴准备让三儿子到一边说话。方宁忙抢在他开口前说话:“爹,咱们别赖在这里了,你看我爷都想开口让咱们走了。一会儿我奶犯了病可咋办。她嫌鱼少,一会儿我们把咱家留的都给她不就行了。”姐妹俩连拖带拽的把杜朝南往外拉。

老杜头忍着气刚要开口留下杜朝南,恰好杜家来了一个面生的客人将他绊住了。父女三人顺利逃脱。

方宁一回到家赶紧对方氏说道:“娘,你可把钱藏好了,好好看着我爹,别让他心软犯糊涂。我奶他们又盯上咱们了。咱家或是买铺子或是买地,把钱花出去也好。”

方氏一辈子没见过这些钱,总觉得放哪儿都不踏实,头两夜都没睡好。如今一听方宁这么说,就更不踏实了。依他们夫妻两人的意思,自然觉得是买地好。方宁想着反正家里的地也少,买就买吧。再者这买门面铺子什么的也得看时机。一家人打定了买地的心思,杜朝南忙去镇上找中人打听周围有无合适的田地。

给其他几家送完鱼后,方氏又让方宁拎了两条鱼去汪家一趟。明姑和汪富贵走了,香草又出嫁了,汪老太就显得十分孤单,汪老七有意把她接到城里去住,无奈她嫌地方窄狭不如乡下舒坦,硬是不去。香草娘只好两头奔波照顾她,方氏也时不时去帮个忙。今天香草娘进城去了,将汪老太托付给了邻居照看,那个邻居只在饭点时过来做顿饭,其他时间也有自己的事要忙,就剩汪老太一个人在家。今日方宁一进门就觉得不对劲,院里空荡荡的,十分冷清。屋里时不时传来一声咳嗽声。“老太您生病了?我去请郎中吧。”

“方宁来了。”

汪老太靠着枕头坐了起来,有一搭无一搭的跟方宁说话。汪老太跟前几个月比精神头差多了,沟壑纵横的脸上流露出一种深深的落寞和孤寂。她不愁知穿,但是很孤单很寂寞。方宁心中涌起一阵内疚和难过,想着若非自己,汪富贵也许还留在汪老太身边。

方宁低着头,小声道歉:“老太,都是我不好,我不该帮他们传话。”

汪老太听她这么说,突然笑了一下,伸出干枯的手掌寻摸着摸了一下她的头,道:“你这孩子,做了做了。做了就要敢当,别想东想西的。免得两头都落不着好。”

方宁也忍不住笑了,她想了一会儿就忍不住试探道:“老太,我二爷他说不定也在想着您老,您看这都过年了…”汪老太听到这话,不轻不重的哼了一声,沉声道:“快别跟我提这个白眼狼!”

方宁只得转移话题,汪老太又问问村里的事情,方宁净拣些有趣的事说给她听。当然,这其中少不了宋老财的精彩演出。一提宋老财这个人物,汪老太好几次都忍俊不禁。

汪老太郑重其事的嘱咐道:“等宋老财找到另只鞋,可别忘了告诉我。”

方宁笑道:“一定一定。”

两人正说得高兴,方宁忽听见门外有响动,她起身说道:“肯定是我大奶回来了,我去瞧瞧。”

方宁快步走出房门,才发现天空中不知什么时候竟然飘起了小雪,柳絮一般的细雪纷扬着落在她的脸上、颈上,清凉清亮的。方宁不自觉的缩了一下脖子,笼着手跑过去开院门。

一开院门,她顿时愣住了!

院门口跪了两个人,一男一女,正是汪富贵和明姑。

方宁盯着两人看了一会儿,一时不知说什么好。

明姑脸上悲喜莫辩,只是用左手撑住臃肿的腰身,向方宁勉强扯出一丝笑容:“方宁,告诉你老太,我们回来向她老请罪了。”

汪富贵也冲方宁笑了笑,然后一脸担忧的看着明姑,小声地问她要不要紧。

方宁默然半晌冲两人点点头,转身跑回去向汪老太禀报:“老太,二爷和明姑回来了,他们在雪中跪了好久了。”

汪老太闻言身子不由得一颤,抖着唇低声骂道:“把门关上,别理他们!”

