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华。”

“原来是月华夫人,快先里面请。”徐娘让出了一条道,遂簇着二人往里去。

“多谢。”

“夫人小心门槛。”素云提点了一句,月华便一点头,淡然的跃了过去。

这个时间点其实已经很晚了,太平府有宵禁,晚间甚少有女子在外闲晃。

月华的气度是一回事,这个点还敢在外头走动的,身后一定有非常厉害的背景,否则被抓去了京兆府,也不是那么容易摆平的事,于是徐娘心中对她还是敬畏为多。

“月华夫人,您是不知道啊,昨天是我们公子的开元日,但是昨夜那位姑娘不辞而别,咱们公子还算是未接过客人呢!这不,今早上又病了,这会子不知道身体好没好透,恐怕是不能服侍夫人了……”徐娘一脸无奈,感情真挚,不似在说谎。

“素云。”此时,月华一声低唤。

安素云立刻会意,从袖子里掏出一颗拇指宽的南珠放在桌上。

徐娘一看,连眼睛都直了。

这么大颗的南珠,足以抵够够她一个月全部的收入了!

“江公子的身体可见好了?”安素云淡淡道。

“好了好了好了!见到这颗南珠啊,可是什么病都好了!”徐娘点头如捣蒜,捧着珠子便上楼去了。

第14章 临幸(2)

不一会儿,徐娘便耷拉着脸走回来,道:“月华夫人,一会儿您去了江公子的房里,若他惹您生气了,您不要怪罪,他是真病了。”

“那我改日再来吧。”月华叹了口气,提步欲走。

这下徐娘不干了,到手的银子怎么能还回去呢?

其实也是她多虑了,月华送出去的银子,就算是时机不巧见不到,也断不会有要回来的道理。

徐娘立刻上前拦住她,好说歹说,终于说动月华亲自上去看上一眼。

徐娘领着月华主仆上了楼,在牡丹花丛中推开了江琼林的房门,一进门,就闻到一股淡淡的药香,飘散在整个屋子里。

“你们慢慢聊,我先退下了。”徐娘呵呵一笑,顺势关上了门。

月华并不着急,只是淡然的坐在屏风前的客椅上,侧头看着屏风后的罗汉床上,隐约睡着的一个人影。

谁也不先开口。

房中烛火跳动,闪着幽暗的光芒,在这旖旎的室内,让人的呼吸都不自觉的跟着沉重。

安素云立在一旁,不敢说话,月华却好兴致的坐着,随手拿起桌上放着的一册《凉风诗选》来看。

时间就此如流水,匆匆而过。

外头传来更声,素云惊呼:“夫人,已经三更了。”

“不急。”月华眉也不抬,继续看书,一页连着一页,似乎真是看见了有趣的内容。

此时,床上的人却不淡定了,他颤悠悠的直起身子,走下床来。

他慢慢地绕过屏风,来到她的身前。

只见熠熠烛光将江琼林包裹在光晕中,她看不清他的眉目,却能看见他微微向上弯曲的双唇,还有脖颈下敛在黑丝中若隐若现的锁骨。

他穿着单衣,摇曳若仙。

月华见了江琼林,久久不得言语,竟不自觉的看痴了去。

“夫人。”安素云在一旁轻咳了一声。

月华这才回过神,歉意一笑,眼露丝丝怜惜,心疼道:“公子真是倾国倾城貌,多愁多病身。”

江琼林闻言,见她谈吐不俗,这才抬起眼眸,拿正眼打量起眼前的女人来。

只见她虽身穿男装,但仍看得出端庄雍容,高贵典雅,身上也没有多余的赘肉,不是他讨厌的类型。

这是他对她的第一印象,除此之外,他或许是因为天生抵触,对来欢宜馆的客人都不太喜欢,便施然一笑,拒人于千里之外,道:“琼林带病,不能伺候夫人,让夫人久候,请夫人见谅。”

江琼林一连说出三个‘夫人’,傻子都听得出他心中有气。

月华却浅浅一笑,不疾不徐,道:“没关系,能与你说说话,也是一桩美事。”

