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一亮白大少爷就缠着白大老爷离开了枕梦居,早饭也没吃成,只好到府里前厅去同其他人一起吃,大叔哥因昨夜和白大老爷聊到很晚,一觉直睡到了日上三竿,正迷迷糊糊地趿了鞋子下床要去如厕,就听见外头有人敲门,道了声“进来”,门扇开处一小坨豆蔻紫的衣裙冲进来窜到面前拿两只布满血丝的大眼睛将他瞪住:“您老人家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呢?!”

“什么事?”大叔哥揉了揉还模糊着的眼睛一时反应不过来。

“大少爷他是不是已经恢复了神智?”这一小坨怒气十分高涨。

“…唔?”大叔哥眨了眨眼,心道莫非白沐云那小子昨晚不小心露馅儿了?这要怎么回答这丫头呢…“何以见得?”大叔哥索性反问回去。

“您甭装了,谁不知道您和他是一个鼻孔出气的!”罗扇跺脚,“亏得我这么相信您,您就这么瞒得我死死的!呜呜…”

“嗳嗳嗳,怎么哭开了?”大叔哥一见罗扇大眼含泪这阵势倒有些慌了,连忙拉过她来握住小肩膀望着她看,“发生什么事了?是不是小云昨晚欺负你了?来来,跟大叔哥说,大叔哥给你做主!”

罗扇用袖子抹了把眼睛,带着鼻腔音道:“您说过可以借我钱让我赎身的是不是?实话跟您说,我以前也曾和二少爷提过赎身的事,只是二少爷一直未允,我知道您和大老爷关系好,这一次我恳请您帮帮我,您亲自去同二少爷说也好、通过大老爷去说也好,请、请帮我说服二少爷许我自己赎身离开…我想离开这里…一天也不想待在这儿了…呜…”

大叔哥当真有些吃惊了,不知道这孩子昨晚究竟是受了什么刺激,怎么突然就铁了心的要走了呢?这一准儿跟白沐云那小子脱不开干系!难怪平日都舍不得离开枕梦居的他今天一大早就死拖硬拽地把白老大给拉走了…莫不是俩孩子吵嘴斗气闹别扭了?

“扇儿,乖,莫哭了,你想离府,这没问题,但是不能说走就走,先把里里外外要准备要安排的都整理好再走不迟,”大叔哥温声地安慰着罗扇,伸手替她揩去脸上泪渍,“这么多年都捱过来了,也就不在乎这一天两天的了不是么?听大叔哥的话,先回房去洗把脸,吃点儿东西,平复平复咱们再来细细说一说这件事,好不好?”

罗扇边抹眼角边点头:“好,我去做午饭,您先洗漱罢。”说着便出门去了。

大叔哥也不怠慢,火速洗漱毕便出了枕梦居,一路直奔前面白大少爷的绿院而去,绿田将他迎进外书房,白大少爷正坐在几前拿着本书看,绿川奉上茶来后就同绿田退了出去,把门关严,两个人一左一右地守在门外。

白大少爷抬眼看了看大叔哥,目光重新落回书面,淡淡地道:“你突然跑来做什么?”

“我闲的!”大叔哥没什么好气地坐到几旁的椅子上去,“你怎么惹着那丫头了?哭着闹着要赎身离府去呢。”

“她若让你帮她,答应就是,”白大少爷仍旧不紧不慢地翻着书页,“我在外面已经替她准备好房子了,到时候你就说是你帮她找的,就在那铺子附近,回头我让绿田把地址写给你。”

“到底怎么回事?你告诉她你已恢复的事了?”大叔哥问。

“臭丫头懒散惯了,不让她上上火她就提不起精神来,”白大少爷笑了一声,“安之若素固然好,可人若是没有危机感就不会明白自己真正想要的是什么。”

大叔哥哼了一声:“那丫头只怕连我也一并恼上了,方才还怪我帮你瞒着她呢。”

“以后就不必再瞒她了,”白大少爷把书丢在一旁,靠在椅背上停顿了半晌,“那丫头缺乏安全感,谁都不肯十成十的信任,缩在龟壳里等着肉从天降,有肉就吃,没肉也不惦记,一边盼着肉是好肉,一边又不肯伸出头来往前走两步找个更好的位置等着接这好肉,如今我要把她那层龟壳彻底敲碎揭开,等她无处可躲了她才肯正面面对这些问题。”

“欲速则不达,你可莫要太过心急了,免得适得其反。”大叔哥站起身,“昨儿听你爹说你们老太太下了最后通牒,非得给你定下亲事,你可有了对策?”

“昨天去寺里头烧香,老太太极信那位法华大师的卜,我趁无人注意,求了那位大师亲手抄写的经卷一册,”白大少爷说着一指桌面上方才他翻看的那本书,“另派人留在那寺里,老太太要给我相看亲事,必然要合对方的八字,合八字的话肯定是要拿去那寺里找法华大师问吉的,届时我提前模仿法华大师的字迹把卜辞写下来交给留在那寺里的自己人,让他把法华大师真正的卜辞用我仿冒的替换下来,老太太对这些神鬼之事深信不疑,一看我与对方八字不合还命中相克,这事儿必然作罢。”

大叔哥笑起来:“你倒挺有法子,可这法子又能拖得几时呢?”

