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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不是不知道你这一次的伤势有多凶险,只差那么一点点——”白穆林神色凝重的皱眉,胸口起伏,胡子又开始一颠儿一颠儿的抖动起来,“好在是有惊无险,你若真有什么三长两短,你让我如何对你母亲交代?”

虽然是个文官出身,但他的脾气确实是不好,除了对待于氏能后百般忍让以外,再对任何人都不是十分善于克制。

白奕垂下眼睫,神色并不分明的轻声笑了笑,仍是一副云淡风轻的语气:“让您和母亲为我担忧,是儿子的不是。可是父亲,您对母亲情深,几十年如一日,想必也能明白我此时的心情。何况大晏的使臣马上就要到了,如果我所料不错的话,世昌伯府也马上就要有大的动作了,我不能在这个时候弃她于不顾!”

所谓情之为物,是半分都容不得人的!

白穆林也是性情中人,重情重义,他张了张嘴,最后出口的却只是万般无奈的一声叹息:“奕儿,不是父亲不肯成全你,明知道不可能,你又何苦非要搅和进去呢?陷得越深,你将来再要抽身而退,只会比现在痛苦更甚,你又何必这样为难自己?”

白奕是神色间却不见半分的寂寥和苦楚,他只是偏着头俏皮的眨了眨眼:“如果我不能永远在她身边保证她的平安喜乐,那么至少不管我将来走到哪里都要知道她是可以随心所欲的活着的。既然我左右不了将来会在她身边的那个人是谁,那么不如退而求其次,就让她自己掌控一切去左右别人吧!她要的那个位子,我会不遗余力帮她达成,而至于我自己——我永远都是您和母亲的儿子,不会做出让你们伤心的事情,父亲,您相信我一次好吗?”

白穆林目光复杂的看着自己的儿子,这十六年来,这是白奕第一次这样郑重其事的和他展开一次对话,他的神色倦懒之中又带着一种莫名果决而坚毅的情绪——

那是一种让他看来似曾相识,并且曾经为之深深震撼过的,源自于一个人灵魂深处的气质。

这个孩子,真的长大了!

也许是感慨过深的缘故,白穆林只觉得之心微微发苦,最后只是颓然的摆摆手,站起身来长出一口气道:“罢了,你都已经决定了,我再拦着也于事无补。你提前秘密启用的那批暗卫我已经吩咐你大哥让他带一部分暂且安置在江北大营,他那里人多,不容易被察觉,至于剩下的那些,或是在咱们府里,或是在宫里,你自己看着安排吧!”

那批暗卫,早在十几年前白穆林就已经开始着手培植,个个身怀绝技身手不凡,而且数目极为庞大,是一支可以匹敌皇家禁卫军的强悍力量,而自四年前白奕从行宫别馆回京以后,那批人白穆林就已经撒手完全交付给了白奕,并且从他以后再不曾过问。

白奕心知私自启用这批力量稍有差池就会被人拿住把柄,可是他没有官职在身,又不能撼动整个白氏一族在朝中中立的立场地位,现在他要助秦菁成事手上必须要有随时可供自己支配的力量,不得已只能提前动了那些人。

当然,他深知白穆林在这件事上的立场,为了怕他反对,提前就没有跟他打招呼,不曾想白穆林知道了也并未怪罪于他。

白奕略微有些愕然,不觉自椅子上站起来。

白穆林的年岁大了,鬓角眉梢的花白他早就习以为常,但也直是到了今时今日白奕才注意到他以往刚直的脊背竟然也带了几分佝偻,那个曾经在他眼里玉树临风甚至可以说是伟岸如山的男子真的已经老了,再不复往日里意气风发的模样。

“父亲!”白奕往前走了一步,但终究还是没有越过他去,最后只是缓缓抬手按在了他的肩上用力的握了握,浅声道:“谢谢您!”

