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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翡翠如梦初醒,战战兢兢的应了,转身抹着眼泪急忙退了出去。

婗靖坐在妆台前冷冷的看着她的背影嘴角抽动了一下,声音也显得十分阴狠:“枉费她跟在本宫身边这么多年,真是烂泥扶不上墙,以后多盯着她点,她若再是拎不清就别让我再见到她。”

“这丫头是不成气候,公主犯不着跟她置气,奴婢会看着她的!”青桐弯身捡起地上的剪刀收好,然后笑着上前解开婗靖的发髻为她细细梳理,语气里还是十分担心道:“皇上那里您都求了他多少次了,回回都是这样,怕是指望不上了!”

婗靖冷笑一声,不屑道:“从一开始我也根本就没指望他,他那点心性都被那老妖妇压制的死死的,在她面前哪敢放个屁?”

青桐不解,“那您怎么还三番两次的求他——”

“做做样子给他看罢了!”婗靖回转身去面对妆镜,镜中女子有一张姣好的面容,她对着镜子笑了一下,那镜中女子的唇角就牵出一个怪异的弧度:“我若是不在他面前服软让他以为我是真的无计可施,日后出了事情他是肯定要怀疑到我身上的!”

青桐并不知道她究竟要做什么,但见她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心里还是不安,小心的试着道:“可是公主,您现在都已经来了云都了,还能有什么法子吗?”

婗靖冷嗤一声,眼神里却带了种让人心里发寒的阴冷道:“法子是人想出来的,当然会有,你给我闭紧嘴巴等着看就是了!”

不过话虽如此,接下来青桐神思紧张的等了整整三日也没有等到婗靖的动静,反倒是花轿迎门,迎来了她和北静王成婚的大喜日子。

无论是在大晏还是大秦,皇室的婚礼都是在晚上举行,但这日一早萧文皇后就亲自带了喜娘嬷嬷们到长安宫打点准备。

因为两国联姻事关邦交,加之两国君主都在当场,所以秦霄和婗靖的这场婚礼双方都给足了排场,整个皇宫张灯结彩,一团喜气,就像是景帝嫁女儿一般,北静王府邸那边满朝文武的贺礼更是从一大早起就络绎不绝的往里抬,塞满了整整三间库房,就连后院的主道两旁都堆满了大小不一的裹着彩绸的红漆木箱子。

及至华灯初上,北静王迎亲的仪仗入宫,秦茜一早就拉了秦菁去西华门等着看热闹,但是这几日秦薇的状态一直不好,秦菁不得已替她带着安绮,这样一来就不得不小心翼翼。

因为晏英在场,所以这日的喜宴就破格没有摆在北静王京中的府邸之内,而设是在宫中举行,仍是五品以上的所有官员携带家眷出席,所以秦菁过去的时候西华门那里沿路已经人山人海,挤了很多等着看热闹的命妇小姐。

秦霄一身大红喜服,金冠束发,灯光之下就更显得面目儒雅俊朗,在仪仗的引领下他端坐在一匹通体雪白的高头大马之上款步而来,沿路皆是一众命妇小姐或惊艳或兴奋的议论声。

那仪仗走的很慢,吹吹打打的等到整个队伍没入宫门已经足足用了大半个时辰。

秦茜攥着秦菁的一只手,扯着脖子往前面的队伍里去张望秦霄的背影,上一次在猎场上她对婗靖的印象并不好,所以此时态度里就带了几分扼腕喃喃叹道:“那个婗靖公主真的是又虚伪又泼辣,还眼高于顶讨厌的紧,北静王叔娶了她不晓得以后要怎么过日子呢!”

秦菁回头看一眼她气鼓鼓的模样,只莫名摇头笑了笑,并不接她的话茬,反倒是旁边的安绮听了很不能苟同的去拽秦茜的袖子纠正道:“永乐小姨母,那个大晏公主要是嫁了北静王爷,你们一会儿不是都要管她叫婶婶了么?”

秦茜闻言脸蛋憋得通红,忍不住“噗!”的一声笑了出来,笑过之后又恼愤的苦着脸跺脚:“真是的,平白无故的还让她在辈分上占了便宜,皇姐,一会儿行大礼的时候我们不要去了吧,要我叫她婶婶,我可开不了口!”