方宁犹豫着提醒道:“可是…我看到明姑的身子好像有些不方便。”这倒是真的,明姑穿得十分臃肿,尤其是腹部,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怎么回事。

汪老太不禁一惊,忍不住反问道:“真的?”

“是真的。”

汪老太长长地叹息了一声,神情深沉莫测,屋里一片岑寂。

过了一会儿,汪老太用她那空洞的目光看了看窗外,自言自语道:“雪越下越大了。”

方宁接道:“是啊,天也越来越冷了,呵气成冰。”

汪老太脸上终究流露出不忍之意,挥了挥手:“去叫这对白眼狼进来,我要当面骂他们!”方宁连不迭的跑了出去。

汪富贵听到方宁叫他们进去,长长地松了一口气,小心翼翼地扶着明姑既焦急又缓慢地向屋内走去。

到了汪老太屋里,两人再度下跪请罪。汪老太骂完了哭,哭完了接着骂。这个时候方宁就不好留在这里了,便悄悄掩了门退了出来准备回家。她一走出院门,就见有人探头探脑,再冷的天也阻拦不住人们的八卦之火。

方宁回家后只是简略的向家人提了提,方氏唏嘘一阵又连带着把方宁轻责一顿。

汪富贵和明姑的事情很快就在村里传开了。过了几天,汪老七一家也关了店门回来过年,汪老太到底原谅了两人,然后十分低调的为两人补办了成亲仪式,又通知了明姑的娘家人,算是过了明路。不过,据人们说,汪老太余怒未消,对明姑鼻子不是鼻子,脸不是脸的。明姑自知理亏,仍然无怨无悔的照料着汪老太。后来还是香草和她娘赵氏出面劝解汪老太,看在孩子的份上别难为她了,汪老太性格虽然强硬却也明理,一转过弯后,对明姑姑就渐渐地好了起来。

明姑安顿好后,就抽了空来方宁家串门。她来时还给姐妹几人送了一些小礼物,方氏看推却不过就让女儿收下了。不过,她私下里又送给方宁一套价值不菲的头面首饰,方宁正色拒绝:“我当初帮你纯粹是看你可怜,然后一时冲动。其实过后,我面对汪家时挺惭愧和后悔的。我要是收了你的礼,以后面对他们更惭愧了。”

明姑微微一怔,脸上现出一抹复杂的神情,她百感交集地说道:“该惭愧的是我才对,我当初让你帮忙,只顾着自己就没想着你的处境,如今又来这一套,渎了你的情意。都是我思虑不周。”

方宁笑道:“没事了,如今不是都好了吗?”

明姑摇摇头,一脸认真地说道:“这礼我收回去了。但你的情我会一直记得,以后有什么事,只要用得上我都会帮的。”方氏笑了笑,也没放在心上。

年关越来越近,一连数日的风雪天后,天气终于放晴。方宁家买地的事终于有了着落,还是汪富贵帮着物色的,地就在周家村和南山村的交界处,八亩中等田地,五两银子一亩。杜朝南和方氏去看过,觉得着实不错,那户人家是因为儿子在省城发了财接他们老两口去享福,才把地给卖了。两家人都挺痛快,一商量妥当就签了买卖文书并到镇上改了田契。

方宁家买了田地的事情很快就传开了,农村中几乎没有秘密可言,瞒也瞒不住。这事传到宋老财耳朵里,又让他嫉恨一把,原来他也听说了那户人家要卖地的事,当时他就有意买下来,可又觉得价格还不够低,就想再压一压,等到那家人心里起急了,自己再上门去。谁知竟让杜朝南捷足先登了。何氏得知后,又免不了把三房一家骂了一顿,逢人就说杜朝南和方氏不孝。不过,何氏在村里没有人缘,她这么一说,众人也就那么一听。有的敷衍几句,有的跟方氏走得近的就会绵里藏针的刺她几句:“老三咋不孝了?人家逢年过节的哪回不是用大筐大盆的往你家送东西,人家日子过好了是人家应得的。我们这些旁人都替他们高兴,你老咋不高兴哩。”

