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懒得理你。”林旭没想到二十八岁的季天翼还会说出这么幼稚的话,做出这么幼稚的事儿,一时不知道是该打他几拳好,还是赶紧下车回去睡觉好。最后拳头握了又握,到底下不了手,她索性去开车门。

“林旭!”耳边季天翼在叫她的名字,一只大手从背后快速地伸过来,摁住了她开门的手,然后她整个身子被扳过去,这个晚上第一次对上季天翼的眼睛。他的眼睛还是记忆中的乌黑而明亮,里面只有她的影子,他们安静地望着彼此,仿佛天地万物都不再存在,只有他们渐渐靠近,直到唇碰到唇,季天翼才猛地加大了力量,重重地吻住她。

“电脑!”季天翼的身子渐渐地靠过来,林旭才觉得腿上压着什么,沉甸甸硬梆梆的,抽空含混不清地说。

“闭嘴。”季天翼懊恼地抬手把电脑重新丢到自己身后,顺便悄悄地将林旭的椅子放平,这是他很久很久以前就想做的事情,好好的亲亲她。

酒是这样一种东西,喝了会有醉的感觉,而吻也是这样的一种亲密,唇齿纠缠,诱人迷醉。

林旭不知道自己在季天翼的怀里躺了多久,后车窗的一点缝隙里透进的风清凉地吹拂着面颊,她睁开眼睛的时候,发现东方天际已经发白,显然日出在即。

季天翼却还睡着,漂亮的眼睛闭得紧紧的,长长的睫毛下,眼圈有些微微的青色,下颌处也冒出了胡茬,林旭轻轻用手指来回摩挲了一下,硬硬的扎得手指痒痒的。

“淘气!”结果她还是把他吵醒了,嘴角露出笑意,眼睛也不睁开,只是单手摁住她的手指,反复地在下颌处蹭着。

“起来吧,天要亮了。”林旭还从未这样趴在他的身上迎接过黎明的到来,可是车厢内地方到底狭窄,她不知道他们是怎么在这么小小的座位上睡着的,只知道他们现在的姿势极为亲密,让她有点儿不敢乱动。

“困,好久没睡得这么好了,不想起来。”季天翼还是不肯睁开眼睛,手却准确无误地搭到她的腰间,她趴着的姿势本来就吃力,这会儿承受不住这“重压”,重又投进了他的怀抱。

“可是一会儿就会有人下楼…”林旭用手指戳戳季天翼的脸颊,想让他挣开眼睛。

“下楼就下楼呗,我的车有贴膜。”季天翼说着,声音渐低。

“我要回家了…”你的车有贴膜,可我总得下车好不好,林旭觉得和他真讲不出道理来,手在旁边一撑,结果起身的动作太猛,砰的一声头顶撞到了车顶棚。

“疼吗?”这一下总算把季天翼撞醒了,他坐起来顺便调高靠背,把林旭搂在怀里,替她揉了揉头顶。

“你回家睡吧,我也得趁着爸妈没起来赶紧回去。”林旭摁住季天翼的手,打开车门,利落地下车。

“林旭,”结果季天翼偏偏又揪住她,手里托着昨天晚上不知道被挤到什么地方去的那只小小的盒子,“这个你拿着。”

“我还…”林旭迟疑了,她想说分开太久了,她还想考虑一下,季天翼却已经抢先说:“你拿着回去考虑,本来就是买给你的,我都帮你保存这么多年了,你如果不想要就扔了吧。还有,你回去就睡一会儿啊,我一会儿来接你,带你去个地方。”

小盒子里安静地躺着的,是一枚钻戒。钻石并不大颗,林旭忍不住在手上试了试,迟到了五年,居然还是正好,而钻石在指间光芒闪烁,简洁的设计和流畅的线条都让人爱不释手。她突然想到季天翼身一贯的狡猾,戒指都送出来了,她也收了,还说什么让她考虑,她要怎么考虑?

