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会儿吧。”秦菁按下她的手,“晴云你先进去把红木箱子里头收着的那件衣服给我拿出来吧!”
“好!”晴云福了福身转身走了进去,不多时便又捧了个雕花的红木小箱出来放在了旁边的圆桌上。
秦菁走过去,晴云取了箱子开锁,然后小心翼翼的捧出里面收着一套凤袍。
这身衣服当年秦宣登基时内务府为她赶制的那件凤袍,那时候因为她还年少气盛不懂伪装,为了能在众人之前端出不可一世的皇家架子那件袍子就用了黑色的锦缎制成,配以金色的绲边,面料上再以金线绣出火凤祥云的图案,穿在身上浓烈的黑色硬是将她身上独属于少女的明媚风华掩去,像一具任人操控的木偶,连自己都觉得陌生。
那时候她特别不喜欢这身衣服,但是现在她觉得这样的伪装很好。
衣服穿妥之后晴云给她梳了头,又去库里捧出一套纯金打造的首饰仔细的为她佩戴好,之后秦菁坐就回妆镜前细细的描眉。
十六岁的那个黎明,她也是这样盛装坐在镜前痴守着天明,等着那个男人来牵着她的手一起去启天殿拜别父皇母后,迎接一段新的人生。
那一天她身上嫁衣鲜亮艳红如血,眸色间更是掩不住的明亮光芒。
区区十年,她却感觉自己在这条路上走了整整一生,身心俱疲,镜子里的女人衰老且苍白,虽然涂了厚厚的胭脂仍然掩藏不住眼底的疲惫。
秦菁出去的时候苏晋阳正在院子里等她,他倒是一切如常,还穿着那身藏蓝色的朝服,长身而立的样子风采依旧不减当年。
秦菁突然觉得这场景很滑稽。
她淡漠的看了他一眼并不理会,而是独自转身朝宫外走去。
瞄着金线祥云的黑色凤袍拖在身后,她高高的扬起头颅挺直了脊背目不斜视的走在回廊上。
五更天,天还黑得很,回廊两侧挂着的灯笼映着她袖口领口大片的金线上光芒很盛。
那些描金的柱子上仿佛还沾染着当年少女纯真的笑声在屡屡回荡,那些如花的笑靥隐隐浮现脑中,像一个华美而瑰丽的梦。
十年时间,其实秦菁已经记不得自己当年的模样,那么撕心裂肺的去爱一个人,原来心是会累的也是会死的。
脚下的每一步路秦菁都走的很认真,她知道此时摆在她脚下的是一条不归路,其实从她认识苏晋阳开始她就知道自己踏上了一条不归路,那时候她觉得自己很勇敢,而现在她后悔了,后悔了却再无法回头,所以只能硬着头皮保持着最优雅的姿势继续走下去,永远不要让任何人看到自己的狼狈。
她这一生已经输的足够惨烈,她只是最后一次想要试着挽回一点可怜的尊严,那些被苏晋阳踩于脚下却从来不肯多看一眼的可怜的尊严。
苏晋阳眼看着她神色漠然的从他面前走过去,心里起了一股怒火突然有种冲动想要拉住她,但是她身上华丽的凤袍拖拽下来占据了很大的空间,他发现他一脚跨不过去,就那么眼睁睁的看着她瘦弱却笔直的背影毫无留恋的走向那道长长的回廊的尽头彻底在他的世界里淡出。
那一刻,他觉得他对这个女人的厌恶情绪又加深了一层,她这种总是自以为是的姿态从一开始就让他极度反感。
上朝的时辰已经过了,苏晋阳不敢怠慢,赶紧收拾了散乱的思绪快步往回廊尽头走去,而当他赶到启天殿时却发现秦菁居然没有进去。
她一个人站在门口高高的台阶上,神色安然的在等他,朝阳的华彩映在她的身上,她整个人都高高在上,给人一种不容侵犯的凛冽气势。
九年前秦宣登基他看着她穿这一身衣服出现在启天殿,那时候因为太过紧张少女的面庞上带着一片生动的晕红,他看在眼里觉得别扭;而现在,还是这同样的一身装束,她脸上冷漠且疏离的表情却生生融入那片由堕落的黑色与高贵的金色矛盾镶嵌出来的身份里,浑然天成。
苏晋阳看的有些恍惚,他突然记起十年前的那一幕,她与他并肩走过这些高高的台阶一起进启天殿里接那道赐婚圣旨时的情形。
那时候她是那么小心翼翼的走在他的身边,眉眼低垂脸上净是少女妩媚娇羞的模样。
可是这一次她却先他一步,端着她荣安长公主的架子高高在上的俯视他。
苏晋阳的心里有点不痛快,秦菁一动不动的站在那儿,一直到他走近了才看着他幽幽的开口问道,“苏晋阳,你还是觉得是我欠了你的是么?”