“拖到那丫头及笄可以嫁人为止,”白大少爷沉沉笑起,“在此之前,我得先把她逼得无处可逃、不得不面对她自己真正的内心才行。”

大叔哥眸光一暗,淡淡笑道:“我若没猜错的话,她所求的不过是一生一世一双人罢了。”

“哦?她同你说了?”白大少爷挑眉看着大叔哥。

“没有,”大叔哥转身往门外走,“她只是…像极了你母亲,她们来自同一个地方。”

158痴男怨女

罗扇接连数日都提不起精神来,她把这归罪给阴雨连绵的鬼天气,而不是自上回之后就再也没有到枕梦居来过的某人身上。

白二少爷又去了外省巡视自家的铺子,所以大叔哥也没有办法找他去谈罗扇的赎身事宜,罗扇的身契在他的手上,这事儿也就只能等到他回来之后再说了。

眼看着罗扇每每听到外面院门响就两眼放光浑身来劲儿然而在得知门外并非白大少爷之后就又蔫茄子似的泄掉了全身精气神儿并且脾气一天比一天暴躁,大叔哥暗中好笑,却也不敢去招惹这丫头,小妮子心里头还在气他帮着白大少爷瞒着她已恢复神智的事,一天到晚臭着脸,做个饭不是放多了盐就是把酱油当成了醋,昨天还跟二狗子吵了一天的架,把二狗子累得现在还躲在笼子里的小木房子里不肯出来。

就这么过了十来天,那丫头渐渐地由暴躁转为了沉默,时常坐在窗前对着外面一发呆就是一整天,偶尔还会忘记做午饭,更有一次,大叔哥发现她坐在那里不出声地哭得泪流满面,连忙过去坐到她的身边,好笑又心疼地道:“傻丫头又在胡思乱想什么呢?有什么烦心事给大叔哥说说,别一个人闷在心里头。”

罗扇用袖子抹眼睛,带着浓浓的鼻腔音道:“我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我曾经想,只要我能得到**,能养活自己,那么无论嫁不嫁人或是能不能嫁给自己满意的人就都无所谓了,家世好又优秀的男人难免会受背后的家族规矩所累,亦或优秀得被很多同样优秀的女子喜欢,那么他就难免主动或背动地拥有三妻四妾,这是我无论如何也难以接受的,就算他站在我这一边,却还有他身后的家族和身边其他的人在施加压力,我实在很不喜欢应对这些,

“所以我曾想过嫁一个最普通最平凡的男人,幸运的话可能我们会相互喜欢,不幸的话是我根本就不喜欢他,只要能过日子就好,可这么一来只怕我一辈子都不会觉得很快乐…我不知道要怎样选择,是选择平淡一生,不谈感情,还是为了感情豁出去地博一回,也许最终会落个尸骨无存的下场,这也还罢了,我最怕的是一己之力无以对抗整个世界,我怕对方抵不住这压力最终负了我…

“说我不爱信任别人,实则我不信任的是这个世道的现状,我所图的不过是一夫一妻携手一生,这样的想法不容于世,这世道有几个男人能真正理解女人这样的想法?不能理解就无法坚定,不能坚定就无法长久,而不能长久,我又何必豁出去博?大叔哥,您说我该怎么办才好…我是不是真的太过自私不肯付出?”

大叔哥拍拍罗扇的肩膀,温声道:“我明白你的顾虑,你也不是我见过的第一个说死不肯接受丈夫三妻四妾的女子,只是你要对自己中意的男人多一点信心,你自己也要勇敢一些,也许你阻止不了他的家人和他身边不能理解你的人给他施加的压力,但你要相信他无论发生什么事都会同你并肩作战,事在人为,你还没有试过对抗困难就先怕了躲了,这让他想同你共患难共进退都没有机会,不是么?感情是两个人的事,你不能让对方一个人承担一切,也不要那么悲观地认为你们没有胜算和希望,要知道,比起平坦顺利毫无波澜的感情来说,共同经历过风风雨雨的感情才更加坚固啊。”

“大叔哥…”罗扇一下子哭了个稀里哗啦,多日以来的憋闷委屈迷惘悲观一股脑地倾泻出来,慌得大叔哥连忙将她揽进怀里,轻轻拍着后背安抚,良久才渐渐止住,伸臂从旁边桌上拿过杯子来递到她嘴边,笑道:“这回可哭痛快了?喝点儿水,免得嗓子疼。”

罗扇抹着眼泪儿坐正身子,接过水咕咚咚喝了个干净,大肿眼睛瞄了眼大叔哥胸前湿漉漉的衣襟,不好意思地哑着声道:“让您见笑了…您换件衣服,我拿去洗洗。”

“不急,哭累了,先歇歇,”大叔哥笑着又给她倒了杯水,“怎么样呢,想开了么?”

罗扇慢慢地点着头,咳嗽了两声,继续哑着嗓子道:“您说得对,是我太胆儿小了,还没试就先畏缩起来,反正我连最坏的终生不嫁的打算都做过,如果试了不成功,大不了就甩手走人呗,谁怕谁啊。”

大叔哥哈哈地笑起来:“是不是,想通了就不怕了罢?我再给你些信心――你尽管大胆去试,若成功了自不必说,若是不成功…就跟我走,正好我这辈子也不打算娶老婆,无牵无挂的,人在哪儿家就在哪儿,咱们俩还能做个伴儿,你就算再也不想嫁人,至少也不会孤单一个终此一生,好不好?”

罗扇终于扯开个笑:“您老人家还这么年轻呢,怎么就不打算娶了?我看您不能再成日憋在枕梦居了,到外面走走去,说不定能遇见合心合意的姑娘…”

“啧,臭丫头,这就想往外轰我老人家了啊?!”大叔哥在罗扇哭得红通通的脸蛋子上轻轻捏了一把,“合心合意的姑娘这辈子遇见一个就够了…唔,是两个,可惜,我生卿未生,卿生我已老啊,哈哈!”

罗扇的脸就又红了一层,讷讷地道:“您老人家正值壮年呢,哪里老了…另一个姑娘莫非就是您方才说的那个也不愿意与人共夫的女子?”

“…是啊,”大叔哥笑容浅了几分,眼底却多了几分落寞,“在这个问题上,她比你更加决绝,你可知,她在嫁给那男人前提出了一项什么要求么?”

“什么要求?”罗扇对这个女子大感兴趣,连忙追问。

“她对那男人说:‘要我嫁你,可以,我有一个要求,你若能做到,前面就是刀山火海我都陪你闯了;做不到,你就趁早能离我多远就滚多远。这要求就是:你这一辈子只许有我一个女人,不管你的爹娘、你那宗族用什么借口逼你诱你,都不得纳妾,不得养外室,总而言之一句话,不许你碰除我之外的任何一个女人!你能做到这一点,我就把自己这辈子毫无保留的交给你,与你同甘共苦,不离不弃,而若婚后你不能信守此诺负了我,我就杀了你然后再自尽――你敢不敢答应?’”大叔哥说至此处笑得宠溺又怅然,握着杯子的手却指尖泛白。

罗扇微张着嘴,喃喃地道:“好勇敢的女子…敢爱敢恨啊…那男人呢?答应了么?”

