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之后的事情,狄姜就不知道了,第二日听旁人提起,才知道自己是多么的有福气。

这样的场面,在整个宣武国来说,都怕都是头一遭,男人被公开叫卖不说,就连往后的一个月都被人包了下来,简直不可思议。

江琼林入了后院之后,便将狄姜主仆安顿在一间客房中,又对狄姜道:“姑娘在此休憩片刻,我先回房更换衣裳,除尽妆容,一会会有人来请您过去。”

“公子请便。”问药踮着脚,含情脉脉的替狄姜回答。

狄姜剜了她一眼,又对江琼林点了点头。

等他出了门,问药终于抑制不住心中的激动,道:“掌柜的!他怎么就看上您了!”

狄姜想了想,清了清嗓子,道:“爱美之心人皆有之,或许他也希望自己的第一晚,伺候的是一个美人儿吧?”

“噢……有可能!”问药一脸憧憬道:“我也想跟你们一起,好不好呀?”

狄姜瞪了她一眼,坚定的拒绝道:“去,你懂开元日的意思吗?”

“当然了!不就是洞房嘛!他撩起你的红盖头,再一起喝杯合卺酒,一晚上就过啦!”

问药一脸激动,狄姜摇头失笑,知她一定不知是什么意思,便嘱咐她先回去。

问药不依不挠,软磨硬泡了许久,狄姜仍是不松口,无奈只得认命,道:“好吧,一会江公子准备好了我就回去。”

“乖。”

小半个时辰过后,牡丹公子的侍婢便来客房请狄姜,她道:“姑娘,我家公子请您过去。”

“好,有劳了。”狄姜站起身,又冲问药使了个颜色,催促她快回家,顺便代她向书香到平安。

问药重重的点了点头,临走前还双手握拳,鼓励道:“掌柜的!加油!”

“知道了,你快走吧。”

狄姜说完,问药便转身离开。

她也同样是一步三回头,眼中依依不舍,也不知是舍不得掌柜,还是也想跟着她进去再瞧瞧江琼林。

但是无论她心中有再多留恋,也知道这时候自己不该继续打扰,于是听话的离开了。

上楼后,狄姜轻车熟路的来到江琼林的房门前,她知道进去意味着什么,但是她也明白自己对江琼林并没有有什么非分之想,只是她天生好美人,想近距离一览光彩罢了。

狄姜深吸一口气,准备敲门时,突然有一只手握在了她抬起的右手腕上,大力且不容挣脱。

狄姜侧头一看,见此人全身都笼罩在女人的幂篱中,教人看不清面目。但幂篱下的身段显然不是妖娆的女子,而是一个英武有力的男人。

“跟我走。”他低声喝了一句,狄姜立即听出,此人便是刚才带着天香公主离开的武王爷,武瑞安。

“我为什么要跟走?”狄姜耸肩,满脸好笑。

武瑞安却带着十分的怒气,吼道:“你走也得走,不走也得走,这事由不得你。”说罢,一把搂住她的腰,再顺势将她扛上肩,然后足尖一点,便翻身上了屋顶。

“放我下去——我给了钱的!很多很多钱!我连他的袖子都没摸到!”狄姜越想越窝火,双手猛烈的捶打他的后背,但他似乎打定了主意,不管她怎么闹都绝不放她下来。

二人在各式各样的屋顶上穿梭,直到远离了烟花柳巷一条街,武瑞安才选了个风景秀丽的湖边将她放下。

狄姜努力的平复心情,许久之后,却还是忍不住怒道:“你知道我花了多少钱吗?”

“我都会赔给你,十倍。”

武瑞安说完,狄姜心中这才好受了许多,突然觉得今晚不仅没亏,似乎还赚了许多,当即心情好了不少。

“你笑什么?”武瑞安疑惑道。

“我花了包下江琼林一晚的钱,却赚了能包他十晚的钱,你说我能不开心吗?”狄姜言笑淡淡,显得心情很好,但武瑞安的脸色却黑得能滴出墨来。

“你很喜欢他?”

“喜欢啊,谁不喜欢?”狄姜大方的承认,道:“从长相到气度到才华都教人无可挑剔,对待女人还一等一的温柔,试问哪个女人会不喜欢?”