“这么大的日子,怎么能不去,有大晏的皇帝陛下在场,我们刻意避开岂不是要父皇当众失礼于人前了吗?”秦菁轻声道,却并没有心思纠结于这个辈分问题,而是一直若有所思的盯着那队远去的仪仗想事情——

婗靖是肯定不会甘于嫁到大秦来的,而那秦霄从头到尾听之任之的态度太过谦和,在她看来这本身就是一个最大的问题,可偏偏这双方竟然都能耐得住性子,只怕这场婚礼不能就这么过了,回头能不能顺利拜堂还是未知数,她实在是没有心力去计较一个无关痛痒的称呼问题。

秦菁兀自想着不免晃了下神,然后就感觉身边安绮在拽她的袖子:“姨母,公主姨母?”

秦菁回头,递给她一个询问的眼神,“怎么了?”

安绮四下里看了看,见着人多也不敢松开她的手,歪着脑袋想了下就攥着她的手往旁边的人堆里钻:“你跟我来!”

秦菁不知道她要干什么,就狐疑的由她拉着挤到后排,安绮只走了几步就在一个身材颀长的男子背后止了步子,她个子矮,够不到那人的肩,就小心翼翼的抬手去戳了戳他的后腰。

秦菁皱眉,刚要喝止她,前面那人已经回转身来,一双桃花美目微笑含情,却是个挺眼生的模样。

秦菁不动声色的快速将他打量一遍,身边安绮已经笑弯了眼睛,往前一步仰着脖子兴奋的对那男子道:“叔叔,叔叔,你还记得我吗?”

这个人的气度非同一般,绝非等闲,秦菁对他生出一种本能的防备来,却想不通安绮怎么会认识这样的一个人,而更奇怪的是那男子见到安绮竟也没有半分诧异,反而十分自然随意的抬手摸了摸她的头顶,微笑着点头道:“当然!”

安绮马上就高兴的手舞足蹈,见到秦菁还皱眉不解就悄悄的示意她弯身下来,颇有些掩耳盗铃的架势掩着她的耳朵用半大的声音解释:“公主姨母你还记得那天在灵隐寺外头有个好心的叔叔帮我挂平安符吗?就是他啦!”

有了安绮的这番介绍,樊泽的目光也这才移到秦菁身上,他的个性本就十分的洒脱不羁,示意也不拘礼,只是象征性的拱手施了一礼道:“微臣樊泽,见过荣安公主!”

这个人——就是白奕提醒她要特别注意的大晏英帝的授业恩师樊泽吗?可是他这气质风度却完全与她想象中的模样背道而驰。

秦菁微微吸了口气,面色还是保持从容的与他交换了一个问候的眼神:“夫子客气了,本宫久仰阁下大名,果真还是闻名不如见面!”

“彼此彼此!”樊泽朗声一笑,并不十分在意她的身份,说着低头看了安绮一眼才又继续道:“微臣有事,先行一步,回头到了宴会上有机会再和殿下畅饮一杯!”

“求之不得,夫子请随意!”

樊泽微微颔首,然后便施施然的转身悠然离去,安绮咬着手指对着他的背影看了半晌还是一脸的困惑:“这个叔叔怎么会在宫里呢?他也是皇祖父的臣子吗?”

“他是皇祖父的客人!”秦菁摸摸她的头,柔声纠正:“你不是知道最近大晏的皇帝陛下来我们云都做客吗?他是跟那些客人一起的,今天应该是进宫来喝喜酒的。”

“哦!”安绮恍然大悟,使劲的点点头,不经意的一抬眼就忽然挣脱秦菁的手飞快的朝她身后跑去,嚷着几步扑到秦薇身边,高兴道:“娘亲!”

平时这宫里的宴会秦薇已经很少出席,不过这一次的场合隆重非同一般,她不好过分推脱也就勉为其难的来了。

秦菁微笑着迎上去,后面跟过来的秦茜已经跑到她身边热络的握了她的手道:“大皇姐你来啦?可是刚才北静王叔迎亲的仪仗已经过去了呢。”

“是吗?那是我来晚了!”秦薇弯身去抱安绮,微笑的表情仍然娴静典雅,却带着一种微妙的疏离情绪,显得过分礼貌。

秦茜粗枝大叶的倒是没有感觉,仍是热络的蹭在她身边:“吉时马上到了,我们一起去启天殿观礼啊!”