“答应了,”大叔哥哼了一声,“因为那姑娘随后紧跟着又说了一句:‘你若不敢答应,我现在就宰了你。’”

“啊哈哈哈哈哈!”罗扇大笑,“她太可爱了!后来呢?她一定过得很幸福罢?”

“…后来,”大叔哥敛去了笑容,眉尖攒起几分心痛,“她自尽了。”

“――什么?!”罗扇只觉得心头被什么东西重重撞了一下,眼涨鼻酸,跳起来重重一掌拍在桌面上,倒把大叔哥给吓了一跳,“是怎么回事?!那男人负了她了?我就知道!我就知道!这破时代的男人最不可信!最不可信!我了个去――老娘不嫁了!爱咋咋地!”

大叔哥哭笑不得地一指椅子:“给我坐下,闹腾什么?什么叫‘破时代’?什么叫‘男人最不可信’?一竿子打翻一船人,敢情儿你这丫头一直就对男人有偏见来着?!”

罗扇捶着胸口忿忿地坐回椅子上:“气死我了,气死我了,那破男人呢?还活着呢么?”

大叔哥好笑不已:“活着呢,儿子都跟别的女人生了俩了,还纳了七个小妾。”

“我去――”罗扇又是一捶桌子,“混蛋啊!这畜牲!我我我!我要替那姑娘杀了他啊杀了他!老天,我气死了,我当真不要嫁人了,我打一辈子光棍儿也比遇见这么个渣男强啊!”

大叔哥笑着倒了杯水递给罗扇:“来来,消消气…我若说他那七个小妾至今还都是处子你怕是不会信罢?”

“啊?”罗扇正喝着水,闻言呛了一下,“难道他不能人道?”

“咳――”这回换大叔哥呛了,“鬼丫头,还什么都懂!不能人道能生出儿子来么?!”

“那是…啊!”罗扇眼睛一亮,“难道他后来喜欢上男人了?所以才大批量地纳妾以掩盖这个事实?”

大叔哥照着罗扇的脑瓜儿拍了一下子:“满脑子装的都是什么?!跟谁学了这些乱七八糟的?!真该狠狠打一顿屁股了!”

“那您倒是快说嘛,别卖关子了。”罗扇嬉皮笑脸地道。

大叔哥见她又恢复了常态,不再愁眉苦脸地想那些有的没的了,心下这才松了口气,脸上则仍旧绷着,瞪了她一眼方道:“只因那七房妾室皆不是他自愿要纳的,所以他从未碰过。”

“那您方才说他跟别的女人生了俩儿子,这又是?”罗扇问。

大叔哥叹了一声:“那姑娘死后,他原想终身不再续弦,奈何他是家中长子,与那姑娘又只育有一个儿子,无论是他父母还是族人都不会允他这么做,无论他怎样费尽口舌也无法说服那些人,无奈之下他便想带着他和那姑娘的儿子离家远走,却被他的弟弟察觉,告发到了他父母那里,他父母便将他禁锢在了房中。

“他父母使尽解数也未能令他回心转意,索性采取了强迫手段,竟从青楼老鸨手里买了烈性药物和迷香来,双管齐下将他药住,并挑了个长相与那姑娘有两三分相似的继室人选推到他房里…木已成舟,致使他不得不娶了那女人做续弦。

“而后来的七房妾室,有的是他母亲硬要塞进他房里的,有的则是对方心甘情愿与他做妾的,更有的是费尽心机用尽手段硬挤进来的。他阻止不了他母亲想让他多为家族开枝散叶的迫切之心,也阻挡不了女人们主动投怀送抱的花样百出,他能做的只有在每纳一房妾室之前都坦白地告诉她们:他永远都不会碰她们,如果她们因此而改变主意不愿进门了,他会赠与一笔丰厚的财物,足够吃穿不愁的过一辈子,并且会安排人送到没有人认识她们的地方,让她们可以重新嫁人而不必担心有人揭发她们的过去。

“那些无论是被安排着还是自愿、主动进他门的女人听了他这番话后,一小部分人果真改变了主意,有的是进门前主动退掉了此事,有的是进门后才开始后悔,于是他便找了各种借口把她们暗中送出去,并且兑现了他的承诺,那些女人现在都过得不错,毕竟隐姓埋名拥有一个实实在在的婚姻远远好过有名无实守一辈子活寡。

“可大部分女人却还是选择了进门做妾这一途,她们妄想着自己能改变他,她们不相信正值壮年的他在美色环绕之下会毫不动心,她们用尽了手段**他、哄骗他,可结果就如我方才所说――他的七房妾室,这么多年来仍然全部都是处子。

“或许你会怪他冷酷无情,耽误了这些女人一辈子,可这样的结果他在她们进门之前就已经明确告之了,能推的他全都推了,推不掉的,在警告之后对方仍然执迷不悟地要进来,那他也没有办法,事实上,现在的这七房妾室如果肯开口反悔,他仍然会给她们安排好后路助她们离开。

“丫头,别的男人如何我不知道,给你讲这件事的目的是想告诉你,这世上的男人没有你想的那么差劲,至少我身边就有这么一个活生生的例子,所以,如果遇到你觉得还不错的男人,就试着相信他一回罢,打一辈子光棍儿你都不怕,还怕和他一起捍卫自己的婚姻么?”

罗扇伸出两根手指在大叔哥面前晃:“是两个活生生的例子,您老人家不也是为了那个姑娘至今未娶么?虽然这么做实在是傻得冒泡。”

“大人的事你少掺和,”大叔哥笑着把罗扇的手拍开,“我至今未娶不见得终身不娶,说不定哪天被我遇见第三个会教八哥说‘法克哟’的姑娘,到时候谁也甭想和我抢!”

