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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对她再好又怎样?就算他肯为她生为她死又能怎么样?大秦的历任皇帝之所以会放任白氏一族在朝中只手遮天的原因秦菁再清楚不过,就是因为白家人永远都只站在当朝天子的一方,对所有的皇子都秉承着公平公正的原则,从不偏帮,白氏当权的这八百年间他们的家族之中从未有一人与皇族结亲,这也是大秦皇帝能够放心一直用他们的原因。

现如今朝中秦宣和秦洛之间已成水火不容之势,秦菁又是秦宣一奶同胞的亲姐姐,一旦她和白奕之间扯上关系,即使白穆林没有参与进来,景帝也势必疑心他朝中苦心维持多年的平衡会被打破,到时候不仅仅是秦菁姐弟只怕就连整个右丞相府也都会一并受到景帝的打压,变得岌岌可危。

两世为人,她身边不离不弃的都有一个白奕在,即使再怎么铁石心肠的女人,也不可能完全的无动于衷,也许他换一个身份,秦菁便不会这样的排斥他——

可偏偏,他是白家人!

其实不是不爱,而是他们之间不可以有爱,与其爱而不得,便不如从一开始就不要这些无谓的纠缠!

秦菁从来不说,是因为这个道理白奕也懂,她原以为他们都会守口如瓶,却没有想到白奕会这样坦诚的同她摊牌,如同飞蛾扑火,不顾一切。

“明知道不可能,你又何苦这样为难自己?”秦菁的声音有些发涩,漫过喉头,原本酝酿好的一丝笑意就变成了叹息。

“我做任何事,或是心之所向或是命之所属,没有为难一说!”白奕轻声一笑,抬手用力扣住她的后脑将她的脸孔压到自己的颈边,秦菁甚至能清楚的感觉到他的脉搏,“秦菁我知道,现在除了宣王,你的心里再容不下任何人,这些话我今天说过以后都不会再说,我们就像十年前一样好不好?你可以一如从前那般对我,依旧去做你想做的事,不必刻意的回头看我,而如果有一天我离开了,我们便只当是那一日的分别之后再不曾重逢过,谁都不必有负担!”

白奕的声音始终带着笑,真的一如当年在行宫别院的草场上他嬉笑着对她说“等我回去了,去乾和宫看你”时候的那般情景。

他是个言出必果的人,即使秦菁自认为彼此的身份揭穿也就等同于物是人非,他还是循着自己的承诺固执的重新出现在她面前,所以现在他再给下许诺的同时秦菁也已经看到了他们之间终将一天曲终人散之时他必有的决绝,而他给下这样承诺的同时就是为了免除她的后顾之忧——

她要对抗景帝,实则是很需要能有一个人不分场合不遗余力去协助她的,而白奕无疑是最佳的人选,因为她纵使不再相信任何人,只对他是不设防的!

白奕说这些话的时候小心翼翼的很有几分委曲求全的味道在里头,不知道为什么秦菁的心里突然会抽痛了一下——

为的,是他那句有朝一日的“离开”。

轻轻的埋头在他肩上,秦菁声音微弱的摇头,“我不想利用你!”

白奕你知道吗?众叛亲离的滋味并不好受,就因为我曾经历过一次,所以即使今时今日我可以残忍的对待每一个人,每每被噩梦惊醒时仍然会觉得害怕,那样孤零零的一个人呆坐在伸手不见五指的冰冷宫殿里的感觉你知道吗?现在你已经是我此生唯一可以无条件信赖的人,虽然很多东西我都不在乎,可若是有一天你也离去,或许我还是会难过!

“不是利用,是成全!”白奕宠溺的揉了揉她脑后细软的发丝,还是用了商量的语气道:“暂时,就让我留在你身边好不好?”

白奕在骨子里也是个十分骄傲的人,可是他的骄傲却是与苏晋阳截然不同的,为自己喜欢的女子做任何事,于他而言都是值得骄傲的事。

从这一点上来讲,白奕实则还是个很单纯的人!