“好!”秦薇微笑点头,一行人就结伴往启天殿的方向走去。

晋天都推衍出来的吉时是戌时初刻,启天殿中的高位之上景帝和晏英皆是龙袍加身,并肩而坐,婗靖身着正红色的王妃朝服在新娘的搀扶下和秦霄并行而入,红色的龙凤祥云地毯是从殿外的台阶下一路延展上来的,这整个殿中也都铺设一新,一众观礼的客人都退居殿外远观。

左丞相司徒南立于殿中亲自主持这场婚礼,秦菁混迹人群站在最角落的地方远远的望着场中进度,眉心总带了一丝难安的防备,白奕是在这个时候不知不觉的摸到她身边的,贴近她耳边轻笑着调侃:“不用这么紧张,该发生的迟早要发生,而且今天是人家办喜事,主角都在那大殿里头呢,我们看看也就是了。”

秦菁被他吓了一跳,回头过去时目光中就多了丝责备:“你什么时候来的?”

“来了有一会儿了,”白奕咧嘴笑笑,眉目依旧十分绚烂,“那会儿在西华门那里我就看见你了,不过长宁公主他们都在,我就没过去。”

秦菁心里始终悬着一块石头,不是太有心情和他闲谈,想着话题就又绕回了这场婚礼上:“以婗靖的个性,我总觉得今夜得有什么事情要发生,这么平静反而让人觉得有问题。”

见她如此上心,白奕也这才稍微提了点兴趣,玩味着咂咂嘴道:“你觉得这场仪式一定不能进行到底?”

他说是这样说,语气里已经明显的不以为然,秦菁不解,仍是侧目看他:“怎么难道你不觉得吗?”

“这个要看个人心境和所图的目的了,看着吧!”白奕神秘莫测的眨了眨眼,却是卖了个关子。

秦菁张了张嘴本来还预追问,但她也知道只要白奕不肯说再问也是多余,所以也就按下不提,而完全出乎她意料之外的是这场盛事婚礼进行的竟然异常顺利,一直到各种繁复的礼仪一一进行完毕,新人向两国帝王及太后、太妃三叩九拜之后司徒南宣布礼成,她所怀疑的那个变故也都一直没有发生过。

礼毕,紧随其后的便是喜宴。

众人跟随着景帝和晏英的辇车一路浩浩荡荡的直奔中央宫,按照内监、婢女的指引各自入席,这是晏英到云都以后第一次参加秦氏的宴会,再加上又是两国永结秦晋之好的大日子,宴会的排场也摆的很大,整个殿中满满当当三百余席,放眼望去繁华一片热闹非常。

这样的场合景帝和晏英自然是要畅饮一番的,却不想这位大晏国君的酒量实在不敢让人恭维,小半壶酒下肚已经腮染霞彩,艳的要滴出血来。

晏英其人有个不为人知的秘密,那就是酒品奇差,真喝高了的时候又哭又笑打滚撒泼的经历都曾有过,若在平时自己关起门来怎么闹腾都无伤大雅,但事关大晏整个皇族的脸面,今天肯定不行,而在这种场合之下不喝更是不可能的,好在樊泽是个号称千杯不醉的酒中散仙,晏英在自觉就要顶不下去的时候就装醉趴在桌子上朦朦胧胧的招呼了樊泽,对景帝摆摆手迷迷糊糊道:“大皇帝,朕是真的不胜酒力,这一杯就让夫子代喝了吧!”

他的脸色红的吓人,景帝这种身份的人自然不会拿他为难,也就顺手推舟许了他这个人情。

樊泽得了晏英的旨意施施然从座位上站起来,他本就倜傥不羁,所以在景帝面前也拘束,大大方方的举杯道:“臣樊泽替我皇敬大秦皇帝陛下一杯,愿陛下国运昌隆,你我两国永结为好!”