方宁的鱼买了好价钱,又买了地,吴氏和方青山自然也是十分高兴。不过,这人生总有不如意处,闺女这头如意了,儿子那头又有不痛快了。本来方记饭庄在夫妻两人的苦心经营下日益红火,方牛子连年底的分红都算好了。谁知,却出了几档子不大不小的事。也不为别的,就是因为生意太好挡了别人的道,那周家酒楼觉着方牛子碍了他们的眼了。

这县城里的酒楼有好家,像是白氏酒楼,钱记酒楼等等,这些人的生意也不错,但人家都有后台,周家不敢惹,唯独这方牛子一没钱二没势,不过是个乡下泥腿子。虽说跟汪家亲戚,但汪家在县城里根本没法跟他们这些人比。再加上周家声上次在南山村被揍,心有不甘,又从中挑拨几句,两家这仇就结上了。周家声时不时带些泼皮无赖上门捣乱。还好方牛子和香草性子机灵,几次都是有惊无险,可总是这样下去也不是个事儿。他本想找卫管事帮忙,哪知对方被主家派到京城去了。好在很快就到了年关,方牛子干脆把店门一关,盘好帐,带着媳妇回去过年了。至于那些糟心事,来年再说吧。而栓子则早早地被杜朝南把接了回去,跟他们一起过年。

日子一天天过去,很快地,杜朝栋和陆家姑娘成亲的日子就到了。

67第六十七章两家争斗

方氏和杜朝南连同大房二房的人从头几天就开始忙碌起来,搭棚子,砌灶台,借桌椅碗筷,一样样的都要来干。当然采买之类的,何氏可不放心交给别人,她亲自去监督。何氏和老杜头最疼爱小儿子,这桩亲事虽然仓促,但喜宴办得却很体面热闹。

迎亲当天,那些随礼的亲戚邻居一拨一拨的来。汪家的也派了人来,汪富贵还被老杜头请来记礼单。何氏穿了新衣裳,笑容满面站在院门口招呼客人。最先到的是方宁的两个姑姑,杜玲儿和杜盼儿两家人。这两个姑姑的性格有些像何氏,跟娘家也不大亲,以前对杜朝南和方氏更是看不上眼。方宁姐妹几个也没去过他们家。不过,这次两人倒是态度大变,对方氏显得十分亲热。

众人一边忙着一边听着动静,不多时,就听见一阵热闹的吹打声,这是新娘子快到了。一时间除了要干活的媳妇外,其他人都一起向外涌出去看热闹。方宁和静宁也跟着跑了出去。

方宁远远地就看见杜朝栋身着大红喜服,胸前带着红花,骑着一头毛驴,慢慢悠悠地朝这边晃过来,紧接着是花轿和抬嫁妆的长队伍。众人啧啧称赞,有的说这新娘子的嫁妆竟然超过了香草。静宁对这位新小婶不太了解就向方宁打听,方宁就将自己知道的全部告诉了她:“我也不大清楚,她家是开包子铺的,姓陆,娘家离这挺远的。”静宁点点头,一副若有所思的神情。

一阵噼噼啪啪的鞭炮放后,轿子停落在了院门口,接着有小孩子大声吆喝着:“看新娘子喽。”人流像潮水向涌上去,争着一睹这位新娘子的风采。

乡下娶亲可不像大户人家那么讲究,也没有拜堂之类的礼节。一般都是直接从花桥里下来迎入新房就行了,孙氏和王氏身着新衣,笑吟吟地掀开帘子,让新娘子下轿。

等到陆氏一出来,就有那被大人挑唆的调皮孩子跑上去掀了新娘的盖头。人群中又发出一阵啧啧声。新娘果然是个美人胚子,只见她身段苗条,肌肤白腻,额头中间还有一颗别致的美人痣。尤其是那一双眼睛波光流转,有一种别样的妩媚风流。她一出场就把那些因为常作劳作无钱保养的粗黑焦黄的村妇秒杀下去,围观的男人们个个伸长了脖子看着,心里暗叹这个杜朝栋有福气。杜朝栋脸上带着笑意,目光像钉在了新娘子身上似的,一刻也舍不得离开。

静宁突然小声问方宁:“她是不是叫陆美玉,娘家在南平和西关县交界处的陆家庄?”

