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桦与林槐脸色变了变,对视一眼,慎重地应了“是”。

杜仲已猜出两人的想法,沉声道:“昨天在宫里遇到德公公,听他说起太后娘娘传了好几次赵十七进宫替她抄佛经,留过两次饭。”

昨天,嘉德帝还难得地传唤了平凉侯进宫议事。

这是不是说平凉侯入了嘉德帝的眼,要重新启用了?

林槐心念电转,问道:“明年选秀,太后是要为赵十七造势?”

杜仲微微颌首,“近来五军营内斗愈发厉害,秦平与陈峰几成水火之势,文定伯也没闲着,召集了一批学子文士到处谈经论道讲今说古,听说回京述职的官员有不少私下去文定伯府拜会。”

不单是因为文定伯的长子陈峻在文选司任职,更因为陈家是皇后娘娘的娘家。

这多少了引起嘉德帝的忌惮。

好在皇后目前膝下无子,否则早有朝臣上折子请立太子了。再过几年,太子渐渐长大,有强势的母族支撑,未必不会做出违逆之事。

太后一心为了自己的儿子,便想扶植赵十七,一方面与皇后对抗,也是断了皇后的臂膀。

嘉德帝自幼跟随先帝理事,深知帝王权衡之术,也便就默认了太后的做法,还曾与赵十七在慈宁宫不期而遇,当面夸赞了她的字体。

皇后听闻甚为不屑,赵十七长相美艳动人,脑子里就是包着一堆豆腐渣,听人说东就认定东,听人说西就认定西,当枪使还可以,若把她当成对手,就太抬举她了。

只不知,当她知道嘉德帝想重新用平凉侯又会是怎样的想法?

在众人眼里,嘉德帝对皇后仍然尊宠,杜仲自然也不会主动挑事,可若皇后娘娘真敢伸手碰触易楚,杜仲决不会容忍就是。

当家的男人在边关为朝廷流血流汗,家里的女子在后方却被人欺负,这道理摆在哪里都讲不通。他不信,尚未坐稳龙椅的嘉德帝会眼睁睁地看着将士心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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易楚睡得早醒得晚,等睁开眼,身边早就空了。

冬雪一边摆饭一边道:“伯爷是寅初起的,寅时一刻王婆子亲自送了早饭过来,伯爷用了三只蟹黄包子和一碗山药枸杞粥,差一刻卯初走的,是卫杨跟在身边伺候。”

早饭跟往日差不多,只多了碗莲藕排骨汤。汤水清澈,上面漂着碧绿的芫荽末,毫不油腻却味道十足。

易楚赞不绝口,“这汤炖得好,我炖浓汤可以,可要清汤还能有这种味道却是难得了。”

冬雪便笑,“昨儿太医来诊过脉,伯爷就叫来王婆子提点过,今儿天不亮,林管家又亲自到厨房当着一并厨娘的面告诫她们要尽心尽力的伺候,否则严惩不贷。”

林槐走后王婆子也发了话,“以前咱们本本分分的,不但留在府里,还得了赏涨了月钱,以后还是本本分分的,谁要有什么歪歪心思,还是趁早走,免得自己丧命不说,还牵连别人。我还不到四十岁,还惦记着多活几年,跟子孙留点家财。”

厨娘们都见过护院惩治不听话的下人的手段,轻描淡写的一刀下去,整只手落在地上,手指还能动。围观的下人吓得两腿打颤,护院却眉毛都不皱一下。

林槐明明白白地说要严惩,想想就知道会有多么可怕。

当下,众人纷纷表示,更要谨慎行事,厨房做菜要经心,也要防着别人来厨房捣乱。

不到半个时辰,府里上上下下都知道了此事。

易楚到议事厅理事的时候,各位管事婆子比往日慎重了许多。

冬晴私下跟冬雨嘀咕,“咱们以前刚到白米斜街时,俞管家当场碾碎了一块青砖,上次伯爷也显露过一手,比俞管家还厉害。这林管家看着身子骨不太好,就说了几句话,怎么就把厨房里那些婆子给镇住了?”

