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么现在为什么明明什么都没做,这个念头就变成了事实?

不,不是什么都做,想一想,有很多事发生了凝聚着推动着最终成就了今日。

如果没有离开京城,他们肯定会被困在郡王府。也就谈不上能带兵冲开城门入宫。

如果当时接了太后的诏书回京,也就不可能有今日,说不定此时在宫里自尽身亡的就不是陈绍和高凌波,而是晋安郡王。

如果不接诏书起程离开清远驿,也不可能有今日,因为夜里赶不回来带兵入城,白日里再带兵入城,那就是绝对不能的事了。

城门口有人接应,城外有卫戍军等候,宫门前有重臣迎接。

一切都是那么的行云流水恰到好处。巧的不可思议。

要这么说,不止这事的事,以前的。

比如平王被雷劈死了。虽然做了演示,但正如民间所说,下大雨站在雨里的人多了,为什么单单劈了他?

再往前,殿下向程娘子求亲得到了允许,为什么单单是郡王殿下就允许了?在郡王之前和她议亲的人可不少。

她能知日蚀月蚀,正是因为天灾高凌波被赶出京城,将高凌波赶出京城的是陈绍,而陈绍之所以能有今日。是因为她救治了他的父亲,免去了陈绍丁忧事。才能有今日朝堂与高凌波对峙。

她能造的神弓利器,成就了伸臂弓的范江林。成就了李茂,才有了那日路上击退匪贼的突火枪,才有了今日破宫门的石弹炮。

她能行巫祝让人起死回生,但却不救治皇帝,甚至不救治太子,那晚她已经先进了宫中,为什么太子还是死了?

看似毫不相干的种种事,却汇聚凝结到成就了今日之事,回想过往的种种的事,如有一个没发生,今日之事便会出偏差。

“今时今日之事,殿下可想过夫人是不是为此耗费了心血?”顾先生看着晋安郡王说道。

晋安郡王视线转向他,神情肃木。

“她做什么事都是不惜心血全力以赴。”他说道,“救周六郎,当然会不惜心血耗费。”

竟然是避开了他的话,顾先生垂目应声是。

“那殿下要珍惜王妃的心血,不可自暴自弃荒废。”他也避开了晋安郡王的话,而是继续接着说道,“过继之事不能再拖,必须快刀斩乱麻的定下来,各地的宗室就要到了,否则只怕太子的丧事也办的不会安心。”

“属下想,殿下不会也不想让王妃,让太子,不安心的。”

二人之间沉默一刻,气息有些凝滞。

晋安郡王没有再说话迈步向外而去,打破了这凝滞。

“你要说什么呢?”一旁的景公公这才上前揪住顾先生竖眉低声说道,“躲躲藏藏吞吞吐吐的,王妃现在都这样了。”

“我就是要说王妃殿下都这样了,殿下更不可躲躲藏藏。”顾先生低声说道,“让殿下明白王妃所做的这么多事的功劳,明白王妃殿下的心血,千万别荒废。”

景公公看着他。

“你是说,今日之事,是王妃一手促成的?”他低声说道。

今日殿下能成为皇子,将来能登基为帝的事,是王妃早就想好的也为此而努力的?

这话可不能随便说,那可真成了…

“你疯了!”他压低声音说道,“你胡思乱想什么!”

“胡思乱想?”顾先生压低声音说道,“你自己好好的想一想一直以来发生的种种事再说是不是胡思乱想了。”

他又回头看了眼程娇娘所在的宅院。

“巫祝,巫祝,一向是只听到过,从来没有见到过,原来世上真有如此神奇之术。”

他慢慢说道。

“原来,她真是神仙弟子啊。”

说到这里眼睛发亮。

所以殿下是真龙天子。所以神仙才会相助,所以今时今日的一切都是天命所归。

不,不对。巫祝可算不上神仙,只能说是诡秘之术。这种术是只能藏在阴暗之处,绝不能展露与人前的。

所以这女子所为的起死回生治病救人从不被人看到,所以才一命要拿万贯来换,所以…

他的脸色越来越难看,呼吸也越来越急促,直到被一只手狠狠的打在肩头,打断了遐想。

“说你胡思乱想你还不承认。”景公公没好气的说道,“李太医说了。这没什么稀奇的,巫可是他们医者先祖呢,就如同童便做药引,也是一种巫祝罢了。”

顾先生冷笑。

“我是胡思乱想至少也是想了,你是不是连想都不敢想?”他说道,“你为什么不敢想?”

“我怎么不敢想了?”景公公瞪眼,“有什么事可想的?”

“可想的事多了,就看想不想罢了。”顾先生说道,重重的吐口气,“再说。这也不是什么不好的事,王妃殿下如此费心为殿下,真是再好的事了。”

早就觉得有些奇怪了。自从突然说离开京城就觉得事情巧的古怪,原来果然一切都是布局精巧啊。

直到今时今日一夜之间大局已定,简直是让人犹如做梦。

俗话说的翻云覆雨,就是如此吧。

“我对王妃殿下是敬佩的五体投地,不敢有不敬之心。”顾先生再次说道,一面冲身后的宅院躬身施礼,继尔捻须施然而去。

景公公站在原地,忍不住也回头看那座宅院。

好事?那要看对谁来说了。

彼之蜜糖,吾之砒霜。

今时今日之事。还真的不敢也不想去想。

但它是存在的,且充满了各种疑问的存在着。现在不想,不代表明日不想。明日不想,后日也会想,只要想了,就会越来越想,越想越多…

周箙从窗户上收回手,垂下视线转过身来,床帐子半开着,可以看到其上的女子闭眼睡着。

薄薄的亵衣上有褐色的药汁渗出。

他们都在试探着问他,这女子到底是怎么给他治伤的,他不知道,但看着她的样子,他能想象得到。

断了的头发,割烂的双手,满身的刀口。

巫祝…

他也听说过,听说那些巫祝都是要献祭的,要求什么就必须先付出什么来换。

所以她是用自己做了献祭,用自己换了他的命吗?