“傻孩子!上阵父子兵,说这些傻话做什么!”白穆林反手拍拍他的手背,却是语带欣慰的笑了笑:“你长大了,以后的路要自己把握,当心点!”说完便是一撩衣摆脚下如风快步的离开。

半月以后大秦和大晏皇室联姻的事宜完全敲定,彼时秦菁正在万寿宫陪着梁太后看戏。

梁太后的喜好同一般的贵妇不同,她并不是很待见那些情情爱爱所谓才子佳人的戏码,是以今日台上演的乃是一出女将挂帅的英雄戏,一身戎装的武旦英姿飒爽的奔走于台上,那依依呀呀唱腔也分外铿锵。

“太后,同大晏联姻的有关事宜今日朝堂之上陛下已经和众位大臣拟定好了,特命奴才拿过来请太后过目,如果太后觉得没问题的话,也好安排礼部早日筹备起来!”大总管管海盛亲自递了宝册过来请梁太后定夺,而说是定夺也就是名头上好听罢了,梁太后毕竟是一国之母,早在大晏请求联姻的盟书递上来,这个用于联姻的人选便是由梁太后和景帝一起商议决定的,所以事情完全敲定之后这也就是走个过场。

梁太后正看到精彩处,也不回头看他。

其实自从因为改立太子的事而和景帝起了分歧之后,这一对母子之间就始终都存了嫌隙没有化解,梁太后对于景帝身边的人也就多少有些冷淡。

秦菁面上始终带着微笑,放下手里茶碗,亲自起身接过管海盛呈于面前的一道折子和皇家玉牒,轻声道:“这戏文皇祖母正听的兴起呢,东西本宫代为收下了,大总管有事便先忙吧,回头等皇祖母看过了再请父皇过来说话!”

“日次就有劳长公主了,奴才先行告退!”管海盛怎么都是宫里的大总管,平时颐指气使的惯了,被人这样干晾着也是心里尴尬,见她出来打圆场,忙就谢恩退了下去。

秦菁重新坐回椅子上,看着桌上的两样东西不禁玩味的笑了笑,“皇祖母,不知道父皇最终拟定了什么人做两国和亲的人选?”

大晏方便表示会送出一位公主,而景帝的两个儿子都还年幼,并未到娶亲的年龄,这样一来应该是要从其他亲王的子嗣当中选出一个适婚之人冠以王位来结亲了。

梁太后的心思果然是没在那戏文上,只听秦菁这么一说就回头向她看来,却未替她解惑,只道:“那二十万兵权的事,你的主意真的已经定下了?”

景帝答应移给萧家的二十万兵权至今始终没有给出一个明确的归属,反而风声放出去,尚书府那边严氏已经手舞足蹈近乎按耐不住了。

这样想来她这父皇还真是高段的很,对于自己那个大房舅舅和长房长孙萧然的个性秦菁再清楚不过,分明就是烂泥扶不上墙,这兵权若真是落到他们手里,不出半年只怕就得因为各种名目再被景帝收回去。

秦菁黯然一叹,垂下眼睑不说话,梁太后便摆摆手示意那戏班子撤下去。

等到彻底清了场秦菁这才冲洗抬眸看向梁太后,与之相视一笑:“我那大舅舅和而表兄都非将才,这二十万兵权怎么也是承蒙皇祖母的恩典才给了宣儿日后一个保障,若是闹出什么笑话来,不管是于皇祖母您或是孙女我,咱们颜面上都没有光彩,而且这一趟祈宁之行我也见过了大表兄,他虽然生于荒野之地,但那言行气度却都隐隐有当年二舅舅之风,孙女觉得还是交付于他更稳妥一些。而且他在朝中也没有别的依附,不至于生出什么乱子来。”

梁太后虽然没有明确表态会支持她和秦宣再夺位,但对于她前往祈宁拜会萧羽的事情却是暗中首肯的。

此时二人之间虽然都不言明,但至少也算半个联盟的关系,是以秦菁也不故意在她面前兜圈子,只就实话实说。

梁太后对她话中真假似乎并无多大兴致,也不去管她言语间的表情,只是闭目捻了两下佛珠就干脆的点点头:“既然你觉得合适那便都依着你的意思罢,皇帝那里横竖也是不急的,等的过几日大晏人到了找机会与他说一声也就是了。”

当年立有功业的人是萧衍,其实单凭这一点契机,要把这二十万兵权转嫁给萧羽并不难,只是以秦菁自己的身份却是无法同景帝去提的,便唯有借梁太后的口,只要选个合适的场合把这话说了,大庭广众之下景帝也是无可奈何的。

秦菁感激一笑,起身对她福了福:“谢皇祖母的成全!”

梁太后的唇角微微扯了一下,再睁开眼的时候目光之中不由多了几分冷酷,冷着脸扫了眼桌上的玉牒道:“你不是好奇皇帝选了谁来跟大晏人联姻吗?自己看吧!”