秦菁闷头藏在他肩上并没有回音,直至良久以后白奕突然感觉到肩上有些湿热的潮气泛起才察觉出一丝异样,狐疑的扶起她的肩头才发现不知何时她脸上竟早已经被泪水模糊了妆容。

在他的记忆里还不曾见过她的眼泪,即使当初学骑马的时候连着几次从马背上摔下来她都倔强的忍着不哭,白奕突然就慌了。

“你——你别哭啊!”他手忙脚乱的伸手去抹她的眼角,触手那一片冰凉的液体却又让他越发的慌乱,整个人都手足无措起来。

秦菁也是到了这个时候看到白奕肩上湿的一片痕迹才猛然发现自己竟然不知不觉的落了好多的眼泪,此时她的眼前正是一片模糊,让白奕的面孔都显出几分迷离。

白奕六神无主,片刻之后才又慌忙的扯了自己袖子要再去抹她脸上的泪痕,不想秦菁却是霍的起身连着往后退了四五步远远的避开了。

“秦菁?”白奕手下动作落空,下意识的就翻身下床奔到她面前,却在离她一步之遥的地方被秦菁伸手远远的推拒开来。

“你别过来!”秦菁的声音依旧冷毅干净,却带了丝明显压抑不住的颤抖。

白奕的脚步顿住,满眼焦灼的看着她道,“你到底怎么了?”

“没什么!”秦菁勉强应道,飞快的抬手抹净脸上未干的泪痕,在白奕来得及反应之前已经突然转身逃也似的就朝门口的方向走去,待到白奕反应过来,只来得及叫了声“秦菁!”抬头却见她的背影已经落在了外头的院子里。

白奕不放心,本来有意要追,却又碍着府里人多眼杂不敢做的太过,再一想到有旋舞和灵歌跟着也就勉强定了定神由她去了,心里却是一阵的莫名其妙。

秦菁一路自白奕的院子出来,月七和旋舞正一人捧了一杯茶坐在院外的台阶上把门,听到她的脚步声急忙起身迎她:“长公主!”

“嗯!”秦菁淡淡的应了一声,却是目不斜视的径自出了院子就朝花园里的出口走去。

“诶?我怎么觉得公主殿下有点不对劲啊?好像是——眼睛有点红?”月七眼尖,狐疑的盯着她的背影突然灵光一闪,随即大惊失色:“不会是我家少爷的伤——”说着就嗖的转身奔进了院子。

第121章

因为心情不好,秦菁走前并没有亲自去跟于氏告辞,只吩咐了旋舞过去知会她一声就带着灵歌匆匆离开白府,马不停蹄的直接回宫。

苏沐护卫着马车一路畅通无阻的连过两道宫门,眼见着就要进得后宫却在第二三两道宫门中间的御道上同下朝出来的文武百官相遇。

若在平时秦菁肯定是会不介意到旁边暂避片刻让他们先行的,是以这次她虽然没有迟迟没有开口,苏沐还是主动的问了:“殿下,诸位大人正朝这边过来呢,要给他们让路吗?”

这一天秦菁的耐性意外变得很差,只道:“不用管他们,直接回乾和宫!”

“奴才明白!”苏沐自然不会违背她的命令,答应着就面不改色的继续指挥着人马前行。

大秦朝廷的规矩,凡是每日入宫上朝的都是正五品以上的京官,间或也也会有景帝特许从任上传召回来的其他官员,总的来说这些人都是常年进出宫门的老面孔,苏沐是荣安长公主的心腹侍卫他们也都认得,虽然没人声张,他们也理所应当可以猜到这马车里到底做了什么人。

不过既然秦菁没有大张旗鼓的摆谱,他们也都捡了这个便宜并不点破,也不必跪地行礼,只是各自谨慎的靠到两边的宫墙底下有条不紊的继续往外走。

秦菁乘坐的马车一路从他们身边飞快的驶过,穿过第三道宫门刚刚右转,迎面却是一个身穿枣红色文官朝服的年轻男子步履匆匆而来——

正是蓝家的大公子蓝玉衡。

彼时他的脸色却不大好,面色阴沉眉心紧蹙,更有几分魂不守舍的模样,只是脚下如风,正埋头快步朝这道宫门的方向走过来,听到马蹄声看到对面一列车驾过来他也没有多想,下意识的往旁边挪了两步让路,一直到马车从他身边错过去他才突然如梦初醒翻,反应过来这护卫的人是苏沐!

既然这样——那么这车子上坐的就应该是秦菁。

蓝玉衡心中一动,急忙一步跨出去,转身对苏沐的背影大声道:“苏侍卫请留步!”

就算这蓝玉衡再怎么和自己的主子水火不容,但他到底也是叩着二品顶戴的朝廷命官,苏沐不好装作听不见,只得用力收住马缰叫停了车队。

“苏侍卫请留步!”蓝玉衡疾走两步追上来。

苏雨调转马头往他面前迎了半步,神色间还是带了几分敬重的道:“蓝公子叫我?不知道所谓何事?”

“是蓝某唐突了,”蓝玉衡像是有些尴尬的抿唇咳嗽一声,再抬头时的唇角就带着一丝平和的笑意,抬眸看了眼他身后的马车道:“这车上的可是荣安公主?”