九十九级的台阶横在他们中间,秦菁的声音并不太大,但还是清清楚楚的飘进苏晋阳的耳朵里。
这一夜之间这同一个问题她换了不同的方式追问了多次,苏晋阳不耐的蹙眉,脚下却是加快了步子踏上台阶朝她面前迎过去。
他不回答其实也在意料之中,秦菁心里自嘲的冷笑一声,突然又道,“好吧,那就当是我欠了你的吧!”
几个字斩钉截铁,痛快的很,说完也不等苏晋阳再反应就兀自转身进了大殿。
台阶上到一半苏晋阳的脚步彻底僵住,他猛的抬头往上看去,却发现那个原来他以为是在等待的身影已经决绝的转身消失在他的视线里。
第12章 骨肉
两个人一前一后的进了大殿,文武百官已经等候多时。
秦洛站在众人之前长身而立,一身明黄的锦袍衬着他如玉的面庞整个人看上去丰神俊逸,别样的光彩照人。
想到前天夜里秦宣惊慌失措为她抹泪的情形,秦菁的心猛地被刺痛了一下,眼底闪过一抹薄凉的冷色目不斜视的从他面前走过去。
管海盛原是等在启天殿的,此时忙不迭跟着她的脚步上到台阶上面的九龙金漆宝座前。
“长公主,皇上呢?”自秦菁进门起他就一直扯着脖子往她身后在寻找些什么,此时忍不住的开口,那神情语气俨然已经成了洛王的亲信。
所谓一朝天子一朝臣,这些道理秦菁是明白的,所以他有这样的立场她不怪他,这这并不代表他这种卖主求荣的小人行径可以原谅。
秦菁看都没有看他一眼只由鼻息间哼出一声冷笑反问道,“怎么管公公觉得有什么事是本宫做不了主的吗?”
管海盛一滞,脸上讪讪的笑了笑垂首退到一旁。
秦菁高高在上,秦洛傲立在下,殿中的气氛一时渲染的很微妙。
“臣弟见过皇姐!”率先开口打破沉默的人是秦洛,他虽然不跪,却把那个深深一揖的礼节把握的极其到位,让人挑不出半点瑕疵。
明明就是挑衅,他还偏偏能做出这样一副滴水不漏的样子。
朝臣们一时间摸不着头脑,但既然秦洛起了头了,他们也恍然间明白,在江山天下的权柄真正交出去之前秦菁还是大秦皇室独一无二的嫡长公主。
虽然有疑虑他们却也不敢怠慢还是本分的跪地伏拜,高声喊道,“参见长公主,公主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
一时之间山野震荡,气势如虹。
不大不小的一个下马威,刚刚好让秦菁站在云端也能够看明白眼下的风到底朝向哪边吹。
她这个弟弟啊,自幼就有着超乎寻常的沉稳个性跟心计,经过这几年的磨练真是越发的炉火纯青了。
“众卿平身,皇上圣体违和,本宫今日代他过来有话要说!”秦菁心里感慨面上却是不动声色的微微笑道,“洛儿你上来!”
姐弟俩一唱一和,仿佛真就这么骨肉情深了。
大庭广众之下秦洛倒也不防备她,一手撩起袍角就款步上了台阶走到高处同她面对面道,“皇姐!”