介于她这脸色实在是古怪,秦菁心里疑窦丛生,狐疑的捡起那玉牒展开,下一刻也不由的勃然变色,同时也明白了梁太后脸色不好的原因。

第124章

秦菁微微抽了口气,忍不住的问道:“若要说到联姻,五皇叔府的世子和七皇叔的嫡次子都可以,怎么父皇——”

梁太后的目光冷淡的在那玉牒之上扫了一眼,复又闭目捻佛珠,语气倒是平淡至极不带半分情绪:“老五和老七家里的那两个孩子虽然都争气,但他们的父亲只是亲王,在血统上离着正统的皇室还是差了一截,皇帝的思虑也不是不周到,算来算去老十四才是最合适的人选!”

当年梁太后助景帝夺位,一力打压了其他所有十二位皇子的力量,而其中唯一没有被这场大位之争牵连进去的就是先帝的遗腹子——

十四皇子秦霄!

秦霄的生母柳元妃是先帝晚年的新宠,出身名门,能歌善舞,并且容貌极美,在当时有过京城第一美女的称号,她入宫之时先帝早已不复壮年,她还是凭借得天独厚的美貌和才情独得帝宠,一跃成为当时后宫风头最盛的妃子。

要知道那时候先帝年事已高,对后宫也是冷落多年,宫里头身在高位的妃子大抵已经有些年岁,而这宫里的女人,除了娘家的依凭,哪个不是要靠着美貌过活儿?所以说当时的柳元妃已然这后宫之中的一枝独秀,其得意程度甚至远远超过了景帝的生母鼎盛时期的梁贵妃。

而这柳元妃表面上看似知书达理文文弱弱背地里也是个野心极大的女人,她看准了先帝早已无心后宫诸事,便在背地里恃宠而骄,与各宫之间互别苗头,待到怀孕之后更是连时年还是皇后的梁太后都不放在眼里,大有想要凭借这一胎盖过梁太后的架势去。

偏偏那时先帝对她宠爱无度,这些闲言碎语偶有传到他的耳朵里也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不予置评,无形之中仿佛是默许了这种传闻疯长,让景帝和梁太后在朝中的地位一度受到威胁。

如果当年先帝猝然离世,如今朝中的局势还真的是个未知数,现在想来也算是天意,没有让她在景帝的有生之年生下那个孩子。

当然了,景帝即位以后,梁太后是不可能善待于她的,但是碍着她肚子里的终究是先帝的骨血,也倒没有逼她殉葬,只在她诞下孩子之后就责令景帝颁下一道圣旨,明褒暗贬的赐了秦霄一个北静王的封号,划了一片贫瘠的封地将他们母子远远的打发了,眼不见为净。

如今是景和十八年,转眼间北静王秦霄已经也是十八岁了!

景帝与梁太后母子一心,自然是知晓梁太后的心思,早在当年梁太后下旨送走了那个女人的时候起,她便是一辈子都不想再见到那张脸的,可是现在——

景帝竟然借由和大晏联姻一事搬出了北静王!

这是不是就代表着景帝和梁太后之间已经正式开始决裂了呢?而同时是否也意味着暴露在自己面前的可乘之机更大了些?

秦菁心头巨震,面上却露出深刻沉思的表情忖度着默默开口:“这样一来,北静王叔便要回来了吗?”

梁太后的面容不见松动,只是声音漠然的陈述:“大晏嫁过来的是堂堂公主,这婚礼自然是要按照咱们皇家的祖制在宫中风风光光的操办,才不至于辱没了两边皇室的名声!”

如果北静王要回京完婚,那么不出意外的话他的生母柳太妃也必定要随他一同回来参加婚礼。这京中和梁太后不对付的王爷皇子多了去了,区区一个北静王明显是碍不着她多少心思,只怕真正让她添堵的还是这位柳太妃。

秦菁垂眸想了想,便是不动声色的微微一笑道:“皇祖母,孙女听闻柳太妃的身子骨儿似是一直不好,皇祖母体恤,免了她的劳碌又何妨?”

儿子大婚,生母不到场虽然与礼法不合,但若是暗地里迫着柳太妃上一道折子自请留在封地休养,这也是无奈之举,所有人也都挑不出毛病来。

梁太后的嘴角弯了弯,随后慢慢睁眼看向秦菁,却是如秦菁所料的一样冷嗤一声道:“荣安,你是个聪明的丫头,很多事情都总能想到哀家的心坎里去,就不要在哀家面前打这些虚幌子了。你倒是说说,哀家怎么就见不得她了吗?”