戒指被林旭反反复复地戴上又摘下,摘下又戴上,她觉得自己应该是很困了,脑子里好像装着一只陀螺,悠悠地转着,闹得头晕目眩的,却只是睡不着。从上楼开始,她的心就跳得飞快,季天翼的怀抱和他的吻,烙铁一样的熨热了她心里的一角,而全身的血液都好像汇集到了那一角,催促着她,让她无法安眠。

时间一分一秒,过得慢到让人无法忍耐,林旭匆匆地吃了早饭,细细地对着镜子描了描眉毛,打了睫毛膏,就一个人坐在床上摆弄起手机。中间二表妹打来一个电话,约她去做瑜伽健身,她生怕季天翼的电话也在这会儿打过来,三言两语就谢绝了。到了差不多十点,她无聊得就要数羊时,手机又嗡嗡地振动了两声之后,唱起歌来。

来电显示上,欢快地跳出的是都都的名字,林旭的心在刚刚急剧加速后,又失落地平静下来。

“在干什么?”都都问她,电话那头,声音嘈杂,像是在街上。

“刚睡醒。”林旭说,“昨天你们玩到很晚吧?”

“还好,你走后不一会儿大家也都散了,春宵一刻值千金,耽误人家是不厚道的。”都都的嗓门一贯不小,林旭被震得赶紧把手机拿开一点儿,忍不住想,街头和都都擦肩而过的人,听到“春宵一刻”这样的字眼,不知会有何感想。结果还不等她说什么,那边都都已经又说了,“别打岔,我记性不好,一会儿该忘了,‘党和人民’让我给你打电话,是想问你,和季同学言归于好之后的打算的。”

“你别诈我,什么党和人民?”半个钟头之后,林旭被都都拖到了步行街上的一家名为仙棕榈的小小西餐厅,面对大记者的拷问,坚贞不屈。

“你不承认也没用,”都都笑得好像偷到鸡崽的小狐狸,“昨天你刚走,季天翼同学就气喘吁吁地杀回来了,当时我们可没客气,把他摁住就是一顿拷问,结果你猜他说什么?”

“我怎么知道。”林旭摇头,脸上不动声色,手指却忍不住紧紧地握住了咖啡杯,季天翼会说什么呢?她有点儿能猜到,又不敢肯定。

“他说,让我们准备红包。”都都乐了,隔了会儿才很感慨地说,“你们两个人都不容易,算算你们认识多少年了,高二到现在,十二生肖轮一圈了,人一辈子能有几个十二年,你不知道,季天翼走了之后,我们几个又喝了一阵酒,都为你们高兴。”

“他真是这么说的吗?”林旭低头看手里的咖啡杯,细想了想,认识他的时候,她还不过十六岁,转眼间现在她已经二十八岁了,时间过得真快。

“人家表明态度了,你呢?”都都用手指推了推林旭的手,“他后来找你了吧,怎么说?”

“也没说什么。”林旭轻轻摇头,脸上倒没有都都想象中开心的笑容,这让都都有些奇怪。

“你不高兴,或者,你不准备重新接受他?”都都忍不住问。

“我很高兴。”林旭轻轻叹了口气,慢慢地说,“就在你找我出来的时候,我都高兴地明明很困却一点也睡不着觉。可是刚才坐在这里,我想了想,又觉得我们把在一起这件事情想得太简单了。”

“在一起能有多难?”都都不解了。

“相爱容易相守却很难。”林旭说,“刚才你说我们已经认识十二年了,我仔细回想了一下,发现这十二年里,我们最开心的一段日子就是高中的时候。那时候什么都不想,每天就想着彼此就好了。可是后来到了大学,虽然在同一所城市,经常可以见面,在一起的时候也开心也幸福,但是想的事情却多了。毕业后要怎么办,将来自己要成为一个什么样的人。总之是太多了。我们并不全是因为误会分手的,而是因为没办法一起再往前走了。都都,你也看见了,如今我们还是存在这样的问题。别的不说,单是他的事业刚刚起步,就肯定要留在北京,而我虽然工作单位也在北京,但是工作性质就是到处跑,一去几个月一年半载都可能,我们即便现在在一起了,谁能保证将来呢?”