冬雨瞪她一眼,“闲着没事不好好当差,寻思这些没用的干什么?”想想,叮嘱她,“原先在旧宅跟过来的,哪个没有一两手过人的本事,林管家能得伯爷信任,必然也不是善茬。”

冬晴眨巴眨巴眼,“我想学功夫,你说林管家会不会指点指点我?”

冬雨吓了一跳,“你一个姑娘家学那玩意干什么?你现在光看着院子跑个腿儿就吃三碗饭,要是学了功夫,一顿不得吃上一大盆?”

“我就想学那个,”冬晴托着腮帮子犯愁,“要是我会功夫,当年我爹脚下踩空,我也能拉他一把…以前看得俞管家露得那手我就想跟他学了,可他总板着脸我心里发虚。林管家笑眯眯的应该好说话。”

“歇了这份心吧,”冬雨恨恨地戳她脑门子,“以前宅子小人也少,你进进出出不讲究,现在住在府里,小厮不进二门,咱们不得随意出二门,你怎么跟林管家学?再说,咱们做下人的就该想着好好伺候主子,夫人有了身子正该处处小心,你正经把翰如院的门户守紧了才是。”

冬晴想想泄了气,可还是嘟哝了一句,“学功夫不耽误守门户,我可以在门口练。”

冬雨哭笑不得,“也就你能想出这个主意来,哪家夫人院子门口弄个丫头舞刀弄棍的?”

这下子冬晴真的没了主意。

冬雪听闻此言心里有了主张,趁着帮易楚收拾回娘家的礼品时,提起此事,“…护院都在外院,内院虽有婆子守着,可到底不如冬晴便利,她既然有心学功夫,倒是个好事。伯爷不在家,夫人进进出出带着她,到底多几分依仗。”

易楚不禁抬眼瞧了瞧冬雪。

冬雪笑盈盈地任由她打量,神情坦荡大方。

易楚眉眼弯了弯,笑道:“冬晴想学武我不反对,只是像俞管家林管家等人,虽说在府里当差,却都是自由人并非奴仆,伯爷与他们共过生死,情分比亲兄弟不差什么。林管家愿意教自然好,倘若不愿意,就是伯爷也不会勉强…不过即便林管家不愿意,薛护院他们也足以教得。”

冬雪愣了愣,“我把这话说给冬晴,让她决定吧,成不成就看她的造化。”

易楚点点头,“就是这个理儿。”

话音刚落,杜仲撩开帘子阔步而入,冬雪屈膝福了福,悄没声地退了下去。

身穿大红色绣狮子补子朝服的他比平常更多了几分威严与冷硬的气势,可在看得易楚的瞬间,眉眼间不经意沁出的温柔柔化了那种冷,而呈现出刚毅的俊朗。

易楚的目光粘在他的脸上不愿移开。

杜仲得意地笑,张开双臂,让易楚服侍他脱朝服。

不过是动动手的事,平常都是他自己干,可易楚在的时候,他就忍不住想支使她,想看她围着自己忙乎。

解开他腰间的系带时,易楚习惯性地搂搂他的腰,杜仲顺势抱住了她,柔声问:“是冬晴想学武?看着体格应该不错,就是年纪太大筋骨都硬了,练不出来,真想学的话,五六岁就得开始蹲马步。”

易楚笑着回答:“她只是有这个心而已,能不能学成还不一定。林管家哪里有空教她?”

杜仲沉吟番,“倒是可以教她几路拳脚,以后跟在你身边走动,比带着护院强,也不打眼。”竟是默准了冬晴的打算。

待杜仲换好衣衫,易楚吩咐冬晴找了四名婆子来,将她准备好的物品搬上马车。物品多是布匹,有两匹上好的细棉布留着给孩子做小衫,另外给易郎中与画屏以及卫氏各准备了两身衣料。此外还有些人参燕窝等贵重补品,想必以前大章氏用的,都仔细地收在小库房里,品相极好。

易楚年纪轻,没打算补养,索性包了一大半带回去给卫氏用。

一路上易楚归心似箭,到信义伯府已经一个多月,她还从没有与父亲分别这么久。

杜仲感受到她的焦急,无声地笑了笑,将她环在怀里,“不用急,待会有的是时间跟父亲说话,夜里不用赶回来,就歇在白米斜街好了。”