他一个外臣,在后宫内院拦那下女眷的马车已是逾矩,苏沐闻言,目光已是冷了三分,直接道:“抱歉,我们赶时间!”说完就想调转马头继续前行。

蓝玉衡急忙上前一步拦在他面前,解释道:“我没有别的已是,只是偶然遇到,为了礼貌起见才想和长公主当面打个招呼,请苏侍卫帮忙转告公主殿下一声吧!”

两个月前蓝玉桓从萧文皇后的寿宴上回来就对他表明心迹,说想要尾随秦菁出京然后沿途找机会做掉她,以绝后患。蓝玉衡的思虑本来就比蓝玉桓周到几分,再加上几次目睹秦菁覆雨翻云的本事,就说什么也不肯同意,还命人把那蓝玉桓暂时押解到祠堂修心养性,说来也是自己太过疏忽的缘故,不曾想蓝玉桓居然买通了看守他的家丁,还是瞒着他偷偷尾随秦菁出京去了。

蓝玉衡得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是三日以后,他又惊又怒,有意想要出京去把蓝玉桓绑回来,但他毕竟是有功名在身的人,在没有得到景帝命令的情况下贸然出京,一旦景帝追究起来就说不清了,无奈之下他也只能安奈了自己情绪,让游手好闲的蓝玉华代为出京去追回蓝玉桓。

七日之后蓝玉华回信说已经找到蓝玉桓,让他不用担心,至于他们人在哪里又会何时归来的话却是只字未提的,此后便是音讯全无,整整两个月没有只言片语传回来,蓝玉衡这便慌了。

蓝玉华耳根子软又好冲动的个性他是知道的,当时也是没有办法才会让他去,要知道,蓝玉桓要做的是行刺皇室公主,不管他成败与否,一旦有一点风声走漏出去对他们整个世昌伯府而言都是灭顶之灾,所以交给谁他都不放心,最后只能让蓝玉华去。

自己的两个弟弟一定是连成一气跟着秦菁去了祈宁了!

后来及至山匪作乱白奕受伤的消息传回来。蓝玉衡就很确定了,而再到白奕和秦菁一行安全抵京,而蓝家的两个人却如同人间蒸发一般彻底消失,蓝玉衡已经笃定了他们应该是事败而落到了秦菁的手里。

只是秦菁回京这几日一直深居宫中,他不的机会进来,此时遇上怎么可能不问一个明白?

苏沐对他的抵触情绪很强,刚准备拒绝,车子里头灵歌已经探头出来,面色如常的轻轻笑道:“苏沐,公主殿下说无妨的!”

虽然双方宿怨已深,但在这宫里苏沐却不担心蓝玉衡会因为恼羞成怒而对秦菁怎样,是以也不过分坚持,只顺从的翻下马背,牵马推到旁边。

灵歌跳下车,片刻之后秦菁才自马车上探出头来,看到蓝玉衡她只是微微一笑,道:“蓝公子,好久不见了!”

“长公主别来无恙!”蓝玉衡从容行至她的马车前,礼节到位的屈膝跪拜:“微臣参见长公主!”

“起来吧!”秦菁与他却是不必寒暄的,只轻曼的抬了抬下巴,紧跟着跳下马车之后就挥手示意苏沐道:“就剩几步路了,本宫想走走,有灵歌和旋舞配这就行,你带他们先行回去吧!”

当初射杀蓝玉桓的时候灵歌和旋舞都在场,所以不管之后蓝玉衡会说什么秦菁都不避讳她们,但她宫里的那些侍卫留在这里多有不便。

“是,公主!”苏沐马上明白过来,恭敬的拱手一礼,然后指挥人赶着车马先行一步离去。

这条御道通往秦菁的乾和宫自然也通向和它毗连的荣华馆,想必这蓝玉衡是得了蓝淑妃或是秦苏的暗示,所以在刚刚下朝之后请了景帝的口谕进宫与她们母女相见的,却不知道又是谋划了什么呢!

秦菁眨眨眼,唇角始终带着一丝笑容的往前走到蓝玉衡面前,开门见山道:“蓝公子你当众拦下本宫的车驾,应该不会是只为请安这么简单吧?”

蓝玉衡也不迂回,直接敛了神色,直言不讳道:“我的两个弟弟,是不是在你手里?”

“蓝大公子的两个弟弟吗?”秦菁沉吟一声,露出十分吃惊的表情看着他:“你是说贵府二公子和三公子吗?本宫离京两月有余,回来还不曾听说,莫不是这期间他们出了什么事情吗?”