“嗯!”秦菁颔首,继而话锋一转对脚下群臣说道,“皇上的身子一直不好,这些年虽然得蒙众位大人倾力辅佐,支撑的也委实有些吃力。为了我大秦的江山基业,前些天皇上与本宫商议拟定了诏书把皇位传于洛王,不过这两天后宫家事烦乱就给耽搁了。”
她的面色平静不徐不缓的微笑,神情语气间竟是一派浑然天成的平和之气,看不出半点的失望与不甘,“正好今日洛王也回来了,管公公,您是先帝爷身边的老人儿,又服侍了皇上多年,今天的圣旨还是请您代为宣读吧。”
管海盛一震,赶紧垂下脑袋迈着小碎步过来接了那卷圣旨拔高了音调大声宣读起来。
也许是因为得来的太过容易,苏晋阳,包括对此事一直成竹在胸的秦洛都是一愣好半天没有回过神来。
管海盛双手托着那卷圣旨大气不敢出,秦菁走上前去从他手里接了亲自递到秦洛面前,顺带着用另一只手把他拉起来,一边心平气和道,“别跪着了,快起来!”
秦洛手里抓着那卷圣旨仍是有些惶然,张了张嘴刚想说什么秦菁已经截断他的话,“你皇兄体弱,本就难当家国重任,早些年你尚年幼皇姐也有诸多的不放心,但是现在你业已成人,该是到了可以为你皇兄分忧的时候了。”
一席话说的语重心长,完全不容他拒绝。
秦洛心里怄的慌,但是他们处心积虑这么多年等的就是今时今日这一刻又不能拒之门外。
他暗暗咬了咬牙,终于还是恭顺的垂下眼睑,“臣弟愚钝,皇姐的意思——”
不过就是个欲拒还迎的把戏,秦菁心里看的明白。
“愚钝有什么关系,再愚钝的人也可以学的聪明。”她无所谓的轻笑一声再次打断他的话,目光淡淡一扫看了眼堂下的苏晋阳。
她意有所指的话苏晋阳不是听不出来,他不禁轻轻皱了下眉。
但是秦菁会走出这步棋却真是大大出乎他的意料之外,因为他知道,当年萧文皇后死前她对她有过承诺,这十年间她一直把秦宣的那个皇位视为生命。
他以为即便到了最后的关头她也会死守,歇斯底里的求一个鱼死网破,这么轻易的放手不合她的个性。
所以他不知道,早在来启天殿之前秦菁就已经打定了主意,她不让秦宣跟着来只是不愿让他当面承受那种被人生生从高拽下来的屈辱,虽然他根本不懂这些,但是所谓尊严却是摆在人前做给外人看的。
既然横竖都要是这样的结局,与其垂死挣扎被动的接受莫不如退一步大方的让出去。
从今以后,便是秦洛登上帝位,那么这个位子也只是她的施舍而已,以秦洛那么个心比天高的个性,偏偏有苦难言还不得活活怄死?
而这也正是她要的,既然她留不住这个皇位,也要得到它的人食之无味,以后只要秦洛他在位一天就永远摆脱不掉这份耻辱。
所以眼下的这个人情,她何必便宜了苏晋阳让他拿去送人?
“今日本宫就在这里代替先帝和皇上把大秦的江山交给你,从今以后你就是我大秦无二的九五之尊,记着父皇生前的训诫,一切社稷为重!”秦菁只是淡淡的看苏晋阳一眼就又把目光重新移回秦洛脸上,握着他的手郑重的告诫。
“臣弟谨遵父皇遗命,定然不敢忘了皇姐的训诫!”秦宣面上不骄不躁带着谦逊的微笑牙关却是咬得死紧。
“你现在是做了皇帝的人了,快莫要说什么训诫,让人听了成何体统,只不过咱们骨肉一场,皇姐才不得不交代你句罢了!”秦菁面容平静,脸上雍容高贵的笑维持的近乎无懈可击,“今天众位大人都在,正好本宫有几件事要当面嘱咐给你。”
秦洛能明显感觉到她这副超乎常人的冷静面孔下风波暗涌的狂澜,只是他现在骑虎难下,不得不硬着头皮应下,“皇姐请讲。”
“本宫知道你为人谨慎又素来宽厚,会是个好皇帝,你皇兄得了你的庇佑本宫也很是放心。”秦菁心满意足的牵动嘴角,脸上笑容越发深。
名利场上讲求的从来都是斩草除根,秦菁这个愚蠢的女人,都到了这一步她居然还妄想能为秦宣留下后路么?