秦菁并不为她的斥责而惶恐,只是坦然迎上她的目光展开一抹极淡的笑颜:“故人久别重逢,从来都是千般滋味,孙女自然也替皇祖母欢喜的!”她说着已经随手捡起桌上的折子并着玉牒一起递给旁边的素心,仍是对梁太后道:“皇祖母既然已经定了主意,这折子不看也罢,还是让礼部去酌情布置吧!”

素心没有马上接手,却是犹豫着去看梁太后的脸色,梁太后的目光停在那两样东西上顿了顿,随即摆摆手,素心这才接下,转身退了下去。

“哀家这一生斗完了后宫嫔妃,斗自己的族亲,斗完了那些老奸巨猾的朝臣,如今到了这把年纪了却都不得安生么?”梁太后靠回椅子上,这时候才开始笑的带了几分自嘲,“荣安你说,是不是哀家这上半生的杀孽太重,现在他们要回来讨债了?”

她口中所谓的“他们”乍一听去像是指的柳太妃母子,但那横竖是两个不相干的外人,梁太后这样悲凉的感慨秦菁怎么可能听不出来——

她最大的悲哀,不是自己殚精极虑斗了一世而不得安生,而是人道暮年却突然发现自己这一生最强悍的对手竟然她一手栽培出来的儿子,这对于一生要强、叱咤风云的梁太后而言,不可谓不是一个天大的讽刺。

也就是到了这一刻,秦菁的心里才对梁太后而有所动容,这个妇人在深宫之中浮沉一生,看似荣光无限,背地里却失去一切,她的丈夫,她的亲人,她自己的两个孩子——

及至最后她倾注了所有心血一心扶持培养出来的儿子都与她背道而驰…

这个女人的一生,其实并不值得外人那样的羡慕!

“人或为刀俎,我为鱼肉?”秦菁敛了笑容静静的看着她,“皇祖母为今可有后悔过?”

梁太后回望她眼底认真的神色忽的就笑了,“你这孩子,才多大的年纪?怎么净问这些绕脑筋的傻问题?”

秦菁并不被她的笑声打扰,仍是很认真的继续说道:“我只是在想,即使是后悔,也唯有活着的人才有资格,皇祖母您说是不是?”

“罢了罢了,哀家累了,要先回去歇着了!”梁太后并不回答她的问题,只是随意的摆摆手。

旁边的的孙嬷嬷急忙上前扶了她起身,主仆两人就并肩慢慢的往旁边的暖阁方向走去。

一直到她们出了这小花园墨荷才从后面凑上来,梁太后这个人的性格异常坚韧,墨荷跟秦菁一样都不担心她会想不开,只是她更好奇——

“公主,既然北静王要回来了,却不知道大晏那边派了哪位公主前来和亲?”

秦菁的思绪被打乱,先是玩味的寻摸片刻,然后才抬头对墨荷道:“是六公主!”

“六公主?”墨荷一愣,不由的露出怀疑的神色,“难道是上次我们在围场上见到的婗靖公主吗?”

“是啊!”秦菁长出一口气,自椅子上站起来,举步往外走:“很有趣是不是?明明有年龄更合适的四公主和五公主不用,偏偏送来了这位刚刚及笄的六公主,看来这位婗靖公主真的很得付皇后的青睐呢!”

这个婗靖公主绝非善茬,上一回打着游玩的幌子还做了那么惊天动地的事情出来,这一次难道就只为和亲这么简单么?

墨荷疾步跟上秦菁的步子,四下里看了看,见着左右无人这才凑近她耳边小声道:“可是公主,之前国舅爷传来的书函已经言明付皇后是拒绝了蓝家后来提出的盟约了的,这一次他们难道还会有别的企图吗?”

大晏遗失的龙脉所在一直没有追查出来,付皇后肯定是不会轻易罢手的,秦菁在直觉上总以为这一次的和亲之举还是跟这事儿脱不了关系,但是秦薇现在深居宫中,即使婗靖嫁过来与她也接触不上,而若说只是要借此机会在秦地安排眼线,暗中动作也就是了,实在犯不着这样大张旗鼓的贴上一位皇室公主来联姻的。

这一次婗靖和亲,赐婚使一职上面标榜的仍然是国舅付厉染的大名,这件事情便更加耐人寻味了。

秦菁眯眼看了看高墙外面的天色,只是不以为意的笑笑:“天塌下来也有父皇和他倚重的太子在前面顶着,我们看着便是!”