“你!”武瑞安看着狄姜双唇张合,被怒火冲昏了头。

他几乎再也按耐不住,突然上前,用左手将她一把搂住,让她紧贴在自己身上,与此同时,右手更勾起她的头,将自己的双唇印在了她的唇上。

“啪——”地一巴掌,毫无意外的落在了武瑞安的面颊。

这一巴掌,倒是将他从怒火中给打醒了。

“对不起……我……我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武瑞安放开狄姜,低下头去,不敢看她。

狄姜从惊愕中回过神后,倒并不想责骂他,那没有意义。

她努力的平复心情,待心平气和之后,才抄起双手,靠在树干上低头沉思。

于是一时间,二人谁也没有再说话。

也不知道二人沉默了多久,武瑞安刚抬起手,想去握狄姜的手,打破这一袭尴尬时,狄姜却不动声色的转过身去,抬眼看向河边的垂柳,淡道:“王爷,听闻您要大婚了,可几日不见,你却还是老样子。”说完,她顿了顿,又接连补充道:“登徒子的样子。”

武瑞安的手便半悬在空中,僵了片刻,然后也不加躲避,似是已经习惯了狄姜这般。

他一边淡然地缩回手,一边摇头失笑道:“对不起,是本王唐突了。”

“王爷知道就好,”狄姜轻咳了一声,正色道:“你我以后还是不要再见面了。”

“狄掌柜当真狠心?”

“不是我狠心。是我原本就没有心。”

“是了……否则依照本王这般对你,就算你的心是块石头,也该捂热了。”武瑞安神色黯然,再提不起半分力气,知道自己今日莽撞,说什么都是多余,于是提起步子转身欲走。

“等等。”狄姜叫住他。

武瑞安眼含惊喜的转过身子,刚要开口,却见狄姜扔来一个小布包。

他双手接住,便见手中多了一枚金丝团线绣成的布包,里面装着的正是此前他送给狄姜的那枚金丝玉镯子。

“既然王爷已经给了我租金,这个民女便用不着了,王爷还是拿回去吧。”

“拿回去?送给别人吗?还是放着睹物思人呢?”武瑞安苦笑道:“旁人配不上我的这份心,我放着也是碍眼,扔了便是。”他说完,便将布包扔了出去,只听“扑通”一声,布包便落在了湖里,不消片刻,便沉到了湖底。

狄姜眉也不抬一下,只微笑地看着他,淡淡道:“王爷的东西想如何处置民女都没有意见,民女告退。”说完,转身离开。

“狄姜。”

这一回,是武瑞安叫住了她。

“王爷还有何事?”狄姜背对着他,轻言道。

“本王只想问你一句,今日我见你,是兴起而为之,你既然把金丝玉带在身上,是不是意味着,你日日都……”

“王爷您多虑了,”狄姜打断他,道:“我只是习惯把杂七杂八的都带在身上,你看,这样的杂物我还有很多。”她说着,又从袖子里抽出了一把剪子,一根戒尺,还有梧桐书院的院规和一个碧色琉璃杯,到最后,竟还拉出来两条半尺长的咸鱼,那味道,可说是十里飘香,经久不散,别提有多提神了……

“你怎么会带着这些?”武瑞安惊得目瞪口呆,此时看她就像在看一个怪物。

狄姜背影一颤,似是强忍笑意,许久,才听她正色道:“因为我喜欢啊。”说完,她把东西都塞了回去,然后头也不回的离开了。

武瑞安看着她的背影,这才知道,为什么她的袖子比旁人宽大了许多,原来里面竟装了这么多乱七八糟的东西……

武瑞安闻着空气里强烈的咸鱼味,突然觉得,以前看她是顾盼生风,现在……是顾盼生咸鱼。而且,估计未来很久都会是这个味道。

他这时再回忆前尘,便深深的觉得,自己以前……脑子是不是被驴踢了?

第13章 临幸(1)

第二日,御花园中,太液池旁,辰曌正拉着天香公主闲聊家常。

“陛下,您若是有机会,一定要去见见牡丹公子!我还是头一次见到这么漂亮的男人!”

天香公主口若悬河,将牡丹公子江琼林夸上了天,惹得周边一众宦官宫女都开始想入非非,就连辰曌也是掩嘴哂笑。

“陛下您别不相信!武王爷昨夜还吃醋离去了呢!”

“噢?还有这等事?”

“对呀!我也奇怪呢!好像是武王爷的一个朋友被牡丹公子选中了,他把我放在京兆府中就离开了,临走还说:我就不信一介面首能比本王的魅力还大!”