秦洛心中冷笑,嘴上却是不动声色的推脱,“皇兄是福泽宽厚之人,又得祖宗庇佑自然福寿绵长。”
“这天下需要祖宗福泽庇佑的地方太多,总有顾及不到的地方,断不如你更能让皇姐放心。”秦菁抿唇轻笑,仿佛是一定要吃死了他。
“皇——”秦洛还想再辩驳,秦菁却没给他机会,眸光一凛大声道,“今天我要你以大秦帝王九五之尊的身份当着满朝文武对我立誓,在你有生之年都会善待你皇兄,保他平安许他喜乐,直至你死!”
成天同那些堆积如山的奏折打交道,文字游戏秦菁玩的顺风顺水,她不要秦洛保证宣儿一生平安,毕竟以后她跟宣儿都不再是能力为自己的生命长度做主的人了,所以他要秦洛以他自己的一生起誓,只要他活着一日便不可薄待了宣儿。
而且她这摆明了就是给他设了个套儿,他想接这个皇位,那么当着满朝文武的面这个小小的要求他不能拒绝。
没错,这就是威胁,就是交易。
第13章 休书
本以为自己稳占上风,却在一瞬间落入这么个被动局面秦洛恨得牙根痒痒,但好在他还是足够聪明,没有在这个时候问一个“否则——”
“这个自然,臣弟同皇兄骨肉情深!”秦洛不动声色的开口,心里仍是不屑。
对她起誓?虽然表面上有个姐弟的名分,谁都知道他们自始至终就不是一家人。
秦菁她以为她是谁?一个即将被废的公主,她有什么资格在他面前趾高气昂的说这种话?
面上维持着素雅的笑容,秦洛上前一步面对启天殿外的朗朗晴天竖起右手三指朗声开口,“秦氏子洛,今日在嫡姐荣安长公主面前立誓,有我一日便会护得皇兄周全,毫发无损,他日若违此誓,天诛地灭!”
字字铿锵,掷地有声。
“好!从今以后你就是我大秦的皇帝!”虽然是言不由衷,但是听到他这番话秦菁也终于满意,“你刚刚说的话字字句句皇姐都放在心上了,你也千万要记得。”
秦菁唇角微弯不再多言,上前动作轻柔的把那件从秦宣宫里拿出来的龙袍披在秦洛身上,旁边服侍的小太监见状赶忙上前帮着秦洛把衣服穿好。
秦菁安静的站在一旁看着,今日这个皇位是她亲手送出去的,而且注定永远拿不回来,但是能以此保全宣儿的性命,她以为值得。
“管公公,把玉玺拿来!”等到秦洛穿戴整齐秦菁才又开口。
“是!”管海盛小心翼翼的看她一眼,然后依言转身快步走下台阶从晴云手里接过那个托盘,双手捧着恭恭敬敬呈送到秦菁面前。
皇子逼宫夺位跟皇帝主动禅位两者之间的意义天差地别,秦洛心里有恨也有不甘,但是面对满朝文武悠悠众口他还是咬牙一撩袍角重重的屈膝跪了下去。
秦菁在心里冷笑,即便明知道下一刻她就会从云端跌入泥沼,但在这一刻,她仍然可以高高在上不可一世的接受这个即将成为大秦王者的男人的跪拜之礼。
秦菁高高在上面容冷酷的俯视这个跪在她脚下的男人,然后缓缓抬手从身边管海盛手中擎着的托盘上提起那方用明黄绸缎裹着的传国玉玺。
“现在,答应本宫第二件事!”她并没有马上把玉玺交给他,而是居高临下神情冷漠的看着他。
秦洛跪在地上,用同样充满怨毒却伪装的谦逊的目光回望她,“皇姐尽管吩咐,臣弟定当遵从!”