有景帝和朝臣都在,就算发生了天大的事也轮不到秦菁这样一个长在后宫的女子来强出头,墨荷想想也是,遂也就不再多言跟着她快步离开。

因为梁太后并没有表现出任何的异议,北静王和大晏婗靖公主之间的联姻便这样敲定了,景帝拟定国书派了梁明翰为使臣呈送大晏付皇后,不日之后直接跟随在大晏送亲的队伍里一同折返。

云都宫里这边有关北静王大婚的各项事宜都在礼部的操持之下有条不紊的顺利进行,这日的晚间秦菁带着墨荷去御书房看往景帝,却得到了一个更为让人意外的消息——

大晏的皇帝陛下晏英居然也在随行之列一同来了大秦。

第125章

收到梁明翰的飞鸽传书,景帝就急召了白穆林和司徒南两人进宫议事,秦菁不好久留就主动告辞出来,一直到出了御书房的范围之内墨荷才按耐不住的小心开口道:“公主,您说大晏的皇帝陛下这到底是什么意思?”

一国之君的行踪关乎到国之根本,从来都是慎之又慎,若非万不得已,天大的事也都只会派出钦差代办,更何况这一次还不是在他大晏国内,就为了一门婚姻便要劳动他千里迢迢奔赴大秦——

怎么看都是小题大做。

对于晏英这个人,秦菁还是有些了解的,他虽然不过是个年仅十五岁的少年,但是因为大晏的上一任皇帝早逝,如今在帝位上已经坐了整整十二年,算是老资格了。

晏英是付太后唯一的孩子,却不知道是不是付皇后对他的管教太过松散,大晏的这位皇帝陛下跟白奕之间才有的一拼,不学无术游手好闲,成日里不是歌舞升平就是带着亲随乔装了出宫四处游玩,传扬出来实在是有辱大晏的国体。不过这样一来倒是合了付太后的心意,她本就是个热衷于权术的女人,把持朝政多年,即便是到了英帝已经有能力亲政的今天,仍然丝毫没有放手的意思,而这晏英对此也是毫不在意,依旧我行我素日子过的得意自在。

对于大晏的这位皇帝陛下,秦菁其实多少是有些好奇的,听到墨荷有此一问,她也就只是一笑置之道:“不用管他,我们只要静观其变就好!”

“嗯,目前看来也只能暂时如此了!”墨荷点头,眉目间仍是一片凝重之色。

主仆二人不徐不缓的往前走,沉默良久之后墨荷突然脑中灵光一闪想起了什么就又往前追了秦菁半步道:“对了公主,今儿一早奴婢听您的吩咐去小殿下那里探望他时刚好遇到了如风公子,他说让奴婢转告您,四公子的伤势已无大碍,只需慢慢调理等着伤口完全愈合就好,请您不要担心。”

这样的话倒像是莫如风会说的,秦菁默默的垂眸“嗯”了一声,紧跟着便听到身边墨荷噗嗤一声笑了出来,道:“公主,您看还真是说曹操曹操到呢,那不是四公子吗?”

白奕?这个时候他怎么会出现在宫里?

秦菁一愣,还是下意识的抬头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果然就见白奕跟着白穆林一道,父子二人由一个内监引着脚步匆匆的由御道另一侧走过来。

秦菁心头微动,然后便止了步子,不多时白穆林父子已经一前一后的行至她面前。

白穆林拱手施礼,白奕也依例而行懒懒的道了声:“见过长公主!”

“丞相大人不必多礼!”秦菁微微颔首,然后稍稍侧身往旁边让了让道:“本宫刚去御书房给父皇请安出来,他正等着您呢,丞相大人还是快些过去吧!”

“是!老臣先行告退!”白穆林躬身施礼,可是抬脚走了一步,却又顿住,面色不善的斜睨了跟在他身边的白奕一眼,气冲冲的吩咐道:“眼下夜深这御道两侧都黑灯瞎火的,你先送长公主回宫吧!”

白穆林在人前对白奕的态度一直十分严苛,这个神情和语气都再寻常不过,但是秦菁看在眼里却是深深的诧异——

白奕会在这个时候跟着进宫本来就很牵强,不管他是以怎样的理由说动白穆林的,这个白穆林,难道是有意为之的吗?

“这样也好!”白奕不说情愿,也不说不乐意,只是无所谓的撇撇嘴:“反正您还要跟陛下讨论正经事,一时半会儿我也不方便打扰,我稍后再自行过去好了!”