“――您刚才说什么?!”罗扇惊得从椅子上跳起来,“您说――您说那个姑娘――会教八哥说‘法克哟’?!是不是?!是不是?!”

大叔哥笑容里带着深意地看着罗扇:“是的,她是第一个这么干的人,你是第二个,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你和她,来自同一个地方,对么?”

159共同秘密

 

罗扇现在的心情已不知要如何来形容了,穿越这件事本来就已经够不可思议的了,没想到这个时空除了她以外居然还有一个穿越者!一时间她是既震惊又狂喜,然而狂喜过后很快就被一股浓浓的悲哀包围了住:那个穿越的前辈居然没能在这个时空里撑下去,她居然…居然为情自尽了?!同为穿越者,罗扇能深刻地理解那位前辈在这个异时空里生存的不易,此刻她感同身受,又是惋惜又是难过,眼圈儿慢慢红了,坐回椅上抬眼望向大叔哥:“那位姑娘…可曾告诉您她是从哪儿来的么?”

大叔哥看着罗扇,更加确信了自己的猜测,一时间心内涌起了巨浪狂澜――这个丫头果然是同如是一样的!她们来自同一个地方,她们有过相似的生活,所以――所以是否只要和她在一起,就能离如是更近一些?如是――如是――你可知我是怎样的思念你――如是!

大叔哥强强按下胸中翻涌,起身背对着罗扇踱出去几步,方哑声道:“她是本城布商莫府的嫡小姐,自小没出过藿城半步,只是与她交往时常常有惊人之语,见识也绝非寻常闺秀可比,我曾私下问过她原因,她只说这世界之大无奇不有,她的灵魂来自一个遥远的地方,就像精怪小说里元神附体一般…我本不相信,可与之相处愈久,便愈发信了她的话,只因这世上她这样的女子实是独一无二,除了她这个解释之外,我实是想不出其它理由来相信她如何会如此的与众不同了。”

灵魂附体…罗扇哆嗦了一下,幸好唯一知道**的这个人是大叔哥,否则只怕这位穿越前辈会被当成怪力乱神的妖魔拉去活活烧死的吧…

罗扇一时不知该说什么才好,出于本能的自我保护,她有点儿害怕,站起身含糊地道了声“我去做饭”后就想往外走,却在经过大叔哥身旁时被他一伸手给拽住了胳膊:“丫头,莫怕,我不会把此事告诉给除你我之外的第三人,‘她’的秘密我不也一样守了二十多年么?”

罗扇咽了咽口水,犹豫着道:“大叔哥…您就不怕么?万一…万一我们是鬼狐精怪什么的…那些玩意儿可一向都是害人吃**乱人间的角色…”

大叔哥哈哈哈地笑了起来,大手一伸摁在罗扇的脑瓜儿顶上:“我倒巴不得你们都是瑶姬娘娘变化来的呢!傻丫头,若你和她当真是鬼狐精怪,还会一个为情所伤愤然自戗、一个辛辛苦苦地当着下人被禁锢在这么冷清的院子里么?”

罗扇被说得脸上一红:瑶姬娘娘是那本传说中的《媚狐传》里的角色,没想到大叔哥居然也看过这书!胡乱地把脑顶上他的大手扒拉开,仍旧小心小意儿地抬眼问道:“那您、您对我们这样的事是怎么理解的?会不会觉得我和她都是怪胎?”

大叔哥挠了挠头,笑道:“说实话,我仍旧无法理解什么灵魂附体这样的事,一个人好端端地怎么可能就灵魂出窍而后附到另一个人的身上去呢?那被附身的人的灵魂又去了何处呢?当时她也没有对我细说,且那个时候我太年轻,只道她编了故事来逗我玩儿,直到她离世后这些年我自己时常回忆同她在一起的时光,这才慢慢地信了。你若是愿意的话,不妨好好给我讲讲,也许…也许会有什么法子可以招回她的灵魂来…哪怕再附到谁的身上得以重生也好…”

罗扇望着眼前这个痴心的男人,心里不觉涌上疼惜来,主动伸了小手拉住他温暖的大手,柔声安慰道:“这样的事实属百年难得一遇的偶然事件,我也无法讲清这其中的缘故,只能说…人的灵魂也许是真的存在的,就像肉身一样,比如我们偶尔会走错房间,也许我们的灵魂也会偶尔附错身体,本来该去阎王老子那儿报道的,结果不小心走错了路,反而进到了别人的躯壳里…反正,糊涂的人有很多,糊涂的灵魂想必也不少,我就是其中的一个糊涂蛋,糊里糊涂的就到这儿来了。”

大叔哥被罗扇逗笑了,另一只手在她的脸蛋儿上轻轻捏了捏:“那你这个小糊涂蛋能不能告诉我,你们的家乡叫什么名字?在什么地方?我想去看一看。”

呃…罗扇当然无法给大叔哥解释什么穿越了时空了遥远的东方有一条龙名字就叫大中国了,只好耸耸肩道:“我不认识回去的路,大概离这里很远很远很远很远罢…我知道自己这辈子都回不去了,所以…所以也不想再去想家乡的事了,咱们不说这个了好不好?”