秦菁这边秦薇本来是正捏了帕子擦拭安绮嘴角糕点渣子,却不知道为什么,只在樊泽开口的一瞬间,整个人如遭雷击般手下动作骤然一停,整张脸上的血色刷的一下褪的干干净净。

主位上景帝闻言大喜,当即朗声笑道:“好!承樊夫子吉言,今日大喜的日子,朕一定要喝个痛快!”说完仰头一饮而尽。

文武百官纷纷举杯庆贺,秦菁也是到了这个时候不经意的一侧目才发现秦薇的异样,然后下一刻还不及她反应过来,秦薇的身子却突然绷紧噌的从座位上起身,跌跌撞撞的就要穿过大殿正中那些正在翩然起舞的舞姬往对面的席位走,她的目光空洞,寻不见落点,神色之间像是中了邪,整个人都如同木偶一般,似乎是被什么东西牵制了。

秦菁暗惊之余便道不妙,急忙起身将她拽了回来,然则还是晚了一步,远处珠帘后面的梁太后已经眼尖的察觉了这里动静,抬眸看了过来。

“皇姐,你怎么了?”秦菁强行将秦薇按回座位上,手臂却突然被她反手用力扣住,那指甲几乎透过衣服扎进她的肉里。

“我——我——”秦薇挣扎着还想起身,但是被秦菁按的太紧又动不得,秦菁的狐疑的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她的目光散乱,落点亦不十分分明,秦菁只能粗略的分辨她注目不动的是大晏使臣齐聚的那几席。

付厉染今日并没有来,但是对面的所有人都神态自然,察觉不出丝毫异样,秦菁也分不清她到底是怎么了,不过看她这时的状态却是必须马上离席才好。

秦菁一手扶着她的手臂已经察觉到华服之下秦薇的身体在不受控制的颤抖,惊疑不定之下她忙是对灵歌使了个眼色:“灵歌,皇姐不胜酒力,你先扶她过去偏殿稍作休息!”

“是,公主!”灵歌会意不动声色的上前,刚好隔离了四面八方投射过来的视线。

梁太后也觉得秦薇脸色不对,担心之余又再问道:“荣安,长宁她你没事吧?”

秦菁生怕事情闹大,但见秦薇还在失神就在她手背上用力的握了握,轻声在她耳边提醒道:“皇姐?皇祖母在问你话呢!”

秦薇乍一回神,脸上表情还是一片茫然。

梁太后耐不住又问了一句:“长宁?你还好吧?”

“没!”秦薇这才如梦初醒,整个人都显得十分慌乱,魂不守舍的再没了后话。

秦菁见状就进一步出来打圆场,刻意提高了声音关切道:“皇姐,你头还晕吗?要不我让灵歌先扶你下去休息片刻,喝碗醒酒汤醒一醒?”

秦薇听到她的声音,目光茫然移到她的脸上,但秦菁还是觉得她根本就没有听见自己说了什么。

只是事不宜迟,实在不是追究的时候,为了防止她当众失态,秦菁不敢再迟疑,不由分说就将她推给灵歌嘱咐道:“你先带皇姐下去,好好照顾她,本宫去跟皇祖母禀报了就来!”

“公主放心吧!”灵歌谨慎的点头,暗中施力半扶半拖着秦薇将她拉了出去,好在秦薇的神智一直溃散,并没有挣扎或者吵闹。

秦菁绕过身边的几个席位到上首的珠帘后头对梁太后简单的交代了几句暂时安抚下她,然后就借口跟着离席,径自出了殿外急急地就要往偏殿的方向去寻秦薇,不想刚下了台阶旁边的廊柱后头就款步走出一个人来——

赫然正是白奕!

方才殿里人多,她并未注意到他是什么时候出来的,此时不由的止了步子诧异道:“白奕?你什么时候出来的?”

白奕笑而不语,懒散的往身后的柱子上一靠,却说了句风马牛不相及的话:“不用追了,让她一个人静一静吧!”

秦菁一愣,反应了一下才明白过来他所指是秦薇,心下不禁狐疑:“怎么?”