闻言,江琼林突然有一种错觉。

他竟然恍惚地觉得,似乎这世上的一切尽在她掌握,她才能一颦一笑都做到这般地云淡风轻。

也或许她天生就是淡淡然的性子。

二人沉默了少顷,月华便让素云将《春树百花斗艳图》搁置在桌上,一字打开来。

江琼林一愣,直勾勾的看了半晌,难掩兴奋道:“此《春树百花斗艳图》乃是前朝大文豪韩悦所作。用色艳丽,繁花多姿,尤其最上一朵牡丹,花开似锦,雍容华贵,连每一瓣茎叶都栩栩如生。可见用笔之人,下笔之细腻,心思之缜密,将百花构于一图之上,却又圆润不突兀,真真是一件不可多得的宝贝。”

“公子好眼力。”月华欣赏地点了点头。

江琼林又莞尔一笑,道:“不过传言此图原是束在大明宫的高阁之上,您这一副,怕是某位高人临摹的罢?”

月华一愣,遂“哈哈”一笑,摆手道:“真也好,假也罢,此是我的一番心意,便赠与公子了。”

“多谢月华夫人。今夜天色已晚,我送您出去吧。”江琼林一拱手,站起身来,起身相送。

月华也不留恋,起身便走,可她还没走出几步,却听江琼林在身后又轻轻唤道:“等等。”

“嗯?”月华转身看着他。

只见江琼林支支吾吾,欲言又止,少顷,才终是一狠心,道:“今夜就留下来吧。”

面对江琼林突如其来的话语,月华却甚是不解,蹙眉疑惑道:“公子为何改变了主意?”

江琼林这才将自己与徐娘的约定和盘托出。

二人约定的内容无非是围绕着一个’钱’字。

江琼林是她的摇钱树,他答应徐娘,日后无论接待什么样的恩客他都毫无怨言,但是开元日,一定要按照他自己的喜欢,挑一位合自己眼缘的女子。

徐娘没有理由不答应,便由着他的性子,举办了一场开元庆典。只为了日后他能摆脱清倌的名头,真正让她赚得盆满钵满。

可谁知那女子却放着大好的机会不要,临阵脱逃了。

江琼林郁闷不已,当即病倒,今日本也被旁人预定了去,但是因为身体的原因,便将所有的约会都顺延了。

“那我倒是来得正巧了?”月华掩嘴一笑,对素云点了点头。

安素云立刻便会意,退出了房去。

屋里就只剩了月华与江琼林两人。

“到床榻上去坐吧。”江琼林幽幽的道了一句,落在月华的耳朵里,就似是魔音,她几乎完全的听他摆布,坐到了他的身旁。

二人离得有些远,中间完全可以再坐一个人,身体也都有些僵硬,一时间更是无语。

月华就侧着身子,目光柔和的看着他姣好的侧颜,沉醉在这一室美景里。

江琼林被她盯得久了,见她始终没有下一步动作,才转过身,淡淡道:“夫人不想吗?”

“想什么?”月华眸中一派澄澈,没有一丝情欲,倒叫江琼林面色一窘。

他摇了摇头,话锋一转,道:“是什么让夫人您这样平静?”

“你呀。”月华说的是实话,看着江琼林,她就觉得世界都安静了。

江琼林又是一摇头:“您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我知道你心中一定有故事。”

“谁没有故事呢?”月华反问道。

“……”江琼林叹了口气,点点头。

又是好长一阵的沉默,月华才淡淡的开口,道:“就用顾贞观的一句词来回你吧。”

“嗯?”江琼林不料她还知道顾贞观,于是不动声色的靠近了她几分,侧耳聆听。

月华淡道:“我亦飘零许久,十年来,深恩负尽,死生师友。”月华一边说一边笑,虽然眉眼温和,但仍藏不住眼中那一抹荒凉。

“对不起……”

“你没有对不起我,为什么要道歉?”月华婉转一笑:“哪个女人在豆蔻梢头的年华里没有幻想过爱情?我自然也不例外。”

“是什么让你变得如此冷漠和不解风情?”江琼林的话渐渐多了起来,他觉得眼前的女子就像一本翻不完的书,胸有沟壑,不坠青云志。

月华敛睫,眼波流转,想了片刻,便直言道:“若你生为女儿身,在豆蔻之年,凤冠霞披,将自己托付给一个自认是天下最好的男儿后,当你寄予厚望的唯一的夫君背叛你之后,能剩下来的,也就只有冷淡,怨恨,和愤怒了。”

“原来如此……”江琼林不想再聊这个话题,于是话锋一转,道:“那你现在,也打算一直这样下去?”