罗扇厚着脸皮这么一撒娇,大叔哥也不好再问了,只得怅然地叹了口气,慢慢坐回椅子上去,罗扇此刻也是百感交集,站在那里慢慢地消化了一阵今天所得到的大量的各种信息,忽然“啊”了一声窜到大叔哥眼前去,睁大了眼睛问他:“您刚才说那姑娘是莫府的嫡小姐?!我记得大少爷的母亲也姓莫,她们――她们的关系是――”

大叔哥微苦地笑了笑:“她们是同一个人,她就是小云的母亲,白梅衣青梅竹马的元配夫人,我的义妹,闺名如是。”

罗扇尽管已经猜到了,可经由大叔哥亲口证实之后还是瞠了半晌,没想到她的穿越前辈竟然是白大少爷的亲生母亲!蓦然间一种难以言喻的情感升上心头,仿佛一下子与白大少爷之间又多了些共同的拥有的东西和莫名的牵绊。

恍恍惚惚地也坐回椅子上去,思路纷杂中突然有那么一两个碎片闪过,胡乱捞住其中一个,忍不住脱口而出:“如是怎么会自戗呢?!这不科学!――我是说…如是这么敢爱敢恨性格热烈的女子,不可能会这么想不开啊!何况她那时已经有了自己的孩子,一个母亲怎么可能会因为婚姻上暂时出现的阻碍就抛下亲生儿子不管跑去自杀?!她难道不知道没娘的孩子像棵草么?!她就那么放心让自己的儿子在这样的环境里面对未知的种种么?!何况――大叔哥您不是也说了,大老爷不是个薄情负心的人,如是同他青梅竹马,难道还不了解他么?我实在不敢相信,如是她怎么可能就这么不顾一切地丢下她的丈夫和儿子撒手不管了!”

大叔哥只觉自己压抑了数年不敢去想的往事被一下子翻了出来,那股子殇痛不减当年地撞击着胸腔,以令他一时难以承受,喉头忽地一甜,闷声咳出口血在地上,直把罗扇吓得跳起来,连忙过来帮他抚着胸口顺气,另一手掏了帕子替他擦唇角的血渍,急慌慌地道:“都怪我,不该提这事的!您别激动,什么都别想了,平复一下,平复,深呼吸,呼吸,我去叫人,让他们去找大夫过来,您撑着点儿!”

说着便要往外跑,被大叔哥扯住胳膊:“没事,别慌,我没事,不用大惊小怪,坐下。”

罗扇被扯回来强行按在椅子上,只好倒了杯清水递给大叔哥,大叔哥先漱了口,而后喝了两杯方觉好些了,揉着胸口哑声笑道:“吓着你了罢?我没事,就是自打住进这枕梦居以来被你这丫头天天好吃好喝地给养娇气了,不碍的。你方才说如是不该那么狠心丢下儿子而…呵,你是不知道,那丫头天生就是个小醋坛子来着,白梅衣那小子就是多看别的女人一眼也会被她连掐带拧狠收拾一顿呢!这其实也不能怪她,怪只怪白梅衣那个妖孽长成那副模样,换作哪个女人都想据为己有罢…”

“所以即使大老爷是**纳妾,如是也难以接受,加上她此前曾让大老爷承诺过一生只能拥有她一个女人,否则她就先杀了他而后再自尽,只因大老爷并非自愿,所以她才没有如先前所言那样杀掉他,而只是冲动之下选择了自杀,对么?”罗扇皱着眉头,尽管是这么解释的,可她还是不能相信一个来自现代的女子怎么可能就这么想不开,在古代女人是以男人为天的,因为女人不从事生产,嫁了人就只能靠男人来养活,所以她们从根本上就依赖男人,没有男人很难独自过活,当然,那些不惧人言肯抛头露面自己挣钱的女人毕竟是少数。

可莫如是不一样啊!她来自女人已经习惯了独立的现代啊!她不该有离了男人活着就没意义的这种想法啊!何况她穿的是一个富家小姐身上,就算不甘与人共夫,和离就是了,和离之后再重新嫁人,在这个民风开放的时代也不稀奇啊!说她还爱着白大老爷、舍不得和离的话,难道她就舍得死?死了就再也不能跟白大老爷在一起了啊,再说她还有儿子了啊!

罗扇怎么想都难以相信莫如是竟这么决绝地自杀,她也是穿来的,也是死了一次重生的,平常人永远不会体会到死而复生是怎样的一种心情,真正死过一次的人才会明白生命是有多么的可贵,很多因一时冲动而自杀、后被抢救回来的人都会感到万分的后悔和后怕,正是因为他们“死”过一次才了解了活着是一件多么幸运和美好的事。

所以罗扇不相信,莫如是也是死过一次后穿越重生的,她应该很明白活着的好,通常这样的人会比任何人都珍惜生命,就譬如她罗扇,这样的人九成九都不会再选择自杀的,这当然不包括那些屡次自杀的人,这类人即便活着也是抑郁和悲观的,莫如是可不是这样的,她重生后谈了恋爱嫁了人甚至还生了儿子――她还有心情教八哥说脏话,证明她绝不是个悲观厌世者,综上种种,她的自杀就显得实在太过不明不白了。

大叔哥看着罗扇微蹙的眉头,心下也有些动摇起来,抱着一丝丝的侥幸心理――他知道自己这么想实在是太过幼稚,可他没办法,他对如是…已经是不疯魔不成活的地步了,兴起再幼稚再可笑的念头他也不在乎――所以他抱着或许如是还能再回来的那么一丝丝侥幸,小心翼翼地问向罗扇:“是不是…你们那里有什么信仰或是每个人必须遵守的规则,比如不允许自杀这种行为?所以你才不肯相信如是是自杀的?”

罗扇摇了摇头:“没有,我只是推己及彼,虽说人的性格和从小到大所处的环境、所经历过的事情对人的思想有相当大的影响,但不管如是有多么决绝多么爱恨分明,在她已经有了自己骨肉的情况下,我真的无法相信她会抛下儿子选择结束生命,我觉得,母爱之所以伟大,就是因为母亲肯为了孩子忍受常人所不能忍的事、吃常人所不能吃的苦,她更应该为了孩子克服困难努力活下去才是…大叔哥,你了解如是,她当真是那种会冲动到不记后果的人么?或者软弱得时常悲观自怜?再或想法比较极端?”