白奕双手环胸靠在那根粗大的红漆柱子上,微微偏了脑袋轻声一笑,然后目光就越过她看向那身后的中央宫。

秦菁知道他肯定有话要说,就也扭头沿着白奕的目光看过去,那宫殿之内歌舞升平人声鼎沸,与外面的清净相较,仿佛是被一道门隔开的两个世界,觥筹交错间入目的是很多戴着面具虚假谈笑的面孔,明明有很多的人,可是仿若是能感知到他内心真实的想法一样,秦菁第一眼就觉得他是在看那樊泽。

说实话,无论是样貌还是气场,樊泽都不及付厉染的一半,但是那片纸醉金迷的灯影里,别人的寒暄或者笑脸或多或少都能辩出几分敷衍的意味,唯有他——

才是这市井当中最虔诚的信徒,随意而狂放,完全的融入期间。

秦菁的心里突然慢慢生出一种异样的感觉,像是有什么隐秘的真相触手可及,但是就差那么一点点一点点,还是让她琢磨不透。

她敛住呼吸,复又把目光移给白奕。

白奕抿抿唇,目光一直没有从樊泽身上移开,半晌才慢慢的开口吐出几个字:“他是纪云霄!”

------题外话------

第135章

白奕的声音极为肯定,不带一丝一毫的试探或者揣度。

秦菁倒抽一口凉气,愣了半晌还是不可置信的笑了一声:“纪云霄么?你说他是——这怎么可能!”

纪云霄是五洲纪家最后的血脉,纪家早年投奔大秦以后,他也算是土生土长的秦人,而樊泽则是大晏镇西大将军樊爵的嫡长子,大晏皇帝晏英的授业恩师,天子骄子,荣光无限!

这两个人,明明风马牛不相及,可是白奕的话,秦菁深信不疑。

因为转折突然,她的脑中甚至出现了短暂的空白,但也是那一瞬她便马上想到了什么——

五洲纪家曾是大晏皇帝的家臣,但凡统治者大都疑心且排外,所以当年他那一脉奔赴大秦投诚以后,大秦皇帝虽然收留了他们却并未真的重用,一个世家大族不断的腐朽没落,直至到了纪云霄这里,他小小年纪在十一二岁的时候就已经被排挤出了云都,五湖四海的去游历,及至他二十岁那年返京,并且一鸣惊人在那年的殿试中夺了状元之魁。

这样一想,他孤身离京的十来年间的行踪却是无迹可寻的,再者他身上带有纪氏的族谱信物,是以顺理成章,从来没有人去追究过他那十年间的过往。

樊泽在大晏朝中的地位显贵非同一般,而且樊爵尚在,他的这个身份不可能是假的,反观当年,如果非要强说纪云霄和樊泽是同一个人的话…

那么,就只有一种可能——

当年游历归来的那个人,当年以状元之才折服天下文豪的那个人,当年让秦薇一见倾心终身不悔的那个人,其实根本就已经不是真正的纪云霄,而是——

樊泽!

也许是真正的纪云霄早已因为跋涉在穷山恶水之间而殒命,而这个樊泽取得了他的信物、顶替了他的身份,而他那样的身世背景,不惜背井离乡冠以他人之名那么久,其中也必定隐藏了一个不可告人的目的!

秦菁只觉千头万绪,一时间完全不知从何说起。

只是以上的这个推断虽然看似顺理成章——

“可是——如果他真是纪云霄,那么包括父皇在内当年朝中认识他的人没有一千也有八百,他这样堂而皇之的出现,不可能谁都看不出来。可是——这些天里他们谁都没有提过。”

“时间已经过去五年有余,容貌之上他与当年仅像七成,而且这世上相像之人何其多?当年的纪云霄也没有做出什么大逆不道的事情来,而且他现在这样的身份,实在是没有必要追究这一点巧合的!”白奕站直了身子,绵浅的呼吸着叹道:“而且——在气质神韵之上,他们是有着本质的区别的!”

秦菁想想也是,毕竟纪云霄对世人而言早就是个毫无意义的死人,谁会因为这一点完全可能只是巧合的意外就去质问大晏当朝一品的帝王师长?