方宁有些困惑地看了静宁一眼,摇摇头说不知道。

等到方氏忙完回到家时,静宁又向方氏打听了一番,方氏道:“她是叫陆美玉,不过娘家是哪儿我就记不清了。听说离这挺远的。”

静宁脸上露出一丝奇怪的笑意,用讥诮的口吻道:“我奶的眼神可真好,千挑万选的给我找了这么个小婶。”

方氏听她话中有话就惊诧地问道:“难不成你认得你小婶?”

静宁就将自己以前听说过的全说了出来。方氏一听不禁傻眼了。原来是陆美玉跟上次来的那个陆大嫂有拐弯抹角的亲戚关系。静宁也就辗转知道了她的一些事情。陆美玉一家在老家时,为人就不大好,她父亲和哥哥总想着投机倒把,不务正业。而陆美玉本人仗着自己有几要姿色就想着找个有钱的人家嫁了。可乡下人家哪有机会结识那种人。

刚巧,陆美玉的哥哥就认识了这么一个人,那人姓白,人称为白老爷,这白老爷三十来岁,原先家穷,后来得了自家娘子和大舅哥的帮助渐渐发迹。他家娘子相貌平平,再加上年纪渐大,越发入不了白老爷的眼。他一见了陆美玉这种年轻貌美,小意温柔的女人,心自然而然的就活动了。陆家人不愿意让陆美玉作妾,就撺掇白老爷休了糟糠之妻另娶新人,白老爷也有了这心思,谁知这件事还没成行就被白夫人的娘家知道了,白夫人的娘家兄弟性子十分强硬当即就带人将白老爷痛揍一顿,又硬生生地把陆家给逼得背井离乡,并声明在他有生之年,陆家不得回乡,否则他会让他们吃不了兜着走。经这么一闹,陆美玉的名声就彻底臭了,方圆几十里内没人敢娶。听静宁的潜台词,这个陆氏可能已经跟姓白的有了首尾。

后来,陆家就来到了南平县,又搭上了杜家。俗话说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陆家生怕家乡的事传到了这里,他们一看到杜朝栋是个童生,杜家家境也不错,就赶紧订下了这门亲事,然后又怕夜长梦多,又让陆美玉私下里诱惑杜朝栋,杜朝栋果然上当,紧催着何氏迎陆氏进门。

方氏听罢,思索半晌,最后郑重嘱咐几个女儿:“不管怎样,她以后就是你们的小婶,闹得太过,咱们脸上也不光彩,这些事咱们自已知道就完了,都给我烂在肚子里不许片外说。”

静宁笑道:“娘,你等着吧,要不了多久,别人也会知道的。”这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

方氏仍不改口:“那也不能从咱们口中传出去。”姐妹几人都信誓旦旦的答应了方氏。

第二天一大早,方氏就起来去老宅帮忙。她临走时嘱咐道:“晌午不想去就不去,你们自个儿做饭吃吧。”乡下办喜宴,因为剩饭剩菜多,主家的亲戚一般都会连吃几天,像汪家上次就是。 按照以往的惯例,方宁一家应该连去几天的。可他们都知道何氏的为人,方氏和杜朝南是不得不去。方宁和静宁除了第一天外就找借口家里忙死活不去。吃剩饭还得看人眼色,只要不傻都不会去的。

转眼间,新年就到了。方牛子把这两个月的分红也给送了过来,共有一两二钱银子,这不禁把杜朝南夫妻俩唬了一跳,方牛子笑道:“就是这么多,按这势头只会越来越多。”前提是别有人捣乱。方牛子一想大过年的他也不说这糟心事了,心里只想着车到山必有路,到时再说吧。