“我这不是有了你吗?你是我的解忧花。”月华温柔一笑,突然按捺不住心中的欢喜,凑过去,在他唇上浅浅的印下了一吻。

江琼林似被她清冷的眼神所诱惑了一般,反而全身燥热起来。他顺势便将她推倒在床上,双唇自然而然的覆上去,在她的唇上辗转流连。

二人也不知究竟是谁先动了心,或者都是一眼万年,一见钟情。

她垂涎他的美色,他欣赏她才华与不俗。

二人身似烈火,都是一点就着。

江琼林的手慢慢覆上她的胸,在她的胸上反复揉捏,不知是因为疼,还是因为旁的什么原因,月华突然睁开双眼,眼中复又恢复一派清明。

她拂开江琼林放在自己胸上的手,将他推离了几分,直勾勾地盯着他的眼睛,与他对视,一字一句道:“你甘心吗?”

“什么?”江琼林一脸不解。

“在这样大好的年华,唯有以色侍人,你甘心就这样蹉跎一生?”月华的眼中满含笑意,不温不火,但她所说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字,都犹如滚烫的油,落在江琼林的心上,焦灼着他的心。

他怎么可能甘心!

可不甘心又能怎样?他是官奴,在他的后肩上,甚至烙着一个永远也去不掉的贱籍,他想挣扎又如何?

死很容易,而想要活着,他就只能活在这欢宜馆里。

“月华夫人说的倒是轻巧,您有良好的出身,有钱有势,自然胸有激雷,脚踏青云。可琼林此生,只道还能活着,就已是感恩,又怎么敢去想像外头人那般堂堂正正的活着呢?”

江琼林说话时始终带着嫣然的笑意,说完,他站起身,褪尽了自己的衣裳,整个人赤裸的站在她面前。

男性的雄壮刺激着月华的神经,她立时气血上涌,呼吸一窒,险些晕厥。

江琼林很满意月华的反应,便笑道:“你来这里,难道是为了与我说教?难道不是想要得到我么?你成功了,我很喜欢你,我想要你。”

他说完,再次将月华推倒在床上,唇舌在她的唇上反复辗转,吮吸着她口中的蜜汁,右手直接撩开她的衣襟,探到她的胸上,撩拨着指尖的凸起。

直到二人吻得汗流浃背情不自禁时,他便分开了她的双腿,她双眼迷离,也顾不得再细想,依着本能回抱住他的身子,邀请着他进到自己身体里来。

她紧紧抱住他的背部,可就在这时,她突然摸到了他后肩上的一枚印记。

那是烙铁留下的痕迹。

下九流的官奴之印。

热情在一瞬间冷却,她推开他,将他推离了自己,随即飞速的合上自己的衣襟,走下床塌。

第15章 受辱(1)

月华再也无法平静。

她坐在桌前,喝下了之前斟下的茶。此时茶已经凉透,可用来降火倒是极为适宜。

“你到底是来做什么的?”江琼林穿上衣服,在月华身边坐下。

月华胸口大力的起伏,垂着眼睫,强迫自己不去看他。

“你难道真的是来与我聊天谈心的?”江琼林又道。

月华索性闭上了眼睛,许久才道:“如果我说自己真的只是这样想呢?”

“那你也太侮辱我了,”江琼林耸肩一笑:“亦是在侮辱你自己。你不要忘了,刚刚是你先吻我的。”

月华面色一滞,难得的露出窘迫的神色,这在江琼林看来,却是可爱得紧。

“月华夫人是第一次?”

“当然不是。”月华断然否认。

江琼林又换了一种说法,道:“是第一次来欢宜馆,亦是第一次接触男倌?”