白穆林一声不吭的抬脚走了,白奕却是笑嘻嘻的模样,大声道:“父亲慢走!”

白穆林脚下健步如飞,很快就已经拐过前面的宫墙消失不见,秦菁敛了神色回头去看白奕:“你怎么这个时候进宫来了?”

“陛下之前问过两次我的伤势,平时他们上朝下朝的也不方便,正好借此机会我跟进宫来谢恩的!”白奕抿抿唇,音色慵懒回。

自打那次在右丞相府匆匆见过一面之后他们就再没见过,秦菁心里本来还在因为那日的事颇多介怀,白奕的脸上却是一派自然,若不是他此刻眼中笑意刻意隐去七分,秦菁甚至会觉得那天的一切都不曾发生过,可是如今白奕脸上明显庄重下来的神色让她不得不去面对他曾说过的那些话。

“走吧!”白奕接了墨荷手里的灯笼,率先一步转身往前走去。

秦菁抬眸看着他的背影若有所思的沉默片刻,然后才是不动声色的快走两步跟上去。

白奕侧目看她,然后微笑着自袖子里掏出一张折叠起来的空白纸条递给她,秦菁将那纸条接了,很自然的揣好,白奕才是目不斜视的低声道:“上面的字我用碱水写的,你回去用水浸湿了就能看到了。”

秦菁默不作声的垂眸与他并肩往前走:“写的什么?”

白奕并没有如以往那般卖关子,而是直言说道:“付厉染带来的送亲人员你在梁太后那里应该已经都看到了,因为英帝随行,使团当中又多加了几个有分量的人物,我想你可能需要提前知道,就先列了张名单给你拿过来。”

景帝那边得到大晏皇帝要愈加亲临的消息也不过是在区区一个时辰之前,这白奕的动作也未免太快了些吧?

秦菁心中狐疑,忍不住的扭头看他:“这份名单父皇哪里只怕是还不知道,你是怎么拿到的?”

“我的消息也只比你们早一天而已!”白奕莞尔,回头与她消失而笑,解释道:“我在梁明翰的随从里安排了眼线,而知是我的送信渠道比他要快一些罢了!”

梁明翰往回传递消息走的是官方路线,指派了亲兵八百里加急过驿站往回递送的折子,一路上就得四天,而白奕若是与他同一时间得到的消息却改用别的信号传递,能快上一点也不足为奇。

只是如果换做以前,白奕是断然不会用这些心思的,现在看来却是他在无形之中已经开始兑现那日他对自己许下的那些所谓承诺了。

秦菁隔着衣料又小心翼翼的捏了捏藏在袖子里的纸条,终于还是忍不住的咬牙,开口道:“你真这样决定了吗?”

白奕的个性其实她再了解不过,只要是他决定的事就再没有半分转圜的余地。

这是个完全没有意义的问题,是以虽然秦菁问了白奕却没有回答,只是自顾顺着自己的话茬继续道:“那张名单上头有个人你要注意一下,是镇西大将军樊爵的长子樊泽。”

大晏的镇西大将军樊爵在上一次的围猎场上秦菁是见过的,是个有勇有谋的英雄人物,事后秦菁还专门派人搜集了此人生平的资料以备不时之需,这樊爵是平民出身,十六岁从军入伍,身上都是实打实的军功,到如今整整三十年,他便是凭借着赫赫战功持续高升,一跃成为大晏付太后最为倚重的左膀右臂,但却没有听说过他的子嗣当中还有什么值得注意的人物。

不过既然白奕主动说了,就不可能是空穴来风。

“是樊爵的长子么?”秦菁思忖着抿抿唇。

“嗯!”白奕点头,神色之间稍稍带了几分玩味道:“大晏的那个小皇帝继位的时间已经不短了,帝师一职虽然挂在付厉染的名下,但众所周知这位国舅爷眼高于顶是从来不屑于朝中诸事的,更别说跟个贪玩的少年皇帝为伍了,反而是这个顶着太子少师名头的樊大公子常伴英帝左右,才是小皇帝真正的授业恩师。”

秦菁的目光一凝,不由脱口问道:“怎么你觉得外界对大晏的这位皇帝陛下的传言不真不实吗?”