都都愣了一会儿,默默地盯着盘子里的水果,半天才说:“林旭,你是不是太悲观了?将来这种东西,根本不可预料,也许努力了最终还是不能白头偕老,但是之前至少努力了,之后也不会后悔。如果现在你因为不可预料的将来不接受他,你难道不会后悔吗?”

“不用将来,如果我拒绝他,估计马上就会后悔。”林旭苦笑,“都都,其实我就是害怕。”

怕什么呢?都都想问,可是又觉得自己懂得,只能安慰地拍拍林旭的手。

季天翼的电话就在这会儿打了过来,听起来他的心情不错,整个人精神饱满的,在电话里说:“我到楼下了,我上去还是你下来?”

“我没在家里。”林旭轻声地说。

“嗯?”季天翼一愣,看了看手表说,“不是让你在家里睡一会儿吗,怎么又跑出去了,在哪里,我去找你。”

“在步行街的仙棕榈…”林旭这几年很少在家里这边逛街,猛然记不得自己在什么地方了,求助一样地看都都,结果手机被都都一把抢了过去,她只听见都都说:“我?我受咱们班的父老乡亲所托,来给林旭打气,告诉你,要是欺负她的话,全班同学可不放过你。啥,红包,红包早准备好了…哈哈…不和你说了,你小心点儿开车吧,林旭在这儿等你呢,我先闪了…吃饭?改天吃吧,我对当灯泡没兴趣。”

季天翼来得很快,都都匆忙闪掉后也就十来分钟,他就快步地进来了,身上穿着件粉白色的衬衫,灰蓝色的牛仔裤,明明是很休闲的打扮,却不会让人觉得和西餐厅的氛围格格不入,反而显得分外洒脱俊朗,几乎是一进来,就吸引来不少关注的目光。

“在这里吃饭还是换个地方?”季天翼没坐到对面的位子,而是大大咧咧地挨着林旭坐下了,并不宽敞的空间资源自然因为他的加入立刻变得有些拥挤。

林旭还是不大好意思在公共场合和他这样亲密,也不习惯那些来自周遭的哪怕是欣赏的目光,于是立刻说:“我还不饿,一会儿换个地方再吃吧。”

“好,那我们先去个地方。”季天翼点头,率先站起来,再自然不过地牵过林旭的手,拉着她出了餐厅,在街角找到他停好的车子。

白天街道上车很多,车子难免走走停停,林旭一直看着窗外,街边的景物大都陌生,唯有前面的路越走越熟悉,她忍不住惊讶地转头看季天翼。

“我们以前上学天天走的,不会不认路了吧?”季天翼笑笑,下颌微抬,向前一指,“你看,咱们学校到了。”

不是上课的时间,学校的大门关得紧紧的,只有一扇有门卫照看的校门:“老师,我们是以前的毕业生,想进母校转转。”季天翼停好车子,拉着林旭到了校门口,和门卫商量。

“你们两个都是?”门卫从来没听人叫过自己老师,一时也很高兴,顺便看了看林旭,见她点头,立刻放行,不过叮嘱他们,休息日,操场随便进,但教学楼锁门了,进不去。

“为什么回学校来?”林旭问他,可是季天翼只是牵着她的手,在操场慢慢地走,一直走到一个地方,抬头就能看见二楼当初他们的那间教室才停下。

“不为什么,就是想和你一起回来在操场上走走,”季天翼笑了,指着二楼的窗口说,“看,那是咱们班的窗户,你还记得咱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吗?”

“记得呀。”林旭也抬头向上看,这几年C校应该是粉刷过教学楼的外墙体,砖红色的建筑看起来比他们读书的时候新了很多的样子,她忍不住就想到那天,季天翼在讲台经过,那种似曾相识的感觉,“我记得那天你穿白衬衫,里面有T恤,衬衫没系扣子,飘飘荡荡的,哈哈,很像书里的白衣剑客。”

“那是高二开学第一天,”季天翼说,“还记得挺清楚的,不过那不是我第一次遇见你。”

“嗯?”林旭一愣,怎么会,他们不是高二才认识吗?怎么开学第一天不是季天翼第一次遇见她?