“……”月华怔了半晌,点了点头,立刻又摇了摇头:“我见过许多男宠,但是亲自尝试,确是第一次。”

这时,四更的更声在窗外响起,月华掬茶的手怔住。

片刻后,她放下茶盅,站起身来告辞道:“改日再来看你,你好好休息,养好身体,福气还在后头。”

“……”江琼林不说话,静静地看着她整理好衣衫,走出门去。

离开欢宜馆前,月华又示意安素云留下了一袋南珠给鸨母,颗颗都跟刚才那颗一般大小。

“江琼林公子日后就被我家夫人包下了,旁人的钱财就都退了吧。”安素云道。

“好好好!没问题!请夫人放心!”徐娘连连点头,乐得合不拢嘴,一送走二人,便立刻跑去江琼林的房里,放下了两颗南珠,再一通猛夸。

之后,江琼林便理所当然的被月华包养,再不曾接待其他女客。

没有人知道月华是谁,她来无影去无踪,徐娘凭着自己的关系网也查不到丝毫关于她的信息。

她唯一知道的是,月华出手大方,肯豪掷千金。

不过只要这点就足够了,只要她有钱,徐娘哪里管得着她的钱是从何处来的?

第二天晚上,月华又来了,依旧一身男装扮相,身边只带了一个女婢。女婢素云直挺挺地守在门外,并不打算进屋。徐娘好几次路过,见了想拿给她一张凳子,或者叫旁的小倌来伺候,她都摇头回绝了。

“主子怪,婢子更怪。”徐娘摇了摇头,下了楼去。

今日,江琼林的身体倒是大好了,他昨日病倒,其实也不过是被落跑的狄姜给气出来的。当他遇见了更加喜欢的月华之后,气也就消了大半了。

尤其她带来的那副《春树百花斗艳图》,真是戳中了他的心坎,脑海里一整日盘桓的,都是她那双清冷孤傲的眸子,似乎拒人于千里之外,却难掩心头的热情。

“你怎么又这么晚才来?”三更的更声已过,琼林倚着栏杆,悠哉地摇着羽扇,他的发丝软软地搭在肩上,胸前的衣襟大敞,凤眼含春,面上的神色慵懒且随意。

月华见着他这般模样,立时又屏住呼吸。

她被他绝美的模样迷住了眼,迷乱了心,一肚子想说的话这会全然不知该怎么开口了。

“问你话呢。”琼林的手在她面前晃了晃,才将她从怔忪中唤醒。

“呃……最近科举有些忙。”月华漫不经心地回道。

“科举?朝廷开科取士,似乎还没有向女子开放,你忙什么?”

“最近往来的学生比较多,我有几座宅子要出租。”月华随便编了个理由搪塞了去,江琼林听了也并不怀疑。

像她这样出手阔绰,必然富甲一方,在京中有几座空闲的宅子,实在算不得稀罕事。

江琼林放下羽扇,摆弄起那两颗南珠。

月华见了,便道:“喜欢珍珠?”

“别人送的不喜欢,你送的,才珍贵。”

“数你会哄人。”月华一嗔,掩嘴一笑。

江琼林伸出双手,揽住了她的腰,再往自己怀中一带,她便顺势倒在了他的怀里。

江琼林的吻似雨点一般落在她的唇上,轻柔又细腻,一次一次轻点朱唇,也不深入,倒是更为勾魂。

他的手也不闲着,很快便脱掉了月华的外衣,却也不急着深入。

他的手掌经过她身上所有的敏感点,却又统统都绕开了去。这让她好一通抓心挠肝,欲求不得。

他的技巧非常纯熟,让月华不得不去想,是谁教会了他这些?

“是徐娘吗?”

“什么?”江琼林一愣。

“你这些本事,是你的假母,徐娘教你的么?”月华眼中恢复一丝清明,道:“你与她……”

“没有。你不要忘了,我是一个男人,我懂女人。”江琼林微微一笑,低下头,在她的胸上徘徊留连。

当月华明显感觉到他身体的火热之时,情欲又再次褪去,她伏在他的肩头,手指摩挲着那没青黑色的烙印,沉声道:“你想永远顶着这枚奴印生活吗?”

“不然呢?”江琼林身形一滞,停下了手中的动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