易楚喜出望外,忙不迭地点头。

杜仲掀了车帘吩咐人,“…屋子通通风,被子拿到院子里晒,晚饭最好清淡点,夫人要喝粥,早饭要热豆汁…”

眼下晌午还没到,杜仲就寻思着明儿早晨的饭,这么多鸡毛蒜皮的事情也不怕人笑话。

易楚忍不住红了脸,可心里却是欢喜得很。

走了半个多时辰,终于到了晓望街。

看到济世堂门口的牌匾,易楚几乎按捺不住心里的激动,车刚停稳,就迫不及待地跳下马车。

济世堂的门开着,易楚想给父亲一个惊喜,有意地放轻了脚步,就听医馆里传来甜腻的声音,“我瞧着宝相花更喜庆,爹爹为何不喜欢这种花色?”

这声音如此地熟悉。

易楚蓦地惊呆了…

第135章 归家

易楚三步两步地跨入医馆,果不其然,医馆正中站着位十五六岁少女,神情妩媚身姿婀娜,不是易齐是谁?

听到脚步声,易齐转过头,眉梢挑一挑,甜甜地唤道:“姐回来了,”上前拉了易楚的手,眼眶里迅速地红了,“快两年没见到姐姐,我都想死你了,想吃姐炖的肉骨头还有鱼汤。”

这是什么情况,她怎么从落梅庵跑回来的?

易楚满腹疑问,苦于当着医馆的病患却不好开口,只淡淡笑着,“你回来就好,以后安安生生地待在家里,别再到处乱跑让爹担心。”

一旁等着诊病的大婶乐呵呵地说:“易先生这俩闺女生得好,长得跟花骨朵似的,又孝顺又贴心。”

易郎中正写药方,便道:“你们俩进去吧,外祖母也有日子没见阿楚了。”

易楚笑着应是,跟旁边坐着的两名病患点点头,撩开帘子进了后院。

画屏正站在院子洗菜,过了一个多月,她的身子比以前更加臃肿,脸庞也丰腴了很多。

易楚轻声唤了句,“母亲。”

画屏蓦然转过头,瞧见易楚,提着裙角便要迎过来,易楚快走两步扶住她,“当心,母亲身子重慢着点儿。”

画屏收住脚,细细地打量易楚一番,回头冲着厨房扬声喊道:“娘,阿楚回来了,”又瞧见扛着布匹进来的杜仲,“还有姑爷一并回来了。”

易楚笑着对画屏道:“我先去见外祖母,回头再跟您说话。”

易齐也看到了杜仲,眸光闪了闪,“姐夫。”

杜仲并没看她,径自问画屏,“母亲,这些布匹放到哪里?”

画屏仍是不习惯他这样称呼,小心翼翼地说:“先放到东厢房吧,姑爷快到屋里歇着,我去沏茶。”说着,便往厨房里走。

杜仲随后跟了进去。

易齐孤零零地被晾在院子里,突然仰头笑了笑,也进了厨房。

易楚已接了卫氏手里的菜刀在切菜,卫氏坐在马扎上,手里剥着蒜,嘴里不停地唠叨,“…一提说亲就发火,这几日连家也不回了就住在店铺里。都十七了,我也不催着他马上成亲,可得先相看相看定下来…问他中意什么性子的姑娘,是文静的还是开朗的,要么扭过头装作没听见,要么就咧着嘴说想找你这样的,尽是敷衍我。”

杜仲一听就知道是在说卫珂的亲事,笑呵呵地道:“外祖母不用急,小舅舅这是没遇到中意的人,等遇到了,就是外祖母不让他成亲,他也得跳着脚吵着成亲。”

卫氏听出杜仲的声音,脸上顿时笑成了花,“这兔崽子要是能有子溪一半的稳重老成,我也知足了。”