今年静宁回来了,家里又挣了不钱。可谓是双喜临门,再加上何氏可能太忙了也没来捣乱。家里是难得的平静安稳。到了腊月二十七,信差又送来大姐春宁的来信和年礼。方宁将信念给大伙听,这算是一个好坏掺半的消息。春宁的公公今年十一月过世了,公公临终前说要回乡安葬。他们一家年后可能要回来。到时一家人就可以相见了。方氏听后先是一喜,接着又为春宁的公公唏嘘感慨一阵,并说这人还不错,怎么说去就去了。方宁从方氏和杜朝南的对话中得知,自家这个大姐夫家境不错,但脸上有大块胎记,性格有些孤僻。而大姐的婆婆不怎么样,不过公公挺不错,挺喜欢大姐的。他们的原籍本来在就在离南山村的不远的黄家村,不知后来为什么搬离了此处。

这一个新年波澜不惊的过去了。方宁的生辰在二月,过完年就算是十三周岁了,用乡下的虚岁算已是十四了。

新年一过,人们又开始忙碌起来。俗话说,一年之计在于春。春耕、种菜、给庄稼追肥一样一样的都要开始干了。今年方宁家的油菜特别多,先是买的那八亩地,原来的主家全种了油菜,因为走得匆忙,那些油菜就被便宜转卖给方宁家了。

而汪富贵也在汪老七的帮助下,在北街开了个卖胭脂水粉的铺子。明姑大多数时候都在家照顾汪老太和养胎,只有天气晴好或是汪富贵外出时,才会去县里看看。

这日杜朝南要给方牛子送菜, 方宁也跟着来了。这几日一家人正在商议着要买头小牛养着,家里的地增多了,活也重了,还有每隔几日都往城里去怪不方便的,自家要是有辆牛车就好了。方宁更是十分盼着这家庭新成员的到来,路上看到它的同类就会忍不住会观察一会儿。

父女俩满心欢喜的到了方记饭庄,方宁正想跟小舅分享一下这个喜悦。谁知一进门就听见一阵争执声。

方宁心里一沉,往里快走几步。就看见大堂里空空荡荡,桌上一片狼籍。方牛子正在发火:“我他娘的再也忍不了,去找衙役衙役不管,我干脆跟周家敞开了闹一场算了!”

香草温声劝道:“牛子你别冲动,这事咱得慢慢计议。那周家决不能硬碰,且忍耐几天。”

两人正说着话,抬眼就看到杜朝南和方宁,方牛子深深地吸了口气,面色稍有缓和,走过来跟两人说话。方宁悄悄问栓子到底怎么回事。栓子忿忿不平地指着其中一张桌上的几只死蟑螂说:“那就是周家派的那几个无赖留下来的,时不时的来这么一出,硬说饭菜不干净,当着人面拿出东西来恶心人。这不,刚才的还坐得满满的,客人一看这样也没心吃了。”

方宁一听,不禁暗自咬牙。这个周家太可恶了!方宁看看大人正在说话,就悄悄溜了出来,站在周家酒楼的斜对面默默观察着。她一边转悠着一边费心思索着对付周家的办法,无奈也是一筹莫展。她正低头走路,就觉得背上一疼,她回头怒目而视,就见一个十来岁的男孩子正笑嘻嘻地朝她扔石子。

方宁出口训斥道:“你是谁家的孩子,好端端地砸我做什么?”她的话音刚落,就听见一阵吃吃的笑声,真可谓是冤家路窄,这人不是别人,正是朱红玉。

朱红玉瞥了一眼方宁,幸灾乐祸地说道:“你骂啊,接着骂啊。你知道砸你的人是谁吗?”

方宁不动声色的摇摇头。朱红玉得意洋洋地说道:“那我好心告诉你,这人就是本县有名的黄财主家的宝贝儿子黄宝根。你不是厉害吗?有本事骂一个给我瞧瞧。”

方宁心中转了几个弯,她当然听人说过这个黄财主,也知道他有个儿子特别霸道。这个人她自然惹不起。

朱红玉看着方宁脸上的表情,心中越发得意。谁知那个黄小霸王对她也下手了。黄宝根弯腰捡了一块土坷垃笑着朝朱红玉身上扔去。朱红玉想骂又不敢骂,只好假意威胁道:“你再砸我就告诉你姐姐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