“不是,如是绝不是这样的人,”大叔哥也皱起了眉头,“如是很活泼,爱说爱笑,有些叛逆,但绝不极端,想法独特,却也不是特别聪明,甚至有些笨手笨脚,琴棋书画一概不会,女红针黹也是一窍不通,不像你会调羹煮食,她就只会做一样饭,就是你上回做的那种茶泡饭。她倒的确是爱恨分明,但也没有很深的心机,她很直爽坦白,喜欢就是喜欢,不喜欢就是不喜欢,生了气很快就忘,也极少记恨谁,她虽然不怎么看书,见识却很不凡,做事也有条理,绝不是易冲动的性格,更不会顾影自怜伤春悲秋…只是我那时却相信她会为了梅衣纳妾一事而想不开的,因为梅衣那个人…你若见了便知,这藿城中为他疯了痴了傻了自尽了的女子不在少数,如是再与众不同,感情上也与一般女子无异,所以她若为了梅衣一时想不开而冲动自杀,也不是没有可能的事。”

“是么…那也许就是这样罢,”罗扇抿了抿唇,“如果您不介意,可否给我讲讲如是过世前的事?比如为什么有人要逼大老爷纳妾?如是为什么不和大老爷携手解决这件事?我…我只是想…”

“只是想看看自己是否有能力应付未来很可能也发生在你身上的同样的事,是么?”大叔哥笑了,“也好,我也不希望你步上如是的后尘,而我也不想再失去第二个…把自己的秘密与我分享的人了。”

罗扇凝眸望着大叔哥,她知道自己害怕了,畏缩了,莫如是的经历让她再度产生了犹豫和迷惘,她需要知道**,她需要从中找出解决的办法来给自己勇气,她更希望接替莫如是勇敢的在这个异世界活下去,她想要靠自己的努力来证明,孤独的异世人也是能够过得很好很好的,穿越可以不精彩,但一定不能白白活过来!

160你幸福吗

莫如是的故事简单又不乏狗血桥段,莫白两家一向交好,莫如是同白大老爷白梅衣自小就玩在一起,至于大叔哥,他并非本城人氏,只是偶然因家里的生意在这边过来察看而结识了白梅衣,两个人十分投契,结为了异姓兄弟,大叔哥也因此认识了莫如是,从此后爱得一发不可收拾。

后来白莫两家订了亲,白家老太太急着抱孙子,小小年纪的两个人就圆了房,之后莫如是虽然生下了白大少爷,却因身体还未长成熟时就生育而致使元气大伤,过了几年一直没能孕育第二胎,经多位郎中诊治后一致得出了其今后无法再生育的结论。

白老太爷夫妇一心盼望自己这一支白氏血脉能够多子多孙壮大家业,纵然莫白两家关系再好,也不能阻挡这一目标的实现,于是白老太太终于下了狠心逼迫白大老爷纳妾,白大老爷与莫如是夫妻情深,自是不肯,白老太太因而与莫如是婆媳关系愈渐僵化,奈何白大老爷自始至终都站在莫如是这一边,白老太太用尽手段想要逼迫这小夫妻两个就范,无论是请来宗族长老以族规逼劝还是用孝道这顶大帽子来压迫,亦或威胁剥夺白大老爷的继承权、关禁闭、施家法等等等等,什么法子都用尽了,最终也未能让白大老爷松口答应纳妾。

莫如是这一边呢,却因白老太太的种种作为而彻底对白家寒了心,同白大老爷两个暗中商量着放弃这里的一切,带着两人的儿子隐姓埋名远走高飞。只不过现实总是不似小说情节那般顺利美好,两人的计划不幸走漏了风声,白老太爷夫妇先一步下手将夫妻两个分别着人看守了起来。几天之后,莫如是趁看守之人疏忽大意从白府中逃出,却不敢回自己娘家去,毕竟私奔这种事在古代实在是有损妇德,只怕她一回到莫府就会被娘家人扭送回白府去。

于是莫如是只好找到了大叔哥寻求帮助,大叔哥先寻了个隐蔽的地方把她安置下来,而后便想法子解救白大老爷。因白大少爷当时被白老太太抢去养在房中,大叔哥就和莫如是商量着先救白大老爷,然后两个人离开藿城,避过白府的势力范围,先找个隐秘的地方暂住,等这阵风头稍过时,再由大叔哥进白府去,想法子把白大少爷偷出来——毕竟大叔哥是正正经经举行过仪式、有证人见证地认了白大少爷做义子的,白老太太总不能不让他这个义父去见白大少爷。

莫如是虽然放心不下自己的儿子,可当时也只有这个办法可行性最高,想到自己将有那么一段时间见不着儿子的面,便逼着大叔哥立誓一定要护白大少爷的周全——这便是大叔哥为何这么多年来一直留在白府中的原因之一,他答应了莫如是要照顾白大少爷,所以自她死后就信守承诺,始终在白大少爷的身边保护和照顾着他。

且说莫如是和大叔哥在外头想方设法地营救白大老爷,奈何始终没有好的机会,转眼过去了月余,突然有一天大叔哥居处的管家跑来报信,说白二老爷带着白大少爷来找他,莫如是听见这话死活也待不住了,强行跟着大叔哥赶去了他的住处。

白二老爷白莲衣那时年纪也还不大,在众人面前一向乖巧温和,白大老爷极疼自己的这个弟弟,莫如是爱屋及乌,也将白莲衣视如亲弟。双方相见,一问之下才知道是白莲衣趁白老太太对他不怎么防备的时候偷偷把白大少爷带出来的,为的就是想帮自己的大哥大嫂离开白府。

莫如是失而复得自己的宝贝儿子,对白莲衣自是万分感激,见白莲衣自告奋勇要帮白大老爷逃出白府,且他又是白老太爷夫妇最疼的小儿子,有他帮忙必能事半功倍,于是便和大叔哥三人细细商量了一套计划,约定了某日某时,莫如是带着白大少爷等在城外土地庙里,大叔哥和白莲衣如此这般里应外合将白大老爷救出,然后他一家三口在土地庙汇合,当即远走高飞,海阔天空去也。

可是计划总是赶不上变化,到了约定好的那日,大叔哥蹲在白府外面等了一天一夜也没能见着白莲衣把白大老爷带出来,只好随机应变,直接进府去找人,打听之下才知道白莲衣自幼身体虚弱,时常犯个小病就能丢掉半条性命,巧不巧的就在计划实施的前两天得了风寒,高烧在床昏迷不醒,今儿一早倒是清醒了一阵,挣扎着去了关着白大老爷的屋子按计划把他解救了出来,只不过他病得厉害,无法将白大老爷藏带出府去,白大老爷便让他回房歇着,自己想法子出了府,所以大叔哥进府的时候白大老爷已经出府去了。