而且当年的纪云霄是一风流雅士,浑身上下总有难脱的市井俗气,而这个樊泽,即使放荡不羁,也是一副养尊处优的贵族相,所谓气质使然,若不是对他足够了解的人,想必也是不敢轻易将两人混为一谈的,而秦薇对他——

怕是就算他神形俱灭,只要还有一缕气息留存于世 她都断然不会辨错。而这对她而言——

究竟是福还是孽?!

秦菁心中巨震,还是存了一丝侥幸,略带了几分小心的试着道:“你确定是他吗?”

“笨蛋!”抬头轻揉了下秦菁脑后发丝,眉目之中都是宠溺而温柔的笑意道:“你忘了,当年那纪云霄可是我父亲的得意门生,他出入老头子书房的次数绝对要比他上朝的次数多,这点把握我还是有的!”

事实上白穆林对自己这个学生的器重已经到了亦师亦父的地步,那时白奕虽然长居行宫别院休养,但是每年夏季白穆林随景帝一行去行宫避暑那几个月都要将他作为负面典型拖到书房里和自己的得意门生纪云霄进行对比教育,那段时间白奕对纪云霄这个人几乎恨到咬牙切齿,背地里将他从头发丝到脚趾头都注意观摩研究透了,而以他超凡敏锐的洞悉力,是断然不会将他认作别人的。

秦菁垂眸沉默,不管这樊泽当年冒名顶替他人的目的是什么,他对秦薇而言都是一个亘古不变的劫,如今惊雷乍现——

“皇姐那里我还是不放心,你先回宴会上吧,我去看看她。”秦菁斟酌半晌,还是再度开口。

白奕虽然不赞成她此时去打扰秦薇,但见她语意坚决,也不再劝,只就点头应允:“这酒宴一时半会儿散不了,我送你过去吧!”

秦菁抬眸去看他的眼睛,他的眼睛就笑弯成一条线,里面偶尔透露出来的眸光璀璨而绚烂,生生的抵充了这粘稠夜色中浮动的冷意。

秦菁回头又往那殿中一眼,却是改了主意:“算了,这种场合我们离席太久也不合适,还是回宴会上去吧!”

白奕略微迟疑了一下,也不深究,只就点点头:“好!”

为了避嫌,两人并没有一同进去,白奕先从侧门溜了进去,秦菁又片刻之后仍是从大殿正门折返,进门时晏英已经醉的不省人事,恰好被人搀扶着自那殿内出来。

他的脸上红的有些怕人,加上面庞本来就带着一点少年的生涩,此时双目微阖,长长的睫毛压下一排阴影,映着殿中灯光看过去倒像是颇有几分可爱的。

秦菁急忙往旁边的门柱那里退开两步让了路,两个扶着他的婢女无法分身行礼,只就象征性的点头示意:“公主殿下万安!”

“嗯!”秦菁微微颔首,“好好照顾晏皇陛下,过会儿本宫着人煮了醒酒汤送过去。”

“是!”

两个婢女应声,仍是半扶半抱的拖着晏英走了。

秦菁怕梁太后疑心,就先过去珠帘后头好言安抚了她两句,重新回到席间她却仍是对秦薇那里的状况并不十分放心,于是抬手招呼了墨荷过来。

“公主!”墨荷弯身凑过来。

秦菁持了团扇掩住唇角对她低声的吩咐:“你去偏殿看看,皇姐的情绪若是稳定下来了就直接陪着她回寝宫去吧,不要再让她回这里来了!”

“是,奴婢明白!”墨荷虽不知道秦薇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但也看出了她的反常,是以对秦菁的吩咐答应的也极谨慎。

这场喜宴是一直进行到亥时中才完,梁太后和景帝各自回宫,秦霄、婗靖和柳太妃也起了仪仗折返北静王府,秦洛奉了景帝之命出宫去送他们,秦菁料想着秦薇今日的状况肯定是无暇照顾到安绮,就吩咐人先把安绮带回了乾和宫,她自己则是带了旋舞另外取道准备去探望秦薇。

秦薇居住的宫室在御花园南侧,刚好和乾和宫的方向相反,因为她们走的晚,此时御花园中已经没有什么人的,夜色凄清而微愣,已经透出些初秋时节的寒意来。

主仆二人一路无言走的很快,待到行至半途的一处荷塘外围,旋舞突然警惕的止了步子凝眉道:“公主,那边好像有人!”