说话间蓝玉衡一直都在暗暗的观察她着表情,蓝玉桓是有功名在身的人,秦菁想要对他怎样会有很多的顾及,而一旦她不能保持本心,就必定会有蛛丝马迹从她的言谈举止间透露出来,只可惜自始至终这女子面上的表情都很纯粹自然,没有半点心虚或是慌乱的迹象显露,直直最后让他开始怀疑自己起先的判断了。

可蓝玉桓明明就是冲着秦菁去的,如果不是秦菁,他又会去了哪里?不可能这么久了都没有只言片语传回来,这——

太奇怪了!

蓝玉衡心中烦乱,再看向秦菁时目光就有了一丝松动,他看着她黑白分明的眼睛,仍是防备意识很浓的再次问道:“你真的没有见过他们吗?”这语气,说是询问,更多的却像威胁。

秦菁这时候才像是觉出了可笑,目光玩味的在他身上脸上皴巡片刻突然有种茅塞顿开的感觉,玩味道:“虽然我不知道你们兄弟间搞的什么名堂,可蓝大公子为什么如此笃定本宫是该见过令弟的?这两个月本宫往来于京城和祈宁之间你不是不知道,如果本宫现在说是见过他们才会让人觉得奇怪吧?”

蓝玉衡喉结抖动,却因为一时理屈无话可说。

的确,这件事从一开始就是蓝玉桓的不是,其他种种都可以暂且按下不提,就只他罔顾皇命偷出京城这一条就是大罪。所以此刻虽然他人不见了,蓝家人也不敢大张旗鼓的搜查,只能暗中派出几匹心腹前往祈宁一代试图寻找蛛丝马迹,换而言之,就算他真有什么三长两短蓝家人也只能打碎了牙齿往肚子里咽,完全没有翻案的可能。

蓝玉衡很快意识到,无论这事与秦菁有没有关系,他都不能在她面前多做纠缠了,不管什么原因,只要现在秦菁按下不提就是最好不够,而万一惹恼了她,让她以此来作为攻击自己的武器就说不清楚了。

“是啊。长公主所言极是!”暗暗提了口气稳定住情绪,蓝玉衡终究还是再度露出一个云淡风轻的笑容赔不是道:“只是我二弟和三弟前两日突然离家游玩就再没有了音讯,我一时担心才会在殿下面前失态,还望殿下不要见怪!”

“蓝公子也是在为令弟挂心,本宫自然是明白的!”秦菁很大度的不与他见识,想了想又道:“两位蓝公子都是文武全才的人物,偶尔离家几日没准只是出去游玩了,应该不会有什么事吧?不过蓝公子若是实在不放心,那回头本宫倒是可以替你奏请父皇,让他派京兆尹大人帮忙查找一二!”

“长公主的好意蓝某心领了,我二弟一向贪玩,想必再过几日就会自行回府了陛下日理万机已然辛苦的很,至于世昌伯府的家务事——还是不要劳动他的好!”蓝玉衡赶紧出言制止,这回倒是和气不少,又道:“今日已经耽误了长公主不少的时间了,微臣不便在宫中多留,这边先行告退,来日防长,有机会再向长公主请罪!”

“蓝公子客气了!”秦菁抿唇而笑,并不多言,只微微含笑的颔首退到一边:“请自便!”

目送蓝玉衡头也不回的快步离开,秦菁看着他的背影目光才开始一点一点慢慢收冷,不知道在想什么。

灵歌皱眉思忖片刻,还是忍不住冲着蓝玉衡即将消失的背影努努嘴道:“公主,奴婢还是不太明白,我看着蓝家的大公子对他那两个兄弟像是在意的紧,方才又没有外人在场,完全没有避讳,您就算告知他实情了似乎也没事,而且——必定能够有力的打击到他!”

“那可不尽然!”被她这一打岔,秦菁是思绪就已经迅速回笼,她不以为然的由鼻息间哼出一声冷笑,缓缓摇头道:“如果这么点事就能把他打压倒,他又怎么配和我一起操盘来控制这场大位之争?”言辞之间颇有赞许之意。

对于不共戴天的敌人不是从来都只有杀之而后快一说的?灵歌着实是有几分困顿了。

秦菁心里想着别的事,并没有太多精力顾及到她,只笑着拍拍她的手背道:“走吧,我们回去!”

这边他们主仆三人款款而行堪堪回到乾和宫,蓝玉衡那边也已经从西华门出了皇宫,远远的就看到世昌伯府的管家热锅上的蚂蚁似的在远处的树下往这边张望,一副望眼欲穿的模样。

蓝玉衡膝下一沉,赶紧的快步迎上去,压低了声音询问道:“你怎么在这里?可是府里出什么事了?”