杜仲托着卫氏的手臂将她扶起来,笑道:“小舅舅才十七岁就白手起家开起两间铺子来,多少人辛苦一辈子都不可能…再说,男人搁到二十成亲也不算晚,我不就这样,先前没这份心思,可见到阿楚一下子就动了心。外祖母且放心,以后小舅舅定然也能找个让您满意的儿媳妇。”

易楚听他如此说,一下子红了脸,嗔怪地瞪他一眼。

卫氏却很欢喜,叹口气道:“借子溪的吉言,反正我是没办法了。”

易楚切完菜,掐了两条葱连着卫氏刚剥好的蒜一并洗了洗,将葱切成葱花,蒜头切成末,再要去收拾鱼,突然胃里一阵翻腾,弯腰干呕了两声。

画屏若有所思地看过去。

杜仲低声道:“阿楚有了身子。”

“你这孩子怎么不早说?”卫氏拍他一下,冲着易楚吆喝,“这儿不用你,快到屋里坐着…这么大的事儿,一点都不经心。”

易楚笑道:“月份还轻,只切个菜而已不碍什么。”

“月份轻也不行,头三个月胎没坐稳,最应该小心,别跟你娘…”话未说完,卫氏又咽了回去。

早先卫琇曾怀过一胎,当时是没办法,家里只小两口,易郎中虽承担了很多家务事,可卫琇也不能闲着,洗完衣服往竹竿上晾的时候抻了腰,头一胎不到三个月就掉了。养了一年多之后才有了易楚,可到底身子受了损,生完孩子就落了病。

这当头卫氏自然不好说这些晦气话,可再也不肯让易楚动手,强拉着她跟杜仲一道往厅堂走,出门的时候吩咐易齐,“把鱼鳞刮了,内脏都掏出来收拾利索,篓子里有两根萝卜洗干净切一切,回头炖粉条吃。”

易齐双手交互着搓了搓,“我不会,做不来。”

“多练练就会了,阿楚像你这么大的时候,不也是没人教,可家里家外什么活儿没干过?”

易齐本能地看向易楚,对上她淡漠的眼神,咬咬下唇,不情愿地说:“行,我洗就是了。”

卫氏没好气地对易楚道:“你说你爹干的叫什么事儿,替别人养着孩子倒养成姑奶奶了,整天好吃懒做一付狐媚子样儿,要我说岁数也不小了,一副嫁妆打发出去算了…得亏阿珂不常回家。”

声音并没有刻意压低,传到易齐耳朵里,易齐心里不忿,抬脚踢在铁盆上,发出“哐当”的声响。

卫氏便要发作,被易楚扶着进了厅堂。

没多大会儿,卫珂回来了,进了院子就叫易楚,“出来,我有事问你。”

卫氏看到卫珂就来气,伸手按住易楚,“你好生坐着不用理他,”却扬了声道,“阿楚陪我说话,没那闲工夫,你到前头帮你姐夫打个下手算算账。”

易楚看一眼杜仲,起身道:“还是我去吧,顺便让爹帮我把把脉。”

卫氏便没再拦着。

易楚出了院子,走到卫珂面前屈膝福了福问道:“小舅舅想问什么事?”

卫珂上下打量她几眼,皱着眉头问:“你在那府里,有没有人欺负你?”

易楚笑了,抬眼瞧着他。

才几天工夫,感觉他又蹿了个子,足足比她高一个头有余。身上穿竹青色长衫,腰里别着荷包、香囊还有个装印章的小袋子,袍边坠了块水头不错的羊脂玉玉佩,看模样十足是个富家公子,而非当初那个别扭的青涩少年。

卫珂任由她打量,片刻又问一遍:“到底有没有人欺负你?”