秦菁抬眸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去,此时是九月初,天晴无月,辨物并不十分清楚,只能隐约看到斜对面那荷塘旁侧的凉亭里斜趴着一个人在那栏杆边上,却不知道是在做什么。

因为心里惦记着秦薇,秦菁本来也无暇理会旁的,但此时只就一个眼神飘过去,却从那人的侧影上辨出一丝莫名的熟悉来。

秦菁心头微动,略一沉吟就扭头吩咐旋舞道:“你在这里等我一会儿!”说完就抬脚朝那亭子的方向走去。

“公主!”夜深人静的旋舞并不放心,急忙追上去一步为难道:“奴婢陪您一起过去?”

“不用,你在这等着,我去去就回!”秦菁抬手制止她,不由分说就绕开她快步朝那亭子走去。

虽然跟着她的时日不长,但旋舞对她的脾气也清楚,于是也不敢再强求,只能按捺住性子随手警惕的盯着那亭子的方向以防万一。

秦菁一路穿过花圃取道旁边的一处小径快步走过去,她的脚步极轻,那亭子里的人竟像是从头到尾都不曾察觉,直至秦菁施施然款步进了亭子,他却突然开口:“这月黑风高的,长公主的胆子未免太大了些吧!”

秦菁略一怔愣,紧跟着却是饶有兴致的翘了嘴角:“本宫听闻晏皇陛下醉酒,怎么——这么快就醒了?”

晏英本是趴在那栏杆处探身到那荷塘上去逗鱼,此时回头脸上却也不见半分尴尬,并不像是被人撞破了什么秘密的样子。

“大约——是长公主派人送去的醒酒汤颇具功效吧!”他咧嘴笑笑,起身把手里剩下的半把鱼食随手丢回桌上的陶罐里,也许是酒意并未完全散去,面颊之上还透着一丝腼腆的潮红,却是神态自然道:“朕是真的不胜酒力,提前离席更是无奈之举,事关我大晏朝廷的脸面,长公主你该理解才是!”

他的话几分真假秦菁并不十分清楚,但也许是他那张脸孔的本身就太具诓骗性,每每面对他时秦菁都能觉出几分率真来——

说实话,她对这个感觉并不算太差。

晏英抖了抖袍子,大大方方的坐到旁边的一尊石凳上,同时也对抬手秦菁做了个“请”的动作。

秦菁走过去,与他隔着半张桌子选了尊石凳坐下,对他倒是颇有几分兴趣,于是就主动开口道:“恕本宫冒昧,本宫一直以为以晏皇陛下的性情该是喜好些热闹的,怎么今日反倒避开了中央宫里那样的场合,独自一人躲在这里逗鱼取乐了?”

“寻乐之心乃是人之本性,以朕这样的身份,强逼着自己去做那苦行僧一样的人才说不过去吧?”晏英倒是坦诚,随手拾起手边的瓷器盖子轻轻的叩着那陶罐细听,那撞击声本来极轻,但夜色幽静中入耳却是十分清澈美好,他兀自玩了一会儿,抬眸见到秦菁还在等着他的后话,这才话锋一转噗的轻笑了声,眨眨眼道:“凑热闹也要看时机,有些热闹掺和了无伤大雅,但有些——还是敬而远之的好!”

今日这场喜事办的太过顺利秦菁本来就心生警惕,此时听他一言更是心头一紧,又多了三分防备:“晏皇陛下的意思是——”

“朕没什么别的意思,就是看的玩的多了,跟公主殿下分享一下心得而已!”晏英犹不自觉,轻笑着又丢了那瓷盖,往陶罐里抓了一大把鱼食扬起袖子用力往那池面上一撒,无数细碎的小颗粒密如丝雨凌空而下,那荷塘里无数的锦鲤就有的跃出水面来抢食,水花四起顷刻就乱了这夜色中的似水的宁静。

秦菁蹙眉看着晏英,总觉得他还有话要说,但遗憾的是盯了他半天他就是抱着陶罐趴在那栏杆上喂鱼,再无后话。

秦菁等得久了也觉无趣,目光不经意的四下一扫却见那边的花圃对面苏沐不知道何时赶了过来,正和旋舞交头接耳的低声说着什么。

苏沐会到这里找她,定然是有什么大事发生。

秦菁略一失神,旁边的晏英不知何时也已经注意到花圃那边的动静,他倒是不装傻,而是很实诚的“咦”了一声道:“那边的人是来找你的吧?”