管家擦了把汗,见到把守宫门的禁卫军都目不斜视没人注意到这边,这才简短的回道:“大少爷,三少爷回来了,老爷让您赶快回去!”

第122章

蓝玉衡一路火急火燎的策马赶回世昌伯府,进门已经有小厮迎上来,慌张道:“大公子,您可算是回来了,大老爷那边已经派人来看了好几次了!”

“不是说三弟回来了吗?”蓝玉衡脚下不停的快步穿过花园往里走,一边问道:“父亲现在何处?”

小厮一路小跑的跟着他的步子,回道:“大老爷和三少爷都在老爷的书房呢,请您快些过去吧!”

“嗯!知道了!”蓝玉衡面无表情的点头,说话间已经穿过花园右后方的一道拱门,进了里面蓝光威的院子。

“大少爷——”守在院里的护卫急忙就要进去通禀,蓝玉衡却伸手制止他,自己径自推门走了进去,进门才发现不仅仅是蓝光威,就连世昌伯蓝礼和大夫人蓝李氏也都聚在那里。

蓝礼一动不动的坐在书案后头,紧绷着唇角,神情很有几分古怪,蓝光威则是满面怒容的在房间里不停的踱着步,而蓝李氏则是坐在旁边的一张椅子上手里捏着帕子默默垂泪。

蓝玉衡的目光在众人脸上迅速扫视一圈之后,心里已经不觉往下沉了三分。

听到开门声,蓝光威踱步的动作戛然而止,而蓝李氏却像是一根绷劲了的弹簧似的噌的一下自椅子上站起来几步冲到她面前,一把握住他的手,激动的哽咽一声:“衡儿,你可算是回来了!”

“母亲!”蓝玉衡安抚性的拍拍她的手背,然后深吸一口气,反手去关了身后房门,这才款步走到屋子正中匆匆对蓝礼和蓝光威行礼道:“祖父!父亲!我听说三弟回来了?他人呢?”

蓝光威张了张急欲说什么,适逢案后蓝礼抬了抬眼皮阴阳怪气的冷哼一声,他心跳一滞便也住了嘴,只是愤愤的甩袖叹了一口气。

蓝玉衡一头的雾水,蓝李氏爱子心切却再顾不得蓝礼的态度,急忙又拉了他的手往快步往内室走去。

蓝光威书房的构造与其他人家无异,大抵都是内室设床帐、睡榻供临时休息之后,外间则摆书架、案桌,平时供他读书和处理公文。

蓝李氏拉着蓝玉衡的手快步进了里面的卧室,彼时蓝家的家用大夫正跪在床前汗流浃背的为床上仰躺着的一个人处理伤口,那人头发蓬乱,满脸的胡茬和污秽,身上衣服也不知道穿了多久,破破烂烂的仿佛在泥地里滚过一般,已经结了厚厚的一层痂,他的身上遍布了许多大大小小的伤口,也许是初始时疏于治疗的缘故,很多地方都已经溃烂流脓,散发出一种奇异的怪味来。

蓝玉衡看到他的第一眼已经如遭雷击,整个人都愣住了,他实在无法说服自己相信眼前床上躺着的这个人就是蓝玉华,可是那熟悉的体态和容貌都让他无法回避。

缓过一口气来,他一个箭步扑到床边,本来是想把蓝玉华拉起来问个明白,可手伸到一半又硬生生的僵在半空,根本下不去手,最后只能隐忍着手指缓缓收握成拳,压抑道:“三弟这是怎么了?”

“我也不知道他这是怎么了!今儿个一早,你和老爷刚刚进宫不久就有人前来通报说华儿回来了,我当时高兴坏了,就急忙迎出门去看他,不成想见到他的时候他已经是这副模样,还没等说上话呢,他就先晕了过去,我一个妇道人家也没有主意,就叫人先把他搬进来了!”蓝李氏捏着帕子,眼泪簌簌的往下掉,“也不知道什么人如此狠心将他伤成这样,这些遭天杀的——”

蓝李氏咬牙切齿的刚要出口咒骂那些害了他儿子的凶手,外头蓝光威和蓝礼也已经跟了进来。

蓝礼目光阴冷的看了眼床上的蓝玉华,虽然没说什么,却也不知道为什么,蓝李氏肝胆一颤突然就住了口不敢再说下去。

蓝光威的视线落在蓝玉华身上停留片刻,怎么也还是心痛的,缓缓的叹了口气,问那大夫道:“他怎么样了?”