“别想了,你想不到的,”季天翼摸摸她的头顶,笑得很开心,“高一的时候,上学路上,我遇到过你好多次。你不是在路边逗别人家的小狗,就是低头看不知道什么地方跑出来的小猫,每次都是侧脸要么是背影,当时我就想知道,你到底长什么样呢。”

“这么说,你早就想认识我了?”林旭听出了点滋味,侧仰起头看季天翼,太阳照在头顶,可能有点儿热,因为她的脸微微地泛着红。

“是呀,我早就想认识你了,可是你总低着头,我不知道什么时候你才能抬头看到我。”林旭以为季天翼不会承认,没想到他却很直接地说,“高二开学那天,我知道分去了四班,高兴得早早儿地就冲到学校,就坐在教室里看见你进来,但是我就一直想,怎么才能让你看见我,然后像我第一眼就记住你一样,也马上记住我呢?”

我是马上就记住你了,林旭的眼里渐渐闪出泪花,她看着季天翼,十二年前的记忆和眼前的重叠。

九月的天空湛蓝无云,变得有些晃眼,在眼泪要流出来的一刻,她闭上了眼睛,然后觉得自己的唇被季天翼有着灼灼热意的唇覆盖住了,他用力地搂住她,仿佛要将她揉碎融入身体。

周一季天翼还有一个案子要第二次开庭,所以他们手拉着手去了很多年少时曾经一起去过的地方,日暮的时候依依不舍地分别,季天翼才说,他得连夜赶回北京去。

“你昨天就没休息好,别开车回去了,不安全。”林旭立刻皱起眉。

“知道,我买的机票,车是我爸的,我就是在这边开几天。”季天翼轻轻把林旭的双手背到后面,然后将她整个人拥入怀中,轻声问她,“你的假期还有几天,怎么安排的,我处理完这个案子,马上回来找你?”

“不用来回折腾了,我这几天假期结束也回北京。”林旭觉得季天翼瘦了很多,昨天晚上第一次拥抱的时候心情太激荡还不觉得,现在才发现,他比她记忆中的,消瘦了不少。

“那我等你。”季天翼很开心,更用力地抱着她转了一圈,临走的时候说,“别让我再找不见你,还有,无论什么时候都要相信我,我也相信你。”

他们算是重新在一起了?林旭思前想后了一整夜,第二天和爸妈说单位还有事情,匆匆地买了车票,也回到了北京。

她研究生毕业后留在了学校考古学的研究中心里,和一个师姐合租了一套小小的公寓,这个师姐就是当年刘航给她讲的那个笑话的主人公,比她早毕业,因为都是转专业考的考古,两个人也算一见如故。

“几个月不见,你的气色可好很多了,难道是乡村的空气格外养人?”她清早下火车,到公寓的时候师姐正好要出门,还很诧异地问她,假期还有几天结束怎么提前回来了。

“有点事儿要处理。”林旭拥抱了师姐,几乎是蹦蹦跳跳地进了屋。

“丫头,我看你不是气色好很多,简直是春心萌动。”师姐被林旭的热情吓了一跳,她最近在整理上次带回来的瓷片瓦罐之类的物件,研究上面的纹饰,准备写一篇论文,工作不算很忙,干脆带上门重新进屋来,“怎么,相亲成功了?”

“师姐,你的八卦基因和你的学者风范完全抵触。”林旭放下行李,一走几个月,虽然师姐有帮她简单打扫,但她的小屋子里还是有很多灰尘,不过火车上她几乎没怎么睡着,这会儿最渴望的还是躺一会儿。

“去我的房间吧。”师姐说,“你的屋子不整理可睡不了人。”

“这么好心?”林旭嘻嘻一笑,简单地冲了个澡,穿着睡衣就钻进了师姐的屋子,结果发现师姐居然没走,“你不去上班了?”

“不去了,和你聊聊天。”师姐摇头,上下打量了一会儿林旭说,“你今天给人的感觉很不同,好像突然开朗了,很久没见你笑得这么开心过了。说说吧,不说不让你睡觉,遇上什么好事了,还是认识好男人了?”