他们之间从来就是这样的苦大仇深,谁也没指望过握手言和。
面对秦洛眼中不加掩饰的恨意,秦菁只是无所谓的牵了牵嘴角给一直站在身后柱子旁边的晴云使了个眼色。
晴云会意点了下头,然后小心翼翼的上前跪到秦洛旁边垂首把手里的托盘呈送到他面前。
托盘上一张纸外加一份折子,纸张是展开的,寥寥数语秦洛却没来得及看,只是目光落在最左侧的“休书”二字上就已经脸色一变诧异的扭头去看了眼堂下静立着的苏晋阳。
苏晋阳不明所以,但敏锐的察觉到托盘上摆着的东西定然同自己有关。
“皇姐——”秦洛收回目光迫不及待的抬头去看秦菁,尽量的好言相劝,“您与驸马的家事臣弟本来来不该过问,但此事事关皇室声誉,兹事体大,还请皇姐三思而后行。”
为了顾全苏晋阳的面子,秦洛说的十分隐晦,堂下朝臣不明所以,已经有人交头接耳窃窃私语。
“既然你今日还肯称呼本宫一声皇姐就该明白,这封休书只是本宫的一个决定。”秦菁冷笑一声,虽然听到脚下一片哗然之声却连头都没回只是面不改色对秦洛道,“众所周知,本宫与驸马成婚十载一直貌合神离,这种日子本宫不想再屈就,所以昨夜已经签下休书与他断了夫妻间的情分。”
“皇姐——”今时今日他能站在这里苏晋阳也出了不少力,过河拆桥的话怕是不好。
秦洛有些慌了,“这件事还是等到下朝再议吧,这些年驸马数次带兵出征为我大秦抵御外敌,于社稷有功,此时你若一意孤行与他签下离书怕是会惹人非议,损伤国本。”
等到下朝再议?殊不知她要的就是朝堂之上众目睽睽之下的效果么?
“是休书!”秦菁纠正,蛮横的打断他的话,半分情面都不留,“这件事本是本宫的私事,但今日本宫既然把这传国玉玺交予你,你便是我大秦皇室的一家之主,所以本宫要你即刻颁下圣旨昭告天下,荣安长公主休夫,自今日起苏晋阳与我大秦皇室再无半分瓜葛!”
是休夫不是和离,这个驸马当年是她放弃自我向父皇求来的,既然始终得不到,那么要丢弃也要自己动手。
是她不再要他了,从今以后他就只是一个她荣安长公主不要了的男人。
秦菁的语气决绝,苏晋阳突然明白昨晚床第之间她眉目间那些清明如冰的冷色到底是从何而来。
这个女人用她那让人厌弃的长公主的身份左右他的命运长达十年之久,这一刻却又当着文武百官面前给了他这样的侮辱。
那一瞬间他觉得自己的火气上升到了极点,但是莫名其妙心里涌现更多的情绪却是无措跟茫然。
他从来就没想到这个女人在他面前居然可以做到这种地步,盛怒之下藏于广袖下面的手掌收握成拳死死的攥着,脸色差的有些怕人。
秦洛看到了,心下突然一个轻颤。
今日他逼宫所动用的十三万精兵还是通过苏晋阳的手借调过来的,虽然眼见着自己就要登上高位成为九五之尊,但是对于这个性格阴晴不定的姐夫秦洛却一直明白他的能力不容小觑,他仍是不敢轻易开罪他。
“皇姐——”深吸一口气再度压下已经忍耐到极致的脾气,秦洛开口。
“颁旨!”秦菁语气冷漠决绝断然截断他的话。
第14章 反目
公主休夫原就有典可循,其实秦菁也不算标新立异。
前一刻还春风得意,秦洛觉得此时的自己像极了一只被锁进笼子里的困兽,左右为难之下手心里隐隐开始冒汗。
这一场所谓的登基大典已经让他憋屈到了极点,着是心机再怎么深沉他脸上的表情也不受控制的森寒起来定定的看着秦菁。
他忽而明白了这个女人的意图,表面上她是借口感情不和要跟自己的夫君一刀两断,实际上却也是暗指苏晋阳的背叛,她这是要杀鸡儆猴给自己一个下马威,否则她又何至于要把这种事搬到启天大殿之上众目睽睽之下来解决。
她想要让他在继位之始就动摇人心,这个女人——
自己之前倒是小瞧了她!