易楚笑着摇头,“没有。”

“真没有?”卫珂不信,“别打肿脸充胖子,你们府里的事满京都都传遍了…没想到杜子溪竟是那么个身份,早知道就不应让你嫁给他…咱们平民百姓对上官身,不管有理无理总是吃亏,要真受了气你别忍着,姐夫性子太温和指望不上,你来找我,我给你撑腰。”

易楚小声道:“我真没受气,家里那摊子烂事都是子溪出面解决的,我不过就是动动嘴,根本没出力。”

卫珂“嗤”一声,“没出力怎么瘦了许多?春天我从西北回来时你就穿着这件禙子,可没这么空荡,都过去好几个月了,别说你苦夏。”

真没想到他的记性这么好。

易楚说不出是什么感觉,只觉得有暖流从心底一波一波地漾起来,以致于全身都暖洋洋的,像是沐着春风。

笑容越发地真切柔和,不由自主地说了实话,“子溪对我是真的好,只是现在交往的人与以前不同,很有点力不从心,而且也怕说错话做错事,带累子溪。”

卫珂完全能够理解易楚的处境,气恼道:“当初他死乞白赖求娶,就不要怕被你带累,阿楚,你一早便知道他身份这般显赫还是他也瞒了你?”

易楚支吾着开不了口。

相识时,杜仲已是高高在上的锦衣卫特使,他虽不曾说出真实身份,可也不曾欺瞒过她。只是,一颗心已交了出去,就是身份上有再大的差距又如何?

成亲以来虽然内心疲惫不堪,可她甘之若饴。

卫珂瞧着她的情状已然明白,恨恨地叹口气,“他有什么好,值得你如此?”瞟一眼厅堂,转回头又换了温和的语气,“阿楚你记着,要是子溪对你好,你就跟他过,要是他哪天负了你,舅舅做主让你合离,舅舅养着你。”

明明他比她还小半岁,可这番话说起来却带足了长辈的气势。

易楚笑着答应,“我记着了。”

正说着话,就听到厨房那里传来尖叫,“哎哟!”

易楚刚要回头,卫珂已大步走了过去。

易齐攥着手指,眉头紧皱,眼眶里晶莹的珠泪泫然欲滴,脚前的盆里放着鱼,一把菜刀横在地上,旁边还有两滴暗红的血。

易楚一看就知道发生了什么,问道:“割着手了,重不重?”

“不重,”易齐可怜巴巴地回答,“就是有点疼”,垂眸看着鱼,泪珠便顺着脸颊滑下来,悄无声地落在地上。

卫珂脸上浮起丝同情,柔声道:“阿楚帮她上点药,这里交给我吧。”

“不用,”易齐颤着声儿,水汪汪的大眼睛柔媚地盯着卫珂,“男人哪会做厨房里的事,我的手不碍事,等会就不流血了。”

“我做得来,”卫珂脸色红了红,撩起袍襟蹲在地上,熟练地刮起了鱼鳞。

易楚暗叹一声,将易齐拽到了西厢房。

西厢房本是易齐的闺房,她去了郡王府后就收拾给卫氏住了。卫氏年纪大自然有几分眼光,瞧出易齐骨子里的不安分,不放心让她自己住,便将西厢房隔出半间给了易齐。

掩上房门,易楚淡淡地说:“我看看你的手。”

易齐笑一笑,松开手,露出左手食指上的刀痕,浅浅的一道血丝,差不多已经凝了,完全没有上药的必要。

易楚讥讽道:“是不是费了不少力气才挤出地上那两滴血来?”

易齐不回答,昂着头,脸上挂着得意的笑,“姐姐不好奇我是怎么从落梅庵回来的?现在街坊邻居可都知道我从吴府回来了,还来打听我跟着吴老夫人去山东的事情,多谢姐姐当初给我留了后路。”

易楚冷冷地开口,“你不必叫我姐姐,我们之间的情分早已经断了。你能逃出来是你的本事,如果你再不安分,你信不信,我能把你送到落梅庵一次,就能送第二次…你说,要是你断了腿,会不会还能再逃一次?”