周箙的手攥起来,发出咯吱咯吱的响声。

混帐!混帐!谁稀罕你来换!谁稀罕你来换!

“娘子娘子。”

门外响起半芹和素心的哭声。

被遗留在清远驿的人终于也进城回来了。

周箙低头转身抬手擦去眼泪,再转身看着跌跌撞撞冲进来的两个婢女跪倒在地上大哭不能起身,门外还有男子的呜咽声,他透过窗看去,见是曹管事等人跪在院中。

想不到前一刻还对面说笑,下一刻就可能后悔无期。

人生就是这样的无常。

夜色深深的时候,脚步响动,晋安郡王走了进来,坐在卧榻边的周箙带着几分警惕抬头看过来,半芹和素心起身施礼。

“我忙完了。”晋安郡王说道,“你去歇息吧。”

“她醒来之前,我要守着。”他说道。

半芹和素心忍不住看了周箙一眼。

她们已经知道事情的大概了,也很理解周箙此时的心情,但晋安郡王和程娇娘到底是夫妻…

怎么说都是外男,和人家丈夫不分昼夜时刻不离的守着是不是不太合适?

晋安郡王看着周箙,周箙也毫不退避的看着他。

“好。”晋安郡王说道,收回视线。

第七十七章 日渐

错字已改

永和四年八月初十,太子谥号宣文,择日发丧。

但这一次没有同时进行大赦天下的诏书,也印证了朝廷对太子被谋害而横死的愤怒。

八月十一,朝廷又下发了过继晋安郡王方玮为皇子,册立为皇太子,因天子太后皆圣躬违和,国一日不可无君,所以在过继,册立太子两份诏书外,还下了一份太子监国的诏书。

进京的马车渐渐的多了起来,驿站驿馆里也变的热闹起来,迎接着来自各地的宗室郡王国公们。

“…真是没想到,为了太子殿下的大婚来的,结果竟然是喜事变丧事。”

“…吴越这边的宗室进京可比咱们早许多,你见到延平郡王了吗?”

“…来得早走得早,说是病了起不了身,昨日已经离京回吴越去了。”

走廊里两个宗室笑着低声说道,说到这里其中一个又意味深长一笑。

“…也不全是丧事,不是还有喜事嘛。”他说道,“赶上了太子大丧,又赶上了新太子册封,真是一举两得,省的我们来回跑,说不定…”

他说到这里左右看了看,压低声音。

“说不定连新帝登基大典都赶得上。”

另一人听到这里忙伸手拍他嘘声。

“这话可说不得。”他低声说道,一面左右看。

“怎么说不得。”先一个宗室低声笑道,“做的,难道别人说不得?”

虽然宫变已经过去几日了,京城的宵禁也解除了,但有关宣文太子的死。高凌波陈绍的谋逆,在京城才刚刚的流传开来,那一夜又是烟火又是炮弹又是卫戍军和府兵街上混战。给这件事增添了很多神秘的色彩,堪比当年太祖太宗烛光斧影。

“…不过这么说。皇帝之位还是回到了太祖一脉了。”

他们说到这里旁边有人挤过来。

“别乱说话。”来人提醒道,“听说不止是太祖一脉,行事也颇有太祖遗风。”

他说这话冲外努努嘴。

“延平郡王怎么走的?那可是被兵丁押解走的,当真是一点面子也不留呢。”

这事大家是第一次听说,本以为是延平郡王自己回避了,没想到竟然是晋安郡王,不,太子玮不给面子。

二人神情惊讶。

“开始监国了。态度很强硬。”那人接着低声说道,“昨天还将一个大臣训斥一番呢,当着满朝人的面将奏章砸人家头上了。”

听得二人神情更惊讶了。

“这,这,跟了陛下这么久,怎么性子成这样?”他们惊讶说道,“哪里有半点陛下的宽厚仁慈?”

那人冲他们点点头。

“所以啊,大家都小心点吧。”他低声说道,“可别被当成鸡杀了。”

他们说着话,听得门外一阵喧闹。

“秀王妃到了。”

秀王妃!太子的生母!

“秀王妃难道也来驿馆了?”大厅里的人纷纷问道。

“没有。”从外边进来的人说道。“人家自然去太子的府邸了。”

“她能进东宫?皇后虽然不听政,可还掌着玉玺呢,这不是打皇后的脸吗?”

“不会还没登基。濮议之争就要开始了吧?”

大厅里立刻七嘴八舌。

“要是真的太祖遗风,性格强硬,那还真说不准。”二楼走廊里的一人摇头感叹道。

正乱纷纷间,听得外边又是一阵热闹。

“没有,没有。”有人跑进来说道,“秀王妃被赶回来了。”

此言一出满厅哗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