“有这么明显吗?”林旭困惑地摸摸自己的脸,她以前也不阴郁呀,不也常常说笑,怎么师姐会说她突然开朗了?

“很明显,旁观者清,这你得承认。”师姐坐下,把腿搁到一边的桌子上,“咱们认识也有几年了,从没见你这么开心过。原来我以为是我那个笨师弟,一声不响地跑去广州工作了伤了你的心,有一次开会碰上他,还约他出去喝酒骂了他一顿,他说他冤枉我还不信,现在看来,他好像是挺冤枉的。”

“还有这事儿?”林旭好笑,想着倒没听刘航说过,不过这几年他们也确实没什么联系,到底是她对不住他。可是感情这东西,勉强也未必能骗得了人,她骗不了自己,也不忍心骗刘航。

“那你说说吧,这次的真命天子何许人也?”师姐翻出两个青橘子,丢了一个给林旭,一副不达目的不罢休的样子。

“是我一个老同学。”林旭想了想说,“我不知道这样的选择是对是错,可是除了他,我再也找不到一个可以动心、可以这么爱的人了。”

“那还有什么好犹豫的,动心了,还这么爱,还不赶紧扑上去抓住了。”师姐一拍林旭的肩膀,“这种事情可是错过机会无可补救,你别像我一样,傻乎乎的,蹉跎年华。”后面的话声音低了不少,林旭听说过这个师姐的一些往事,也是阴错阳差的故事,到头来新郎结婚了,新娘却不是师姐,怕引得她伤心,赶紧岔开话题。

一觉睡醒,已经是下午了,师姐早不声不响地去了研究中心。她躺在床上想了会儿,决定去季天翼工作的地方。隔了这么多年,他们都需要重新了解对方,再次适应彼此,她不知道什么时候又要去外地出差,这了解和适应,应该抓紧眼下的时间。

季天翼的事务所是与人合开的,在一栋写字楼的第十层,布局和林旭想得有些不同,倒是宽敞又明亮。

“找季律师,他出去办事了,请问您有预约吗?”前台负责接待的文员翻开预约本,微笑着问林旭。

“没有。”林旭摇头,也觉得自己来得很贸然,居然也没想着事先打个电话来确定,不过也好,反正她也只是想看看他工作的地方而已,“既然他不在,那我下次再来好了。”

“那我给您做个记录,帮您约个时间?”文员小姐笑眯眯地建议,“季律师很忙,或者帮您联系别的律师?”

“Angela,我想这位小姐不需要你帮忙预约的。”林旭准备转身走开的时候,一个声音插入进来,她几乎不用抬头,也听出了声音的主人是何人。这个世界就是这样,有时候很大,有时候小得可怜,所以碰到孙唯宜,也不算意料之外。

“孙检,您怎么过来了,也是找季律师?”被叫做Angela的文员小姐笑容更甜了,“季律师刚出去了,要不您先坐会儿等等他?”

“不用了,我也没什么要紧的事儿。”孙唯宜摇摇头,转而看向林旭,“咱们难得遇上,聊两句怎么样?”

“我不知道我们有什么可聊的。”在Angela怪异的目光里,林旭率先进了电梯,她只是要下楼,倒没准备和孙唯宜聊什么。

“咱们两个人当然没什么值得聊的,不过我们可以说说季天翼。”孙唯宜说,“你们不是分手很多年了,怎么突然又跑来找他,难道真是有官司要打?不过,你们毕竟曾经在一起过,我也是女人,明白如果有选择的话,你不会来求他,要不,我再帮你介绍一个律师?”

“我想你误会了,我找他不是有事情要他帮忙。”林旭淡然地摇摇头,她突然有了一个念头,关于那张照片的念头,如果不是季天翼发给她的,那么是不是孙唯宜破译了他的密码,利用了他的邮箱?