“既然皇姐说这是你们夫妻的家事,那我也不好擅自做主,遵从你们当事人的意愿也便是了!”秦洛压抑着脾气语气已经开始有些冰寒,说着突然话锋一转对台阶下面的苏晋阳道,“驸马,你怎么说?”
说到底秦菁还是皇室的嫡长公主,他不能公然忤逆她,于是顺着她的话轻描淡写的再把这个烫手的山芋丢回他们夫妻之间。
秦菁会做到这样一步的确让苏晋阳大为光火,但他却是个太过理智的人,并不会因为一时意气而违背了自己的本心。
摆脱秦菁跟他们之间这一场莫名其妙的联姻本就是他所期望的,虽然立场已经从主动换成被动,到底他也找不出能自己回心转意的理由来。
“如你所愿!”冷哼一声,苏晋阳一字一顿几乎是咬牙切齿的说道。
“求之不得!”秦菁唇角微扬一字一顿的回。
两个人,针锋相对,彼此的眼中尽是寒芒,仿佛曾经人后同榻而眠人前举案齐眉的一双璧人都与他们毫无关系一般。
秦洛恨不能早些打发了秦菁,既然苏晋阳开了口他也就没了顾忌,接过秦菁送到他面前的玉玺用了全力狠狠的压在那一纸休书之上,然后一撩袍角就势转身坐到了身后的金座之上,沉声道,“现在皇姐可是满意了?”
那样子明显是已经动了肝火。
秦菁不置可否,苏晋阳的眼里结了刀子死死的盯着她,但见她自始至终面色平静没有半分波澜,却在最后尘埃落定之时唇角隐约浮现出若有似无的一点笑意。
就是这一点冷若冰雪般的笑容如一条毒蛇般迅速攀上心头吞没了苏晋阳惯有的风度,让他不经大脑由心而发的狠狠的吐出一句话来。
“荣安长公主,你定要记着自己今日所为,千万不要后悔!”讽刺的意味极其明显。
荣安长公主?江山易主之后她就什么都不是了。
而过了今天,她从云端跌入泥沼之后他就会变成辅佐新帝登基的有功之臣,从此以后云泥之别。
她当众给了他这样的侮辱,秦菁知道苏晋阳这是在威胁她。
可她就算是死他也断然不会多看她一眼,即便是她还占着他妻子的名分,还指望日后他会护着她么?
可是苏晋阳,既然拉下了我,你还想要就这样的平步青云——
我告诉你,不可能!
秦菁并不理会他的挑衅,只是眸光一敛再对秦洛凌厉说道,“既然再非皇亲他也没有资格再随意的出入宫门,现在你为本宫做第三件事,将他官降三级贬出京城。”
说话间她的眉目间凝结一抹瘆人的寒气,实打实却是一副命令的语气,咄咄逼人。
朝臣之中引发一阵骚动,这一回秦洛是真的被逼急了,霍的拂袖起身,怒声说道,“皇姐,前面两件是家事臣弟都能答应你,但提携贬谪官员事关朝政,苏爱卿无过,只怕不能随着皇姐的喜怒来办。”
帝王的架子,他端起来倒是水到渠成毫不生疏。
“无过是吗?”秦菁丝毫不曾理会他眼中喷薄的怒意随意的抬了抬手,晴云忙把托盘上的那道折子递给她。
秦菁居高临下手臂一抖将那本折子展开在秦洛面前,目光却是犀利的扫过殿中众人道,“太史令大人何在?”