“姐姐别说得这么绝情,好像自己心思有多狠毒似的,”易齐悠悠叹一声,“我还真不信姐姐能下得了手打断我的腿…否则,姐姐刚才也不会替我遮掩,”目光瞟一眼厨房,收回来,再度看向易楚,唇角挂一丝浅笑,“说起来,这次能够从落梅庵回来也是承了姐姐的情…”

第136章 无题

易楚愣一下,易齐却是卖起了关子,移步来到妆台前,盯着镜子里那个娇媚的女子浅浅笑了笑,素手拍着脸颊,低叹,“终究不如以前细嫩了,姐姐想必也不关心我在落梅庵过着什么日子吧?”猛地转过身,神情有几分黯然,“那些女尼可恶得狠,自己吃香的喝辣的,灌得满嘴油水,给我们吃得却是白水煮菜,连点油星都没有,米饭也是糙米,里面的沙子都没洗净,每顿只有半碗,只让我们吊着一条命饿不死就行了。

“天天吃不饱,走起路来都打晃,哪里有力气往外逃。夜里也不让点灯,二十多人都跪在佛堂里,摸着黑背经书,谁要背错了,早饭就没得吃…姐姐,这样的苦你可受过?你知道饿到双腿发软,眼前金星直冒是什么滋味?在那里待了三个月,我一次癸水都没来过,肌肤干瘪得像个老妪,如果再待下去,谁知道会变成什么样子?

“还好你妹妹我脑子不算笨,但凡女人不管是什么身份,就算是遁入空门断了红尘的照样也爱美爱俏,我答应帮看管我的女尼制膏脂。女尼便偷偷给我一些点心和肉干吃,吃饱饭有了力气,我自然不会坐以待毙,只可惜对周遭的地形不熟悉,连着跑了四五次都被抓了回去。姐姐,你知道庵堂是怎么惩罚私逃的人?

“就是全身捆起来,堵了嘴,用细如牛毛的针,顺着指甲缝一根一根扎进去。”易齐伸出她的手,轻轻抚摸着细长的手指,“一根指头扎五针,通常扎完一只手我就昏过去了,女尼就端了水把我泼醒,换另一只手,捱过这么多次罚,可是我浑身上下一点伤痕都没有。任是谁都不相信那些女尼是这么狠毒吧?”

易楚听得毛骨悚然,只觉得四肢冰凉,指尖阵阵抽痛。

易齐粲然一笑,“姐姐怕吗?我还不是最惨的,最惨得是…”脸色变了变,终是没有说出口,“后来我也长了记性,外面没有人接应是怎么也逃不出去的,所以我就装作死了心,暗中等待机会。只是从山下来的人极少,每月只有送米面油盐的老汉带着他侄子来一两趟,再基本没有外人进来。可是,上天总是眷顾有心的人,姐姐还记得七月份下过两场暴雨吧,庵堂里塌了一间屋子砸伤了两个姑娘。

“住持一面忙着请人来诊治,还得找人修缮屋顶,庵堂里忙成一团乱。我便跟修屋顶的小工搭上了话…不得不说,我这张脸还是很管用的,小工天黑下山时将我带了出去。后来,他问我住在哪里,我就说了晓望街,没想到小工就说了你的名字。”

易齐似笑非笑地看着易楚,“不知姐姐何时认识了那个男人,想必姐夫还不知道吧?”

“闭嘴,”易楚板着脸喝住她,“你以为我像你那样…”不知羞耻!

易齐猜出易楚半路咽下的话定然不是什么好话,却仍不在意地说:“那人说姐姐对他有恩,所以不但把我带到山下,还借了我五两银,雇了驴车亲自将我送到城里…没想到家里不但多了个继母,还多了外祖母跟舅舅,舅舅年纪不大倒是挺能干,这几天刚买了做冬衣的布料,还特地给我选了两匹颜色鲜亮的素花缎…听说外祖母正张罗着给他说亲,他比我大一岁,年纪倒合适…”

“你死了那份心,”不等她说完,易楚已厉声喝道,一向温婉的眸子里闪着狠厉的光,“你既然想回来继续当易家的闺女,跟舅舅可是差着辈分,这叫乱~伦,爹跟我绝不会任由你打小舅舅的主意。你要是不怕死,就试试!”说罢,摔门走了出去。

站在院子里,易楚下意识地看向厨房,卫珂已收拾好鱼,在案前切萝卜。随着身子的晃动,袍边的玉佩也轻轻地摆动。

不由想起画屏曾说过,因卫氏要炖鱼汤让卫珂宰鱼,卫珂跳着脚不想干。

而现在…易楚情不自禁地走过去。

卫珂抬起头,关切地问:“阿齐的手怎么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