“传言而已,谁又能说自己的耳朵听到的就都是事实?”白奕不置可否,只道:“不管怎样,他也是大晏堂堂的一国之君,多注意他一些总是好的。”

“嗯,这个人我会留心的。”这一点秦菁也是赞成的,其实从一早她也曾怀疑过,毕竟能在皇帝的宝座上安稳十余年这本身就不是件容易的事,而如果这晏英真的是个深藏不露的主儿,作为他授业恩师的樊泽受到特殊的“关照”也是应该的。

白奕点头,神色却并不见得有多轻松,两人又默默的并肩走了一段他就再度打破沉默道:“蓝玉桓的尸骨,蓝玉衡已经偷偷命人启回来了。”

蓝玉桓被射杀之后萧羽就带人把他那一行人的尸身连带着半死不活的蓝玉华一起丢到了之前西楚人假扮的匪贼经常出没的那一代荒山,后来蓝玉华迷迷糊糊的醒来,看到这一地尸体自然是吓坏了,再加上他被莫如风的一剂药抹去了对那两个月内发生的所有事情的记忆,在极度的恐惧之下只来得及匆匆挖了个坑把蓝玉桓的尸体掩埋,让他不至于暴尸荒野,然后就心惊胆战的逃回云都来搬救兵。

“我知道!”秦菁闻言只是淡然点头,语气之中却不觉多了丝凛冽道:“射杀他们的那些箭的箭头都是连夜仿制西楚人的箭做出来的,既然那些西楚人能劫了我们,再杀了他们也不足为奇。”

当时那件事安排的也算天衣无缝,白奕却是不以为然的摇了摇头:“只怕蓝玉衡心里却未必肯信!”

蓝玉桓的事她既然做下了,当然也是不怕他们追查的,所以秦菁也只是一笑置之:“他信不信是他的事,蓝玉桓擅离京城的本身就是他们蓝家的把柄,就算是个哑巴亏他们也只能生咽下去,更何况他那是咎由自取。”

“秦菁——”白奕看着她眼中一闪而过的寒芒,心头一动想要说些什么,可是话到嘴边却又咽了下去。

秦菁侧目,递给他一个询问的眼神,“你想说什么?”

“没什么!”白奕笑了笑,停顿片刻也跟着坚毅的点点头道:“晋天都的事也是时候该解决掉了,你可不能失信于人!而且陛下对他言听计从,这个人留着始终都是个祸患,现在有了这个契机能诱他主动出手于我们也是好事!”

“夜长梦多,还是快刀斩乱麻的好!”秦菁闭眼长出一口气,再睁开眼时目光之中突然有一瞬明亮的光影闪过,突然没头没脑的问道:“你觉得苍雪的病还有机会痊愈吗?”

白奕略一怔愣,紧跟着却是翻了个白眼:“等以后有机会了你请莫大夫去给她诊诊不就知道了?”

秦菁只是黯然垂眸并不作答,两人又沉默着走了一段,一直到了乾和宫的大门口她才又开口:“三日后是和婉的及笄礼,我可以出宫一趟,你帮我安排一下,我想去南山别院那里见他一面。”

“嗯?”白奕诧异的瞪大了眼,不明白她为什么会在这时候提出这种要求:“这个时候世昌伯府的人应该盯得很紧——”

秦菁抬手打断他的话:“晋天都的本事你不是不知道,对付他你跟我都是门外汉,还是要有个行家出谋划策才好!”

白奕想了想,最后还是点头:“那好吧,到时候我来安排!”

第126章

两个人相对而立,一时无言,最后还是白奕打破沉默,笑着摆摆手道:“进去啊!”

夜风拂过脸颊,带着一种清新而凉爽的触感,这夜色也倒不让人觉得讨厌。

秦菁没有动,片刻之后才微微露出一个笑容道:“你先走吧!”

白奕有些奇怪,但想了想又觉得没什么,于是就耸耸肩:“那我走了!”

“嗯!”秦菁颔首,他又默默的看了她一眼便径自转身往回走。

因为要进宫来拜见景帝,是以这夜他穿了件很正式的月白色锦袍,领口和袖口都用了粉蓝色的细丝线绲边,腰间佩戴的一块古玉下面打了浅黄色的穗子,随着他的脚步时隐时现的微微晃动,月夜之下那个踽踽独行的背影都变得赏心悦目起来。

在很久很久以前的曾经,秦菁是深深的憎恨过那种被人转身遗忘在身后的感觉的,这一刻看着白奕的背影她才像是突然有些明白——

其实并不是每一场离别都值得肝肠寸断,因为确信他走开了还会回来,心里反而踏实,这一场分别原来也是可以充满期待的。

这样想着,秦菁不由的会心一笑,转身却见秦苏带着贴身婢女从荣华馆的方向袅袅娜娜的款步走了过来。

“这深更半夜的皇姐还不休息,真是好兴致呢!”大约是怕秦菁对她视而不见直接躲进门内,所以人还未到秦苏就已经开口,之后才是眼波流转远远瞄了眼白奕的背影惊奇道:“哟,那个是白家是四少爷吗?”