太史令已经年迈,而且任职四十年间都是太平盛世,他还是头一次经历朝堂之上江山易主这种剑拔弩张的场面,本来心里就已经甚是惶恐,此时被秦菁声色俱厉的点名叫到,竟然腿一软直接跪了下去,伏在地上应道,“老臣在!”
秦菁只淡淡扫他一眼,清声问道,“先帝十七年陈州大旱,朝廷拨银一百万两命鲁国公长子为督察御史前往赈灾,此事你可还记得?”
她的目色平静不透波澜,说话间目光似是无意识的瞄了跟前的秦洛一眼。
秦洛下意识的扫了一眼殿中情形,朝臣面面相觑,显然也并不知道秦菁这样一个突兀的开端后面意味着什么,只有苏晋阳的眉心已经拧成了疙瘩,心里如堕火海被灼烧的厉害。
鲁国公是苏晋阳的外祖!
秦洛眉心一跳,虽然完全摸不着她话中头绪但隐隐却有了种即将被人算计到的预感。
而可笑的是他明明有了这种觉悟,但在满朝文武众目睽睽之下竟然找不出一个合理的理由把秦菁拉下去。
太史令一头雾水混混沌沌的抬头去看秦菁,但见她眉宇间煞气很重一片清冷,心里一惊赶紧又伏倒在地颤声道,“老臣记得。”他抖得厉害,顿了片刻才攒足了力气继续说道,“那一年灾情极重,陈州境内整整七个月滴雨未降,农户们接连两季颗粒无收,但是地方官员为了彰显政绩却迟迟不肯上报灾情,后来事情败露先帝大为震怒,连坐了陈州任上大小官员共计三十七人,并且开国库拨银百万、米粮两百万石,提携了当时的左副都御使许云山大人为左都御史前去主持赈灾事宜。后来还上折子报过一次,说是途经与陈州毗邻的立岷州境内遭遇歹人抢银,好在有惊无险,从鲁国公营中急调的军士斩杀了那些歹人,又夺了回来,因为此事,先帝还特意嘉奖了鲁国公府。”
太史令年岁虽高头脑却是极为清楚,秦菁对他的陈述极为满意,点头又道,“当年为鲁国公派兵击杀的歹人共有多少人太史令大人可还记得?”
太史令皱了下眉,随即笃定说道,“如果老臣没有记错的话应该是两百零四人。”
“错了!”秦菁不以为然摇头,纠正道,“应该是两千九百四十二人!”
此言一出众人哗然,太史令一双眼睛瞪得老大,“公主殿下莫要玩笑,接近三千人都能编成一支队伍了,哪里会生出那么多的歹人来?”
“如果——”秦菁不为所动,眸光流转冷酷说道,“我说被杀的那些所谓歹人其实只是从陈州逃荒出来的饥民呢?”
苏晋阳,这一条欺君大罪压下来,我看你还如何翻身!
第15章 罪状
“这——这——”太史令大惊失色,一脸的不可置信。
“皇姐!”秦洛拍案,冷嗤一声道,“朕虽然敬你,你也不要信口开河!鲁国公是三朝元老,怎会做出这种事情?”
“鲁国公的人品本宫信得过,他当然不会做下这种大逆不道之事。”秦菁微微一笑,竟像是对鲁国公真有些赞许之意,只是眸底怎么看都透着一股清冷的寒气,她猛地抬眸看向殿中的苏晋阳,铿然怒道,“那是因为时年还是大内禁军统领的苏将军告假三日秘密前往陈州,并且蒙骗鲁国公,假借屠戮歹人之名诓骗鲁国公调兵,事后又欺上瞒下向父皇谎报功绩,以此提升鲁国公府的威望。”
鲁国公出身将门,战功赫赫,为当朝三公之首,若说只是为了诛杀几个歹人来提声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