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爷。你也太小气了,还记着这事。”老仆有些哭笑不得。

“不是小气,这是前世之不忘,后事之师。”张老太爷摆手说道。

“老爷,那算什么事啊,跟现如今的事能比吗?”老仆急道。

“当然能。”张老太爷笑道,看向他,“都一样。”

一个傻儿的父亲要将傻儿的丫头送人,跟一个御史中丞要将一个博名望的女子问罪,这哪里一样?

“不过都是无奈之人,行无情之事罢了,有什么不一样的。”张老太爷说道。

门外传来小厮蹬蹬的脚步声。

“万平伯,冯中丞到程娘子门前了。”他探头喊道。

果然去了!

他会做什么选择?虽然哪个选择都没有好结果,只是倒霉顺序还是有个先后的。

这一刻得知这个消息的人们心里都在猜测,等待着。

冯林下了马,抬眼看这座宅院。

门前的雪已经被扫的干干净净了,还有很多人正渐渐走来。

这不是那些一路上窥视自己的人,冯林知道,这些人大约就是那些来跟随着娘子习字的人们吧。

他深吸一口气,摆手示意。

“老爷..”小厮有些不情愿的喊了声,“还是别去了,您还病着,就多养一段吧。”

养病是个很好的借口,病好的慢一些,时间过的久一些,有些事就能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最多被人嘲笑讥讽,但总好过在风头浪尖上迎着刀枪冲撞吧?

时间是个好东西,它总能抚平一些事。

冯林肃目瞪他一眼。

“为国事从不惜身,冯林从来不是会躲的人。”他说道。

小厮无奈的垂下头上前敲门。

门应声开了,走出一个门房打量他们。

冯林上前一步,双手递上一张拜帖。

“冯林拜见程娘子。”

晚上还有一更,无它,作者抽风呢。

第三十章 问心

冯林并没有在门外站立多时,很快就进去了,街门关上阻挡了四周的窥视,但人群却是越来越多了。

昨日冯林宫门口遇到程娘子晕倒的事已经从官员们中间传到民间了,而且这种事远比在官员中传得更快。

“我就知道,鬼就是怕神的。”

“当年一群无赖去太平居闹事,金刚佛爷跺了跺脚,当场就震死五个。”

“这冯判官是来认错赔罪的吧?”

听着四周民众的说笑,几个抱着笔墨纸砚裹着斗篷等候习字的书生面色不好看了。

“御史言官就算有错也是由皇帝论断,哪有向风闻奏事的事主认错赔罪的?”有人皱眉说道,“风骨何在?”

“其实不是的。”旁边有人听到了,忍不住要向这些秀才书生卖弄一下,带着几分得意说道。

几个书生便都看过来。

“我听人说了,这程娘子是这冯林的救命恩人。”那人忙说道。

几个书生有些惊讶的对视一眼。

“那这冯林原来是大义灭亲。”一个说道,点点头。

“那也不一定。”另一个挑眉说道,“也可以是沽名钓誉。”

“是大义灭亲,还是沽名钓誉,等着看就知道了。”有人说道,“不过我更想知道,今日这程娘子可还出来写字?”

前几日得知被冯林问罪的时候,这娘子可是如同什么事都没有依旧写字,如今事情变得更扑朔迷离,不知道她是否还能保持本心。

几人看向程家门前,见大门打开了,走出来的却不是程娘子,而是一个小厮,也没说话,将一张告贴贴在门边。

人群顿时涌过去了。

书生们自然不会降了身份亲自去看,只让小厮前去。不多时便回来了。

“程娘子今日有客不习字了。”小厮说道。

书生们的对视一眼都笑了。

“看来这恩人仇人要说很久了。”有人说道。

“其实不是的。”先前那人挤了看热闹回来听到了又忙说道。

书生们再次看向他,皱眉。

“程娘子家今日是来了两个客人呢。”那人眉飞色舞伸出二根手指晃了晃,“我适才问过那小厮了。”

两个客人?

冯林迈进客厅也愣了下。

厅内的韩昌与韩元朝也显然有些惊讶。

室内气氛一凝。

“冯大人请稍等,我家娘子正洗漱更衣。即刻便来。”小厮说道。

冯林点点头迈步进内,有小丫头进来捧上茶,退出去拉上门,室内便只剩他们三人。

“中丞,您好些了吗?”韩昌先开口说道。

冯林看向他,神情木木。

“托大人的福,好多了。”他冷淡说道。

听到这句话,韩昌脸上浮过一丝尴尬。

昨日的事说起来也是有些怪他,如果不是他故意引着冯林说出那些话,最后那一击也不至于让冯林气血冲头晕倒。

这种做法真是有些小人了。

冯林也不是傻子。清醒之后心里必然也明白。

他也不知道自己那时是怎么了,会做出这样小儿顽劣般的举止。

或许是因为自己心中对自己积攒的怨恨羞愧无法发泄,正好这个冯林撞上来,偏偏是跟自己一般对恩人不仅不报反而进行了羞辱,他这心中的火气怨愤再也压制不住。借着作弄冯林替那娘子出了一口气,自己心里好得到一些安慰吧。