蓝玉华的身上伤口无数,很多个地方更是皮肉溃烂粘连在脏衣服上,那大夫要为他彻底处理干净很不容易,必须先一点一点他身上已然碎裂成片的旧衣一点一点的撕下来,再调和了具有杀菌作用的药液为他一点一点的清洗,手忙脚乱早已经汗流浃背。

此时听闻蓝光威问话,他也不敢含糊,急忙借机暂缓了手下动作,如实回道:“大老爷,三公子身上的这些伤大抵都是刀伤和箭伤,本来只是皮外伤,可是他伤了之后却没有及时打理而导致伤口感染,现在已有多处化脓,肩上和腿上有几处大的伤口甚至有了溃烂的迹象,须得把腐肉切除了再慢慢调理!”

“什么?”蓝李氏闻言一个踉跄,蓝玉衡眼疾手快的赶紧一把扶住她,她一手抓着蓝玉衡的领口眼睛却直勾勾的盯着床上昏迷不醒的蓝玉华,悲恸的失声痛哭:“我可怜的孩子,这是造的什么孽啊!”

儿子伤成这样,其实蓝光威又何尝不心疼,只是他更清楚自己的父亲世昌伯蓝礼的个性——

老头子一生冷血无情,尤其痛恨废物,在他眼里,蓝玉华今日伤成这样大抵也就是个学艺不精自不量力,如果蓝李氏再哭闹下去,难免就要惹恼了他。

是以他暗暗观察着蓝礼的脸色,赶紧先行一步出声喝止蓝李氏道:“这样哭哭啼啼的成什么体统?还不住口!”

他们夫妻之间一直相敬如宾,很少与彼此疾言厉色的时候,蓝李氏骤然一惊,却是被他吓的不轻,马上噤声。

蓝玉衡见状就上来打圆场,拉了蓝李氏的一只手劝道:“三弟这里一时半会儿应该也醒不过来,母亲你也需要休息,还是先回房去吧,回头等三弟醒了我便着人去通知你!”

“不,我哪儿也不去,我就要在这儿守着我的儿子!”蓝李氏回过神来固执的推开他的手,一屁股坐到蓝玉华的床头,也不管他手上的污垢,两掌牢牢的攥了他的右手。

“母亲!”蓝玉衡上前一步,语气不由加重三分,无奈之中隐隐带了丝隐忍的戾气,仍是劝道:“三弟伤的这样重,需要马上处理,你在这里反而会影响大夫施为,我先让人送你回去!”

蓝李氏虽然固执的不想走,但是转念一想更不能耽误了蓝玉华的伤势,这才含泪点点头:“那好,我便先回房去了,华儿若是醒了,你一定马上来告诉我!”

“我会的!”蓝玉衡点头,亲自扶了她的手将她送到门口,招呼了丫鬟过来搀扶她离开。

而蓝李氏一走,再退回屋子里时他的脸色已经骤然改变,目光阴沉之中带了一种浓厚的冷冽之气幽幽的望向相继从内饰走出来的蓝光威和蓝礼二人,语气极为刚烈肯定的说道:“二弟没有一并回来!”

此言一出,屋子里的空气都仿佛跟着瞬时一凝,气温骤降到零点以下。

蓝李氏是见着蓝玉华突然回来,一时间惊喜各半而忘了思索,但在蓝玉华孤身回来的同时蓝礼和蓝光威却都第一时间注意到这个可怕的漏洞——

蓝玉华是跟着蓝玉桓一起失的踪,在接连两个月的销声匿迹之后,蓝玉华突然半死不活的回来了,那么本该是和他一起的蓝玉桓呢?

虽然谁都不愿意承认,但那背后真相几乎是不言而喻的!

蓝光威藏在袖子底下的拳头握的紧了紧,最后还是失控一拳狠狠的砸在旁边的桌子上,他的手劲极大,随着手起拳落木屑横飞,那桌面就被它压塌了一角,险些四分五裂。

蓝礼面上表情自始至终都没有半分波动,此时也只是那眼角的余光斜睨他一眼,然后兀自坐到身后的一张椅子上,闭目养神。

一时间再无人说话,这祖孙三人各持一份心思静静思索,这屋子里的气氛冷寂一片,即便是窗下阳光所及之处都隐隐透着阴森的寒意,直至半个时辰以后内室传来那大夫喜出望外的叫嚷声:“三少爷醒了!”