“那么说,你是来找天翼叙旧了?”孙唯宜笑了起来,“也是该和他聊聊,天翼心理有个结,总是解不开。我们在美国的时候,他就常问我,他到底有什么地方对不起你,你一声不响地就消失了。写信不回,电话不接的。你一定不知道吧,那时候他为了你突然和他断了联系,染上过酗酒的习惯,还因为胃出血在医院躺了半个多月。”停了会儿,孙唯宜说,“那时候我天天守在他身边,国外的饭菜他吃不惯,我就在他的公寓里每天给他煲汤。他整个人瘦了一大圈,酒瘾总是戒不掉,我当了两门课,一直陪在他身边,鼓励他,安慰他,他总算熬过了那段日子,我们也决定在一起。”

“你们在一起了?我怎么没听说过?”林旭一震,季天翼曾经胃出血过,他一个字也没有和她提起,她侧头打量孙唯宜,果然,这个女人和季天翼的羁绊,比她能想象到的还要多些。

“他自然不会和你说起,他是个善良的好人,无论你怎么狠狠地伤害过他,他也不会忍心转头把他承受过的疼痛还给你的。”孙唯宜不理林旭的话头,自顾自地说,“可是你真的可以当做什么都没发生过吗?回到背弃过的男友身边,你在他前途未卜的时候曾经义无反顾地离开,又在他事业有成的时候堂而皇之地来要求分享他的荣耀?林旭,如果我是你,我会远远地躲开,把祝福他当成对自己的救赎。”

“我没做过任何对不起他的事情,也不需要救赎。”林旭摇头,站定看着孙唯宜,“从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我就不喜欢你,因为觉得你太有心计。你一次次地提你为季天翼做过什么,那我倒要问你,我为什么会和他突然中断联系,那张照片,你能说和你一点儿关系都没有?”

“什么照片?”孙唯宜笑得依旧仪态万方,“法律是讲究证据的,你在指控我之前,是不是应该拿出证据?我可不知道什么照片,不过我倒看到过一张你和你的男同学手牵手的照片,也就是这张照片,让天翼明白了你是什么样的女人,他那时候就和我说,他恨你。”

季天翼恨她吗?是呀,那天晚上他也说过他恨她的,林旭的脚步微不可查地向后微微退了一步,心里突然涌出一股莫名的寒意来,原来他真的恨她,而她当时,只以为那是一句随口说出的话,他真的恨她,他怎么可以恨她?

“我知道你对我有误解,”孙唯宜一直牢牢地盯着林旭,不放过她任何的表情变化,这时反而放柔声音说,“你一定认为,你们分手是我造成的。其实天翼出国之前,真的是他的妈妈拜托我来找你谈的。老人家的想法并没有错,天翼是最出色不过的男孩子,他需要的是能和他并肩,并且能推动他飞得更远的女人,而你从来不是这样的女人,不过老人家觉得你还小,怕话说得太实在伤了你。六年前,你做的决定是对的,林旭,六年之后,也请你别托住他的脚步。”

林旭半天没有出声,停了会儿才说:“该怎么做,我心里有数,就不说再见了,我想你也希望咱们再也别见。”

季天翼回到事务所的时候已经是傍晚,所里的律师、实习生都下班了,他照旧随口问整理文档的Angela:“今天所里有什么事儿吗?”

“今天天下太平没有生意上门。”Angela笑笑,对着一个年轻的帅哥,女人的心情总是会格外好,“不过有件事情不知道算不算大事。”

“什么事儿?”季天翼把文件放在自己的办公室,脱掉西服拿起咖啡杯,准备煮一杯咖啡喝,一边问Angela。

“下午的时候有个挺漂亮的女孩找你,长头发,大眼睛,很文静,然后我说你不在,可以预约,她说不用了。”Angela一边说一边看季天翼的神色,他看起来很轻松,嘴角微微上扬,于是她又说,“她要走的时候,孙检过来找你了,她们好像认识,孙检还说要和她聊聊,两个人就走了。哎,老大,你不要咖啡了?”Angela说到后面,发现季天翼然脸色骤变,居然把咖啡杯一放,也不等咖啡煮开,就冲回办公室,披着外套又冲出去了。

季天翼是冲到楼下之后,才想到,他并不知道林旭在北京的住处,手机被他塞在公文包里,越着急越找不到,他是真着急了,干脆倒提着包,哗啦啦地把东西全倒出来。拨号的时候,他的手也抖得很厉害,这几年,再大的再难打的官司,他也没紧张到这种程度,生怕听到诸如“您所拨打的电话已关机”之类的器械留言。幸而,电话还是通的,铃声响了几声,林旭的声音就传了过来,她说:“季天翼,你回事务所了?”