看到冯林神色大变的时候,他的确是心里痛快了那么一下,但旋即吓出一身冷汗,尤其是当看到冯林晕倒在地上,吓的都懵了。

作弄别说气死,就是气病一个重臣。不仅他完了,还要累害到程娘子,这对程娘子来说,可真是无妄之灾。

万幸万幸,这冯林在外奔波艰苦,不似朝中这些养尊处优的官员们。身体壮,一口气憋过去太医几针扎下去就又缓过来了。

想到这里,韩昌捧起面前的茶,坐正身子。

“中丞,韩昌赔罪了。”他说道。俯身施礼。

韩元朝忙跟着施礼。

冯林看他一眼。

“不敢。”他说道,“这事不怪你,只怪我自己。”

韩昌带着几分尴尬起身。

“是韩昌轻浮了。”他说道。

“其实如果真要这样说的话,轻浮的不是你,该自责自怨的也不是你。”冯林慢慢说道。

韩昌和韩元朝抬头看他。

“那是谁?”韩昌忍不住顺口问道。

“我自己。”冯林说道。

冯林看到韩昌的神情似乎在问,就好似当初的自己。

不过现在的他已经很明白了。

那时候当自己在驿站前下车那一刻的选择就注定了他后来的一切。

如果当那女子质问的时候,自己没有斥责小吏,那么也就没有后来的这一切了。

机会是别人给的,命运却是自己决定的。

所以那娘子才会说,别谢她,谢自己吧,那么此时也是如此,韩昌故意气到自己,也不怪韩昌,谁让自己做出了让人可以说道的事呢。

门外响起脚步声,打断了屋内三人的沉默,门被拉开了,有人迈步进来。

三人忙起身,看着这个站定在面前的女子,她的神情淡然,相比之下,反倒是身旁怒目而视的侍女更引人注意。

“程娘子。”三人施礼说道。

程娇娘还礼,在主座坐下,门外两个小丫头进来重新给几人捧茶。

“不知三位找我何事?”程娇娘问道。

韩昌冯林对视一眼,这娘子看来是不打算分别与他们见面说话了。

“某来谢过娘子,再赔罪。”

屋中二人便都说道,一面再次施礼。

程娇娘还礼没有说话。

室内再次沉默,韩昌和冯林对视一眼,各自看到各自眼中的示意,你先请。

这边二人眼神说话,那边韩元朝先开口了。

“你说的恩我当不得。”

“当初在同江县是你先对我姑母有大恩,所以我对娘子举手之劳驱赶那闹事的贼人。那也是娘子该得的,并不敢为恩。”韩元朝说道。

“不是。”程娇娘含笑摇头,“你姑母的事是我治病,我收了诊费的。所以两清了。”

“救命之恩岂能用金钱了结。”韩元朝摇头说道。

“当然可以。”程娇娘说道,“所以韩公子不用多虑,你我的恩情,钱可以了结。”

没料到她会说这个,韩元朝一愣。

韩昌看了儿子一眼,叹口气。

在太平居的行事是过于伤人了,也怪不得这小娘子此时赌气。

“娘子,都是韩昌教子无方。”他说道再次施礼。

程娇娘看他一眼,转头看向冯林。

“那么你呢?”她说道,“我和你没有恩。所以没有了结这一说,你找我是所为何事。”

看着被晾在一旁的韩昌父子,冯林微微有些尴尬。

所以说这小娘子是在生气,要不然就该分别见他们。

“娘子,恩义不是金钱能了结的。也不是谁说有就有说没有就没有的。”他说道。

“所以说,说还是不说,都无所谓。”她点点头说道,“说者无意,听者有心。”

“那娘子做的这些事是有心还是无心?”冯林问道。

“我家娘子做事用得着你管吗?”半芹再忍不住起身说道。

冯林面色凄然,躬身施礼。

“冯林在其位谋其政,娘子做的事已经不是娘子的私事。而是是关国事,天下事,冯林不得不问。”他慢慢说道。

韩昌看着冯林,心里五味陈杂,御史们风闻奏事理直气壮如狼似虎,开口言刀只会刀刀戳别人。什么时候像这样如同一刀一刀如同割在自己身上?

说痛苦,不说也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