外间最先反应过来的人是蓝光威,壮硕的身子立在那里几乎可以说是虎躯一震,然后转身就往内室寻去,蓝玉衡却是下意识的看了眼蓝礼,见到对方纹丝不动似乎并没有进去看一眼的意思这才凑过他身边匆匆走了进去。

这会儿蓝玉华的脸上身上都已经被处理干净,他穿了身中衣呆呆的坐在床上,脸颊消瘦,肤色暗黄中又带了些青灰色,没有半分活人该有的生气。

蓝玉衡疾步走到床边,压抑着心头涌动的万般情绪叫了声:“三弟?”

蓝玉华谩骂的抬起头来看他,目光之中却是极多的茫然,一双毫无光彩的眸子定格在他俊逸的脸庞上带了中孩子般的审视意味观摩的好久好久,仿佛根本就不认识他一般。

蓝玉衡的心头巨震,转向旁边的大夫道:“我三弟这是怎么了?他怎么好像——”

“大公子别急,我想三公子应该是之前受了惊吓被刺激到了,您让他缓一缓,应该没有事的!”大夫冲他摆摆手,然后转身从放在旁边桌上的药箱里取出一套银针,坐回蓝玉华的床边,对准他手背上的几个穴位慢条斯理的施起针来。

蓝玉华并不是没有感觉,那大夫的第一针下去他已经瑟缩着抖了一下肩膀,蓝玉衡和蓝光威在旁边神色凝重的看着,而等到那大夫取了第二根针再要往他手背上扎下去的时候,他的瞳孔骤然放大,当蓝玉衡察觉不对劲的时候,那大夫已经被他猛地一把推了个人仰马翻的栽到了床底下。

“三弟!”蓝玉衡大惊,上前就要去拉他。

“你——你不要过来!”蓝玉华疯了似的大喊大叫,一把推开他的手,然后把手边能摸得到的枕头被子兜头砸向他。

他甚至不轻,手下也没有准头,自然是伤不到蓝玉衡的了,只在最后待到手边实在空无一物的时候就全身痉挛的退到床角去缩成一团,满眼防备的看着这屋子里的每一个人和每一件东西。

“没出息的东西!”蓝光威看到他这个样子,心里突然升起一股无名怒火,一把扯开蓝玉衡自己上前用力甩了蓝玉华两巴掌,怒道:“你给我清醒点,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你说!死也要死个明白,这样疯疯癫癫的想什么样子?”

“我——我不知道,你不要问我,你们走,都走,不要靠近我!”他额上青筋暴起,骂的吉凶,蓝玉华瑟瑟发抖的不敢反抗,只好拿袖子去遮脸,跟受了惊的兔子似的。

这一回蓝光威却是如遭雷击,全身僵直的愣住了,不可置信道:“你说什么?我是你父亲啊?难道——你连我都不认了吗?”

“父亲,让我来吧!”蓝玉衡长出一口气,把呆若木鸡的蓝光威劝开,然后俯身坐到床沿上。

他并不去靠近蓝玉华,只是恍若回忆般轻声说道:“三弟,我知道你不是不认得我跟父亲的,你身上一定发生了什么事对不对?”

“不要靠近我,离我远一点!”蓝玉华偷偷的掀起袖子一角去看他,可是在触及他目光的时候又马上缩了回去,仍是口齿不清的喃喃低语。

蓝玉衡也不强求,只神色黯然的叹了口气,继续道:“你记不记得你小时候顽皮,五岁的时候爬到后花园的假山上玩,掉下来的时候是我接住了你,那时候我就说,大哥会保护你,我手臂上当时留下的疤痕还在,我说的话都还算数,怎么你不信我了吗?”他说着便是撸起袖子,路出左侧小臂上一道长有寸许的狰狞疤痕。

蓝玉华的目光落在那道疤痕上,全身上下不住的抖动,死咬着嘴唇强撑了半晌,终于扑到他身上抱着他嚎啕大哭起来。

蓝玉衡扶正了他的肩膀,只是坚定的望着他:“你不要怕,有大哥在你身边,什么事都会为你做主,心里有什么委屈只管说出来就好!”

“我——”蓝玉华这才像是受了鼓舞,但目光里还是掩藏不住的恐慌,他用力的抓着自己的头发,仿佛十分痛苦的模样,良久才又一把用力扣住他的肩膀目光疯狂道:“大哥,我好没用,好多血,不,好多死人,我——我——”话到一半,他终于还是再度失声痛哭起来。

“什么好多死人?你是说——”蓝光威倒抽一口凉气,不禁急切道:“你二哥呢?你不是跟他在一起吗?”

“我不知道,我——”蓝玉华抱着头,痛苦的浑身抽搐,“二哥死了,我不知道怎么回事,我醒来的时候就发现他们都被乱箭射死了!”