大叔哥连忙赶去城外的土地庙,却见只有白大老爷一个人焦急地等在那里,到处不见莫如是母子的身影。两人觉得情况不对,匆匆地又赶回白府去,得到的却是晴天霹雳般的噩耗——原来白二老爷白莲衣生病昏迷在床时烧得直说胡话,无意中吐露了三人的计划,随身伺候他的丫头又是白老太太的人,虽说只是病中呓语,白老太太得知后也不敢大意,派了人于昨日赶去城外土地庙,果然见着莫如是母子等在那里,当即悄悄强行带回了白府。据白老太太事后所言,双方就白大老爷纳妾一事再次进行了“交流沟通”,莫如是仍然拒不同意,为表其意之坚决,竟一头撞向墙壁,众人拦阻不及,导致她当场毙命身亡…

事已至此,白大老爷还能怎样呢?指责他弟弟透露了计划、晚告诉他了一天么?人家患病在床是事实,说胡话走漏风声亦难免,且挣扎着病体助他从禁闭处脱困也已是仁至义尽,哪怕人家一丝一毫都不帮他,他也没有道理去指责人家的不作为。

那么要怪自己的母亲么?怎么怪?子不言母过,这是千百年来传承下来的礼教德行,你母亲生你养你这么大,没有她赋予你生命,你哪里有机会娶妻生子享受这大千世界?更莫说白老太太说得明明白白:她同莫如是是在协商沟通,莫如是自戗纯属个人行为,就算主因是因为她要给白大老爷纳妾,但她并没有要伤害甚至逼死她的意图啊,何况母亲做主给儿子纳妾本就是天经地义之事,你做媳妇的不容于人才真正是失德之举呢,她做母亲的何错之有?

所以…所以莫如是的死除了令这世间多了两个伤心的男人和一个没了娘的孩子之外,什么事都没有改变。

罗扇听罢大叔哥这段破碎的回忆,能做的也只有暗暗唏嘘了,她并不能确定在这场爱情悲剧中起到关键作用的白二老爷白莲衣那个时候是否像现在一样心怀叵测,那时他毕竟也还是个孩子,何况他有什么理由要害自己的大嫂呢?就算是为了家产吧,将来最能威胁到他的也是白大少爷白沐云啊,何况莫如是已经不能再生育了,他大哥又那么爱莫如是,所以若站在白莲衣的立场来看,比较合理的做法应该是努力地促使他大哥更爱莫如是,并且支持莫如是反对白大老爷纳妾,然后害死白沐云使长房失去继承人,那么白府家业自然就会落在他二房的头上。

至此,莫如是因和白老太太起了争执、一时性烈冲动撞墙而死,这个理由罗扇基本信了八成,也许莫如是根本没有轻生的念头,只是气极了,热血上头,这才失去了理智做出不计后果的事,这很正常,大部分人都有过相似的情况,比如吵架吵急了就打起来,手上没轻没重打伤甚至打死了对方,其本意是根本没想过要伤人杀人的,仅仅就是因为冲动而已。

大叔哥积郁了多年的沉痛经由这次倾诉宣泄之后竟觉轻松了不少,讲罢喝了一阵的茶,伸手在罗扇脑瓜顶上一揉,笑道:“事情已经过去了这么多年,再去讲谁对谁错也都于事无补了,我想着如是她既然是灵魂附体来的,说不定那么一去灵魂又附到了别人的身上,只不过因为撞了头,许就失去了过往的记忆,所以至今也没有找来与梅衣和沐云团聚…虽说这种情况几乎不可能发生,可这么想一想心里头还好受些,就权当是这样罢。你这丫头也就别多琢磨这件旧事了,他们这样的大家族就是如此,你要想好,究竟要不要接受这样的挑战?”

罗扇脸上扯出个十分苦情的表情:“说实话,真心不想。”

大叔哥哈哈笑起,移开盖在她脑瓜顶上的大手,顺势勾起她的下巴,认真地盯住眼睛道:“你若不想,就跟我走罢,我带你出府,随你想去哪里,我们在那儿安家落足,经营你的小买卖,遇见合适的男人,你愿嫁就嫁,不愿嫁咱们两根光棍就做个伴,简简单单地终此一生,怎样?”

罗扇忽闪了忽闪两只大肿眼睛,脸上扬起了一记灿灿的笑容:“好!”

大叔哥对着这张眉眼弯弯的笑脸,也将一双眼睛笑成了温柔的下弦月,兜了兜罗扇的下巴又捏了捏脸蛋儿,逗得她咯咯直笑,心里愈发软了,偏头看看窗外的明媚春光,兴致忽至,一拉罗扇的手,扯起身来便往外走,一行走一行道:“既这么说定了,你我不妨再更亲近些才好——择日不如撞日,今儿我们便设案焚香——我认了你做义女,免得日后住在一处名不正言不顺的被人背后说嘴,将来若你嫁的郎君敢欺负你,我也能理直气壮地替你出头,如何?”