辰曌面露惊讶,堪堪的点着头,似乎听到了不得了的事情。

此时,淑太妃的銮驾便停在不远处,见几人相谈甚欢,便只带了一贴身婢女走了过来。

“臣妾参见陛下,陛下万福。”淑太妃点头行礼。

辰曌板起脸,淡道:“淑太妃请起。”

空气在这一刻凝固,辰曌与淑太妃不睦,这是举国上下都知道的事情。

原因很简单,淑太妃是辰曌的亲侄女,二人先后入宫,侄女却后来者居上,深得皇恩。

二人之间矛盾的根源,是献帝。而催化剂,却是所有人都知道的一件宫帏秘事。

淑太妃令熹微是辰曌的亲侄女,比她小了整整十岁,正值盛年。

二十年前,她在辰曌落入牢狱之时,被辰家掌家送去了当时还是献王的身边,没过多久便封为了令淑妃。

献帝对她爱不释手,成日里腻在一团,就算辰曌回到他身边,他也不再对辰曌如从前那般。

渐渐地,无论献王身边的美人如何更迭,令熹微永远都在他的心尖尖上,久而久之,不到十年的时间,便有废了辰曌,改立令熹微为后的打算。

也就在这时,献帝突然病重,没过多久就撒手人寰。

死前,却留下一纸遗诏,直言:无论令熹微妃犯下多大的过错,都不得废其妃位,且要永远留在伴月宫,颐养天年,直到老死。

伴月宫系历朝历代皇后的居所。这一记耳光,可说是扇尽了辰曌的脸面。

所以,因得这一纸诏书,再加上令熹微的身后有令家,虽然令家光华不复昨日,但是在朝中盘根错节的实力也不可小觑。

而帝王之术需要制衡,辰曌为了顾全大局,无论对她恨得有多深,明面上,都不能真正对她做什么。

献帝去世后,辰曌的长子继位,三月便暴毙,死因不明。而后二儿子继位,遂因玩忽职守,被辰曌废去。同年,辰曌在武官及一众寒门高官的推举下,登基称帝,改国号为宣武。

可就算她当了皇帝,那一帮顽固的守旧派,更是将淑太妃捧在了制高点,时不时就写文章,称她是孝端正敬,仁义德顺,为当世女子之楷模。借着夸她,而暗讽辰曌牝鸡司晨,罔顾礼法。

辰曌每每见到淑太妃,脑海里想到的都是丢尽颜面的过去。

令淑太妃不知辰曌心中所想,便像个没事人儿一样,和煦一笑,道:“天香公主果如传闻一般貌美,汉话也十分熟练。”

“谢太妃夸赞。”天香公主俯身行礼,淑太妃立刻将其扶起。

“你们在聊什么?这般开心?”淑太妃又道。

天香公主又口若悬河的将刚刚的话重复了一遍,淑太妃的眼里立刻亮起异样的神采,活似铁树开了花。

辰曌坐在一旁,欣赏御花园中的美景,并不插嘴。

她素来知晓,淑太妃对貌美的男子情有独钟,今日这般关心牡丹公子也在意料之中。

淑太妃久居宫中,经常有些假太监出入其中,至于夜晚干了什么勾当,她懒得管,便也不过问。反正有那一纸遗诏在手,无论她犯了什么错,都是可以被原谅的。

这时,日日来请天香公主的武瑞安也来到太液池边,给众人行礼问安之后,淑太妃立即亲切的拉着他的手,道:“安儿,你来的正好,听闻你昨日带天香去见过‘牡丹公子’了?他为人如何?果如市井传言?”

武瑞安一脸黑线的点了点头,沉声道:“以色侍人的男宠,与那些娼妓没有分别!实在是丢我大宣武国铁骨铮铮男儿的脸面!”

武瑞安说完,又转头看向母皇辰曌,道:“儿臣请奏,奏请母皇下旨一锅端了那欢宜馆,将此不正之风扼杀在摇篮里,绝不能任其滋长!”

“是吗?”辰曌高深莫测的一笑:“此前朕听闻牡丹公子翩然若仙,本还不信,今日再见你这般吃味的模样,看来他真是美得不似凡人了。”说着,几人互看了一眼,皆是低头暗笑。

“……”武瑞安面色一窘,发现被看穿了心思,便不再接话。

“此风确实不可长,但是存在即是合理,若没有犯太大的过错,又有什么道理查封他呢?况且,朕也是女儿身,此前几千年,也未曾有过女帝,此举亦是在我朝开了先河,又有何不妥?”