莫如风的一剂药让他忘记了这两个月内发生的一切,他不记得自己怎么会和蓝玉桓出现在祈宁,更不明白为什么蓝玉桓会死于非命,以至于浑浑噩噩逃回来的这一路上都恍若做梦一般。

“什——什么?”蓝光威如遭雷击,脚下一个踉跄,连退了好几步,面如死灰。

好不容易安抚了蓝玉华睡下,蓝玉衡和蓝光威这才一前一后的走出来,经过蓝礼身边的时候,突然听到那个沙哑而苍老的声音淡淡说道:“那个丫头不能留了!”

蓝光威愣了一下,脸上表情一直没有从木然中回过神来,蓝玉衡却是面色平静点头应道:“我会尽快找机会和晋国师见上一面!”

第123章

晚间白穆林自宫中回来,先是让人去知会了于氏一声,自己则是直接往白奕的院子里来了。

虽然景帝指派了两名太医每日早晚都过来帮白奕诊脉,但大抵也就是走个过场,白奕的伤势却一直都是由莫如风贴身亲自打理的。

莫如风自言早年随他舅舅四处寻医问药走的地方很多,再者他个人心思玲珑博闻强记,手上掌握的医术的确非同一般,尤其擅长各种偏方和草药的配置,是以即使从祈宁回来这一路的颠簸下来,白奕的伤势也都被很好的控制住,此时恢复大半,只是因为伤口尚未愈合而不得做剧烈的动作而已。

白穆林进得院子,月七就如同老鼠见了猫,连通禀白奕一声都不曾,马上就灰溜溜的耸拉着脑袋溜了,生怕这两父子间的战火波及。

彼时白奕正持一本兵书懒塌塌的靠在太师椅里翻阅,抬头见到白穆林马上就起身迎上去,笑道:“父亲!”

“嗯!”白穆林微微颔首,两人先后在旁边的椅子上坐下,片刻之后,有婢女送了茶水进来,白穆林摆摆手,那婢女就很识趣的转身退了下去。

这一次他们父子间的气氛竟然破天荒的带了几分拘谨,完全不似以往在人前时候那种相看两厌的剑拔弩张。

白穆林端起茶碗抿了口茶,然后才道:“听说长公主来过了?”

“是的!”白奕点头,“早上那会儿说是奉了陛下的旨意代为探望儿子,只坐了片刻就回宫去了!”

白穆林淡淡的“嗯”了一声,不置可否,停顿片刻又道:“下午陛下留了我在宫中下棋,其间也又追问过你的伤势。奕儿,你从小到大我就一直劝诫你要韬光养晦,这个道理你也是明白的。可是这一次你为了长公主强出头,的确是锋芒太露,已经引起陛下的注意了!”

白家的另外三个儿子,早在弱冠之年就早早的在人前展露头角,或是随军出征在行伍之间历练,或是随白穆林了解朝政熟悉人脉,以为他们将来的仕途顺畅而打下根基,唯有白奕,自始至终一副纨绔子弟的模样,外人皆言是右丞相夫人对他太过宠溺,才使得他如此的不成气候,殊不知他的不学无术都不过是人前的一层伪装,因为——

从一开始白氏夫妇对他的期望就是要他远离政局,避开这个关系繁复的朝廷。

可是如今,因为秦菁,他却放弃了自己一直坚守的底线,义无反顾的一头栽了进去!

白穆林忧心忡忡的叹了口气,权衡之下终于还是用了三分商量的语气道:“今日我刚收到你二哥的家书,他心里也很记挂你,你若是愿意的话,再过几日等伤势稳定了,我便奏请陛下,送你到他那里历练历练吧!”

白家的二公子白洵是梁国公手下副将,常年追随梁国公领兵在外,白穆林的这个提议固然是好的,如今朝中局势不稳,秦洛登上太子之位,秦菁表面上虽然没说什么,只就暗地里梁太后逼迫景帝移给萧家兵权一事上看,这个荣安长公主分明就有跃上风尖浪口之势。作为父亲,白穆林不可能看不透自己这个最为宠爱的儿子的心思,如果白奕眼睁睁的看着而无法袖手旁观,那么让他远远的避开眼不见为净也未尝不是个折中的办法。

只是他这话说出来却只是个建议,并没有半分强迫的意思。

白奕伸手捡起他放到桌上的家书,展开来看了看,却如白穆林心中所料一般并没有应承下来,只是神色庄重的摇了摇头,“父亲,您的教诲儿子一直铭记于心,可是我很清楚自己在做什么,您不用为我担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