“你怎么知道?”他太紧张,以致忘了原本想和她说什么,只能傻傻地反问。

“正常推理。”林旭似乎是笑了,“你现在在什么地方呢,我在你们事务所附近的超市,你来接我把。”

“马上来,等我。”季天翼长长地出了一口气,脚步瞬间轻快了,跑出两步才想起来应该开车去接她,于是又转身上车出来。

这是林旭第一次来季天翼自己的家,寸土寸金的地方,他买了一套一百多平米的房子,却装修得及其简单。地板,白墙,客厅里铺了块厚厚的长毛垫子,连沙发也没有,饭厅里倒是有一张餐桌,摆了两张椅子。

两间卧室的门也开着,其中一间是空的,另一间里有一张单人床,一个书架,一台钢琴,居然和他家里卧室的格局差不多。林旭一眼就看清楚了整个屋子,有些诧异地说:“你怎么不好好儿收拾一下房子,这么大的地方,大半居然是空着的,浪费。”

“你以前不是说,将来要买一套自己的房子,然后有空就去淘家具,要享受那种自己把家填满的感觉吗?”把林旭的大包小包的蔬菜、水果和肉在厨房放好,季天翼回来轻轻自后面环住林旭的腰,“现在我把房子准备好了,除了我的生活必需品之外什么也没动,你把它装满吧。”

“你还恨我吗?”林旭轻轻抬手,摸了摸背后贴过来的季天翼的脸颊,他瘦了这么多,原来是生了那么可怕的病,而她却一无所知,还无数次地在心里怨恨他的无情,其实最无情的人是她不是吗,看看她都做了些什么。

“孙唯宜和你说了什么?”季天翼的神色微微一僵,好一会儿才说,“林旭,你相信我,我和她什么都没有。在美国的时候,她确实对我很好,我也很感激她,但是感激和爱情到底是不同的,我分得清楚。”

“我知道,”林旭扭转身拥抱他,“我明白的,我就是很后悔,在你最需要我的时候,没有陪在你身边。”

“傻瓜,”季天翼轻轻地吻细碎地落在她的额间和发间,喃喃地和她说,“都过去了,一切都过去了,我们还来得及,一起走以后的路。”

“可是我不能帮你飞得更高。”晚饭过后,季天翼拖着林旭的手在小区楼下散步,再一次提到结婚,林旭清理了自己的心思,只是对季天翼家人的态度觉得担心。

“我娶的是老婆又不是梯子。”季天翼苦笑,“我和我妈已经谈过了,她和我说了曾经拜托孙唯宜找你的事情,很后悔也不好意思找你,让我问问你,看你什么时候愿意和我回一次家,她说,就当大家第一次见面,把过去的事情都忘了,大家重新好好相处。”

“就当第一次见面?”林旭重复,想起那天晚上车里季天翼再次自我介绍,笑了起来,“你不是和你妈妈学的这句话吧?”

“这还用学,我天生就会好不好?”季天翼笑笑,有意拖着林旭在整个园区转了一圈,转完之后天已经黑得很彻底了,才哄她说,“老婆,别回去了,这么晚了,住在这里好不好?”

“我睡床,你睡地板?”林旭没想到他打着这样的主意,脸立时红了,幸好周围也黑,看不出来。

“行,走吧,咱们回家。”没想到季天翼一口就答应了,还高高兴兴地说,“地板怎么也比车里舒服,至少宽敞。”

林旭想说上当了,可是她上当受骗中毒已深。第二天早上就被季天翼拖着去家具市场淘家具,半个月后,原本空荡荡的一百多平方米的空间就真的如她想的一样,被填满了。