武瑞安心中一惊,知道自己说错了话,便连连认错道:“儿臣不该妄言,请母皇息怒。”

辰曌‘哈哈’一笑,摆了摆手,风轻云淡道:“不必紧张,朕也只是与你谈笑而已。”

武瑞安无奈,见满座皆是女子,自觉无趣,便叹了口气,道:“儿臣还有事,先行告退了。”

“去吧。”辰曌摆了摆手。

“天香也告退了!”天香公主见了,也跟着武瑞安一同离去了,二人的感情看上去甚是和睦,让辰曌好歹有所欣慰。

二人离去后,御花园里只剩下女皇辰曌,与太妃令熹微二人。

两姐妹模样相仿,年龄却差了十岁,如今辰曌正值不惑,而淑太妃不过而立,正当青春。

辰曌看着半明半媚的令熹微,欣羨道:“淑太妃貌美,青春依旧,教朕好生羡慕。”

“陛下何必羡慕?”淑太妃懒懒道:“本宫还记得陛下盛年之时,发长七尺,其光可鉴的模样,可谓是日日神采艳丽,宠冠后庭。虽然时间已如白驹过隙,弹指逝去,可您的光彩永远都留在本宫的心上。一如这园中的牡丹花,始终艳冠群芳。”

辰曌摇头一笑:“艳冠群芳是好,可终究不过是女子之间的互相比较,且容颜易老,芳华易逝,不过都是镜花水月罢了。”

“陛下甘心就这样过一辈子?”令熹微道:“您日日殚精竭虑,也未必有人领你的情,何必活得这样不洒脱?前些日子,底下人刚送来了两位肤白貌美的小倌,您……”

“不必。”辰曌摇摇头,笑道:“有先皇遗诏护身的你可以放纵享乐,但是朕不行。”

“您是皇帝!如何不行?”

“登基之后朕才晓得,原来世界可以如此宽阔,女子也不必每日囿于女红和儿女情长之间,大可以如男儿一般指点江山,挥斥方遒。”辰曌笑了笑,也不管她听不听得懂,说完,转身离去。

经过路口时,等候在一旁的令熹微的车架边,立着俩唇红齿白的小太监,看那模样,似乎就是令熹微口中,底下人送来孝敬的。

“参见陛下。”二人颤悠悠的,浑身发抖。二人声音洪亮,并不似净过身的太监,辰曌便确定了二人的身份。

“抬起头来。”辰曌驻足道。

二人缓缓抬头,真是唇如朱砂,眸似星辰,好一对男宠。

其中一人,吓得紧咬下唇,口齿之间,似呢喃似害怕,只一眼,便看得人心痒难耐。

辰曌回头看向令熹微,便见她正微笑地看着自己,眼神中似乎在说:“陛下若是喜欢,尽管带走,臣妾绝不心疼。”

呵,凡夫俗子,美则美矣,却没什么意思。

辰曌拂袖离去。

当夜,酉时,伴月宫中的歌舞响了半宿,辰曌躺在床上,听着远处传来的乐声,睁眼闭眼都是那俩唇红齿白的小倌倌,无法安寝。

一旁的侍女安素云掌起宫灯,问道:“陛下可有不适?”

辰曌叹了口气,摇了摇头。

她走下床,坐在镜前。

铜镜里的自己虽然姿色还在,但褪尽一切铅华之后,难免觉得憔悴,尤其鬓角一缕银发,虽然不起眼,但是却刺痛了她的心。

再看如今的令熹微,她不仅没有年老色衰,反而愈加娇艳,若说从前的她含苞待放,那如今便是盛开了,教人好生嫉妒。

而自己正值壮年,怎到了这把年纪,成了当世第一人后,还活得不尽潇洒呢?

她可以在朝堂上,将天下的男人都踩在脚下,可到了夜里,她终究只是一个女人。

没有哪个女人是不需要雨露滋润和呵护的。

“陪我出去走走吧。”辰曌道。

“去御花园,还是太极宫?”安素云问道。

辰曌摇了摇头,道:“你去拿两件男装来,朕要出宫走走。”

安素云一惊,迟疑道:“这么晚吗?要不要通知禁军?”

“随便走走,不必宣扬。”

“是。”

辰曌一边梳头,一边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叫住她,道:“去取韩悦的《春树百花斗艳图》图来。”

“是。”安素云得了令,立即着手去准备。

一个时辰后,当素云驾着马车来到欢宜馆时,已近子时,二人一身男装,跨下马车。

徐娘见二人气度不凡,立即摇着手绢招呼上来,笑脸迎道:“二位‘公子’可是来我这欢宜馆中寻乐子的?”她在‘公子’二字上加重了音调,便是看出了二人的身份。

二人也不加掩饰,安素云直言道:“我家夫人听闻牡丹公子的大名,欲得见真颜,还请假母行个方便。”

徐娘一听二人是来找江琼林的,立刻脸色一变,重新仔细打量起二人来。

只见二人头戴纱帽,全身上下连一块像样的装饰物也没有,心中便起了疑心,生怕她二人出不起银子,白白浪费了表情。

二人沉稳自若,接受着徐娘的审视。

徐娘打量了一会,见二人不疾不徐,沉稳有加,便知定是富贵人家出来的,又赔笑道:“敢问夫人如何称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