罗扇本就早将大叔哥当了亲人,再加上今日一番长谈后两人间又多了这样一个共同的秘密,无形中又添了一层难以言喻的情感在里头,因而对于大叔哥的提议毫不犹豫地点头答应了,两个人从书室出来转到堂屋,堂屋与书室的夹角之间有一个小小的隔间,里头设着香案、香炉和蒲团,当下燃了香双双跪下去,如此这般祷念一番,敬过天地磕了头,随后大叔哥起身,罗扇又给大叔哥磕了头,大叔哥送给罗扇一枚贴身的云朵形玉佩做见礼,这礼便算成了。

新收了一个双眼皮大眼睛活蹦乱跳的干闺女,大叔哥心情骤然开朗,连声道着一会儿晚饭时要好好儿地喝几杯以示庆祝,罗扇便拍着胸脯子说要做几个好菜孝敬他老人家,转身喜眉笑眼儿地就奔了后头灶房去了。

大叔哥慢慢踱出房门立到院子中央负了手仰望顶上的蓝天白云,良久轻轻叹了一声,喃喃着道:“如是,可惜你走得太早了,没有见到你的这位小老乡…你啊,就是太天真,所以才那么容易哭、容易笑、容易被激怒,你看看这个小丫头,她虽然也一样的爱哭爱笑,可她比你心宽得多了,她没有你那么渊博的见闻,也没有你那样鲜明的个性,可她敦厚,内秀,比你更明白怎样适应环境和享受人生。她很聪明,却绝不会慧极必伤,因为她比你懂得如何装傻、如何自保,在这样的世间,情感太过纯粹的人是很易受伤的,就譬如你,你啊…直到现在都让我担着心!你若在天有灵,就给小云加把劲儿罢,莫要让他错过了这么特别的一个姑娘,我想,这个小罗扇儿会比你幸运得多,不论她的归宿是谁,她一定都能活得很好…”

被挂在廊下透气的笼子里的二狗子忽然在那厢叫了起来:“F、U、C、K、Y、O、U!幸、福、就、像、一、盘、肉!肚、子、饿、了、一、声、吼!你、有、我、有、全、都、有!——你幸福嘛?——不,我‘姓’罗!”

大叔哥便哈哈哈地大笑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

161是或不是

罗幸福的身契在白二少爷手里,所以尽管已经光荣地成为了大叔哥同志的义闺女,只要白二少爷不点头,她也无法说走就走,这就是规则。

罗幸福倒是不着急了,如今她也算是有亲人的人了,有亲就有家,在哪儿不都一样?不管在哪儿,只要活得开心就行了,管它明天是晴是雨来?!

罗扇不急,大叔哥就更不急了,他在白府白吃白喝了这么多年,不在乎再多等三年五载七八个月的,白小二只是去外省巡视铺子去了,难道还能一巡十几年不回来?所以每天就老神在在地泡在枕梦居,享受起了膝下有女快乐无比的小日子。

干闺女可不是白认的,大叔哥狼毫一挥,刷刷刷地写了单子交给食库的管事:有啥好的贵的稀罕的食材都给叔送到枕梦居里来!银子从白梅衣账上出!——瞅咱闺女瘦的,眼看就及笄的姑娘了,要胸没胸要屁股没屁股的,补!

罗扇当然也不能白认爹,天天变着花样儿地给大叔哥做好吃的,东洋的西洋的南洋的喜洋洋的,怎么养生怎么来,父女俩每天吃得红光满面精神焕发,物质生活过得要多滋润有多滋润,娱乐生活也没落下,看书下棋打扑克,种花编草逗八哥,当爹的教闺女划拳行酒令,当闺女的教爹翻绳跳皮筋…什么的。

转眼便是立夏节,枕梦居的小院子里已是花草芬芳、翠荫葱笼。一大早大叔哥就出去到外面竹林子里散步去了,他老人家说,天天被罗扇这么喂着养着,再不活动活动就要从大叔哥变成大猪哥了,所以这阵子每天早上吃罢早饭他都会拎着盛有一坨二狗子的鸟笼子在竹林里遛上一大圈。

罗扇偶尔也贼头贼脑地跟着大叔哥出去走走,不过鉴于二狗子跟她在一起时常鸟血沸腾变身吵架王,恐招来闲杂人等引起不必要的麻烦,出去过一两次之后罗扇就老老实实地留在枕梦居院子里头打会儿转转意思意思也就得了。

这天早上大叔哥照例带着二狗子去竹林里转悠,罗扇拎着桶子蹶着屁股在后院浇花,正沉浸在自己纯美温婉的大家闺秀气质中,忽然就看见一道高富帅的影子…嗯?在朝阳下慢慢地从身后向着她笼罩过来。

罗扇猛地扭头看过去,初夏淡金色的晨光里,白大少爷穿着件晴波蓝的丝袍,衣袂在掠墙而入的竹叶风里微摆,黑发用一根全无雕饰的青玉簪子清爽地绾起,眉眼深深地立在一株开得如火如荼的扶桑花旁,唇角带着若有若无的笑意。

罗扇没来由地想起了扶桑花的花语:新鲜的恋情,微妙的美。

狗屎,死开。

转回身拎起水桶,罗扇准备回自己房里去,然后把门窗全都从里头上了闩,十天半个月之内不打算再出来了。小腿儿捣腾了还没三步,后脖颈便觉一热一紧,一只干燥温暖的大手就牢牢地握在了上面,略微一个用力便让她稍息立正向后转了回来。

对上弯□来直直盯着她看的白大少爷的那双黑沉沉的眼睛,罗扇淡淡然道了声:“爷有事要吩咐?”

“还在生气?”白大少爷松开手,顺便揪了揪罗扇脑后的小辫儿。

“不敢,爷是主子,小婢是奴。”罗扇向后退了两步,语气依旧淡漠疏离一派清孤。

白大少爷蹲了下来,仰起脸看着罗扇:“你屁股后面的裙子上有血迹,是来癸水了么?”

——我去!不会吧?!又被男人看到了?!罗扇脸上的云淡风轻登时散了个一干二净,红得猴屁股似的忙不迭地扭头去看自己另一个屁股——哪儿有血?!哪儿有血?!什么都没有啊!

罗扇恍悟自己上了当,转过脸恼羞成怒地瞪向白大少爷,还没待张口,就见他一挑眉尖:“自己的日子都记不住么?每月十二,最多晚不过五天,从未提前过,今儿二十六,前后都不挨着——笨个要死。”

“你记女人这日子干什么!羞不羞啊你!”罗扇指着白大少爷直挺的鼻尖撒泼,“你又骗我!你又骗我!拿我当溜溜球玩儿是吧?!耍得我团团转你很开心是吧?!在你眼里我们这些当下人的根本就不需要有尊严是吧?!根本就不是人是吧?!根本就唔唔唔——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