她会在这个时候过来,想必也是在远处观望了有一会儿了,秦菁却佯装没有听懂她话中所指,避重就轻的岔开话题道:“皇妹是刚从荣华馆出来的么?这么晚了还来探望淑妃娘娘,倒是一片难得的孝心了。”

秦苏低头又抬头,脸上笑意不减却处处透着讥讽:“皇姐这是说的哪里话?淑妃娘娘是我的母妃,我来看她本来就是分内之事,到底是不如皇姐你有心,每日里永寿殿和万寿宫的两边跑,都不累吗?”

“母后和皇祖母都是长辈,华泰你不也是每日里轮番的过去请安吗?”秦菁反问,同样是水火不容的措辞,她脸上笑容却愈发流露的温柔似水。

嫔妃、皇子、皇女们要每日往太后、皇后公主请安这是宫里的祖制,因为蓝淑妃被罚一事秦苏虽然对梁太后已经恨到了极致,但这几个月来表面上的功夫也不敢废,她也是每日必去永寿殿和万寿宫报道的。

秦菁却仿佛唯恐天下不乱,目光微微一动突然又道:“哦,对了,方才本宫刚去了见了父皇,华泰最近可是懈怠了,似是好久都不曾去父皇面前请安了!”

秦苏心里一堵,脸上颜色立刻有有些不好看,没好气道:“我母妃近来身体一直不好,难道我做人女人的多陪陪她也要不得吗?”

梁太后那里跟她天生不对付,那些吃力不讨好的事情不说也罢,可自小到大景帝却是最疼她的,前段时间因为蓝淑妃的事她有意想借景帝手翻起点风浪来就故意怄着气不主动去见他,不曾想景帝却一反常态,就那么把她干晾在那不闻不问,及至后来,这个台阶到现在都还没能下下去。

“皇妹你有这份孝心是好事,本宫不过是好心提醒你一句罢了!”秦菁并不想在这里跟她逞口舌之快,见她变脸也就不再刺激她,只是心平气和的一笑置之,“时候不早了,本宫要回去了!”

秦菁款步上了台阶,墨荷紧跟着跨进门去,也不管秦苏还在门外,就对门口把守的内监道:“关门落锁吧!”

“是!”几个内监齐声应道,立刻分做两边合力把厚重的大门关上。

秦苏站在门口,目光冰冷的看着那两扇红漆的大门久久未动,不知道在想什么。

她身后的婢女叫翠春,是她宫里的大宫女,跟着她久了也是个与她一般跋扈的个性,凑在她身后愤愤不平的小声嘀咕道:“这些狗奴才,也太不把公主放在眼里了,呸!”

秦苏被她一提醒便回过神来,但是听了她的挑唆反而不怒反笑,扬眉道:“让她得意去吧,反正也没几天了!”

翠春捕捉到她眼中一纵而逝的诡异冷光,心下狐疑的同时还是咬牙切齿的给她打气:“公主说的是,来日方长咱们走着瞧。”她说着又联系到眼前的现状,跟着惋惜的叹了口气道:“本来还指望二公子给公主和娘娘出这口气呢,可是现在二公子就这么没了——唉!”

“你懂什么?”秦苏不以为然的由鼻息间哼出一声冷笑,神色间略带了几分高深道:“二表哥猝然离世是可惜了些,可若是死得其所,倒也值了!”

蓝玉桓的死讯是头一天夜里才传进宫里的,当时秦苏听了就大骂那个传信的小太监满口胡言,命人搬了板子过来将其活活打死了,又趁着天黑拖出去埋了。当时翠春见了还觉得她是因为同蓝玉桓的关系交好而震怒,不曾想这才这一个晚上的时间,她再说起这事儿已经完全跟没事儿人一样的表情。

翠春愣了愣,一时半会儿完全不知道该是作何反应。

这华泰公主嚣张跋扈、对待宫人又心狠手辣她的知道,却不曾竟还是这般的冷血无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