秦菁无暇与他绕弯子,也就顺势起身告辞:“本宫有事,要先行一步,就不同陛下一起赏鱼了。”

“来日方长,公主殿下请便!”晏英爽快的点头。

秦菁微微一笑,和他福身见礼,继而转身快步往那花圃对面走去,因为看到这里还有别人,苏沐并没有急着迎过来,一直到她快到近前才两步并作一步奔至她面前,沉声道:“公主,出事了!”

秦菁微微抽了口气,下意识的回头再看眼那凉亭的方向,彼时晏英又已经趴回那栏杆上兴致勃勃的埋头往荷塘里逗鱼。

“公主——”苏沐沉不住气又唤了她一声。

秦菁心神一敛,这才重新收回目光看向他道:“是北静王还是晏婗靖?”

“都不是!”苏沐急急说道,目光之中满是忧虑,“是柳太妃!方才他们在回北静王府的途中突然听到太妃娘娘的车辇之中传出惊叫声,待到北静王折回去查看时,掀开帘子就已经见到柳太妃嘴角渗血的昏死在车里,而她随行的婢女也吓的魂飞魄散,什么都说不明白!”

就说今日的喜宴办的这样顺利不同寻常,果不其然还是出事了,柳太妃出事不足为奇,只是秦菁却万没想到会是选在这个时机,不过眼下时间紧迫也容不得她去细细琢磨。

“柳太妃怎么样了?死了吗?”放下事情的因果不提,秦菁只是询问现况。

“刚发现那会儿说是还没断气,这会儿就不知道了!”苏沐如实回道。

从时辰上看出事那会儿北静王的车驾应该刚刚出了宫门不久,秦菁抬头看了看天色,继而问道:“他们人呢?回北静王府了吗?”

“没有!出事的时候车驾才刚行到西市那边,说是那会儿柳太妃命在旦夕,不得已,一队人马重又折返回宫了。”

秦菁闭目缓和了下情绪,抬脚就往回走:“他们现在人在哪里?”

苏沐和旋舞快步跟上,边走边回:“今夜皇上仍是宿在瑜嫔娘娘那里,有人过去禀报,当时情势紧急,皇上就命人直接把人抬到了苗月轩,这会儿太医估计已经赶过去了。”

喜宴散时,北静王一行为赶吉时是最先出宫的,此时应该大部分的宾客都还留在宫中,这事情肯定是要闹大,她要回避也说不过去了。

秦菁脚下步子略一迟缓,继而目不斜视的继续往前走,吩咐苏沐道:“你先回去吧,告诉苏雨看着安绮不要让她乱走,旋舞,你陪本宫去苗月轩看看。”

“是!”苏沐垂首应道,行至前面的岔路口就自觉隐退,紧接着身形一闪很快消失在夜色中。

秦菁带着旋舞一路不停直接赶往苗月轩,去的时候那正殿之中已经里三层外三层的挤满了人,景帝和梁太后各持一边坐在当中的主位上,景帝双手搁在膝上,微微垂首满面阴沉的一语不发,梁太后则是手持佛珠闭目端坐,脸上表情素净泰定,没有任何额外的情绪。

萧文皇后和陆贤妃、蓝淑妃各自垂眸坐在下首,也都紧抿着唇角面色凝重,婗靖一身大红的嫁衣尚且来不及更换,满眼忧虑之色的站在旁边,不时的搅着手里丝帕往后殿的方向张望,秦霄并不在场,应该是在内室陪侍柳太妃的。

秦菁放缓了步子,穿过人群径自走到萧文皇后身边,萧文皇后神色凝重的一把握住她的双手,唤了声:“菁儿!”

“嗯,母后!”秦菁反手拍拍她的手背算作安抚,紧接着目光越过她往后面的寝殿看去,压低了声音道:“我听说太妃娘娘出事了,她人怎么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